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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豹,又没要你去,你说这些丧气话干嘛。”
冯亮看了看高岳的脸色,瘦小的身子一下子蹿起,垮下脸来不满道。
“高兄弟的心思,比你个二愣子亮堂了不知多少,他既这般说,自有他的道理,跑一趟县城有甚打紧,要你多呱噪。”
李虎虽然粗豪,但为人沉稳,心思比老二细腻。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忙上前作势踢了李豹一脚,把他连推带搡,口中连叫滚回家去,又转身向高岳道:“高兄弟,那就说好,明日咱们一起去趟县城。”
高岳点点头,却没再笑,只淡淡道:“如此,明日恭候李兄。”
几人都散去,各自回家。李虎面色阴郁,大步往回便走,李豹跟在兄长后面亦步亦趋,叫唤几声,李虎只是不理会。
“大哥!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他姓高的是皇帝老子还是佛祖神仙?你咋帮个外人作践自家兄弟?”
快走到家门了,李虎还是闷头不语,李豹也怒了,一把拽住李虎的肩头,气呼呼地吼道。
“妈了个逼的,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李豹不由愣住。他记得从小到大,兄长和他也拌过嘴,打过架,这等粗话对别人也骂过,但却从未对他骂过,这次显然是气极。
李豹也就闭嘴,把头昂起望向天上,鼻息粗重,咬肌隆起多高。
李虎定了定心绪,沉声道:“我跟你好好说一句,不管你服不服,从今往后,不要无故招惹冒犯高岳。”他顿了顿,又道:“别的不说,好歹人家也救过咱们性命不是?”
“凭什么?”李豹猛地回头,怒视兄长,恶狠狠地叫道:“往日里,咱兄弟在左近,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那个青壮好汉斗得过咱?见面不都得叫一声大哥二哥?”
“他姓高的来了,咱兄弟就得贴在后面给他做小弟?救命,救什么命,屁大的事,咱老子平日也够给他面子了,难不成做龟孙?”
他脖颈青筋扭曲,转头四下看看,小跑两步,一脚跺在路边一棵枯槁苍老的树上,跺的树叶哗哗,残枝败叶无言的飘落纷舞。
李虎面色铁青,一语不发,上前一脚将李然踢到在地,这次是真踢。
“你总有些自私尖刻,我也不跟你多讲。大哥是那种怂兮兮的怕事人吗?但这一次,我感觉高岳,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反正不像常人,将来必定不会默默无闻。”
李虎慢慢在兄弟身边蹲下,不理会李然的恨怒和不解的表情,他压了压情绪,目光变得恳切,低声说话。
“恐怕有朝一日,不止你我兄弟,多少人都得靠他庇佑,你惹不起他,回头平白添祸。你平日散漫惯了,与人打交道,也不注意,也不讲究,总是狂得很,往后得多长点心眼。咱们是一娘所生的亲兄弟,我能不为你好?”
“兄弟,记住大哥一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哪,别等到吃了亏才知道后悔。上次招惹了那姓雷的山匪?”
