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石生的倒戈,秦国兵不血刃的占领了虎牢关及荥阳郡,将兵锋推至了赵国的兖州边境。而且除了强大善战的秦军,此番又多了个急欲报仇的石生,直欲将石虎食肉啖血而后快,更是不遗余力的要反攻赵国而后快。另外,并州的赵国彭城王石堪,听闻石生降秦而得到厚待,心中很是意动,但终究心存犹疑没有付诸行动。不过他也向高岳上表称藩,使自己不至于两面受敌,并与石生再度取得联系,相约无论将来如何,总之首先要将石虎除掉才是共同目标。
金秋一至,塞外粮谷大熟。秦军后备无忧,开始大张旗鼓的秣马厉兵,开展军事战备,为即将到来的征伐做足充分准备。而与此同时,石虎一面忙着镇压杀戮内外反对势力,一面亦是鼓足劲部署兵力,同样准备进攻秦国。
洛阳,左丞相府。
天光仍然未明,不过是五更时分。清幽的别室内,杨轲披着宽大的裾袍,随意的挽着个发髻,不加修饰的正盘腿打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目,呼吸吐纳。乍眼望去,他神色平静安宁,虽然纹丝不动宛如石像,呼吸之间也微不可闻,但细细观察,却绵延悠长,富有节奏。
此时此刻,天地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所有的声音和异动,都被他非常敏锐地用耳朵捕捉到。蓦地,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门口,果然,不过片刻,外面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接着便传来了探询似的敲门声。
“进来罢。”
杨轲淡淡的答道。半年来,他以辟谷之法修道,兼且修身养性。道家认为,乌龟之所以长寿,是因为它“食气”。气在人体内循环不止,不可或缺。故而精修之人,仿龟息服气,久而久之,不仅毫无饥饿难耐之感,反而时时神清气爽,身心康健。
每日的四更时分,杨轲便就已经起床,先是在院中深吸清气,继而静坐一个时辰,澄清思虑,舒缓经脉,同时将特殊的重要政事,在脑海中推敲斟酌,通过自己独特的法门,他能够做到修道与治国,两相融合,俱不延误。
府上的侍卫、婢女等,在他清修时候,没有人敢来打搅,今日打坐还不足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倒是有些奇怪。随着他的应允,房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背着光线,杨轲凝目细看,当即吃了一惊,忙不迭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接着又重新拜伏在地,郑重叩首。
“臣不知是陛下驾临,未曾恭迎,有失礼仪,请陛下治罪!”
来者正是高岳,身后跟随的乃是韩雍。今日里未及五更,他便再无睡意,索性起身,想了想便带了周盘龙,踱去了右相府。正好韩雍亦是早起之人,高岳与他略说几句,便又出门,径直来找杨轲。
杨轲直起身来,转过头对着门外垂首恭立的一帮府中侍卫正色道:“我平日里宽松治府,尔等便逐渐懈怠么?至尊驾临,也不来报与我知,难道必要我用严法管束么!”
侍卫们把头垂得更低。高岳摆摆手笑道:“是朕不要他们奔走,相国不可错怪彼等。朕睡不着觉,便不请自来叨扰。相国有何罪?都不须如此,总是朕冒然的很。”
杨轲忙逊谢,又与韩雍及周盘龙互相见了礼,便忙将高岳请出,君臣自去书房安坐。不多时,厨间便端了喷香的红枣黍米粥,并配了清新可口的佐饭小菜,高岳走了些路,到此时腹中也有些饥了,见此不禁食指大动,先端了一碗喝了几口,又招呼韩雍和周盘龙快些吃。
“朕听说相国连日辟谷,今日看来,果然是真的。放着人间美食不用,却甘于吸风引露,相国当真是脱俗高士了,但就这份毅力,朕实在是佩服的很。”
见杨轲只管热情招待,自己却并没有用任何食物,高岳一面连吃带喝,舒服地直点头,一面对着杨轲感叹道。
韩雍及周盘龙也连声称赞,说杨轲乃是一手军国大事、一手道法精深的奇才。杨轲的性子本就沉静内敛,虽然如今已经是群臣之首,但当下被三人不停夸说,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用罢了早饭,又闲说几句,周盘龙自去门外侍立等候。高岳便道:“朕冒然造访,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特定的要事。自从虎牢班师回京以来,朕念及大小军国事,也是纷纷然,便想着咱们先私下议一议,等上朝会的时候,心中也有个主调。”
他看看杨轲,顿了顿又道:“朕先透露个消息。据昨夜的急报,成国国主李雄,已经病至垂危,据称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他因为自己诸子皆不贤,便立了侄子李班做储君,但李雄有十个儿子,眼睁睁看着皇位落到堂家手中,难道都甘心俯首称臣?届时李雄一死,成国朝中必然内斗动荡。朕想请问相国,若是伐丧,趁势收取蜀地,可否?”
