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亮犹如被雷电击中,头发根都似乎全部竖起,浑身的汗水立时湿透了衣服。光天化日之下,京都长安城中,他内衙又不是敌占区,却竟然出动了求死军来,这说明,不论如何,至少在高岳眼中,事态已经非常之严重,严重到了必须要有人去死的地步!
“冯亮。只要挡着你路的人,都得死,那么孤呢?”
高岳不紧不慢地走过冯亮的身边,走上上首的主座,慢慢坐下来,语气平静的问道。
“大哥”
高岳摆摆手,已经开始变冷的声音,让冯亮一颗发寒的心,登时破碎:“你认错人了。孤也看错人了。从即刻起,再不许这般称呼。”
冯亮恐惧到口舌打结,竭力想控制自己,却仍然止不住浑身发抖。堂中所有内衙之人,都非常自觉的主动放下了兵刃,早已朝着高岳跪伏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一刻,仿佛众人剧烈跳动的心声,都清晰地响彻耳边,绕梁不绝。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痛下决心()
“永昌元年三月,议郎周光被你拷打致死,公开死因是饮酒过多醉亡;七月,中书郎张凡被你残杀,公开死因是急病;永昌二年四月,谏议大夫方茂被你指使亲信毒死,公开死因是梦魇惊悸而死;八月,内衙副虞侯崔俊被你私下殴死,公开死因竟然是外出游玩坠崖而死;三年五月,太史丞陶平被你派人勒死,公开死因是不慎落水溺毙;到了今年十一月底,长安城厢军裨将军韦大龙同样惨死在你手里,公开死因又是暴病而死。以上这些人,只不过是你害死的人,其中一部分而已。但所有人,都有共同的特征,便是曾经或有意、或无意地得罪过你,是也不是?”
高岳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似乎在述说什么毫不相干的故事一样。但堂下跪伏的内衙众人中,已有不少人开始发起抖来。
“杨坚头、雷七指,国家上将,功劳卓著,只是因为生性张狂,不曾给足你的面子,你便处心积虑的开始编织罪名,谗言诋毁,意欲扳倒而后快。汪楷国家重臣,也是因为曾几次当众不留情面驳斥过你,你便怀恨在心,秘密唆使亲信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坏他名声,然后再煽风点火,最终逼他走上不归路,也几乎陷孤于不义。最近,孤更听说,你竟已经开始瞄上谢艾了,虽然他并没得罪过你,但你只是因为看不惯谢艾年纪轻轻便位列藩镇,要煞一煞他的威风而已。甚至杨、韩二相,你也公开扬言根本不放在眼里。呵呵,冯亮啊冯亮,你果然是只手遮天的头号人物!”
“大大王!这,这都是污蔑,都是污蔑,这是别人要害我,大王不可相信啊!”
冯亮跪着不动,抬起头惊恐地瞪着的一双眼睛,不停地迅速转动,他喘着粗气蓦然辩道。
高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着外面厉声道:“孤且让你心服口服。都进来吧!”
立时便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便是李松年,后面几个,却都是被紧紧捆缚的犯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此前在襄武陷害汪楷的蜀商、蜀商妹子、还有内衙十几个干探、头领等冯亮平日里的心腹亲信。
冯亮猛地支起上半身,死死地盯着李松年,双目中透出彻骨的怨毒,竟然忍不住脱口而出:“果然是你这个狗东西!我也曾怀疑过你,如今悔不早些处置,乃至背叛我!”
李松年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大声斥道:“汝非我主,我非汝臣,何叛之有?汝拒绝忠言,屡行不法,罪恶多端乃是咎由自取!你要晓得,我们内衙里,大都还是忠勇正直的汉子,为国为民绝无二话,但就是不愿被你用来当成肆意作恶的私人工具!”
