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上前来揽住兰阳的马辔头,笑道:“”叔父的帐里,有西方的好酒,有索头部的美女,将军且去解解征尘,让弟兄们缓一缓,再行出发也不迟嘛。”
人家都这般热情邀约,看模样若要推却,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兰阳回顾部下,虽然没有人敢插嘴说什么,但大家伙的眼神,都明白的表示很想前去休整一番,兰阳暗忖,说什么南下放牧,其实就是从北方来这里抢掠扫荡的。好酒美女,他现在是不敢消受,生怕耽误了军事,但刘虎既然来抢劫,必然有所收获,待会肯定也要对他表示一番,就此收些私货,也是意外之财,不拿白不收。
“好!那便请带路,本将也正好去拜见一下楼烦公!”
于是少年头前带路,引着兰阳所部前行。少年大方爽朗,言辞之间彬彬有礼,不仅让兰阳心情畅快起来。边走边说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不小的浅滩附近,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半腰高的长草摇曳,密密麻麻,如同河北地方的芦苇荡相似。
少年笑道:“此处有草有水,端的是处好地方。淌过这浅滩,叔父便在滩对面驻扎。将军,就快要到了,且随我来。”
兰阳应声道好,便回头招呼一声,带了军马便进了长草滩。置身其中,如入湖海,放眼四望,仿佛天地间瞬时都长满了这种长草,耳旁哗啦啦的风吹草动,很有些奇妙。
大军便逶迤而行。兰阳打头,前军七钻八蹿的好容易出了草滩,抬眼便见数十骑高头大马,先前那少年正倾着身子,向着最正中马上一人,便指着兰阳这边,便说着什么。
兰阳一看,中间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色黧黑,短须刚髯,左面颊上,有一处硕大的黑斑。在马上昂首顾盼,气度雄猛。马后,有卫卒挑着一杆高高的狼纛,顶尖还有插着雕羽。
这必然就是铁弗部大首领、楼烦郡公刘虎了。兰阳远远望着,不禁点点头,虽未见过,也听过此人的显著特征是左面上有黑痣一块,大入铜钱,果然如此。
兰阳不暇多想,忙打马上前,跳下来恭恭敬敬道:“末将兰阳,拜见楼烦公!”
刘虎虽未下马,却也哈哈大笑起来:“我游荡塞外,鲜少遇到国内的兄弟。今日见了你,很觉亲切。起来罢!毋须多礼,陛下及中山王可都还安好么。”
兰阳心中愈发宽慰。又聊说几句,却听得身后隐约传来了乱嘈嘈的声音,他正在和刘虎用心对答,不暇回顾,刚在心中琢磨着,只见刘虎抬眼向他身后望着,面色严肃下来,片刻复对他道:“兰将军,草滩中似乎起了火,可是你的部下失手所致?”
兰阳心中一惊,赶忙回头去看,果然那铺天盖地的草中,竟然蹿起了翻滚的浓烟!被风吹来颇为呛鼻,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迷了眼惶然张望,火老鸦已经飞满了半个天,那长草被烧得噼啦啪啦的声响,越来越近,火光中,无数身影也染了火的颜色,在挣扎扭曲,撕心裂肺的大叫。
兰阳仓皇失措,心登时凉了大半截。回过头来正要对刘虎询问什么,愕然发现,那刘虎的神色已然变得凶狠起来。兰阳心中一跳,正要有所动作,刘虎早已拔刀在手,訇然一声,便将兰阳的首级砍落在地,鲜血狂冲上天,无头的腔子软软的从马上倒栽下来。
异变突起,刚刚还亲切和蔼的自家人,突然就便做了索命的恶阎王。兰阳的亲兵吓得发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也被尽皆搠翻在地。刘虎拔刀在手,高呼道:“上!将马匹财物都抢下来,人全杀死!”
