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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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雄图-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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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李太傅却有何事?”

    谢艾略点点头,并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强势,但言行之间,却已经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威势。他本来年轻望浅,骤然担当一方统帅,不仅敌人蔑视轻视,连同僚之间,都有很多人持着怀疑和不以为然的态度。然后谢艾领兵后,一战大破姜冲儿所部,出奇兵攻占南郑城;再战击杀了为患多年的陈安,将其势力彻底扫除,连陈安的首级都已传送襄武;三战,用出人意料的计谋,将咄咄逼人声势浩大的七万成军,全数歼灭,李骧以下大将,尽皆成擒。一时间,竟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真使人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凭借煊赫的战功和毫不掺假的战果,如今的谢艾,一跃而为威名甚重的上将,无论敌我双方,对谢艾皆是恭恭敬敬,再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原先满腹怨念的何成,现今也是深深体会到了四个字:不服不行。

    中军大帐内,刚刚被松了绑缚的李骧,被颇为礼貌的请坐了下来,甚至在谢艾的授意下,还奉上了一杯茶水,权且压惊。李骧顾不上形容委顿,忙不迭饮了几大口。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家秦公,文武兼资,非但朝廷倚重,天下敬仰,便是胡羯贼寇,亦是敬畏有加。数年之间,便已横扫西北,傲视九州而为藩国翘楚,此乃人力耶?实为天意!今日本将上仰秦公威名,下赖将士用命,讨伐陈安,战胜攻取,便要收复梁州。这本是我国内事务,除灭叛逆而已,孰料贵国为人所诱,不听劝言,执意要与秦公敌对,结果连累太傅兵败成擒,枉然做了陈安的垫背。眼下仔细想想,究竟应不应该呢?”

    谢艾端坐正中上首,望着李骧,不疾不徐却有几分严肃地开了口。虽然声音并不算大,但这一番半是怪罪、半是剖析的话,还是让李骧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思来想去,化作了一声徒然的怅叹。

第三百零五章 太傅未归() 
责了片刻,瞄了瞄李骧的面色,谢艾又道:“太傅要见谢某,可有何事么?”

    其实他本也就是想来找李骧的,但一旦听闻对方也正要找自己,便立即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先隐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般,而要探探李骧的底子。,凭着战胜者和支配者的身份,他相信,绝对能够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当下李骧见谢艾虽然甲胄全身,但言谈举止间,始终文质彬彬,竟然还能一口一个太傅的尊称来唤他,而不是那什么‘老李头’之类不可理喻的名谓,与其他凶神恶煞的粗暴武人,截然不同,于是心中也活泛起来。他先是拣些诸如阁下用兵如神、古来名将不过如此之类的好话,煞有介事的将谢艾夸赞奉承一番,表示本人自叹弗如,输得心服口服。末了话锋一转,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败在阁下手里,鄙人无话可说。然而身为俘虏,还是想真心请问,是杀、是囚还是放,阁下将要如何对待吾等呢?”

    谢艾不动声色道:“太傅作何猜想?”

    李骧心中一动,却将腰板挺直了,俨然道:“兵败成擒,羞惭无地。鄙人虽然年迈,但丧师辱国,不敢做眷鸟哀鸣。我的部下,只不过是听授命令而已,实属无辜,愿将军宽宥,将彼等都作释放,然后鄙人愿意独自承担所有罪责,杀剐听凭将军处置便是。”

    谢艾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复盯着李骧道:“太傅此话,可是当真?”

    李骧眉间跳了好几下,还是咬牙应道:“肺腑之言!”

    “好!”

