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缓过劲来的时候,听说高岳已经尊奉南阳王之命,独立领兵,堂而皇之的去攻打武都氐人了。短短的一年时间,高岳从雷七指眼中寄人篱下的小卒,一跃而成为秦州境内新兴势力,雷七指震惊、羡慕、叹服等等,真是百感交集。
雷七指辗转反侧,长叹短嘘。有那熟悉过往内情的部下,便劝雷七指索性收拾人马,前往投奔,和兄弟们一起搏个出身。雷七指又顾虑,当初人家诚心招揽你的时候,你拿腔作调不去;人家现在自己做大做强了,你又巴巴的主动去投奔,他好歹也是做惯了首领的人,若是届时被人家嘲笑冷落,又该如何?
有个明事理的部下,直率的一番话便让雷七指恍然,他说雷七指这大当家的位置,说白了,威势连人家朝廷正规的都尉校尉都有所不及,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过瘾罢了。如今众位兄弟也愿意追随雷七指前往投奔高岳,一起谋个前程,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听闻高岳进兵武都,不如现在径直去前线,助他一臂之力,击败氐人。
到时候,高岳若是胜券在握,那么咱们去锦上添花,也是喜事一桩;若是他和氐人势均力敌甚至打不过人家,那咱们去便是雪中送炭,慢说日后立不立功,就说这严峻时刻而及时赶到的一支生力军,便能让高岳由衷高兴,而欢喜接纳了,那么日后咱们这支人马,地位也能稳固一些不是。
当下雷七指郑重道:“听闻将军攻打武都氐人,咱老七便一路从鸟鼠山疾奔了数百里,为的就是能提早赶到麾下,为将军尽些微薄之力。”
“好好。如何称呼起将军来了?便还是叫我高兄弟罢。”
“从前是朋友之交,便好称作兄弟。如今我既然投奔将军麾下,奉将军为主,那么尊卑不可废,规矩不能坏。咱老七虽然是粗人,但这些道理还是懂的,只盼望从此以后在将军麾下建功立业,出一点微薄之力。”
高岳听出了雷七指的归附之意,便上前将他扶起,笑道:“老七诚心来投我,我自然欢喜的很。但是你也要想清楚了,我治军严厉,入我麾下,便要收敛你从前那散漫不羁的作风,可不比你在鸟鼠山一呼百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无拘无束,老七,你做的到吗?”
雷七指慨然道:“既然下定决心跟随将军,咱老七必定听从将军的命令。将军放心,咱老七虽然从前做惯了马匪,但是日后保证绝不会给将军捅什么娄子。只望将军诚心收留我还有一百二十名弟兄。”
雷七指及麾下一众马匪,多年来孜孜不倦的从事匪徒事业,业务熟稔,技能精纯,杀人越货眼都不眨。且往来纵横之间,飙忽迅猛,配合默契,上下一心。往往能以少胜多,于马上厮杀格斗这一节上,端的都是一把好手。
严格地说,这支骑兵,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马匪,但是与高岳麾下新成立的骑兵相比,实战经验极其丰富,故而作战能力要高出不少。雷七指此时来投,真正是一支战力很高的生力军。
高岳很是欢喜。于是便招来诸将,将雷七指与大家简单的做了个互相介绍。随后将作战计划做了些许调整,待探得下辩方向出兵后,仍使骨思朵率全军精锐在正面阻击,自与雷七指各率骑兵,远远的从氐军两侧绕过,然后命雷七指从后方袭击,自己却拦腰杀入,最终如愿将精锐的五千氐兵击溃。
杨坚头在马上来回驰突,高声叫喊竟至嘶哑,却已无法挽回败势。无数氐兵在他身边,被陇西骑军无情的冲散阵势,然后被呼啸而至的陇西步军一拥而上斩杀或捆缚。怒骂声、呼号声甚至哭喊声,不绝于耳,惊涛骇浪般拍击着杨坚头的心。
兵败便如山倒。在两支如龙似虎、矫捷剽悍的骑军疯狂搅动厮杀下,在仍苦苦支撑的已不到两千名陇西步军的拼死反击下,号称步战冠绝一时的氐兵,从力有不支到支离破碎,最终分崩离析。
杨坚头恶向胆边生。也不再管战局如何,他一拍坐骑,如箭般驰向高岳,临到二十步时,杨坚头猛勒马头,随着战马重重的鼻息气,他双目充血扬刀怒喝道:“高岳!可敢与某单打独斗么?”
