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们是真爱。”
高岳非常无语,愣了好半晌,冯亮忙解释道:“不过听说,那女子只是个歌伎,卖艺不卖身的。其实祁复延自己倒无所谓,关键他怕主公责怪他不顾名声,而强行令他休了那女子,所以他很是忧虑,再三托我无论如何帮他求求情。大哥,你看?”
高岳哭笑不得摇着头道:“这个祁复延,毕竟是塞外的胡人出身,行事便有些乖张而无视礼法。我听说有些胡族,父死而子纳庶母,乃是惯常行为。这叫咱们中原人士来看,简直!罢了!他自己的私人生活,又不算品行有亏,我也不会去干涉他,由他去,不过你也替我去告诫他,若是日后闹出什么丑闻来,我便真要责备他了。”
冯亮连忙代祁复延谢过,表示会时时提醒他。高岳点点头,又道:“祁复延么,历来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能力也是比较突出的。你告诉他,他是我很看重的一名老部下,以后有什么想法,尽管自己来和我说,不用有什么顾虑。若是任何事都想着要别人传话,那还谈什么开诚布公?”
说着话,高岳剑眉一挑,盯着冯亮,意味深长地顺势道:“内衙两名副使,多柴性情宽厚明断,祁复延强猛无畏,可以说是一刚一柔,相得益彰。至于你呢,聪黠灵动,是你的优点,但是我近期以来,也曾听到某些反应,说你在与别的同僚相处时,有些不太尊重别人,不注意方式方法,言谈举止间跋扈,失于礼节,过于骄横,可是有的?”
听高岳突然提到自己身上,冯亮心中一惊,刚要张口辩解,高岳已摇着手,平心静气道:“内衙职位特殊,专刺**,也是比较容易引发外面的不满,这个我知道。但内衙更是位置特殊,管辖极大,稍有不慎便容易走上歪路。无论你有没有跋扈,我的意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要时时警醒自己。”
一段时间以来,冯亮确实已经开始膨胀,不知不觉的变得愈发骄纵。一方面,他是高岳视若同胞的兄弟,秦州上下,人尽皆知,连韩雍杨轲这等人物,见着冯亮也是微笑有礼,毋庸说论及旁人;另一方面,自从出了李豹突然叛变的事情后,内衙如今除了对外刺探侦查外,也开始打破从前规矩,对内也有了监察情状。作为内衙之首,冯亮的权利更加做大,换句话说,若是他怀疑某人有通敌之嫌,是可以不用提前请示、而直接拿人讯问的,所以百官对他,多少有些顾忌。
由此,权力、身份加上自身性格使然,冯亮如今确实有些昂然四顾的感觉。每每遇见同僚,都是大大咧咧,态度好坏,完全取决于对其人的印象及当天的心情。时间长了,身后便颇有微词,但他完全无所谓,根本不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突然被高岳当面敲点,冯亮还是有些惊慌不安。虽然在外面不可一世,但在高岳面前,他自觉永远都是小弟,连半分反抗的心,也不敢生出来。他慢慢低下头,嘴里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岳一笑,温言道:“罢了,我只不过是略为提醒,也不是现在就怪罪,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始终当你是同胞手足,对你总也有些偏袒,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我不会来责你。只是从此以后,你在为人处世方面,与上下同僚之间,确实也要注意些,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反而还要凌驾于别人之上。你记着,祁复延的事,只不过是微末枝节,可以一笑而过;但你若是不能时常警省,洁身自好公正无私,那才是本末倒置的大问题。你是聪明人,应该会懂我的意思,此外我就不多说了。”