第三百六十六章 捉摸不透()
杨轲略一思忖,便摇头道:“若是李雄病逝,陛下便发兵攻蜀,一定可以顺利的将成国消灭。但是恕臣直言,未及多久,蜀地一定会再起哗乱,从而要大费周折。”
高岳讶道:“成国既灭,尚有何乱之有?相国此言倒使朕不解。”
“臣启陛下。古制曰礼不伐丧,说这是不道德不仁义的表现。而今来看,虽然有他迂腐的一面,但不可否认还是蕴含了很深的道理。国家君父丧亡,邻邦不仅不同情吊丧,反而来落尽下石伐丧,这会引起彼地人民的厌恶和愤怒。所以,纵然使用优势武力能够一朝压服,但那也不过是暂时性的,民怨的沸腾和疑惧,会导致变乱四起,而亡国的王族,亦会借机叛乱自立,从而将局面弄到混乱不可收拾。”
杨轲再次摇头道:“故而为了陛下长治久安的天下着想,虽然伐丧必然会得到巴蜀,但亦会就此失掉此地人望民心,实乃杀鸡取卵得不偿失的下下之策,臣不赞成。”
高岳恍然,不禁拊掌道:“朕辗转一夜,身在局中难以决断,不料相国寥寥数语,便解了偌大困惑。善!若是李雄一旦病逝,朕便遣使好生抚慰致祭罢了。”
韩雍也接话道:“谢艾如今在南方,专意攻略荆州,几乎全力以赴。若是突然再让他中途收手,去攻打成国,怕是会打乱他的军事部署计划,也是不妥。”
高岳由此决断一件心事,立时感觉有些舒泰,便不再提蜀地之事,又道:“那么,眼下的要事,还是在东方。你们看赵国石虎上台以来,我国与他更加剑拔弩张。爆发战争是必然的,他之所以还没动手,只不过是要忙着镇压反对势力,等一旦抽出手,依着石虎暴虐的性子,绝对会来咬人。所以朕想,还是先发制人的好。”
韩雍道:“这一点,臣很是赞同。石虎是穷兵黩武的嗜血狂徒,据说连石勒的死,都是他直接下得手。这种人做了主子,必然要妄想将天下都踩在脚下。对内,石朗也算是赵国的宗室名王,累建功勋,结果说杀就杀了,石堪、石生不是接着被逼反了么?对外,石虎也是十分嫉恨我大秦,迟早要来向我动手的。”
杨轲微笑道:“说到军事策略,此乃韩司空的专长。臣便只好暂时噤口,洗耳恭听了。”
韩雍也谦逊几句,便直奔主题道:“臣计,而今伪赵并州牧石堪,既叛石虎,又不愿归附我国,正是孤悬于外。我军若要经略关东,不如从蒲版直上并州,破壶关,平上党,入晋阳,再会和盛州胡车骑,长驱南下,然后主力大军直扑赵都襄国,同时可分偏师往略邺城,断绝其南逃之路。若是进展顺利,河北之地,便可就此略定。”
高岳思索着道:“嗯,嗯嗯。石堪独立晋阳,四方皆是敌人,我军一旦进入并州,他外无援军,内有忧情,断没有不败的道理。届时再让石生多劝劝他,并州将很快被我占有。但朕估计,石虎绝不会坐视不理,恐怕我军甫破壶关,他便会倾巢出动了。”
韩雍显然是早有成算,立即便接道:“他要出兵,无非南北两条路子。南路呢,石虎只有从平原下濮阳,再经陈留东来。但眼下石生已经降我,驻兵荥阳,石生本也号称骁将,现又有我军为后援,遇上石虎,必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用陛下督促,石生自己就会和石虎拼死拼活。他为我军前驱,阻住石虎脚步,我军再纵兵大至,石虎怎能讨到便宜?”