兰阳部下,本来被火四面围烧,正是焦头烂额,又见主将不知怎么有所冒犯,竟突然被楼烦公斩杀,登时失去了主心骨,惊慌失措,便就有人大声呼喊着,要掉头回转退出去。但剩余的人好不容易从炎狱般的草滩中转回,却绝望地发现,竟有无数的兵卒,恶狠狠的执着兵刃,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正沉冷肃杀的在等着他们。
火光冲天,刀光剑影。无数匈奴兵可怜可怖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但在无情冷酷的屠夫面前,几乎充耳不闻。这些杀手们,已经蛮横地摆出了两种选择,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杀死。
第两百七十七章 焉敢如此()
全军覆没的噩耗,让刘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望着阶下那几名蓬头垢面满身灰黑的军校,他又提醒自己,这不是在做梦。此番执行奇袭秦州的五千远征军,竟然只逃回来不到两百人,虽是事实,但刘曜无法接受事实。
为首军官,浑身是伤的跪在阶下,涕泪横流,哭诉不已。听闻事情缘由,刘曜腾地一下站起,拔剑出鞘,将面前案几疯狂的连砍带砧,直到那案几支离破碎烂成满地,殿中诸位文武,包括世子刘胤在内,也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解。
心中怒极的郁气,总算消散了些许。刘曜呼呼喘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刘虎不过是国族的分支杂种,焉敢如此!”
相府司马庞淳却忍不住道:“哪有什么蹊跷?刘虎本来就是塞北野人,只不过仗着先帝及今上的宠爱和信任,便骤登高位,沐猴而冠竟敢无法无天!”
呼延谟沉吟,又向那跪着的几名败兵问道:“尔等可保准是楼烦公刘虎么?若是刘虎,他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袭击朝廷军队?事关重大,又牵扯到国家屏藩勋贵,绝不可有一丝差错!”
那些败兵先是犹豫,反复思量后,又都是点着头应道:“他们自己介绍说就是刘虎,而且兰将军还没被杀害的时候,与他言谈之间,也是唤作楼烦公的。”
“我们先是被引诱进入了一大片草滩,然后被放火围烧,等到兰将军被突然杀死、兄弟们被烧得乱成一团的时候,他们的伏兵便四下暴起砍杀。我们很多人都亲耳听见了,刘虎不停地吼着,要将我们全都杀死灭口,然后将马匹物资等等,都抢掠走,做个干净买卖。”
“还有!都说刘虎面上有铜钱般大的黑痣,我们也都看见了,确实是有!”生怕众人不相信,几名败兵又争先恐后的印证道。
“利欲熏心,竟至如此么。”呼延谟面沉似水,无言的点点头,他也基本认定刘虎确实是罪魁祸首了。
刘曜和刘虎当初打过不少交道,刘虎对他很是客气,但他自觉对刘虎不过是平常之交,归根结底,刘曜不大看得上刘虎,虽然都是匈奴人,但刘曜觉得刘虎出身卑下,又野蛮粗俗,是个追名逐利的市侩人,不能够深交。朝廷若不是为了羁绊笼络,扶一助手,哪里能够轮到他刘虎来做皇亲国戚。
当下刘曜再也忍耐不住,重重一拍扶手,大怒道:“此獠丧心病狂,不可理喻!秦州乃是外敌固然绝不绥靖,但内患更是祸起萧墙不可玩忽。攘外必先安内,孤意,立发大兵,北伐问罪!”