高岳早已听闻杨坚头乃是氐人第一猛将,有心较量比试一番,当下不由胆气奋发心血上涌,虎目圆睁道:“今日使汝见识大将之勇!”
杨坚头将马一纵,双刀狂暴的斩了过来。高岳却不躲闪,却舞起大枪,从双刀之中,直溜溜的劈面刺向杨坚头。刀短*枪长,杨坚头便就回护面门,左手刀将那枪锵啷一声隔开,右手刀更不迟疑,凌厉砍向高岳。高岳冷笑,右手一压枪柄,左手骤挺枪杆,大枪一个猛龙抬头,借白虎啸月之势,架开弯刀,次便反撩杨坚头下颌。
雷七指忙使部下诸匪,在两人二十步之外驰马转圈,并于马上一起纵声长啸敲击兵刃,用之鼓勇。
“将军之勇,天下无双!”
陡然一声暴喝,却原来是骨思朵裹了伤口,复又奔回,挤在兵卒之前,跺足怒目。他胸前伤口,仍然有鲜血慢慢洇出,他却浑如不觉,只顾狂呼大叫。
于是陇西军挟战胜之威,攘臂大呼以壮高岳声势。且受了雷七指部的启发,数千士卒同皆用力拍击身上甲胄,其声雄浑厚重,令人闻之色变。那氐兵中,有嚣狂固执的,不顾身受创伤或已被捆缚,也集中声音,瞋目大呼二王子天下无敌,必胜!
阵中两人须臾之间,往来奋斗。一个敞开杀气力求刀砍汉将以泄心头之恨;一个状若熊罴只想枪挑氐酋以逞赫赫威风。不惟马上之人盘旋点搠,架隔遮拦;连那战马,亦是奋鬃咆哮,纵蹄踢踏踩绊。
两人斗来半晌没输赢,战到数番无胜败,枪来刀往便交锋了六十回合。杨坚头斗至兴起,拨马回转一圈,在不远处伸出舌头,缓慢但坚决的舔过森寒刀刃,舌头立时被割出一道长口,血盈齿颊。他复又打马加速冲来,须发戟张,张着血盆大口状若疯魔。
“当啷”一声,高岳不容他靠近,早已将大枪架住,手上震荡之力,势仍未老,高岳心中却转怒为惊,暗暗称奇。他对自己的武力,非常清楚也很有自信。当前世时,他在金军宋将之中,勇名冠绝南北,不识其人,也闻其名,就算在岳家军中,也是悍勇一时无双。
便是在此世,他一路走来,逢有厮杀争斗时,鲜有敌手。孰料而今小小的武都氐人部族,竟然有杨坚头如此武力绝伦之辈,果然是英雄不可貌相!
