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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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雄图-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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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九章 后园之请() 
张寔的府邸中,主人穿着名贵的丝锦袍裾,与高岳谈笑风生。像张寔这般身份的人,他的私人府邸一般来,很少有人能够被主动邀约进来的,整座凉州,无论巨商大豪、显赫官员、名宦之后等等,能够有资格可以出入张寔府中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像高岳这般被急切的、无比主动的盛情邀请而来,目前为止还是独一份,张寔也从侧面再次表示了自己的重视之情。

    “与足下交,如饮醇酿,令人自然沉醉了。”

    张寔业已酒醒,但为自己适才当众惺忪,而颇觉不好意思。当下见了高岳,不仅哈哈一笑,略带自嘲的解释。高岳也是莞尔,连道君子相交,贵在真实,张公毋须介怀。

    “大将军!在下料你来此一趟,也属不易。如今时局骚乱,非是承平时日,所以等大将军下次再来,多半也还要过得数载之后。故而趁着大驾还未离去,我家大都督,想与阁下多多相处,促膝交谈,也是诚挚热情的一片真心,哈哈。”

    旁边一人,高冠博带,满面春风,眉眼之间与张寔颇为相似,正是他的胞弟张茂。此前与高岳也见了面,眼下更是近距离再复接触。高岳心道张茂后来也是个很有才略的一方明主,且品行清逸端庄,正可以好好结交。

    宽大的会客前厅,带着西域风情的侍女,焚香煮茶,清婉柔丽。不多时,晚席又复摆起,张茂、宋配做了陪客,在下首热情招呼。张寔连声道,此乃私宴,毋庸拘泥礼节,只管随意。高岳心情也好了起来,谈笑风生之间,除却军政之事,还有诗词歌赋上的交流,张寔自觉受益匪浅。

    张寔喜笑颜开。他作为西域霸主,便是亲厚故旧如长史宋配、太府司马韩璞等,顾及主从身份或是性格使然,也从来没有与他毫不讲究的谈天地,言谈之间总还收着些,保持谦恭。但高岳与他,则没有许多顾忌,针砭时弊,讲古论今,端的是畅快淋漓,让他很是过了一把嘴瘾。

    主客之间,一番欢宴,张茂及宋配便起身,俱都辞去。厅内自有侍,。婢们收拾,张寔便请高岳移步,在府中随意走走,略为消食。

    消食,事耳。高岳察言观色,晓得张寔必然要与他单独交流一些隐蔽的核心问题,当下也不戳破,微微一笑言道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款款而行。转朱阁,绕绮户,见鱼池,赏石竹。一路指评论,笑笑,来到后花园中的凉亭下,张寔站住了身,择下一支玉兰,边嗅着花香,边打着哈哈自谑道,不似高岳年轻龙精虎猛的,他走些路边有些吃力,还是先坐下歇歇的好。

    高岳心照不宣,逊谢几句,便也在张寔对面坐下,随意地四下打量,好整以暇。

    “高公,你我二人虽相识未久,然则我已将足下引为至交密友。又因秦凉二州,互为臂助,唇亡齿寒,更应肝胆相照。所以我倒真心想请问足下,若是将来果然击败了胡虏,恢复了中原故土,届时足下应当如何?”

    “保境、安民,休养天下。然后迎圣君,入旧都。”虽然这话问得突兀、问得模糊,但高岳并无迟疑,张口便道。

    张寔不觉已经变得俨然。他紧紧盯着高岳的双眼,又立即追问道:“圣君已陷没虏廷,身处北疆,如之奈何?”

    高岳面色平静,又从容道:“今上虽然北狩,但大位早已南移。江东帝裔,承袭社稷乃是既定事实,所以一君去,而一君立,正如这园中草木,枯荣交替好似天道循环,复有何言。”

    张寔面色玄妙默然无语,又想了想,方徐徐道:“高公忠谨,我很是佩服。不过,”他停了停,突然直截了当道:“若是届时为君不圣,朝纲昏乱,甚至要演鸟尽弓藏的恶事,敢问足下又当如何?”

    高岳直直的回望张寔,化作铁铸相似,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清、君、侧。”,

    他直接探问,没想到高岳却更加直言不讳。张寔不停把玩的花枝,失手掉落在地。片刻才头,叹道:“足下适才陡然而出的霸气,似乎浑然天成。直有气吞山河的气势,然则又有正气凛然之风,佩服。”

    高岳忽而一笑,浑身肃杀之气瞬间消散,又恢复了俊逸的味道,淡淡道:“张公太过忧虑。将来情形,无从得知,只要努力去做也就是了。”

    张寔往后一靠,也似笑非笑道:“正是前途未卜,我才日夜焦心。先公将凉州九郡之地交到我手上,正是一副沉甸甸的重担子,实不相瞒,我便是连吃饭睡觉,都无时不刻在战战兢兢,生怕出了纰漏,无颜去见先公。”

    张寔着,瞥了瞥高岳,见其正认真听着,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于是终于开口试探道:“高公年轻英锐,眼下已是如日中天,我阅人无数,可以肯定将来高公必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人物。但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不定哪天就闭眼。若是到了廓清天下的那一日,还望高公千万焚香祭告,我故土凉州,是否更加物阜民安。”

    他的暗示,高岳立时便听懂了。当下也不挑明,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张公福如东海,必将寿比南山。不过若是真到百年之后,我想,你凉州在你张家的治理下,应该确实欣欣向荣吧。”

    张寔大喜,竟一把攥住了高岳的手,双目炯炯道:“高公!你乃是英雄人物,不好虚言假意。今日既然你如此表态,我便当真了,若是将来能保证我的后人,世代牧守凉州,续我香火,那张某从此以后对高公,活着便鼎力相助,竭尽全力使足下能够扶摇直上;死了也当阴灵护佑,替你齑灭各路仇敌,如何?”