他想了想,干脆在李豹身边坐了下来,避开兄弟的目光,闷声道:“还有亮子,你以后也尽量别撩拨他。”
看李豹一骨碌坐起,满脸不服又要发问,李虎摆摆手,皱起了眉头。
李虎叹道:“村里差不多大的伴当,大多壮健的很。亮子却一直瘦瘦小小。他自卑的紧,耿耿于怀,偏生自尊心又重,丝毫不愿示弱,生怕别人瞧他不起。这种人的心理”
“去年一起上山野猎,你不记得了?大家都猎到了,就他猎只山鸡,半天还猎不到,咱们大家伙儿还都笑话他。”
“后来好不容易捉住一只,他宁愿空手回家,却将那山鸡拿刀一段段的斩开,最后咬牙切齿拧断了鸡脖子。他这种人,心眼小,气性大,若是有了靠山,将来再一旦翻身得了势,必定不会放过曾经藐视和得罪过他的人。”
李虎说的语重心长,李豹怔怔的望着兄长,心里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最后也得闷闷地应了一声。
第十一章 首阳小城()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天气晴爽。高岳、冯亮和李虎三人,按照约定,吃罢早饭,便出发一起去首阳县。三人一路说说谈谈,不紧不慢走了两个多时辰,远远已经能看到县城的轮廓了。
李虎和冯亮来此多次,见怪不怪,高岳这还是穿越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来到一座正儿八经的城市,他加快步伐向前,仔细打量着映入眼帘的一切。
远远地看见墙头上有稀稀拉拉的人影在城墙上来回走动,应是巡城士兵,不过显得很无精打采。
城墙高不过两丈半,和自己那一世的城墙相比,明显低矮、单薄的多。再走的近些,发现墙面是灰色的砖石砌成,不少地方都已残缺,伤痕累累。重要的是,根本没有护城河,就这么大摇大摆,直接走到城门前。
低矮的城门倒是包裹了铜皮。但只要稍微注意下,就能看到门下方边缘处,铜皮都腐蚀的厉害,翻卷了开来,窘迫的露出里面已发黑的木头。
城门外,一边一个守门卒子。身上连轻甲都没穿,一个套着灰扑扑的襦袄,还有个穿了件坎肩,都用一根看不出颜色的带子系着腰。两人各拄一支枪,都斜倚在墙面上,懒洋洋的,好像在眯着眼睛晒太阳。
高岳摇了摇头。首阳县,对他而言,称不上是一座城,给人一种潦倒、羸弱的直观印象。是的,羸弱。
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下。若是自己攻打这座城,投石车,云梯车,攻城槌这些最基本的器具都无需准备,只要两、三千精锐步卒,就算强攻,也不过半个时辰内就能拿下。
这里只能暂作栖身,绝对不可当作根本来慢慢经营。郅平盘踞在此便心满意足,其鼠目寸光,不值一提。
“站住!没规矩的东西,这城是想进就进的吗?”
一声怪喝,打断了高岳的思绪。发觉自己已走到城门前,两个守门卒立起身子,吹胡子瞪眼,拿手中的枪直直对着自己的胸口。
正愕然间,李虎快步上前,拉住其中一个穿灰衫卒子的衣袖,笑道:“二位军爷,这是我家表兄弟,第一次来这大地方,只顾看新鲜就犯了迷糊,无意冒犯二位军爷,军爷买两碗水酒喝。”
李虎幼年便跟随父亲,操持生计,和各种人打交道,这察言观色,人情世故倒也是熟滑的很,他说笑间,悄无声息地已经将十枚钱,塞进那卒子的口袋里。
卒子掂了掂,晓得买两碗酒喝,应是够了。看着三人也是苦哈哈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油水,见好就收。和同伴使个眼色,两人把枪收起,面色缓和不少。
收钱的灰衫卒子看了看李虎,对坎肩道:“这人不该是奸细。面熟,面熟。是那白岭村老李家的罢?这大个子是你表兄弟?你亲兄弟呐?”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李虎忙拱手道:“哎呀,军爷还记得在下,那真是荣幸得很。这确实是我家表兄弟,我自家兄弟上山去了,来日进城卖了山货,再请二位大哥喝酒。”
另一个身披薄坎肩的,也凑过来看看李虎,又把旁边沉默不语的高岳和冯亮也打量打量,最后盯着高岳看了一会,摆摆手道:“进去吧。块头倒不小。”
高岳从小等于是英雄烈士遗属。岳飞倾其所有供养照料于他,南宋朝廷也屡有赏赐。后来从军在岳飞麾下,东征西讨,基本上对钱财没有什么太大的敏感和概念。
那边厢,冯亮就已经气呼呼道:“李大哥,你家过得也紧巴巴的,怎么还把钱给那两个看门狗,老叔知道了,不得心疼坏了。我也带了钱,我还给你。”
李虎瞪他一眼,又笑道:“我老远一看,今天是这两个最贪财的当值,就晓得不给他们意思意思,进不来城。再说他们看高兄弟一张陌生脸,要钱要的更是理直气壮。”
高岳倒才反应过来,敢情李虎刚才放了一次血。他迟疑道:“这,连累李大哥破财,我心中委实不安,容日后相报。”
看高岳微窘,李虎哈哈大笑:“往日高兄弟都是沉着洒脱,今日难得看你窘迫一把,实在新鲜,好笑,好笑。”
冯亮却笑道:“高大哥,你也说过都是自己兄弟,那你就不要再提什么日后相报,李大哥最是仗义的好汉子,他不爱听这个。”
李虎把个粗大手掌往冯亮瘦削肩上用力拍了拍,拍的冯亮歪眉咧嘴。他赞道:“亮子,你这话说的直到我心坎里,是好兄弟!”
