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何成、姚襄二人这般彼此辱骂吵闹喧嚷,非惟是没有把本将放在眼里,更是对主公有所亵渎!现在符节在此,哪个还敢再乱动?”
万宏心念电转,明白当下最重要是将局面稳定下来,进而才能讨论其他问题。他不像何成被怨念冲昏了头脑,而是清楚的很,一旦军事失利,甚至败逃而归,而高岳本来又抱着无比希望,最终却让他大失所望,那么征南行营这一班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面面相觑,便是何成面上,也很有些迟疑之色。万宏慌忙上前几步,朝着符节恭恭敬敬的跪伏下来,有如拜见高岳本尊相似,姚襄也不敢怠慢,忙不迭下拜。有他二人带头,一众人等都迅速匍匐下来,最后剩下何成左看右看,也赶忙一声不吭的跪倒,大帐内立时肃静下来。
“末将与何成,违犯军纪,有失体统,请将军一起责罚,便是砍头末将也绝无怨言!”
姚襄年轻气盛,眼下犹自气呼呼的,他把心一横,暗道就算拼着被当场正法,也要将何成一并拖着,绝不能留他逍遥自在。
抱着绝不能有看热闹的心思,万宏忙打圆场道:“将军!念姚将军、何将军等,都是情急之下的初犯,且望将军从大局出发,便就饶恕这一次,留着将功赎罪便是。”他回过头,又故意对姚、何大声责怪道,“你二人也是糊涂!眼下什么紧要时候?咱们可万万不能起内乱呀!一旦败衅,诸事皆休,还拿什么脸面好回去?”
此时有人能识得大体,来打圆场,便及时避免了局面的不可控制。谢艾感激的冲万宏轻轻颔首,先自沉默不语,待得所有人齐来求情告免,方才作为难之色,道一声罢了!
“诸位,韩君候在北方,威名素著,一向是吾等榜样,不消细说了。就说胡使君经营雍州,亦是功劳赫赫,民安兵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还有樊将军现继任夏州,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去。前辈功勋们尚且都这么努力,吾等在南方,却如此这般任性私相争斗,非要等着主公发雷霆之怒,将我等一一严惩,然后追悔莫及?难道就不能奋发图强,齐心干出一番事业来么!谢某衷心恳求,请大家祝我一臂之力,先把梁州的差事办妥当,好不好!”
说这话,谢艾大步走下来,伸出手,一把将何成扶起来,紧紧把住他的臂膀。何成迎着谢艾恳切的目光,心中复杂难言,不禁偏过头去,重重地叹了一声。
第二日,秦军大营开始砍伐来树木,加修工事,似乎有长期驻守的打算,同时传出扬言,要在此等待秦州再发大兵来接应,此间就地观察和安抚民情的向背。陈安当初听闻秦军主帅谢艾,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书生,还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践踏,很是生气,认为高岳派了这么个无名之辈来对付自己,是对自己的轻视和侮辱。当下便攒足了劲头,要将谢安一举击杀,给高岳当头棒喝。当下听说谢艾只扎营不敢战,陈安愈发心中窃喜,便命令全军做好准备,等他一声令下,便就袭击秦营。
又过五六日,秦军大营始终原地不动,只是间或有传令的鼓声响起,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到了夜间,陈安在经过充足准备后,突然率军渡过褒河,猛烈攻入。但喧闹了好一阵,随即愕然发现,无数座营帐,整齐沉默的伫立着,但数万秦军仿佛凭空消失,整座庞大的秦营,竟然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是一座空营!
一个活人也没有,一匹活马也没有。整支军队似乎插翅而去,或者遁地远走。陈安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余外所有人面面相觑,个个如同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惊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多时,有亲兵急匆匆地跑来:“将军,将军!快请过去看看”
陈安来不及多想,催动坐骑便随着亲兵而去,身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同一方向跑,都想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到了营中一处帐前,众人愕然发现,有一只山羊,被布条紧紧绑住了嘴而出不得声,固定住身子捆缚住了前蹄,并架在牛皮鼓上。原来这数日来,秦营中偶尔发出的击鼓声,便是这只羊发出来的,原来这好几天来,和陈安大军对峙的,竟然只是一只羊!