    随着谢艾对帐外高声招呼,瞬间便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卒,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李骧大惊失色,手中的茶盏,不由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剑阁,位于梓潼郡内。诸葛亮任蜀汉丞相时,见大小剑山之间有阁道三十里,又见大剑山中断处壁高千刃,天开一线,便在此垒石为关,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又于大剑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峙处,倚崖砌石为门,置阁尉,设戍守,成为军事要隘,以为屏障,称剑阁,又称剑阁关。

    成军在此处,素来有五千兵卒驻守,但前方七万大军一朝覆没的消息传来,几乎使人心惊肉跳,夜不敢寐。俄而随着大股小股溃兵的不断奔逃,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言愈演愈烈,守卒们开始坐立不安,心生退意。于是某日里,秦军的战旗终于气势汹汹出现在视野中时,守卒们本能的没有选择抵抗,而是无心恋战,将剑阁天险拱手让出。

    不几日,剑阁失守的败报飞至成都,举朝呆若木鸡。此前,李骧的捷报接连传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大功告成的喜悦中,皇帝李雄,都已备好了仪仗法器,准备祭告太庙了。哪个想到猝不及防便陡然接到全军覆没的噩耗,文武百官一片哗然,李雄甚至死活不相信,怀疑是不是敌人散播的谣言,便就多派人手,严令速去前方探查详细。

    结果所有的回报,都是极为肯定的一致,七万大军全军覆没,太傅李骧以下,皆被秦军俘获。李雄惊得几乎摔下龙椅,脑中嗡嗡作响,好半晌竟听不清任何声音。跟着各种坏消息突然接连传来:秦军迅速发起了全面反攻,且进兵神速,从大川河南下后,一路所向披靡,不仅重又收复南郑城,还再次彻底占据了汉中郡、魏兴郡。李雄接报时,秦军已经马不停蹄,开始进入巴东郡领地,梓潼郡也已沦陷了白水、晋寿两座城池,剑阁转又失守,目前秦军兵锋,已经推至剑阁西南的五莲镇了。

    剑阁不仅是军事重地,更是入蜀咽喉。一朝为秦军所控,成都顿觉压力陡增。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起来,百姓们开始四处打探消息,但半真半假的各种传闻谣言,以讹传讹,反过来又愈发似的群情汹汹。

    李雄忧惧无言。为振作气势,平稳局面,不得已只好御驾亲征,亲率四万人马,北上至涪县,一则挡住追兵,二来收拢溃卒,同时紧密观望形势,并派出使者,主动去往剑阁,同秦军接洽。

    忐忑等待中,使者去而复返,竟然出人意料地带回了李稚、李琀等宗室将领,并奏道乃是秦军主帅谢艾,下令释放而回。李雄本来心中怅恨不已,但当真见到容颜憔悴的李稚等,伏地大哭的时候,喜出望外之际,又不禁悲从中来,洒下数滴怜泪,将事先种种责备,化作长相叹息。

    “陛下!臣能够再见天颜,心愿已了,此后任凭陛下处置,臣绝无怨悔!”李稚叩首不已,涕泪交加。望着亲侄这般伤痛模样,李雄不由摆摆手,无力道:“罢了。七万大军,一朝覆没,又能追究哪一个人的责任呢。说起来,也是朕不明不察所致,卿也无需自责了。”

    说这话,李雄探出身子,追问道:“卿等既然被释,奈何太傅未归?”

    李稚正等他问这个,当即便接口道:“启禀陛下。秦军主帅谢艾,有几句话,想要臣代为转奏陛下。他说与我国并没有什么前仇后怨,现在将臣等无条件释放,也是应允陛下的通好,向陛下表达十足的诚意。但,但既然陛下有所失误,导致战败,那么付出些代价,也是必须之事。故此,特地留下太傅再做客几日,而向陛下要求割取梓潼、巴西、巴东三郡。”

    李雄勃然色变。李稚又道:“谢艾又曾言道,若是陛下不允,也无有关系。太傅断无性命之忧,但恐怕此生与陛下再无相见之日。另外,秦军对三郡之地,志在必得,若是不能够和平接收的话,谢艾说不介意略费时日,自来攻取,然后再与陛下会猎于成都。”

    李雄嘿然不语。但说谢艾好言相劝也罢,是语出威胁也好,这就是战胜者所发出的强音,你同意更好,不同意也罢,反正就是这么个定调,你自己琢磨成败得失去吧。

    “卿等离开秦营前,可曾见过太傅?太傅可有什么话说?”