世子刘胤上前谏道:“父王!如今我长安大修,正值尾声,粮秣物资等,耗费颇多,暂时不好大举兴师动众,否则不就早对秦州动手了。依儿臣愚见,还是采纳台大夫之言,父王可先上书朝廷,向陛下汇报一切,同时发亲笔信去责问刘虎,等到陛下出面主持,或者看刘虎有什么反应和态度,最后再做计较也不迟。”
刘曜极度不甘。本来刘胤献的计策,很是可行,若是远征奇兵深入秦州腹地之后,竟然能够得手,那么便立时集中所有有生力量,以大军西进相呼应,一举荡平秦州;若是远征奇兵从此陷没一去不返,充其量也就只损失了一支偏师,伤不到根本。这样进退有据,让他很以为然。但现在竟然被半道杀出的自己人刘虎横插一杠,莫名其妙坏了大事,这让人如何能够窝得住火。
但早先攻破长安灭晋的时候,是刘曜自己默认并纵容了数万匈奴兵卒疯狂的烧杀抢掠,将一座雄浑的帝都,给蹂躏地气息奄奄。结果等到自己被晋封相国、长期留驻长安镇守关中了,因为长安被自己人破坏的太过严重,无奈又只得征发十数万兵民,来重新修补扩建。他前几日还在郁闷的想,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因为牵扯的人力、物资、军需、钱粮等等成本很高,再加上对秦州的两次攻势,都以失败告终,刘曜当下确实无力再另外集结数万大军,北上边塞讨伐刘虎。最少最少,也得等到明年,自缚的手脚,才能略为放松些。
总之一句话,现在的他,是有心却无力。
下面满殿文武七嘴八舌,但后来都拿眼睛望着他,等他做最终裁决。强忍住想撕碎一切的冲动,刘曜吸了一大口气,终于恨恨地开了口。“好吧!孤便暂且克制,就依台大夫之言。上疏陛下,并移檄切责刘虎,且看他态度!”
塞北上河套,头曼城。
作为远离中原的极北之地,头曼城是当年匈奴第一代君主、头曼大单于的驻跸之所,并以头曼城为中心,建立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第一个强大的国家政权。他的太子冒顿大单于虽然弑父自立,但冒顿的能力与头曼比起来更加逆天,在冒顿手中,建立了匈奴人最为强大的国家,甚至威逼汉高祖一度抬不起头来。
冒顿之后,头曼城作为漠北雄城及正统的匈奴王庭所在,历朝单于于此兴起或离去。代代相传,旋起旋灭,到了晋朝时候,匈奴之主乃是羌渠单于在位。羌渠单于本人不是很有名,但他的曾孙,便是匈奴汉国开国之君刘渊,他的侄孙,就是铁弗部的刘虎。
铁弗,是汉末匈奴族的一支。北方把匈奴人和乌桓人、鲜卑人的后裔,就叫做铁弗,故又称杂胡。匈奴人自己,也视铁弗为地位低下血统不纯的分支,不能够与尊贵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所以,刘虎便在北河套一带独居自立,干脆自称铁弗部。
刘虎从前是晋朝顺民,然后短暂的依附过鲜卑拓跋代国,后来因屡屡侵犯代国边境劫掠,又袭扰山西等地,一度想逾越黄河东扩势力,结果被代国联合晋朝并州刺史刘琨,合力攻击,刘虎大败而回据守头曼城老巢,便向刘渊称臣,寻一靠山。日常或是南下,或是东行,反正寻机劫掠,见缝插针,遇有抵抗,他便打得过就全杀死,打不过就迅速逃奔,故而暂时也算过得自得其乐,逍遥自在。
但眼下刘虎极度郁闷,非常委屈,且又满头雾水。今日一早,刘曜的信使,从平阳而来,送达了皇帝及中山王的两道诏旨。刘聪在圣旨中对长草滩事件,表示非常震惊和愤怒,询问了刘虎究竟有否犯下如此大罪,并令他见诏便立即回奏上疏;而刘曜的亲笔信,则更是气势汹汹,强烈的责怪了他,并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若甘为悖逆,为国之罪臣,来日首级必不保矣。”这让他深深地觉得被无礼的冒犯了。
可是皇帝及中山王,也绝不会不会无缘无故的,这般极为严肃和郑重地下达诏旨来。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一个长草滩事件,责他竟敢为填私欲之壑,而悍然攻击朝廷军队,还亲手杀害了荡晋将军兰阳,此罪过简直令人发指。
要说烧杀抢劫,这种事对于刘虎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但老天作证,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怎么能栽赃到自己头上!刘虎左思右想,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南下抢劫了。最近一次军事行动,还是往东边,抄掠了拓跋代国西境内三处村镇而回,然后就窝在头曼城,再没挪过窝了,又哪里会去南方的什么长草滩,更不要提还主动袭杀了刘曜的军队!