他身后的蜀商等那帮人,早已跪下磕头如捣蒜,俱都纷纷指着冯亮,向高岳异口同声的佐证,表明确实是此人,指使陷害汪楷、暗杀官员、私刑致死等等各种阴损刻毒之事,并将各件事情来龙去脉,当众详细的一一讲述,最后一致哀声道自己只是因为畏惧,不得已才为虎作伥,请求大王饶恕云云。
高岳阴沉着脸,微微侧首,周盘龙上前几步,将那嗷嗷哀叫的蜀商揪到堂间,一斧砍死,登时血流积洼,众人惊骇得浑身发抖。
高岳将手挥挥,一众人犯大哭小嚎的被拖了下去。再冷冷看向冯亮,他已经软瘫如泥,气喘吁吁的趴着,汗水已经将颌下的地面,滴湿了一大块,人却只是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将冯亮带出来!”
高岳突然离座,大步走出堂外,回身厉声命令。周盘龙立时过来,一把拎起冯亮,拖着走出去,猛地掷在堂外的阶下。冯亮摔得七晕八素,好容易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他却一下子惊骇得瞠目结舌,他发现,放眼之处,堂外全是黑压压的求死军精兵,挺戈立矛,密集如林。而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秦国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都整齐庄严的拜伏于地,领头的赫然是左相杨轲与右相韩雍。百十人齐刷刷的跪着,整个广场默然无声,沉冷肃杀。
“这几年来,有关你的飞扬跋扈种种恶行,也曾间或传进孤的耳中。但孤总想,你从前是个本性质朴的孩子,就算偶有迷失,应该不至于走上歪路。所以孤选择相信你,屡次予以容忍,给你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总希望你可以幡然醒悟,悬崖勒马。但很显然,孤高看了自己的期望,却低估了你的恶念。孤的宽容,被你当成了肆意妄为屡屡作恶的资本,到最后你不仅没有收手,反而野心愈发膨胀,更加变本加厉!”
高岳呼出一口气道:“譬如身上的毒瘤,明知剜去会疼痛,但为了保命,还是会下刀子。而今你早已是面目全非成了害群之马,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孤今日召集百官,不仅是要给大家一个警诫,也是要给你一个公平的交待,所有事情,咱们当众、当面都分剥清楚,该怎样便怎样,你说如何?”
冯亮却一下子喊起来:“臣有罪!但臣只是私德有亏,却从来没有生过背叛过大王之心,还请大王宽恕啊!”
“真的吗?”
高岳突然凑到近前,死死盯着冯亮一言不发。冯亮被盯得毛骨悚然,赶紧将目光移开,却仍然觉得芒刺在背。
似乎不知过了多久,方听高岳冷笑道:“可是孤听说,你与建康那边,也有秘密往来,是也不是?”
“大王听臣说”
“孤来替你说!皇帝要你在暗中刺探监察孤的一举一动,并随时奏报于他。对不对?皇帝还说,若是你能够将孤不露痕迹给暗杀掉,将来等风波过后,必然会封你为公爵之位,且迎你去建康朝中任职,大骠车卫,任你挑选,对不对!”
乍闻这桩隐情,四下立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连祁复延都未曾耳闻,当即不禁瞠目结舌地望过来。
心中最大的秘密被当众撕开,冯亮脑中咔擦一炸,瞬间几乎要窒息。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疯狂涌出的汗水,让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已经虚脱到了极点,那汗水流进眼里,辣得睁不开眼;流进嘴里,竟然苦涩难言。他像个风箱似得,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片刻,又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辩叫道:“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
“可是你也从来没有向孤禀告过!这件事,就像隐藏在黑暗中一样,被你居心叵测悄悄地握着,自认为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不是等着待价而沽,将来再和朝廷讨价还价?或者因为孤的人头不会跑掉,只要条件许可,你随时都可以拿去,对不对?”
“皇帝此举卑劣,固然让孤愤怒,但你却更让孤心寒不已!”高岳再也忍不住,上前劈面重重一个耳光,将冯亮打得口鼻喷血歪倒在地,瞪着他怒吼道:“孤曾将你视为手足兄弟,对你格外宽容信任,你便是这样回报孤的吗?你的忠心在哪里?你的道义在哪里!你这黑了心肠禽兽不如的东西!”