    李雄锁着眉头,转而又问。李稚磕了个头,接着道:“启禀陛下。临行前,谢艾特许臣等去和太傅相见。太傅言道,此番他兵败被擒,丧师辱国,羞惭欲死,本是无颜再回故国。但之所以苟且偷生,没有立时殉职,只不过因为心中难舍亲情,对陛下魂牵梦绕罢了。”

    李雄父亲李特,兄弟五人,到如今只剩下幺弟李骧一个。李雄对这个唯一的叔父,感情深重十分敬爱,有时几乎当做父亲般对待。李骧兵败被擒,李雄在忿怒之后,心中又不免难过起来,叔父偌大年纪,老了也不能享受清闲福分,还要为自己披挂上阵,连累他被敌人俘虏,遭受各种羞辱惊怕,实在是无地自容。还有一层,若是将李骧置诸不理,只为了区区三郡,便坐视亲生叔父身陷敌营永不得见,届时宗室怎么看他,百官怎么看他,国内人民又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在背后说自己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从而大失人心。

    “陛下!老太傅乃是我朝元戎泰山,是先帝硕果仅存的同胞血胤,意义非凡。如今难得谢艾无意伤害他,只不过要求割取三郡而已,便能够使老太傅平安返回,臣意,还是赶紧答应,免得对方又变卦反悔。而且老太傅身陷敌营,哪怕有一丝办法都要尽力营救,何况三郡?否则于心不安,也没法和朝野上下、宗室同族交待呀!”

    李稚李琀声泪俱下的不停劝谏。当下李雄暗忖秦军既然无意伤害叔父,那么便就割舍三郡之地,将他换回,也是使得。再说三郡分属梁州,本来也就不是大成的固有领土,权且当做将借物归还主人罢了。人生在世,有得有失,纵使不如意处,有时也不得不放手。

    “好吧!只要能够将太傅换回,三郡之地,朕给他也无妨。”

    李雄虽然也痛惜割地赔款,但总算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取舍。他将使者唤到近前,强打精神道:“汝再跑一趟,替朕告诉谢艾,他能够释放李稚李琀等人,朕很是欣慰,愿意将三郡之地,再换得太傅平安归来,从此两不相犯便是,希望他谢艾言而有信。但若是耍诈,朕便是举倾国之兵,也必将追讨到底。”

第三百零六章 谁是罪首() 
时间倒回至数日前。

    李骧被单人独间的安置,饮食衣物之类供应到位,但不准私自外出,门外也有兵卒专门看守,便就等同于软禁。自从此前和谢艾单独对话之后,他心中多少放宽了些,摸清了谢艾暂时应该是不会害他的性命。当然,这个安全度,也不是无条件的,至于最后他能不能留得性命,从而有惊无险地返回故国,他自己无能为力,却是要取决于成都方面的反应,要看他的侄子皇帝,有没有把他真正放在心上。

    忧心忡忡地想着,门外一阵低低的短暂说话声音,便进来了两个身影。李骧抬头一看,却是侄孙李稚和李琀二人,下意识地便想站起来迎上去。

    听闻他二人即将被释放回国,李骧心中一阵失落焦躁,忙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子,反过来拽住李琀的胳膊,急急忙忙道:“汝等能够平安回国,也是孤在谢艾面前说尽了好话。今日一朝得脱,不要忘记孤还被困在这里,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看在孤历来对汝等亲厚的份上,总要设法来营救孤!”

    “老太傅说的哪里话!我等怎是那无义忘情之人?无论如何,也要将老太傅平安接返,且放宽心便是。”

    李琀宽慰了好几句,李稚生性阴鸷,并不怎么多说,上前来直截了当道:“太傅,时间紧迫,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讲清,无礼之处,且请恕罪了。”

    李骧晓得这个侄孙,心眼儿最是多,各种小点子说来就来,不是憨厚呆板的人。当下便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在意什么虚礼,让李稚赶紧步入正题。

    李稚点点头,凑近了些低声道:“太傅也晓得,谢艾向陛下求割梓潼、巴西、巴东三郡,然后才能将太傅释放。现在让我等回去,只不过是做他的传声筒,显得有些分量罢了。太傅放心,我二人回去后,必然在陛下面前竭力劝谏,使他同意将三郡来换太傅,这一层上,可保无忧便是。”

    李骧将心放松了不少,却见李稚仍然面色阴沉,似乎还有什么重点没有说出来,便追问道:“总之能让孤回返,孤定记着你二人的情义。此外还有何事么?”