冯亮如获大赦,连忙躬身谢罪。又聊说几句,高岳便让他先退下。走出府衙,冯亮心中仍然波澜涌动,他沉着脸,快步如飞,一面在心中反复恨恨的想,究竟是哪个竟敢在高岳面前告他的状。思来想去,他认为州从事汪楷性情耿直,爱追究,又曾与他也有过龃龉,应该多半是汪楷所为。想到此处,冯亮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愈发阴寒冷酷。
第两百七十九章 就此立夏()
十数日后,抚远郡又传来军报。刘虎率部南下侦查,被抚远众将又依葫芦画瓢,扮做匈奴汉国的军队,伏击了刘虎。刘虎虽然反应迅速,远飙而去,但仍受了不少损失。到了头曼城刘虎仍然惊魂未定,又气又恨,便也上书给刘聪,状告刘曜强横跋扈,,竟然远赴塞外来攻击他,实在不可理喻。于是二刘,一南一北隔空互骂,俱是莫名其妙,等过了数月之后,直到十月底,方才搞明白事情真相,原来是秦军已然收治了下河套等地,此前种种遇袭,都是塞北的秦军所策划实行。
二刘愕然之后,极度愤怒不已,于是决定联兵攻击秦军,先行肃清塞北之地。而平阳的刘聪,正令宗室刘畅率领步骑三万进攻荥阳,想要消灭晋荥阳太守李矩,在此前提下,刘聪便只派出了一支万人的军队,拟从山西之地,进入河套,以作配合加以围剿。
三管齐下的效果,立竿见影。刘曜所部,被胡崧不停地袭扰,转头交战时,胡崧又立即远飙,于是刘曜部不胜疲乏,被侧翼的姚弋仲击败。而杨难敌率部东出,与陈安交锋数次,杨难敌虽然不得更进,但陈安也无法却敌。刘曜闻武都杨氏,大举而来,深恐扶风有失,动摇京兆,于是无奈只有下令从塞北退兵。平阳军本来是呼应之势,见刘曜撤兵,便也拔营而归。而刘虎听闻自家大后方将会被袭,早就拨马回转,忙不迭地要维护根本,倒被邓恒衔尾疾追,斩获颇多。
刘曜恨怒交加,但军事上的接连失利,让他不得不先恢复元气再说。于是在又经过几次拉锯战,并将刘虎牢牢地拒之门外后,下河套之地,作为秦州的势力范围,就此被基本确认下来。高岳乘胜,随后马不停蹄,下令诸路军马集结于新平北地,渡过黄河准备袭击平阳以救天子司马邺,但因深入作战多有不利,在抄掠一番后方才作罢。
到了建兴五年(公元317年)十二月,除秦州本土如故之外,边塞不少曾在观望的各部,也陆续投顺,共奉高岳为主。于是下河套迅速略定,又开拓新建了四郡之地,并招揽延留了数万户流民,拨给土地农具,分批划出区域定居。还从中招募精壮从军,再考察拣选了有能力的人,担任各级官吏,用来更好的治理。
有鉴于此,高岳决定就地立州。经过商议,以靖边城为首府,将下河套五郡之地正式建立夏州,迁平东将军韩雍,外调为夏州刺史,兼都督夏州诸军事。升陇西太守裴诜为夏州长史,杨韬晋升为后将军,任夏州都护,邓恒晋升讨虏将军,为夏州副都护,鲍冲任州典学,又将曹莫也派去任夏州别驾,专掌农事。同时,谢艾及姚襄也一并留任夏州。
时光飞逝,转瞬又过新年。二月初二日,嵇云舒产下一子,高岳大喜过望,秦州上下亦是一片欢腾。杨轲为首,众文武请立为世子,高岳爽快应允,并顺势再请杨轲为子取名。杨轲毫不思索,张口便说出‘全’字。
见此番取名,既不是遵循谱法,也不是引典据经,高岳很是奇怪,便当众询问杨轲乃是为何。杨轲意味深长的笑笑,只言道将‘全’字拆而念之。
众人恍然大悟,暗道杨轲深意,竟至如此。高岳目光闪动,直视杨轲,沉吟半晌,终究还是点首同意。
孰料紧接着,平阳便传出凶信,皇帝司马邺遇害,麴允悲愤自杀,而索綝却被刘聪责以不忠斩首。早先,中原河南、河北等广大区域,民乱兵变四起,纷纷扰扰,都以迎还司马邺为口号,导致汉国沸腾不已。刘聪的皇太子刘粲,劝说刘聪杀掉司马邺,以绝众望,刘聪言道从前杀掉了晋怀帝司马炽,但天下仍然此起彼伏,所以罪过不在司马邺身上,且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但后来,连平阳城中,都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司马邺便流泪悲泣,簇拥号哭,于是刘聪终于坚定了杀害司马邺之心。