“若说北路,石虎应会与我军来争夺并州,那么多半是从常山而奔晋阳。如此,可先令盛州胡车骑南下,攻他的中山。这样的话,他东归之路便被截断,在并州石虎便是孤军,且不说我军有很大的胜算,臣想,就单单是石堪,也比我们还想要石虎的命。”
韩雍欠着身子,最后道:“当然了。这只是臣基于正常情况下的独自揣摩。有可能石虎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也未可知,但眼下塞北大熟,后背无忧,所谓兵精粮足,他石虎便是倾国而来,我军也无非是以逸待劳,随机应变就是,上有陛下英武圣明,下有万千将士奋勇用命,石虎再狂,有何惧哉?”
秋日的晨曦,透过窗棂,泼洒进来,明亮的照在脸上,使人精神格外振奋。
大秦天圣元年十月,秦军以抚军大将军杨韬为主帅,统兵四万,突然进入并州,并迅速攻破了壶关,兵锋锐利;而在中原,皇帝高岳令河东王石生率其本部人马万余,从荥阳专攻兖州濮阳,拟扼住石虎南下之路,同时让大都督韩雍全权负责军事,在洛阳居中调度指挥。
并州的石堪,骤然被秦军大举进攻,也曾迎战,但全遭败绩,不由惊惧忧愁,不知如何是好。他对石虎是恨之入骨,对高岳又首鼠两端,眼下战之不利,逃又无路,且连半个援兵都求不到,一时坐困晋阳,不知所措。而此时,石生的劝降信又送到面前,苦口婆心劝他早识时务,千万不要再负隅顽抗弄到玉石俱焚。石堪不答,但实则心中剧烈动摇起来。
且说洛阳大都督府,韩雍刚刚接到了前线最新情报。赵帝石虎,终于有所行动。据悉,他亲自率领五万大军从襄国出发,但既没有向晋阳方向行军,也没有向濮阳方面行军。斥候在军报上十分肯定的道,亲眼见赵国大军直奔朝歌而去。
韩雍思索片刻,便站起来走到地形图前,默然观看,仍然不得要领。朝歌往南,也可以到达陈留,但石虎若是去陈留,为什么不从濮阳坦途而过,非要跋涉山河绕路朝歌南下?而朝歌往西,可以进入并州的葭川,但葭川是个小城,且葭川北方便是壶关,如今壶关早已被秦军严密把守,往西路途遥远,才能够进入河东郡,而河东有夏州都护何成统帅精兵驻守。所以石虎就算得到葭川,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那么,石虎去朝歌做什么?眼下的形势,他不可能不知道,秦军声势大振,赵军必须要有一场大胜来刺激士气鼓舞斗志,而且石虎生性狂暴,怎么可能不做还击一味躲避呢?且石虎从前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避开并州及兖州的战场,独独跑去无人问津的朝歌,这实在是吊诡的很。在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去朝歌!
韩雍呆呆地望着地图。摸清了石虎的动向,却摸不清他的意图,韩雍心中越来越没底,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攫取了他的心。未知的才是可怕的,才是致命的。博弈时,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但总归还是有重来一局的好处;若是搏命时,你不懂对方套路,拿不出任何有效措施应对,对手可能突然一剑便刺穿了你的心,人死了,还能要求再来一局么?