    李稚回头望了一眼门外,才转过头来道:“老太傅勿怪了,听我直言几句。此番陛下将七万大军交到太傅之手,满心指望开疆拓土宣扬国威。却不料一朝兵败,全军覆没,简直有丧师辱国的屈辱。太傅可以试想,陛下的心情,必然是非常愤懑怨恨。太傅能够平安回归,事小;回去之后,怎生面对陛下、面对百官、面对天下黎庶,这才是无法回避的大事。”

    李骧先是一愣,随即悚然而惊,腾地站起,失声道:“汝言甚是,甚是!此番大败,必须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而用来平息国内汹汹群情。孤为全军总戎,罪无可卸,如何是好?”

    关心则乱。他一念及此,心中不由既惊且忧。他年逾花甲,说实话,自己也不奢望再能活个十年八年的。但到了晚年,却犯下如此大错,万一皇帝李雄震怒,定要问罪于他。那么,不能安享荣华富贵也就罢了,到时候被剥官夺爵、打入大牢甚至被赐死,也不是不可能,他自觉人生都快走到最后一截路了,还要搞得晚节不保、名声发臭,那可真是死也不能瞑目,这实在是让人恐惧的很。

    李稚见他面色,竟然阴沉一笑,低声道:“太傅本来可能是罪无可卸,但是,我却有办法卸去太傅的罪责。不过呢,待事情平息之后,还望太傅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替我求取益州刺史、车骑将军之职,且不要再将我外放边境为官,侄孙便感激不尽了。”

    “好!只要你有法子,使孤回朝无罪,那么孤保举你做车骑大将军!”

    李骧已不知不觉被牵着,急急忙忙应道,哪里还顾得上计较李稚作为晚辈、作为臣下、作为从属,竟然还能堂而皇之地面对面与他沽价而待交换利益。旁边李琀很有些惊讶,暗忖李稚此人,口风如此之紧,心思如此之密,他想什么,要说什么,相处多日竟然没有对自己透露半分,于是很不满地斜睨了李稚好几眼。

    “是这样。既然如此大败,隐瞒遮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太傅便干脆不要掩饰,届时要诚恳地向陛下承认错误。不过,要及时的提出,乃是平寇将军李凤坏了大事。就说他在战前妖言惑众,摇动军心,战时迁延观望,怯畏不战,最可恨的,乃是战后竟然毫不顾及太傅及一众袍泽的安危,率先带着少部分人马,私自逃离战场,既不杀敌,也不施救。因为他带头逃跑,影响极其恶劣,所以最后才导致不可挽回的败局。”

    李骧直愣愣地望着李稚,半天没做声,突然道:“你是想借着孤的手,将素来仇视的李凤,给就此除去吧。”

    李稚并不直接承认,只道:“其实凡事不问过程,只看结果。李凤如果获罪,大家都有好处,这岂不是正好消除了太傅的疑虑吗?”。

    李骧沉吟道:“如此一来,陛下必然要杀他以谢国内。但是平心而论么,李凤不仅无罪,还算有功啊。当初我等贪功冒进,数次不听他的劝阻,结果才会中伏大败。来日在陛下面前,将所有罪责全都推给他,害他身死名败,这,这”

    李稚面色变冷,不悦道:“我是为太傅设身处地的着想,才出此计策。舍一区区李凤,换得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须知道,这次败得如此之惨,则必然要有一个人来做承担责任的替罪羔羊,太傅不忍栽陷李凤,难道竟要自己承担罪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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