二月初七,司马邺在平阳被刘聪下令杀害,凶信传来,天下震悼。人们怀念司马邺,倒并不是说他乃是什么英明神武之君,反而是因为司马邺以平凡柔弱之身,在天下覆亡的狂涛中,独撑孤舟,竭力延续汉家香火,奋斗到最后一刻。
在长安坚守数年,粮食物资断绝多日的绝境中,司马邺即便为避免玉石俱焚,出降于敌,也是先派侍中宋哲前往江南传诏把皇位让给司马睿,这样自己再出降就不会有辱社稷。他被俘后更没有招降晋臣,没为敌国效劳,没有各种无耻嘴脸,故而受到晋朝遗臣及百姓的尊敬怀念。琅琊王司马睿接诏旨后,也是一直称晋王摄事,并没立即取代司马邺当皇帝,以示对他的尊崇。而中原汉国境内起兵抗击匈奴的晋人,大都打着司马邺的旗号,天下各地苦难的人民,斗争愈发风起云涌。
得报后,高岳悲痛不已,伤心得难以自制,而嵇云舒又哀恸麴允以身殉国,故而得子之喜,被丧君之痛涤荡的踪影全无。高岳身穿孝服,亲自致祭,并下令,秦、夏二州境内,举州哀悼国丧。
三月,晋朝孤悬北方的各地大小藩镇,以并州牧刘琨、凉州牧张寔、秦州牧高岳、幽州牧段匹磾为首,共一百八十人,向建康联名上书劝进。
四月,司马睿正式即皇帝位,改元太兴,大赦天下。并赏酬北方诸镇,其中晋封高岳为大司马、侍中、都督秦、雍、夏三州诸军事。高岳领受都督,第三次辞谢勋职。同月,匈奴汉国石勒率部大举进攻并州,晋并州牧、大将军刘琨不听部下劝谏,全军出击迎敌,结果中伏大败,无奈只身投奔义兄弟幽州段匹磾,并州就此沦陷。
五月,东北鲜卑段部内斗,段末波击败段匹磾自任幽州牧、大单于。段末波俘获了并州牧刘琨之子刘群,且非常厚待他,并让刘群写密信给刘琨,邀约其共同除掉段匹磾。段匹磾因此猜忌刘琨,初八日,段匹磾矫诏,缢死刘琨,时年四十八岁。东晋政府因为段部势大,不敢吊祭刘琨,也没有任何追谥和平反。刘琨身后,留下了闻鸡起舞的激励之事,和‘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悲壮的千古绝唱。
刘琨虽然性喜奢华个性强烈,爱憎分明功过兼有,但他是当时中原反抗残暴胡虏的一面大旗,临危效忠,慷慨激昂,直以天下为己任。自从孤身深入敌后,苦心经营并州,百折不挠,连年争斗。并州如汪洋大海中的岛屿,为北方千万流民义士,提供了坚实基地,并鼓舞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的投身于抗击异族压迫的斗争之中。
听闻刘琨死讯,高岳很是痛惜,不顾当时朝廷顾忌,竟以大义,移书责问段匹磾,而段匹磾不答。高岳公开为刘琨吊唁致祭,并向建康为刘琨鸣冤请谥,司马睿也不答。高岳失望愤懑,于是只得暂时收拢心思,全力发展自身实力,以待将来。
晋朝这边大事迭起,纷纷扰扰,汉国那边也仿佛山崩钟应。到了八月,汉帝刘聪病重,以外戚靳准为大司空,与宗室三王,同为顾命大臣,共相辅政。不久,刘聪去世,皇太子刘粲即位,追谥刘聪为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刘聪在位期间,实行胡汉分治,残忍暴戾,最后几年更是荒于朝政,只顾纵情声色。在攻陷洛阳及长安,彻底灭亡了西晋之后,虽然刘聪名义上是中原的共主,但随着领域的急剧扩大,地方上的割据也迅速形成,汉国统治的地区实际上只有一小部分。但因为慑于刘聪的声威,各种暗流涌动隐忍不发,但如今刘聪一旦身死,所有的矛盾、私欲、利益等等,都如同火山里的岩浆,立即喷发了。
第两百八十章 平阳之乱()