那羊已又累又饿,精疲力竭,见突然涌来这许多人,又惊又怕,但又想人来救它,禁不住在嗓子眼里拼命哼叫,前蹄抽动间,又敲响了鼓。那鼓声传入陈安耳中,仿佛就是在无情的嘲笑他相似,陈安羞怒交加,腾地跳下马来,不由分说恶狠狠地一刀,当即砍掉了那倒霉羊儿的头,鲜血瞬时乱喷,倒引得周遭围观士卒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谋主赵募,本也心慌,却见秦营井然有序,诸事不废,忙对陈安言道,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将数万秦军悄无声息的带走而没有露出半分破绽,秦军主帅谢艾,必然不是等闲之辈,眼下要迅速搞清楚秦军动向,同时应立即回守南郑城的北方门户勉县。
陈安正摸不清头脑的时候,谢艾已亲率三万大军向西奔行,抵达留坝。留坝守将姜冲儿不知这突然而至的秦军底细,一面急忙飞书给陈安汇报,一面严神戒备。
谢艾白天勒兵不攻,却命令当地的乡镇村落等,到了某某时刻,就必须各举火把相应。凡是不举火把的村子,就是陈安死党,来日必将一概攻击杀光,女子为奴财物全部赏赐士兵。于是村民害怕,又加上武都杨家的招揽煽动,于是都愿意听从谢艾的指令,即使心存疑惑的,也不得已都跟着举起火把,于是到了夜间,几百里地突然火光一片。不知秦军真假底细,姜冲儿毛骨悚然,兵卒们更不知所以然,骇异非常,谢艾随即发动猛攻,陈安军略略抵挡便一哄而散,姜冲儿措手不及被秦兵俘虏,谢艾严厉斥责后,直接下令将姜冲儿就地斩杀,首级传送襄武。
第三百章 穷途末路()
留坝既下,谢艾接着迅速南下,疾驰至定军山时,因为北上的成军还未到达汉中地界,而陈安将所有兵力都用在了前线抵御秦军,后方根本没有安排什么军队把守,故而谢艾轻而易举又占据了制高点定军山,随即一鼓作气直奔南郑城。r?an?。??
陈安刚刚渡过褒河,得到姜冲儿急报后,不由大惊失色,继而忧虑到后方空虚的严重性。他命令大将石容带兵五千,速往留坝去支援姜冲儿,并再三嘱咐,如若姜冲儿兵败,便与其合兵抢驻定军山。陈安自己亲率主力,要去往留坝以南五十里处的马道镇布防。谋主赵募已经意识到问题迫在眉睫,苦劝陈安此时应立即改变策略,必须要马上回师南郑,保住根本,万一姜、石都失败,也不至于进退失据。陈安左思右想,最终拒绝了赵募的建议,当下率领全部一万人马,直奔马道镇,只想在留坝附近阻击住秦军的步伐。
但如此一来,就耽误了很多的宝贵时间。等陈安南返至刚离开平木,姜冲儿兵败身死、留坝失守的坏消息传来。陈安几乎惊得摔下马来,一方面痛惜姜冲儿,一方面他也晓得,留坝陷落,便代表着空虚的后方就此一览无余的展现在敌人面前。他只好改变计划,下令立即赶回南郑,急火燎烧地刚到了勉县,更大的噩耗又传来,大本营南郑城竟也落入秦军之手了!
