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饿的滋味,到现在想起,还是记忆犹新。”
另三人,也都是穷苦低贱的出身,忍饥挨饿对于他们而言,自小便是习以为常。冯亮的话,勾起了大家共同的回忆,于是一阵长叹短嘘,四人加快了步伐,想早些回到费摩甲的家中,坐下好好放松一下,吃饱肚子喝些水。
第七十九章 灵机一动()
不多时,四人便走到了费摩甲家所在的小巷前。这巷子其实是个死胡同,有些偏僻,放眼望去,逼仄昏暗的巷中,一边是斑斑驳驳的围墙,另一边,一溜排的低矮板房,似乎深得望不见底。
费摩甲的家,却是在巷子深处,快到尽头处。四人踩着高低不平的狭小石板路,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突然,脚边又什么物事疾速的一蹿,祁复延“啊呀”低呼了一声,手中晃晃悠悠拎着的包袱,便滚落在地,里面一个雪白热乎的肉包子,从包袱缺口处,滴溜溜的直滚到前方。
四人急拿眼瞧,却是一黑一花的两只野猫。两只猫急跑几步,黑猫一口便叼住了兀自滚动的包子,回身瞪着两只明灯般的闪烁的眸子,示威似的望了望愕然停步的四人,才不慌不忙的招呼了同伴,两只猫一前一后,跳着步轻快迅捷的消失在巷子深处。
原来,此地因是偏僻,野狗野猫渐渐聚集,与人朝夕相处之后,渐渐的也不再畏惧人类,有胆大的,甚至公然从人手中抢食吃。
方才两只野猫,早已闻得四人手上包袱内,散发的一阵阵肉香。悄然跟踪了一截路后,自觉时机已到,那猫儿陡然加速扑在了祁复延的包袱上。祁复延本就没有防备,被那猫儿一扑之下,包袱便就脱落,电光火石间,猫儿已经趁势得手。
待四人反应过来,那猫早就跑的不见踪影。祁复延不禁连爆粗口,几步抢上前,便将地上的包袱慌忙捡起来,抱在胸前,生怕又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将他饱腹美食抢夺了去。
这成了精的刁钻杀才,给老子逮住,扒它的皮!祁复延仍然恨恨有声,走几步便警惕的东张西望。多柴和昝有弟却嘲笑不已,说那猫儿速度快捷灵巧,真还要来抢你的包子,你连它的影子也逮不住,最后也不过只好眼睁睁的干瞪,徒呼奈何。
冯亮脑中电光火石一闪,整个人一下定住。那三人聊聊说说,往前走了十来步,才发现冯亮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瞧,却见他愣怔在当场,站立不动。三人见他张目结舌状,却不明所以,正准备转过来问个究竟,却听冯亮没头没脑的迸出一个字来:“猫!”
戌时已过,天色一片漆黑。费摩甲的家中内屋,一根蜡烛的光亮,微弱暗淡,摇曳扭动不已。屋中悄然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轻微咀嚼之声,不绝于耳。
多柴和昝有弟也吃了个大半饱,在慢慢的喝着水。费摩甲早已穿戴好了衣服,和他婆娘挨在一起,坐在床头吃着包子。祁复延叉着腿坐在地上,一手一个,口中还在大嚼不止,他腿间地上,几个荷叶包袱,都散着摊在那里。
冯亮肚腹已饱,现在端坐在椅上,闭目沉思。他脚旁,并排躺着四只捆缚住了脚爪、堵上了口的动物,仔细一看,却是四只大小不一的野猫,在徒劳的扭动身体,抬首挣扎。