第九十三章 进占西和()
其实高岳心中固然惊奇,杨坚头此刻更是骇然不已。他年少便自负勇力,长成后随父征战,捉对厮杀时几无对手,便有那勇名赫赫之将,最终也无一不或死或伤在他的双刀之下,故而杨坚头对于武技一途上,格外自负自傲,曾认天下之大,但凭手中双刀,皆为坦途。
早闻陇西高岳之勇,他嗤之以鼻,直到此刻和高岳交锋了六十余合,他才晓得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心中震荡却说不出口,手中的刀,也开始觉得沉重起来。
场上此刻已是变得安静无比。两边军卒俱都不知不觉停住兵刃,看的痴呆住。朔风呼啸而来,卷的大小战旗猎猎作响,更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但高岳非惟武力绝伦,更胜在耐力超群。又斗了十余合,高岳依然精神抖擞,手中大枪一枪紧似一枪,直如梨花飘舞。杨坚头却终于有所不支,刀法开始散乱,一不留神,右肩窝处,立时被枪尖刺中。
杨坚头大叫一声,血流满甲仍忍痛来战。高岳已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愿就此击杀杨坚头,手中枪式只紧逼不停,口里却道:“杨坚头!如今可知本将之勇?若你罢手归顺,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雷七指正自骑马兜着圈子,闻言也戟指高叫道:“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这话听在杨坚头耳中,只觉刺耳难耐,大受侮辱。他面色阴寒,心中急怒不已。目前形势,全军大败,自己又将不敌高岳,想要翻盘已是绝无可能。但就此下马归降,父亲如何看他,杨难敌如何看他,成千上万视他为第一勇士的族人,又如何看他?杨坚头便是立时自刎,也绝不会答应。
为今之计,只有夺路逃走,再作计较。主意打定,杨坚头陡然一声大喝,使出个两败俱伤的亡命招式,前襟大开便扑过来。高岳以为他凶蛮之性发作,便收枪回护,谁料这乃是个虚招,杨坚头早已打马疾奔,一刀砍死了正转圈过来、恰挡在面前的一个马匪,片刻之间便冲出了阵外,头也不回的扬尘绝影而去。
雷七指恨怒不已,打马便追,跑出半里外,才破口大骂,悻悻返回。高岳先是一惊,后来见追之不及,目视杨坚头离去,索性下令勿复追赶。此人在他全力攻势下,最后虽然不敌负伤,终究能全身而退,又且在重重包围下还能突围而出,此等能力,确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雷七指悻悻道:“此人和我交手数十合,还能继续和将军激战近八十合,一身武力也实在有些骇人。”
高岳点点头,此乃神勇之将也,但杨坚头桀骜,野性难驯,想要降服此人,千难万难,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留待日后抚平武都氐人再说吧。高岳便即传令收军,趁势回攻西和城。
此战,杨坚头麾下五千精兵,战死一千八百余人,受伤八百余人,被俘两千二百多人。陇西三千禁军,虽付出阵亡一千六百人的惨重代价,终于坚守到了最后的胜利。
被俘氐兵,亲眼目睹高岳大战杨坚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心中天下无敌的二王子,被高岳击败并刺伤,随后落荒而逃。胡人尤为敬畏强者,高岳之勇,在氐兵们心中,留下了无比震撼的印象,使彼等惊怖不已,此刻被人数还不如自己的陇西军押着,都是垂头丧气,毫无反抗的战意。
何成在西和城下,焦急难耐。不停使人去前线探报。他只率领四百厢军守在城下,为防止城内敌军出来袭击,他索性下令,搬来巨石大木,从外面将城门牢牢堵死。
自古以来,城门皆是一座城池的重要防御之处,关键时刻从里面死死抵住,乃是防备有军队从外而内。从未有防止城内人出来而从外面堵上门。姜野力忙使人射箭干扰,却被城下有备而来的陇西弓手,当场射翻了十来个兵卒,便不得已停了手,眼睁睁的看着南北两座城门,都被在外面牢牢堵死,再出去不得。
不多时,远处烟尘大作,城上城下的兵卒,皆被揪紧了心。待近些,众人抬眼观瞧,便是一边欢欣一边愁,悲喜两重天。
城下两边陇西军汇合后,欢声大作。无数军马拥着一员大将,身躯凛凛,高坐战马之上,身后将旗上五个大字,令人竟至难以直视。
“投降!投降!投降!”
