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动,直疼的高岳额头冒汗,却不管不顾,一双眼睛只无比殷切焦急的看向杨轲。
杨轲见状,也只好先上前虚虚扶住高岳,高岳趁势一把攥住杨轲的胳膊,无比恳切的望着他。
第六十六章 难遂所愿()
冯亮忍耐不住,带了些怒气道:“杨先生,我家主公威武刚直,意气昂然,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如今不顾伤重在身,还这般求你,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希望杨先生再考虑考虑。”
杨轲叹道:“在下实在是寒门白丁,默默无名。这初次见面,将军何以认定在下有甚大才,如此谬赞,实在愧不敢当,故而若是贸然答应,日后才疏学浅,反而辜负了将军企盼。”
高岳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我是从后世来的,我知道你,也看过史上有所记载,反正晓得你才同诸葛,不是一般人,连王猛张宾都不一定比得上你。
高岳不晓得说什么好。情急之下,他只牢牢拽住杨轲的手臂,不敢放松。
杨轲心中有些意动。但他对仕途,先是失望不满,终于心冷看淡,心中抵触,固执的不愿为官,故而此时始终过不了心中的坎。同时,他对高岳也并不是很了解,也没有卜过卦是否能够跟随,还不愿意立下决定,将一生前途都押在高岳身上。
杨轲沉吟不决,徘徊瞻顾,左右为难,还是开口道:“在下疏荒才浅,不值得将军如此高看。抑或,容许在下先回去考虑一番,再做答复,只望将军此刻不要强迫在下。”
听他仍是语有推脱,高岳一颗心,好似被拴了块大石,直直的沉了下去。高岳慢慢的、讪讪的松开了手,满面灰白,萧索失望之色,一望便知。
冯亮从未见高岳如此失态,不由心中焦急愤怒,厉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这般不知好歹,如此不近人情,只一味想走,想走可以,把命留下!”
冯亮两步上前,刷的拔出匕首,阴冷的逼视了过来。他虽然身形比之杨轲皆有不如,但杀过人的冷冽气势,已若有似无的散发了出来。
杨轲吓了一跳,心中立时不安。他深吸了口气,无奈探询的望向高岳,不发一言。
“退下!”
高岳大喝一声,冯亮无奈,狠狠的瞪着杨轲,气呼呼的收起匕首,退了回去。
高岳无力的伏在榻上,仿佛全身的劲道都被抽走了,一种寂寞无助的凄凉,涌上心间。他自负不凡,来到此世,诸般行事也算顺风顺水,一年不到,几乎可以算是据有一郡之地,属下文武拜伏归顺,他少年锐气的心中,更是矜持的很。
直至得遇杨轲,又想起此人乃是大才,他诚心实意的招揽,却被对方无情拒绝。这样的打击,让他一瞬间,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你高岳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有什么本事,让人家屈身侍奉?
高岳意气萧索,心头如乌云笼罩,目光迷茫沉郁。
良久,高岳强打起精神,苦笑道:“既然先生不屑于高某,高某怎敢留难。君子之交,贵在互尊互信。先生耽情于山野之间,高某纵然心中万分不舍,亦只好恭送先生离去,只盼今后再有相见之日。”
说完,他吩咐冯亮去取二十两银钱,赠与杨轲。高岳恳切道:“府库银两,高某不敢私自挪用。此以我私人名义,提前支取俸禄,虽是微薄,好歹尽我一点心意,先生尽管放心携去。”
杨轲坚决推辞不受,被高岳示意冯亮,强行塞进了他怀中。杨轲感动不已,却不好在此时又反悔,同意高岳的延聘,好似显得自己只是那见钱眼开的无德小人一般。
杨轲手足无措,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凝聚心中,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整理了下袍衫,紧了紧发簪,肃立榻下,弯下腰去,郑重无比的行个大礼。抬首复言道:“将军深情厚意,忱忱错爱,在下铭记于心。只不过在下游学之心未减,今就辞去,愿将军福星高照,功业早成。将来若有缘分,当再重聚,愿君珍重。”
他再施以礼,转身便自举步离去。
高岳盯着杨轲的背影,直至远远不见。他怅然若失,心中涌上些许酸楚,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只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良久不愿出声。
冯亮兀自怒气冲冲,恨声不已,“这人什么来历,大哥为何如此看重,他还这般不识抬举。大哥,要么我带人去,将他捆缚来。”
高岳头也不抬,无力的摇了摇手。
冯亮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些难受,便上前柔声道:“大哥。那先生有什么过人之处,你那般看重他。人家死活要走,你就别想了。你还有咱们这么多兄弟,齐心帮衬你,也不少他一人。你且宽宽心,想开一点。”
高岳一下子抬起了脑袋,眨了眨眼睛,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微笑道:“你哪里知道他。算了你说得对,有缘者自会随我,无缘者苦求不得。随他吧。”