刘虎瞠目结舌,又惊又疑又怒,不顾使者还在当面,忍不住气呼呼的大叫真是活见鬼,说绝不是自己所为。但使者却很冷静的摇摇头,将事件从头到尾再次详细的与他讲述,并告诉他此次人证物证俱在,直言道连阁下面上的痣,都被幸存士兵看得一清二楚,昏暴悖逆的罪过,恐是难以推脱。
本人一直待在头曼城,却莫名其妙的都来怪他在数百里之外的下河套,犯下了荒唐的案子。刘虎觉得自己的人格和智商,都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像只被狠狠打了一棒的鬣狗,腾地跳将起来,大声喧嚷,面红耳赤的跺着脚,连连赌咒发誓,并表示想要亲自去平阳,向皇帝陛下当面辩白清楚。使者见他激动焦躁,神色之间颇觉委屈,不似作伪,也很有些相信。在深表同情之时,使者无奈的言道,自己只是传诏,无有决断之权,其余爱莫能助。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朝廷及中山王不相信,你叫我如何那便请天使在我这里,暂时栖身数日。我现在就去下河套跑一趟,好好查看查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讲到后来,刘虎明显暴躁起来,不由那使者分说,半强硬地命令让他先不准离开,等到自己去下河套调查回来之后,再做安排。
第两百七十八章 当面提点()
襄武城。
高岳正抖着手中的信笺,对堂下的冯亮欢颜道:“你也看过了,塞北这帮子人,也太过促狭,呵呵。竟然想出了假扮刘虎、劫杀兰阳军的主意,杀了人,劫了货,还把恶名转嫁到别人身上,这个谢艾,看不出儒生也是个能出鬼点子的,哈哈。”
上首韩雍也微笑道:“杨韬在信中说,先使姚襄去诱敌,然后邓恒再扮刘虎唱主角。关键邓恒连脸上那块大黑痣,都是费了心思仔细粘上去的,可谓是惟妙惟肖。”
高岳大笑,“演戏也要逼真嘛,这帮子人在外面别的没学会,诓人倒无师自通了。如今刘曜必然是暴跳如雷,要向真身刘虎兴师问罪不可,但刘虎呢又是一头雾水,咱们等着看热闹就是,哈哈。”
“真要对敌,刘虎的实力是肯定比不过刘曜的。只不过刘虎远在塞北,行动飘忽,这点让刘曜必然有些无奈。当然了,我认为有刘聪在,他两个多半不会真的翻脸而交战的。”韩雍惯常性的严肃在思索,并不习惯多开玩笑。
高岳又说笑几句,也慢慢收拢起来,正经道:“眼下,还是要叫抚远郡众人,不可恃胜而骄,忘乎所以。韩将军可去一封军令,叫杨韬警惕刘虎随时南下,若有异动,立马来报,千万不能大意。军令拟好后拿来我看,没问题便加印,及时发过去。”
韩雍得令而去。高岳半晌收回目光,复对冯亮道:“此前敌人辖内安定郡,民变四起,是内衙细作所煽动,而这次又能够先行一步传递情报,使杨韬等成功伏击兰阳所部敌军,靖边的内衙斥候,也建了功劳。你待会列个名单给我,酌情予以嘉奖吧,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
冯亮忙逊谢,表示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本职工作而已。又提到已派了多柴去靖边,暂时留在那里,主持北疆内衙的一系列工作;而另一副使祁复延,因为是匈奴人,所以早被派驻在长安,监视、刺探敌方的任何举动,并继续在城内从事各种煽动、破坏、离间之事。
“祁复延前几日还传来书信,说他刚纳了一个妾室,想回来探望两天。他说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了,难得成家立业,所以对那女子较为重视,想请些假又不敢直接跟你说,让我向主公美言几句,给他几天假。”
高岳微讶,不禁道:“人伦之情,天道之本,我怎么会拒绝呢?哦,祁复延也成亲了,我怎么不知,哪里的人家?”
冯亮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抓抓头皮,才道:“是,是蒯老三手下花满楼里的女子。所以他不敢跟你说。”
高岳眼珠子立时瞪得溜圆:“倡优也!”
“他说他们是真爱。”
高岳非常无语,愣了好半晌,冯亮忙解释道:“不过听说,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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