说罢他又转向高岳道:“高兄弟真要抱,就去抱个漂亮娘们,别来抱我大李,哈哈。”
“二位兄弟说的是,倒是我矫作了。”高岳想了想,自己也不禁笑了笑。
入了城门,顺着两边低矮屋子的主路,三人信步向前。越往城中走,也渐渐有些热闹起来,有商贩叫卖,有行人匆匆,也有三五个巡街的士卒,懒散的踱着步子。不过乱哄哄的,一切都有种纷杂无章的感觉。
三人顺着路,来到县衙前。衙前一侧空墙上,贴了一张老大的告示,告示前倒有些人,十来个的样子,俱在抬头观看。人不多,不用挤,高岳便径直走近,张目便看。
“时事艰难,百姓无过。近日,有乱兵山匪日炽,所过尽为白地。为佑一方,兼且自保,护我首阳桑梓不受荼毒,使民有安也。今谨奉城主之命,诚募愿从,勇武过人青壮入伍。
一,募十四以上,四十以下之男丁,一日三啖,皆使饱腹,是日有财复贻。
二,募兵以河西鲜卑、羌人、氐人等为主。汉人孱弱,末之。
自谓可也,速去城北兵营校场。男儿丈夫,当扬其名,建不世勋,使千载之后犹知其人,空负才力,徒留嗟恨。”
和昨日里龚福说的差不多,最后要求自认达到要求的,去城北兵营校场报名。
内容也罢了。高岳但见那两尺宽、三尺长的告示上,满篇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每个字又是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端的是一笔好字!不由得再多看几遍,心中赞叹不已。
他前世之时,论书法大家,北宋苏、黄、米、蔡四大家就不必说了。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父子都是此中圣手,一笔瘦金字瘦挺爽利,阅之真使人神清气爽,不忍释手。昔年岳飞征战之余,亦爱研究书体,泼墨填词,高岳很受影响。
这告示上的一篇字,竟是以钟繇楷书为骨,卫瓘章草为肉,遒美健秀,神韵别具一格却宛似天成。
他进城时,对这首阳县的印象极差,只觉得处处都是一种粗俗破败的景象,让人很是不喜,却没料到竟有人写得这一笔好字,让人精神爽利,心情畅快。这人究竟是怎生模样,倒真是想见一见。
冯亮探着身子,仰头在磕磕巴巴的读,旁边李虎直摇头,“亏得昨日听小福说了告示内容,不然叫我大李和亮子两人,认字猜文,到日头落山,怕也是一知半解。”
冯亮立起身,耸耸肩,对李虎苦笑道:“太累。头抬着累,这狗屁告示读着更累。两句话直接写明白不就完了,这么文邹邹,这谁写的,我倒想见见,咱们再揍他一顿,让他不会好好说话。”
高岳闻言,暗自发笑。心里打定了主意,也不搭话,便让二人带路,要去城北兵营校场看一看。冯李二人,不知道高岳打算,也不想多问,让去校场,带路就是。
县城不大,不多时,三人便来到城北。经过一排民居,绕过最拐角的一家小酒店,高岳便看见校场的大门。
和他后世的飞檐亮瓦、青石大砖矗立而起的高阔门楼不同,眼前校场的门,只是十来根木料搭建而起,一丈来高,搭着枯黄茅草的木檐下,钉着一块四尺宽的木板,上面校场二字斑驳不堪。
饶是如此,高岳直走进去,竟有点略微激动起来。
他多年从军的历程,让他从骨子里喜欢沙场,喜欢军营,喜欢和军队行伍能沾上边的一切东西。
虽然这个校场已基本不成形,没有一点宽广雄阔、威武肃穆的气势,但触动了他,前世沙场点兵、旌旗蔽日、纵横驰骋的熟悉感觉,一涌而上心头。