陈安急怒攻心,忙令亲兵传召石容速回,与自己会合,要趁着秦军夺城未久,用强攻再复抢回。但随即探子来报,定军山上,不知怎地也有了大股秦军把守,并将石容死死阻拦和包围在山北,石容损兵折将却不得逾越半步。
桩桩件件不利消息使人极为烦忧。得报后,陈安部下军心愈发动荡,时时有逃亡者,俄而竟有传言纷纷,有说秦军兵发五万,又说是八万,最后传的有鼻子有眼,说那夜姜冲儿战败时,对面火光明亮几百里,所以秦军总数怕不下三十万。陈安军基层兵卒俱都惶惑,渐至群情汹汹,俄而汉中郡大震,四处风声鹤唳相似,陈安甚至不得已一日数次迁移主帐,夜间睡觉也衣不解甲,以保安全。
见局势突然崩坏,事不可为,赵募劝谏陈安有得有失当断则断,干脆放弃当前所有,带着还剩下的七千人马,迅速离开此地,从乱局中抽身,往成都逃去,投身于李雄麾下,留待将来再做计较。陈安此时方寸已乱,又因为心中本来轻视谢艾,但当前还没有和谢艾正经地交过手,便已连续在其手中吃了大亏,导致很是愤懑恚怒,不甘心毫无反击便就掉头逃走。陈安思来想去,再次拒绝了赵募的建议,打算强行收复南郑,不愿做缩头乌龟,要与谢艾正面死战。赵募面如死灰,连连点头称是,继而借故告退,待回到自己帐中,立即略略收拾了细软等随身包袱,趁人不备溜之大吉。
军师的不告而别,愈发使军心摇动。到了此时,陈安也颇有日暮西山穷途末路的惶惧之感。在强打精神后,陈安率军亲去救援石容,但秦军既然早已占据了定军山有利地形,自然将主动权握在手中,陈安被牢牢挡住,不得前进,徒然耗损了兵卒粮秣好几天,又闻身后南郑城又有秦军杀气腾腾而来夹攻他,不得已只好仓皇撤走,引着不足五千败军,往南朝着巴西郡汉昌城方向,打算投奔成国巴西太守李凤而去。
谢艾使杨坚头率三千精骑疾追。不足百里便追上,陈安愤恨,数次回身与杨坚头交锋,麾下兵卒连伤亡带溃散,急剧减少,竟似有鸟兽散之感。
适逢天色近暮,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马失前蹄。陈安无奈舍弃坐骑,徒步奔逃。但身后的杨坚头也下马紧追,仍旧如蛆附骨,摆脱不得。陈安忿怒,再次返身迎击,与杨坚头交手。但杨坚头步战更优于骑战,陈安心中焦躁,又因风寒未愈,四肢无力,便有些招架不住,被杨坚头砍伤左臂,随即在左右亲兵拼死掩护下掉头逃脱。
秦军士兵大举包围,四处搜索,一时不知其所在。后有陈安部下小兵,贪图悬赏,向杨坚头告发陈安藏身之所,大雨方停之时,在某处狭小隐蔽的洞穴中,终于将陈安抓获。
“陈安!今日之事,还有何话可说么?”
杨坚头骑在雄健大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目光满是胜利者的倨傲和得意。对于自己能够生擒陈安,杨坚头兴奋无比。陈安武力超强,杨坚头始终视他为最强劲的对手之一,决心要和他比个输赢,眼下宿敌终于栽在他手上,那种一朝扬眉吐气的感觉,实在是油然而生。
陈安被如狼似虎的秦兵死死地绑缚住。方才在洞内他曾竭力抵抗,结果被外面人的长矛又捅伤了好几处,眼下浑身是血,披头散发,一张脸也变得蜡黄。但唯有两只眼睛,仍旧精光闪烁,充满着不甘的忿怒。
“乱世之中,英雄豪杰应运而起。我陈安,自忖论武力、论本领,都不在汝主高岳之下,只是缺少了几分运气罢了。今天落在你杨坚头的手中,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素来自负勇武,眼下敢不敢再和我交一次手,我赢了,便放我离去,我输了,死在你这等高手刀下,我也算马革裹尸,无怨无悔。”
陈安扬起憔悴的脸,尽力挺直身子,带着轻视,斜睨杨坚头。周遭秦兵大声叱骂他死到临头还敢花言巧语,上来便扇他耳光,陈安嘴角被打出血来,却根本不躲不避,却兀自死死盯着杨坚头,还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是怕了我?”
杨坚头蛮性涌上来,当即便喝令士卒放开陈安,自己跳下马来,傲然道:“从前你势力强盛的时候,我杨坚头都从来没有怵过你,难道到了今天,你已然成了我阶下之囚,我反倒怕起你来?要斗,我就来奉陪,好让你彻底心服口服!”