高岳深深地看他一眼,再不多说,大喝一声道:“廷尉何在?”
卢方立即起身,出班答道:“禀大王,臣在此。”
“冯亮之罪,依律当如何处置?”
“冯亮欺凌同僚,且肆意妄为多有残杀,且居心叵测目无君上,近来愈发肆虐,令人发指。按律当明正典刑,凌迟处死!”
他话音方落,文武百官竟然异口同声的附议,皆要求杀冯亮以平众怒。因为平日里太过嚣狂,所以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连素来宽厚的苗览,都表示可杀之。层层声讨中,冯亮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他甚至已经直不起上身来了。
高岳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沉默片刻,方才感慨道:“昔年,孤落难欲死的时候,亏有冯亮、以及故去的舅父,救得孤的性命,才有如今的强秦基业。孤曾誓言,若有发达,将来绝不会亏负于他。孤始终愿待人宽厚,但不料人心难测,竟至如此。而今冯亮犯下种种罪恶,乃是他有负于孤,孤不得不痛下决心挖除此患。可是救命之恩,乃是人生在世最大恩德,等闲极难报答。故而,孤左右为难,终于下定决心。”
“欲杀冯亮,乃是秦王的国法;欲赦冯亮,却是高岳的私情。从前他救孤的命,而今孤便将这个情彻底还给他。众卿但且听孤处置:特赦冯亮死罪,仅此特殊,下不为例。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拿刀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壮士断腕()
随着高岳厉声喝令,几名求死军健卒,奔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冯亮架起,周盘龙拔出佩刀,双手呈上给高岳。高岳掣刀在手,便走到冯亮身前。冯亮惊骇欲死地望着他,身后文武百官,也不知道高岳要做什么,众人瞩目下,场上除了微微的风声,竟是静寂无比。
“今日以手代首,以治其罪。这个惩罚,孤亲手给你!”
高岳亲自动手,寒光闪过,冯亮凄厉的惨叫响彻四野,鲜血狂喷时,他的一条左臂已经齐肩断开,掉落在地还在不断抽搐,使人触目惊心。
冯亮痛得几欲昏死,面色惨白地毫无人色。他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紧紧咬住下唇,竭力使自己不至当场晕厥,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随即便有锁着镣铐的数名郎中,在求死军兵卒的驱赶下,战战兢兢上前来为他止血敷伤,仔细看去,竟然就是从前被冯亮指使屡屡折磨犯人的那几名内衙医官。
“传孤旨意:将冯亮押送至白岭山中,结一茅庐与其居住,并令首阳县专门拨派兵卒日夜看押。冯亮终生不得再离白岭,且任何人不奉孤令,严禁私自相见冯亮,违者杀无赦。”
“孤与你,贫贱时最先相识,非是兄弟,从前一路携手走来,更胜似手足。本来想共此生同富贵,奈何中途就此生离。今日你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孤的心中就不痛么!”
高岳双目中晶光点点,竟忍不住要哽咽起来。昔年的种种情景,浮光掠影迅速闪过,永远再回不来了。
“大哥!大哥!我从没想过真正要背叛你!你答应过舅舅要一直照顾我的啊!大哥,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呀!”
冯亮声嘶力竭的纵声哭叫起来,突然疯了似的拼命扭动身体,不断挣扎。但在膂力过人的求死军士兵的控制下,根本动弹不得多少。周盘龙不禁看向高岳,却见高岳侧过身去,默然片刻,决绝地将手一挥。于是周盘龙再不犹疑,当即便喝令部下将冯亮拖下去。
高岳冷冽无声地望着冯亮被拖走,越来越远,终于再也不见。他再回过头来时,脸色似铁,寒霜扑面。
“祁复延,你阿附冯亮,明知他愈发作恶,既不出言劝谏,也不向孤告发,却乐于追随,甘心助纣为虐。孤不能再忍,着即处死。”高岳顿了顿又道:“念在你从前累建功劳的份上,赦去法办,特赐自尽。”
眼见今日的阵势非同小可,又曾亲密如冯亮,都遭到如此重惩,祁复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下场。他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支起身来,已是绝望到泪流满面。
“臣臣,辜负了辜负了大王的厚望,罪有应得。但臣去后,只留下一个幼子,还望大王,大王略加抚恤,臣在九,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高岳高高在上,微微颔首道:“你的儿子,并没有罪,孤自然会好生抚养。将来长成后,若是身有才干,自当酌情授用;若是资质平庸,孤保证也不会让他饿死。你放心去吧!”