高岳心性毕竟强于常人,在短暂的失落和灰心之后,他能迅速调整心态,振作精神,将不良的负面情绪,力压下去。
冯亮心里也宽慰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高岳面色严肃起来。
高岳沉吟片刻,道:“亮子。如今只有我兄弟二人,我有一个绝大的密事,要交待给你。本来我已考虑了很多天,正准备要告诉你,却被杨轲一事搅扰,差点忘却,你过来。”
冯亮见高岳神色,晓得他要交待什么重要事情,不敢怠慢,当下便忙不迭的移步上前,垂首恭听。
高岳徐徐道:“亮子,你身材和力量,先天有所不足。两军厮杀,战阵之上,难免力有不逮,这一点,你不喜旁人提起,但咱们兄弟俩之间,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确实如高岳所言。如果换另一个人,这般直言不讳的当面提出冯亮的缺陷,冯亮必会急怒难耐,当场翻脸。但是高岳说出,那是自有不同。
冯亮黑黄窄脸上,神色变幻,片刻才垂下脑袋,颓然道:“大哥。你不要嫌我是个累赘”
“不!我这般开门见山的和你说话,难道只是为了揭你伤疤,羞辱于你吗?”高岳目中闪着异样光彩,“你不仅不会是累赘,反而要成为我最为重要的帮手之一。”
冯亮愕然。他知道自身条件不足,不知道哪里可以能帮得上高岳的,当下闻言,迷惑不解的呆呆望着。
高岳面色有些阴沉,用双臂支起了身子,冯亮想上前扶住,被他摆手制止。
“我想组建一支斥候军,交由你全权负责。你的长处,不在于冲锋陷阵之际,而是胜在机警灵动,细心敏捷,用来统帅斥候军,应该是合适的。”
“斥候军不一定是这个名字,暂且这么称呼。我的意思,组建成军之后,不单单要负责刺探敌人军情,查摆敌人暗探,也要负责策反、偷袭、扰乱甚至,暗杀。”
“还有,这次杨先生的这个事情,也给我很大的警示和教训。提醒咱们,有多少饱学之士,贤能之才隐居潜伏于民间,如果能有专门的力量,替我提前探访结交,进而招致麾下,岂不胜过临时抱佛脚而被人拒之门外?”
“总之,这必须是一支从不出现在正面战场,而是深深隐藏埋伏在暗中的精锐之师。你懂我的意思吗?”
冯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本就有些自卑,见李虎李豹甚至后来骨思朵、多柴等新人,都一一得获重任,李虎甚至已经开始掌管首阳独当一面了,冯亮艳羡之余,只把失落深深的埋在心里。
此刻听闻高岳打算组建一支新军,并且将交由他冯亮主管,一时无法相信,呆怔了半晌,才颤着声道:“大,大哥,我,我能行吗。”
“你若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又如何能帮到你。”高岳语气坚定无比,逼视着冯亮,沉声道“交给你做,一是因为你本身样貌平凡,隐藏性好。二则,我视你为亲兄弟,这般重任,只有交给你这样的手足,才能放心。”
见冯亮又要开口,高岳做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作声,听自己说。
“此事重大。我也只是提个想法,拿个大纲。具体怎么做,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先从士卒之中,挑选样貌朴实、心性机警、身手迅捷的人,把队伍搭建起来。重要的是,要保证他们的忠心可靠。”
“另外,除了各项军事上的任务,斥候军也可以随时查访民间有无埋没的人才,进而举荐上报。呃,队伍人数先不要多,贵在精而不贵在多,先按照一百人的建制来搭建。你仔细放心去做,有困难随时和我说。”
高岳一口气说完,忽而放缓了语速,余味深长道:“你敢不敢做?”
冯亮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激得人几乎要发起都来。他气息粗重,一字一句道:“绝不辜负大哥重托!”
第六十七章 南阳郡王()
三日后。秦州。上邽城。
一座气势不凡的高大建筑,披着太阳金色的霞光,矗立在城中之处,更显得富丽堂皇。若是近观仰望,便见萧墙粉壁,琉璃大瓦画栋雕梁之下,丈许之高的金钉朱门之上,一块宽阔厚重的匾额,气势昂扬的牢牢悬挂,上面气势威严的四个大字:南阳王府。
王府大殿之上,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岁之人,披着极品金纱织就的宽大袖袍服,雍容华贵,靠卧在正中的宽大榻上。
此人身材极胖,软软的横卧于榻,便似好大一只肉球。他的脸又圆又阔,竟扑了些遮油的脂粉。不笑的时候,眼睛也眯成一条线,又肥又短的脖子上,肉一层盖着一层,就像叠叠的浪。
此人,赫然就是西晋秦州牧、右丞相、大司马、大都督、侍中、都督陕西诸军事、南阳郡王司马保。
永嘉元年(307年),故南阳王司马模转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代替已经被杀的河间王司马颙镇守长安。
当时关中地区发生严重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再加上疾病瘟疫,盗贼公然作恶,四处民不聊生。
司马模的力量不能控制和弹压,其同母亲兄、掌控朝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便征召司马模回朝,打算另遣他人代替司马模镇守关中,司马模有麾下劝说他不要接受朝令,伺机而动。司马模于是不赴征召。