校场纵横不过一百五十步。沙土地上,左首已经东一群西一个的站了五十来人。还有十余名士卒站在场边阴凉处,东扯西拉的自顾聊天。
高岳日光直射场子最右首处,一张木桌后,一人深目高鼻,面容瘦削,唇上八字浓髭,头戴平巾帻,身穿黑布衫,最外面套着兽皮做的两裆铠,看模样应是个主管招募的军官。
正午日头高照,这人仍然肃然端坐,腰板笔直,紫棠脸上虽然都是汗,可是没有一丝厌烦不耐的轻浮神情。。
高岳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那军官立即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扭头便看向高岳,目光沉冷锐利,高岳冲他笑了笑,那人面无表情,转回了头。
这人倒像是个能自我约束,军容严谨的真正军人,且机警敏锐,不行于色,应是百战老兵。
高岳一边想着,一边抬脚往人群中走去,冯李二人紧随其后,三人站定不动,与身边一众陌生人互相打量。
第十二章 杀鸡儆猴()
不多时,有兵卒从校场外进来,冲那军官老远喊道,韩队主,时辰差不多了。那韩队主抬首看看天,便站起身。
他清清嗓子,对场内大声说道:“招募事宜至此结束,我这便去请城主大人前来查看训示。届时再进行筛选辨识。”
“不过尔等即来应募,也应多少晓得一点军营内的规矩。我不在时,都安静等待,不得无故挑衅生事,否则必不轻饶,可都听到了吗?”
三三两两的应答声传来,韩队主皱了皱眉,很是不满,但终究没有说什么,便自离去。
校场内便剩下五十余新人,他前脚走,校场内的一众人便活跃了起来,有认识结伴而来的,自聚在一起说着话;便是那单独一人想前来投军的,也和周边人拱手招呼,熟络熟络。
“哎?你们看看那边,那小子才多大,还没老子的机巴粗,就想来当兵混碗饭吃?哈哈,怕是毛还没长齐吧,这汉人哪,天生就是被咱揍的份。”
十数步外,一人群中身形最高、极其粗壮的光头莽汉满面虬髯,身穿件单马褂,袒露着暴突隆起的胸肌,指着高岳三人,对身边几个新朋旧友大声笑道。
那莽汉头似冬瓜,光秃秃的脑门上泛着青光,一双三角眼笑的时候,也像是在恶狠狠的瞪着人。
人群中,也有少数几个汉人,听他出言不逊,忍不住横眉以对。那莽汉目露凶光,恶狠狠地与之对视,相视片刻,几个汉人挪开了目光,莽汉哈哈大笑起来。
冯亮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自己。他今年也有快十三岁了。个头不要说和高岳、李豹这种八尺大汉比,就是和村中同龄人比,也是少说矮半个脑袋。
甚至,还不如有些比他年纪小的。再加上人还瘦弱,此时在这些欲来投军的彪形壮汉中一站,格外扎眼。
冯亮年龄、体格两面条件都不够,不过他本来就不是来投军,只是随着两位大哥来县城转转。要是别人正常的问,他会好好的和人解释。
可是现在被人无端取笑侮辱,一下子刺激了他脆弱敏感的心,登时眼睛就充血,想也不想的立刻回了一句。
“毛是没长齐,长齐了就像你嘴上那胡子。”
这句话,比刚才那汉子取笑冯亮的语言,更引起了一阵哄然大笑,有人还不怀好意、怪里怪气的吹着口哨,叫出好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