话说靳冲闷头走在路上,心中惴惴不安。作为降将,他在襄武城中竟然也有一室供他独居,且每日里衣食无忧,三餐皆有保证,只要不擅自出城,行动也算自由。但他其实还是经常心神不宁。当初临汧之战后,匈奴军大败,主将刘干又阵亡,靳冲暗忖自己接连损兵折将,此番又将宗室陷死,回去后刘曜多半要将他车裂以殉。故而胆寒绝望之下,靳冲不做抵抗,任由秦军兵卒将他生俘,然后便主动降于高岳马前,以保性命。
高岳果然没有杀他,性命算是暂且无忧。不过,他投降之后,目前为止也没有得到任何授用,只是每天看着太阳升,望着月亮起,独自发呆,日复一日。他不知道高岳究竟会如何处置他,所以前途未卜,人也食不知味辗转反侧。
路虽不太长,他却被兵卒催促了好几次快些。等终于见到了高岳,靳冲当即便就拜倒,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罪臣靳冲,拜见大将军”
“哦,是靳将军来了,无需多礼,起来说话吧。”高岳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对他略略点头,做了个请起的手势。
“罪臣不敢!”
察言观色,见高岳面色平缓,温言与语,靳冲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暂时放下了些,但对答举止之间,更加谦恭有礼。
“嗯。你也不用这般拘谨,过去的事,本公早说过既往不咎,你就无需担忧。今天我找你来,倒有一件事询问。是这样,我听说,如今汉国朝廷中,辅政的人乃是大司空靳准,据说一切政令,都已皆出他手,此人可是你的族兄?”
靳冲提前设想了高岳召他来有许许多多的可能,但还真没有想到这一茬。因为高岳与匈奴汉国,乃是实打实的敌对关系,对于汉国的统治机构必定也是厌憎有加,所以他揣摩不清高岳当下问这话的真实意图,只好含糊着道:“呃靳准确实是罪臣的族兄,不过平日里与他的关系也就稀松平常,他干的许多事,罪臣从不参与,实在是没有份呀。”
高岳一愣,顷刻便反应过来,不禁摇头道:“靳将军还是过于紧张了;本公不是要寻你的错处。本公的意思是,如果你与靳准确属家人,那么本公倒有封书信,要你转交与他,并且还有几句话,也要你当面转告他。”
靳冲直眨巴眼睛,颇有些瞠目结舌,只机械的点着头,不知如何回话。
高岳便道:“本公知道靳准将要谋举大事。但事发之后,将来何去何从,我料他还是举棋不定。所以我要提前点醒他一声,若是能够举朝来降,助我恢复中原,来日我定然保举他位列三公,富贵传世。此外之言,皆在信中,你且拿去。”
“敢问大将军,未知靳准将要谋举何等大事?”靳冲一头雾水,浑浑噩噩的上前接过高岳的书信,满面茫然之色。
高岳神秘一笑道:“而今不需多问,届时自然知晓。本公找你来,便是如此。靳将军,你回去收拾收拾,便就去平阳吧,不用再回我这里了。”
靳冲浑身一个激灵,这回他听懂了,高岳竟然是要释放他!
靳冲半张着嘴呆呆望着,不敢相信,甚至怀疑高岳是不是在试探他。却见高岳很认真的点头,当即突然很是感动,不由翻身下拜,激动地大声道:“大将军恩德,罪臣没齿难忘,不知如何报答之万一!”
高岳紧紧盯着他,不紧不慢道:“此番我无条件的将你释放,足以表现我的诚意。你若真要报答我,那么你好生劝劝靳准,如果不能归附于我,那么便将西河一带的五万户人民迁给我也可以。你回去后能为我争取到么?”
靳冲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复拍着胸脯,指天发誓定要劝说靳准答应。高岳笑了笑,颔首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将我交待的事办到便妥。还有要切记,将来无论何时何地,再不可与我敌对,不可为虎作伥,欺凌虐待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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