方才,冯亮看到那偷食的野猫灵动迅捷,心中不由一动。他想到的是,利用野猫在夜间的行动能力,在粮仓内纵火。于是连忙给三人交代一番,四人花了半个时辰,只用了两个包子,便用活绳套逮住了四只野猫。
冯亮思索片刻,睁开眼道:“都过来吧,咱们好好商议商议。”多柴和昝有弟早就吃饱喝足,于是三个人都看向仍在吧唧嘴的祁复延。祁复延嘴里叼着包子,一手还拿一个,看看地上的包子都没有了,便站起身走了过去。
吃饭并不耽误耳朵听事,冯亮也不管他,自顾伸手在脸上用尽搓摸一番,打起了精神道:“都来说说,怎么用猫来放这个火。”
四个脑袋凑在一起,在房内西头窃窃私语起来。费摩甲夫妇,呆呆的坐在东头床沿上,只有腹中的饱食感,略略给他们传递了些许温暖之意。
费摩甲坐在女人外侧,直恍如在做噩梦,他本来和上官很是争取了一番,才难得被批准轮换值守,可以回家休息两天,这下可好,他心中懊恼万分,早知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他情愿再上城楼去不眠不休的值守十天。
人身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了。既然这伙人肯给饭食,想必也不会再来害他性命。万幸万幸,还好遇见的是一群良知未泯的贼人。看情势,多半是北边的汉人派来的细作,可是最近听说南边的成国也有些蠢蠢欲动。唉,做大首领,也不是那么风光无限的好事。费摩甲暗自思量,心绪便似那跳跃摇曳的微小烛火。
这边厢,大家对冯亮想到用野猫来纵火的点子,都表示非常佩服。但是具体到实际,有人说将火把绑在猫腿上,立时便有人反驳道火把大了绑不住,火把小了起不到作用,说这纯属想当然。
有人便说要么将火把横着绑在猫嘴里,这个提议也被推翻。一团火在眼前烧,依猫谨慎细微的性子,必定吓得半死,无论如何都要将嘴中这可怕之物除去才行,哪里还会跑。
这时昝有弟转了思路道,要不干脆用油淋遍猫的全身,在粮仓外将火点燃,再快速将猫甩进去,那猫浑身着火,必定四处乱蹿,那么整座粮仓都可以被点燃。
大家一下沉默不言,各自思想,都觉得这个主意还是可取的。祁复延却打了个嗝道:“办法是还不错,不过还是有些不妥。”
昝有弟脑袋就凑在祁复延面前,被祁复延嗝出的一股浓烈的酸气,熏得几乎要晕厥。他慌忙将脑袋远远避开,强忍着作呕的**,皱着眉头鄙厌道:“娘的你说为何不妥?”
祁复延见昝有弟直恨不得要跳跃开来,被自己熏成的那副德行,不由自得的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老子这口仙气,便宜你小子了。你说什么,为何不妥?”
他来回一看,见冯亮和多柴也不解的望着他,便两手一摊道:“这猫才有多大,要是浑身浇了油再点起火,那喝杯水的功夫,这猫就得烧的走不动道,喝碗粥都要不了,就得烧死。到时候没跑两步就歪倒不动,还怎么指望这猫四下乱蹿,从而点起火来?”
他既圆又大的扁脸上,一双绿豆小眼里,烛火闪闪烁烁。他冷冷一笑,“要依我说,这样,将衣物结成那么三四尺长的布绳,厚实一些就行。然后在油里浸成透湿,再拴在猫尾巴上。”
“到了粮仓边,将布条点燃,将猫顺着围墙,东西南北一边一个甩进去。那猫屁股后头着火,它不得疯了似的飞奔,那布绳一路滴落着火的油,想想看,粮仓最后能不烧起来?”