当啷一声,方才斩断冯亮手臂的那把刀,直愣愣地被掷在祁复延面前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祁复延望着那刀上仍然鲜红刺眼的血,愈发痛苦悲嚎,几近崩溃。哭了片刻,他突然大吼一声,从地上抢起刀来,决然地往脖颈中用力刎去,随着身躯的颓然倒地,祁复延气绝身亡。
高岳看也不看,却指向了多柴:“多柴,你对冯亮的行为深恶痛绝,屡次劝阻,在冯亮威胁逼迫的时候,宁可与他决裂,也是坚决反对不愿妥协。这种高度的原则性,让孤非常赞赏。但是,你身为内衙副使,明明了解冯亮作恶,却只晓得自己私下规劝,而心存犹豫,没有及时来向孤禀报,又让孤很是失望。现在功过相抵,为做薄惩,孤免去你的所有官职,降为平民,在家闭门思过三年。三年之后,孤再酌情处置,你下去吧!”
多柴也禁不住流下泪来,他百感交集,顿首再拜,意气萧索的独自离去。身后却听高岳又厉声道:“此外,党附冯亮之亲信骨干者,查有十七人恶行累累,全部处死,抄没所有财产,家人贬谪塞外垦荒;另十三人罪行稍轻,囚入大牢十年,将来不准入仕;再八人乃是被迫,便重责四十军棍,罚银五百两,驱离境内,此令立即执行!”
内衙三大首领,一被重伤后终身监禁;一被勒令当场自刎,唯一稍好结局的,也是被直接黜为平民,销去官身自我反省,从前的种种权力和威势,登时烟消云散。这一瞬间,高岳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势,似乎比刀刃更加锋利,更加恐怖,更加富有杀气。群臣惶恐战栗,皆匍匐在地,敛声屏气,不敢多说半句。
高岳毫不迟疑,接着又道:“李松年忠心可嘉,能力突出,助孤及时剿除隐患,功劳显著,现令即刻继任内衙都指挥使。孤只给你一个任务,哪怕暂停所有情报事宜,也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整顿内衙,去芜存菁,宁缺毋滥,将从前的妖氛恶尘、魑魅魍魉尽皆涤荡清净,还内衙本来忠勇面目。若是遇有阻力,孤来给你做主!就问你自己可做得到么?”
李松年大礼叩拜,方才郑重道:“大王如此信任,臣决意肝脑涂地回报,也在所不惜。请大王放心,臣便是呕出心血,也一定会将大王交付的重托,早日完成!”
十数日后,内衙第二任都指挥使李松年,召开统领以上官员专题会议,正式与各级部下见面,并将一些当前主要的问题,交待下去。大堂正中的主座上,面貌看似寻常粗鲁村汉的李松年,眼下又自然有种不一样的气势。堂下两边,数十人分列两边正襟危坐,俱是面色俨然地在聆听都帅初次的公开训示。
“众所周知,咱们内衙,是一处独特的所在。这世上呢有少部分人,天生巨力几似神将,大王就不说了,单说杨坚头、雷七指二位将军,那都是万人阵中斩将杀敌、勇悍绝伦的猛人,吾等便是练上一辈子,恐怕也达不到他们的水平;另外,还有人譬如杨左相韩右相,王佐之才智谋超凡,胸中的韬略计策,想到都不到,也是让人衷心敬佩。这些都是远超常人当世雄杰,我们是羡慕不来的。”
“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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