司马模一面托词不赴洛阳,一面上表派遣世子司马保为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守上邽,以其为自己的外围臂助,父子二人心怀有异,闷头经营关中。
秦州刺史裴苞,反感司马模的蠢蠢之心,抗拒司马保的到来。于是司马模派帐下都尉陈安,率众攻打裴苞,成功的将其击败,裴苞逃离秦州。
永嘉五年(311年),汉赵皇帝刘聪在攻陷洛阳后,派遣其子刘粲和晋朝降将赵染率军西进,攻打长安。司马模出兵抵抗,却一败涂地。众人背叛逃离,仓库空虚,司马模无奈出降,却仍然没逃脱被羞辱后再杀死的命运。
司马模败死,陈安也不知所踪。但彼时,司马保早已在秦州站稳了脚跟,父亲前脚死,他后脚便上表承袭了南阳王爵位,在关中唯我独尊起来。
一个时辰前,他正在卧室酣睡,却被内侍叫醒,呈上了一封奏疏。
司马保惺忪之间,勃然大怒。他体型胖大,爱静不爱动,成日无事便喜睡觉。眼下正自睡的香甜却陡然被叫醒,无怪他火冒三丈,当下便怒骂一声,将那内侍,叫护卫拖了出去,重打四十大板再说。
怨愤之间,司马保漫不经心地看了手中奏疏。纸上寥寥数句话,却使司马保陡然清醒,睡意全无。
辖境内,陇西郡有变。不过事变之人,明显愿意顺服自己,且愿意为自己所驱使,到底是接纳还是惩戒,倒是一件拖不得的大事。
于是他充耳不闻隐约传来的内侍惨叫声,一面叫人伺候披衣而起,一面使人传召属下心腹文臣武将,齐聚大殿,共商此事。
众人齐集之后,司马保便将其奏疏,给麾下其文武传看。此刻,司马保扫视了一眼肃立左右的部下,挪了挪身子,拉长了语气道:“众卿,可有良策以教孤?”
榻下,左首文臣,以秦州长史淳于定为首,从事中郎裴诜、参军杨曼依次而立;右首武将,以大都督府司马、镇军将军胡崧为首,平西将军张春次席,杨韬、王连、杨次等一众武将紧立其后。
高岳占据陇西一事,大家业已知晓。此刻听闻王爷发问,属官之首的淳于定,小心翼翼的答道:“未知王爷意下如何?”
淳于定生性谨慎,在获悉主公的真实意图之前,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看法。他当年是司马模帐下谋士,在司马模被征召入朝时,揣摩出司马模的犹豫,于是进言不赴征召,深得司马模的赏识。
司马保不知不觉被淳于定掌握了话题的主动,张口便道:“孤王之意,这高岳既然能占据陇西,肯定也是有些才勇的。现在看他奏疏,对孤王很是恭敬,不如就顺水推舟,默认了吧。”
“大王英明。如今乱世之秋,大王重任在肩,正应该不拘一格,广纳英才。这高岳既然懂得尊卑,愿意顺服王爷,那么正该好言抚慰,使其感恩戴德,更有利于收入麾下。”
淳于定躬身,看似侃侃而谈,实际上等于是重复了一遍司马保的话。
右首处,一个长着鹰钩鼻、薄嘴唇的武将,越众而出,提高了音调道:“启禀王爷。末将以为,就算要承认和接纳他,也要讲个手段,要拿捏他一番才可。”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平西将军张春。
按理说,武将这边,应该是军职最高的镇军将军胡崧先表个态,开个口,然后一众武将才各自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同意不同意,那都没什么关系。
可是这个张春却乱了秩序,抢先出声,大家又不以为怪。因为张春乃是司马保做南阳王世子之时,便陪伴在身边的侍卫,与司马保经年相处下来,关系很是狎昵,是司马保最为亲近的心腹之一。
胡崧虽是大将,却是当初朝廷委任在长安,在司马模败死后,无奈投奔的司马保。他也知道司马保麾下,争权夺利乃是常事。作为外来户,要紧的就是明哲保身,沉默如金。若是凭着一个朝廷所授的三品镇军将军,就想凌驾众将之上,那这帮土著,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张春无视胡崧抢先发言,这种举动十分无礼。但是乱世之际,礼崩乐坏。手里有兵,实力强硬,就是正理,谁还跟你讲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胡崧心中虽然不忿,但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哦?什么手段你说。”
司马保也习惯和默认了张春无礼之举。听他说的有些故弄玄虚,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高岳,无名之辈,十之**是趁着后方空虚,阴差阳错据有了陇西,事已至此,也就罢了。大王若是承认和接纳他,就要加一个额外条件叫他去完成。完成了,说明他真心实意的愿意效忠大王,那咱们以后也能放心的用他。”
“完不成,那便是虚情假意,观望拖延。届时我便亲率大军,将其剿除。总之,要让他知道,想要来投靠咱们,也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若是薄薄一张纸,就能得到大王的认可,那么将来属地内四处起兵,杀官占地,皆来求官求爵,届时又该如何处置?”
张春旁若无人自顾自说,言谈举止之间,总流露出一种恣纵的桀骜之感。
“嗯。张将军所言,很有些道理。不过这个额外条件,要叫那高岳去做什么事呢?”
司马保本来是靠卧在坐榻上,时间稍长,他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