第八十章 准备妥当()
冯亮本来闻言沉思,越想越觉得妙,猫尾巴上绑着着了火的布条,猫便不会被短时间内烧死,这样保证了纵火的时效;四只猫在粮仓里乱跑,这样就保证了纵火的范围;而猫在发狂时候的奔蹿,别说人,连狗都很难逮住,故而,又保证了纵火成功的几率。
“好主意!瞧不出你还有这样的脑子!”冯亮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腿,兴奋的叫了起来。祁复延嘿嘿一笑,想了想又嘀咕道,“都帅,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昝有弟即算不服,此刻想想,也觉得祁复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点子,从各方面来说,确实都是最为妥当的法子。多柴也不多话,转头便去找费摩甲要布料衣物去了。
不多时,费摩甲便抱来了一堆旧衣服放在众人面前。祁复延伸手便扯来一间,用菜刀一划一割,便顺着缺口将衣服撕了开来。另三人如法炮制,不多时,便将一堆衣物都简单的裁开,都摊在桌子上。
费摩甲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不敢多问,仍旧退回到床沿边坐下。女人见状,很是心疼,那些衣服只是旧了些,缝缝补补还能穿个好几年,费摩甲也不过是县里军中一个小什长,俸禄不高,家无余财,由不得不精算度日。
四人动手,将那些布条简单编起来,最后做成了四条粗厚的布绳。祁复延转身去厨间,不多时抱来了一个油瓮,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将那瓮轻轻放在地上,众人围过来看看,瓮里面的菜油,还有一大半。
昝有弟便将那四条布绳,塞进了瓮里,每放进一条,他都用手再往下多按一按,以求所有的布绳,都能完全的浸在油里。
做完这一切,多柴转身走到窗边,看看天色,估摸还没到时候。四人预先决定在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左右的样子再动手,那时候夜深人静,是人防备心最低、最为困倦的时候。
估计还得要一个时辰。四个人便在门后盘腿围着坐下来,低低的聊些闲话,一是打发时间,而是缓解行动前的紧张心理。
“都帅,跟着你出来做这一趟任务,我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就跟做梦一般。你说,咱们以后就是一个独立的衙门了?”
门后昏暗一片,房中仅有的一只蜡烛,根本照不到这边边角角来。昝有弟看不清表情,不过声音里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意味。
多柴也感慨道:“谁说不是呢。本来咱们还是军中一名默默无闻的士卒。只不过有时候反应是比旁人快一些,结果就被大家伙推荐,再然后就被都帅挑进了这个什么新衙门。叫什么名字我都还没记住。”
“内衙。”冯亮坚定的声音想起来,“记住,叫内衙。咱们从此以后,便是独立于各军之外的衙门了。等日后发扬壮大,咱们便是奠基的元老,想想看,多带劲!”
他说着话,陡然提高了音调道:“做个兵丁有什么意思?便是给你做将军,也不过是上战场厮杀。咱们这个衙门,就像这黑夜一般,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的就能来到你身边,在你没反应之前,控制你笼罩你,甚至夺走你的一切!怎样,是不是很刺激。”
多柴兴奋道:“听都帅这样说,我真觉得前途一片明亮。我本来只是一个伍长,要想升迁,那得在战场上砍多少人头?现在跟着都帅混,感觉像另外走了一条捷径似的。”
冯亮却纠正道:“哪里是跟我混,是跟着主公混。大家想想,没认识主公前,咱们都是干什么的。听说祁复延你,当初还做过佣奴。现在呢,跟着主公混之后,大家是不是觉得一下子翻了身,从前不敢想的事情,都有可能一个个实现?”
昝有弟又道:“不过,我又感觉咱们就像边角料似的,不比人家一刀一枪,光明正大的博取功劳,升官发财也理直气壮。咱们这怎么有点偷偷摸摸,拿不上台面。”
冯亮教训他道:“要的就是拿不上台面!诸位。他们上前线有上前线的战功,咱们在幕后,到时候做的贡献一样也不输他们。这话,可是主公亲口说的。”
听高岳这般肯定和看重这个内衙,几人一下子都觉得干劲十足。
祁复延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叹了口气,闷着声道:“是啊。原来咱是什么。一条狗都不如。我本来就是匈奴别部的低贱之人,年少时候给部落大人做过佣奴,每天放着数不清的牛羊,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才想到没有一只牛羊是属于我自己的。我那时经常在想,活着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话,还活着受罪干什么呢?”