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头,韩雍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通盘大局上再观察再推演。正焦急烦忧的时候,部将进来禀报:“报大都督!南方最新战报!谢将军所部三万人已经渡过漳水,即将抵达麦城,彭将军所部一万人攻下了西陵,而今二人呈掎角之势,并拟展开对江陵的攻势。不过湘州司马承部,离开长沙北上,情报发时,司马承所部已经泛舟云梦泽,有救援江陵、与我军为敌之势。”
韩雍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眼下主要军事,当然是北方即将与石虎爆发的大战。至于南方,他并不担心,谢艾本就能力卓越,独当一面绰绰有余,又有久经战场的老将彭俊率强弩军为辅,这二人带着四万多精兵,若是还打不过区区一个司马承,韩雍情愿拿自己人头来做赌注,都不相信秦军会败。江陵能否攻下,或者说何时能攻下,唯一的干扰因素,便是陶侃会不会置晋廷于不顾、而孤注一掷掉头回援罢了。
韩雍摆摆手,让通报部将下去。他的注意力仍然在面前仰望的大地图上。蓦地,“渡水”、“泛舟”等字眼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犹如电击一般,韩雍猛地打个激灵,视线突然落在了朝歌东南方向,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城汲县上,他深陷的双目,倏地睁大!
第三百六十七章 直击根本()
宽阔汹涌的黄河面上,无数激流勇进的大小船只,白帆点点,星罗密布,犹如追波的庞大鱼群,不停剖开翻涌的河水,疾速前行。
主舰上,两边的雄壮士兵,俱都是精赤着上身,虬突起铁石般的肌肉,一面整齐划一的喊着号子,一面奋力的摇动船橹乘风破浪。舰首甲板上,一人阔面虬髯,目光凛凛,眺望前方,俄而竟然抬头望日,目不转瞬,正是赵帝石虎。
征西将军张豺,轻轻走过来,恭声道:“陛下!再往前行舟半个时辰,便就过了平皋了。据斥候方才来报,平皋一带,也没有什么秦军拦阻,可谓是坦途。”
石虎哼了一声道:“从汲县一路向西逆水而上,根本没有秦军迎击,平皋也自然不会有。说起来并不是他们不敢战,而是根本想不到朕会要从黄河水路来突袭洛阳。”
张豺忙躬身施礼赞道;“陛下此计,神出鬼没,人所难料,真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古来良将,也应自叹弗如,而臣等,简直是惊为天人了。”
“他们多半以为朕会进兵并州。哼,并州固然重要,但就算打下晋阳,也不过是和秦军再反复拉锯,你来我往,最后搞得身心俱疲,有什么益处?还有逆贼石生,在荥阳一带狂吠,他以为投靠了高岳,便能从此逍遥?只不过若是眼下去攻打石生,胜算虽然很大,但有虎牢为阻碍,我军难以前进,杀了石生也不过是让朕泄恨而已,对军事局面,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故而朕想,要么不来,要么就来一场大的,直接将洛阳攻下来,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
石虎捋着浓髯,不禁有些得意,又笑道:“世人皆说北人骑马,南人行舟。这话也不尽然,难道江东就没有骑军?我大赵就没有会水之人?谬论!朕此番选择从水路突袭洛阳,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能赶在高岳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嘿嘿,到时候洛阳被我大军团团围住全力攻打,仓促间援军来不及回救,洛阳必然为我所得。等高岳落到朕的手里,哼哼,朕要让他求死不得!”
话说汲县虽然城小地瘠,但是从汲县再往东南方向不到五里处,便有一处港口,正当黄河。历来便有很多河岸渔民,聚集于此,打鱼贩鱼,故而大小船只也不在少数。最关键的是,从汲县港顺河而上,虽然是逆流,但四五日内,便可以抵达孟津港,再就可以直攻洛阳。甚至从险要处弃船登岸,然后不过二三十里路,即可兵临毫无屏障的洛阳城下。
一念及此,石虎为什么会出人意料的去往朝歌这个困惑,当然就迎刃而解。眼下秦军主力四出,洛阳相对空虚,如果猝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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