陇西军卒,爆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齐呼,,声如巨浪。西和城上,望着下方敌军气势昂然的军容,和氐军降兵们苦涩惶然的面孔,守军们皆是面无人色,震怖难言,如今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民心不稳,军心已乱,西和城已是风雨飘摇。
守卒们不约而同望向了姜野力,却发现姜野力的脸,一片灰败之色,惨淡不堪。
姜野力一下子变得衰老又憔悴。他心如死灰,失去了继续奋争下去的勇气。他连连叹息,无力的趴在城头上,勉强提起声音叫道:“请贵军移开城门外木石,城中愿,愿降”
当初,高岳出兵前,曾立誓要攻一城便屠一城,为冯亮复仇。后来得到襄武方面急报,冯亮已然醒转,性命无忧,高岳惊喜之余,也暗自庆幸可以放下心中的一个大包袱。
屠城,乃是他极度愤恨之下,情绪失控而做出的决定,实际上,这与他一直以来受到的兼爱非攻的思想教育相悖,特别是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治军之本,对于屠城乃是深恶痛绝。所以他冷静下来之后,心中很是懊恼,但曾因此斥责过韩雍等众将,此时哪里再好改口,所以连着多日,他都在究竟屠城还是不屠城两边无比纠结。
冯亮转危为安,正好可以此为说辞,光明正大的晓谕全军,取消屠城复仇的军令,也不会有人说他朝令夕改。于是陇西军入城,便迅速贴出告示,勒令全军谨守军纪,有敢奸*淫掳掠者斩,并劝慰阖城百姓各安生业,勿忧勿惧。
半个时辰后,陇西军已经彻底控制西和城。武都氐人倚为北方屏藩的重镇,经过数场力战,此番终于易主,被高岳牢牢握在手中。
随着不停的脚步声,高岳身上甲叶起起伏伏哗然作响。他正带着何成还有几名亲兵巡城,在城中大街小巷内随机走动,一则是可以真切探视有无兵士违反军纪,或是有无歹人趁势作奸犯科,二则可以亲身了解西和城内各处设施和民生民情,不至遇事茫然。
“何成,骨思朵伤情现在如何?”
何成闻言,从高岳身后上前两步,紧跟在高岳身侧,边走边道:“将军,骨思朵被杨坚头一刀划在胸腹,虽然没有伤到内脏,但是伤口长,他血流了不少,以致晕厥在战场。”
高岳一下停住了脚步,剑眉紧锁道:“可曾聘请什么医者郎中?他又不是生了什么难治的病,此般刀枪之伤,需要的是生疮止血的金疮药。”
“是,将军明鉴。适才进城后,将军去往府衙时候,雷七指便亲自给骨思朵抹了药,骨思朵说感觉好多了,不过他现在仍卧床不起,还是虚弱的很。”
高岳点点头,面色缓和下来,又往前走去,“嗯,雷老七的药,倒真有些名堂。”
何成苦笑道:“他说他的药灵验无比,当众嚷嚷说当初连将军的箭伤都当场治好了。我见他嘴上没有把门的,便斥责叫他不要再乱说话,他不服,还顶撞说我见识短浅。唉,我见他突击敌阵立有战功,便没有和他再认真计较。”
此番出征,陇西军主帅当然是高岳,两员副将正是何成和骨思朵。雷七指无论从资历上还是名义上,都应是下属,受何成和骨思朵的节制。
高岳哈哈一笑,“雷老七做惯了马匪,他的性子桀骜乖张,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我得空也会敲打他,使他晓得一些敬重上官的礼数。”他想了想,又道:“还是要寻些正经的郎中,给骨思朵再好好诊治,开些药服一服,切莫掉以轻心,万一伤口化了脓就麻烦了。”
何成应下来,转身便吩咐身后亲兵,速去探问办理。
几人又走了一截路,发现已来到了校场外。之前进城后,在高岳授意下,陇西军出了安民告示外,也迅速张贴了募兵告示,言道有意者可前往城中校场应募。此时,校场内外聚集了有五六百人,人声喧哗,热闹无比。现场有陇西军一名队主带领一百名士兵在维持秩序,并当场给应募之人登记造册。
高岳本来还担心应募之人寥寥,现在亲见场面火热,心中大定,他也不欲上前搅扰,在远处静静观瞧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高岳刚回府衙,早有襄武信使等候,呈上了一封奏报。高岳急急撕去火漆,抖开信纸便抬眼凝视。
“好,好,好!”
两目三行看罢,高岳目光熠熠,连声叫好。何成不明所以,不敢贸然发问,高岳却将信递过来,何成一看,也是喜上眉梢,激动不已。
第九十四章 陇南氐王()
武都郡下辩城。
一座气势不凡的巨大板屋内,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老者眉阔额广,凤眼细长,面部轮廓刚劲柔韧,他蓄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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