四人一下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沉默起来。片刻,祁复延又道:“后来我就逃跑啦。从塞北一直往南,辗转流离。这些年生死经历,我也算有些超过常人的经验,所以被推荐和挑选到内衙来。我是个粗鄙无知的胡人,只知道谁对我好,看重我提拔我,我就效忠谁,从此以后,哪怕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退缩一步。”
冯亮还略有稚气的脸上,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坚毅。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恳切无比道:“诸位兄弟,咱们齐心协力,把内衙发扬壮大,做一番事业,也不枉来世间走一会,如何?”
三人一致叫好。倒把另一边的费摩甲夫妇,吓了一跳,不晓得这几人要发什么疯。又聊扯了一会,冯亮开始说到正事上来,四个人于是将细节重新梳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冯亮安排祁复延将油瓮里的布绳小心的捞出来,又将地上的四只猫拎过来。猫儿都被紧紧地堵住了嘴,叫不出声,被人拎在手中惊恐不已,只不停的扭动身体,发出低沉的哼声。无奈祁复延手如铁钳,猫儿哪里能够挣脱,不多时,每只猫儿的尾巴上,都多长出了一条布绳。
冯亮一偏头,早已在一旁准备的昝有弟,便拿出两只布袋,将猫儿装起来。否则等下走在路上,一人拿着一只猫,万一被人看见,会引起很大的怀疑。且猫尾会一路滴油,容易提早暴露。
多柴又在窗边看看,对同伴们点点头。冯亮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再统一部署一遍。等会咱们直接去粮仓西墙下集中,点燃布绳后迅速将猫甩进墙内。成功后大家在内河边的破亭处集合,然后从河道内游出城去。”
大家郑重的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头也不回的陆续出了门。多柴临走时,丢下一吊钱,对费摩甲道:“这些钱,算是借宿的费用。你若是要告发,尽管去告,不过我晓得最后你也逃不过一死。只要你不说,今天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来日终有相见时。”
院门一声轻响,四个人都出去了。费摩甲又坐了片刻,猛地站起,一把抄过那吊钱,几番想出去又站住了脚步,神色变幻不已,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床上,和女人面面相觑。
此后没过几日,费摩甲借口终日胸闷气短,体力日渐不支,求了相熟的上官,便从军中辞了职位,再不用理会厮杀敌对的军事,只心甘情愿做个平头百姓,租了两亩薄田和妻子平安度日,看尽世事无常风云变幻后,年老而终。
第八十一章 火烧粮仓()
戌时已到,冬季的夜,格外凄寒迷离,四处阴沉沉,夜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街面上伸手不见五指。
粮仓外,十几盏灯笼悬挂在墙头。灯笼在夜风中瑟缩摇曳,那微微的光亮,似乎因为怕冷,也变小了很多。东墙的大门处,四名士兵缩着脖子,哈着白气,脚上的皮靴踩在冻的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咔咔的单调声响。
冯亮四人,此时已隐蔽在西墙角。那猫也被一人一只,抓在手中。四人相互间一看,便再不犹豫,冯亮和多柴两人,蹲在原地,祁复延和昝有弟各奔左右,往南墙北墙而去。
冯亮瘦小的身躯绷得紧紧,目光凌厉,四下梭察如枭视狼顾。须臾之间,只听嚓嚓两声,多柴已打着了火石。猫尾上布绳的火,迅速扭动了起来,似乎想挣脱束缚,去吞噬更多。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手中发力,将那堵了嘴的猫,一把扔进了围墙内。
片刻之后,墙内便有亮光闪闪,只片刻,便一下亮似一下,火焰已平地窜起,却听得院内脚步声大乱,有歇斯底里的声音狂吼了起来:“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快!”
与此同时,南北两个方向,也有火光燎起。冬季里天干物燥,那粮草又堆在一处,紧紧实实。猫儿所过之处,不停滴下燃烧着的火油,从边缘开始而往中间,越烧越大,越烧越烈,不到一刻钟功夫,整座粮仓里,有一大半都着起火来。
此时,火光冲天,映得低矮的沉云,一片妖异的暗红色。院内院外,密集的奔跑声、急促的呼喊声和人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到处沸反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