说着,不顾亲兵们的阻谏,令人扔给陈安一把刀。陈安接刀在手,默然片刻,目光闪动的望着杨坚头,徐徐道:“其实说来,你的身手,还有对武道执着的心,都让我很是佩服。可惜造化弄人,你我二人成了不死不休的敌手。而今我穷途末路,终于走到了这般地步,但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服气。只不过世间事,总归是成王败寇,将来我陈安之名,恐怕除了你,也再没有几人能够记得!”
他说着话,突然将刀蓦地横在了自己脖颈之间:“我定然会被你捆缚着,生生押解去襄武,然后受尽各种责打毁骂后,最终屈辱的被杀掉。我也曾是堂堂上将,一方诸侯,便是死,也不能受到那样的侮辱!”
周遭的秦兵们,不由都骇了一跳,下意识纷纷抄起武器,上前一步将他围在中间,无比警惕地盯着他。
杨坚头也吃了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陈安又用一种极其恳切的声调说道:“其实我仍有老母在世,曾经为了隐蔽,我将她安置在了扶风郡上湾村。现在告诉了你,你可以去将我的老母捕杀,正好与我同聚地下;若是心存怜悯,便向高岳请求,罪不及家属,拜托此后略为看觑,别让她活活饿死就行!”
杨坚头不知说什么好,却对陈安的孝心产生了些共鸣。半晌才微微颔首,咬着牙道:“好!我定然不会让你的老母衣食无着便是。”
陈安目光闪动,也将头点点,末了洒脱一笑道:“承蒙足下厚情。陈某无以为报,只有将大好头颅送你,且持去向高岳换取赏酬罢!”
说着,他横在脖颈间的刀,无比决绝的一刎,颈血狂飙向天时,陈安无力地栽仆在地,溅起了纷乱的泥浆。
一瞬间,杨坚头竟然觉得有些失落茫然。
陈安既死,残部立时溃散,石容单身逃走,杨伯支也行踪不明。秦军声势大振,汉中、魏兴两郡随即传檄而定。自决意出兵,到击败陈安军,再到攻占南郑城,连头带尾不过十五日。谢艾用这般神奇的战功摆在大家面前,何成等原先本不服气、又很怀疑的征南行营诸将,无话可说,叹服不已,将原先种种反对的心思收起,开始自觉做到奉令而行。
第三百零一章 形势逆转()
陈安的人头连同捷报传到时,高岳不在襄武,彼时正带着韩雍,刚刚离开鸣沙县柴家堡子。当初韩雍回乡探望祭祀亡母等事情,本不欲声张,后来还是被夏州内衙多柴等人知晓。于是在给高岳的例行奏报中,提及此事,高岳很是感慨,竟有感同身受的心境,又赞赏韩雍低调收敛的品德,于是亲自指示地方,将韩母坟茔,高规格重新修缮一新。
此前军事会议结束后,因一时等待南方梁州军事进展消息,高岳便也不在襄武闲着,打算北上夏、朔二州巡视一圈,然后去往雍州探查。
于是带了韩雍、樊胜等二州主从官员,浩浩荡荡离开秦州北上。恰逢韩母的忌辰,韩雍本想告个假,速回祭祀便就赶回朔州,但高岳言道,既然遇上,便一同前去。
韩母之墓,如今不但荒枝野草被扫除一空,更已经被上等汉白玉石装饰的大气素雅。高岳献上挽联一对,左曰‘大义常载春秋,’右曰‘慈恩永存万世。’并以子侄辈礼,亲自上前致祭,并婉拒韩雍的再三劝谏,而屈身下拜,礼节一丝不苟。韩雍感动至极,心潮澎湃,在旁又大哭了一场。是夜,韩雍不顾高岳及樊胜等众人的阻拦劝说,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到酩酊大醉。
第二日,便接到征南行营的捷报,高岳大喜过望,传示左右,众人也极为欢欣鼓舞,纷纷恭贺言道主公拣拔人才慧眼如炬,臣等拜服。等离开柴家堡子,一行人到了夏、朔边境,高岳即将东行去夏州靖边城,而韩雍便将与众人告别、北上头曼城而去的时候,却又接到内衙斥候急报,形势陡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