    若资历、名望、出身等等,张寔超乎高岳数筹,便是论及综合实力,凉州带铁骑三万,另有精锐步弩五万,与秦州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为什么当下张寔竟然还有些隐隐相求于高岳的意思,其实也并不难解。

    西凉偏僻,遥望中州。张寔虽然身为一方雄主,曾经也不是没有过非分之想。在正史中,张寔在后期,开始骄纵肆恣,等到司马邺被害、西晋彻底灭亡的时候,他公然拒绝使用东晋新政府的年号,其勃勃野望,一目了然。不过他更知道,中原皇权正统,无论如何,是落不到他的头上来的。当今天下骚乱,他完全可以趁着此机,关上门来称王称霸,起来便是称帝,暂时也无人能管得到他,只要他真去做,确实能够过足了九五至尊的瘾。

    但是!天下之势,分久必合,此乃万古颠扑不破之理。张寔而今将近五十,在当世而言,已属人生晚年,用时下流行的话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自己称王称帝,固然是没有问题,但是张寔最担心的是,将来天降圣人,收复河山,一统中原,建立起了强大的新朝,那时候他自己早死了,却将祸祟留给了子孙:中原王朝会责以割据儹逆的罪名,大军西进,兴师讨伐,然后其后人将沦为亡国之奴,连供奉他的香火都要断绝。

    自己潇洒了,过瘾了。但爽完之后,留下一地鸡毛和怨念,那让后人如何收拾!每念及此,张寔不禁毛骨悚然。他清楚的明白,凉州自立可矣,若是论及开拓,则远远不足。而远在江南的琅琊王,也不似能够以南攻北力挽狂澜的圣君,所以,将来有能力驱逐胡虏,廓清天下的,必有他人。

    新朝之主,究竟是谁,不得而知。但是从眼前看,有决心、有能力扫平匈奴人的,秦州高岳是最有力的人选。当然,将来也不可,高岳就一定会取晋而代之,自建皇朝。但高岳就算别立司马氏为君,自甘为霍伊周公来辅政,也绝对是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头号人物。那么,若是现在就能够交好于他,得到他对于其张氏家族长期牧守凉州的承诺,岂不是吃了一颗最大的定心丸。

    所以,就算不能割据独立,建立王号,至少也要世守凉州,保存张氏宗庙而不堕,形成实际上的国中之朝。这是张寔心中念念不忘的诉求,只要能够满足此条,那么,其余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第两百七十章 战事又起() 
当下高岳见他满目期盼,殷切无比,晓得这是张寔心中的头号大事,不由点着头道:“只要张公后人,不做那祸国殃民或者数典忘祖的恶事,那么,便是守奉您家祖上的香火,而代替天子牧守西陲,应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管你是张三还是张四谁来做主,只要规规矩矩,对上忠忱,对下宽仁,不鱼肉百姓,不卖国求荣,那么一切都好商量。张寔哪里听不出高岳的话中之意,当下先是一愣,思忖片刻,便也咬着牙允道:“好!如果我子孙不肖,为世人唾弃,那么也不可留他做祸害故土,而来丢我的老脸。高公这话我也同意。只是若我后代并无过错,还望高公念在昔年我的薄面上,千万看觑照顾!”

    两人再窃窃私语一番,时而凝重,时而迟疑,又时而欢愉。到的后来,张寔明显有种夙愿以偿的神色,仿佛已放下了很多心事。

    “我凉州地处西陲,不似中原繁华。但高公既然言道,在我这里,吃得好,住的惯,我也就放心了。此外,可还有什么事效劳?张某当尽力帮助。”正事已毕,张寔轻松不少,哈哈一笑,转了话题道。

    高岳听闻他这般说,心道正好,省得我自己主动提了。当下哈哈笑道:“张公既如此说,我倒真有一事相求。”

    “只要是在我凉州之内,随便你说!”

    “呵呵,我想问张公要一个人。”

    张寔一愣。眨巴眨巴眼睛,片刻才反应过来,面上带着‘我懂’的意味深长的笑,点着头道:“啊好说,好说!呃,不知是何处的佳丽?能被高公看上,也是有福。不瞒你说,我是一个女儿都没有,要不然,便是厚着老脸,也无论如何要主动攀上高公,委屈你来给我做女婿,哈哈哈”

    见张寔竟然会错了意,高岳哭笑不得。忙将谢艾的事大概讲了一遍。至于从未谋面却是朋友,高岳含糊道,两家祖上乃是挚友,故而曾听先父提及。

    高岳又肯定道,那谢艾确实是你姑臧城中,供职于秘书监里的一个抄书之人。张寔哪里会认真关心高岳与谢艾究竟真是不是朋友,待听说高岳只不过是问他要一个誊书的小吏,当下简直毫不在意,连人都毋须唤来见见,直接就道高岳可以随时将谢艾领走,倒让高岳心中各种窃喜,仿佛是从主人家中,骗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宝玉相似。

    第二日一早,高岳又去秘书监,径直找到谢艾,告诉他,几日后便可随同东去秦州,从此供职入仕于秦州。

    谢艾惶恐道:“在下无名之辈,竟蒙大将军如此错爱,实在匪夷所思。但在下虽然位卑,但毕竟是凉州吏员,乃是为州主做事。如今突然不告而去,乃是背叛,君子所不取也。大将军美意,只好敬谢不敏。”

    对他如此讲信义重然诺,高岳心中很是赞赏。当即便言道,你家州主已经同意将你调入我的麾下,大可宽心。又问谢艾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若是放心不下,便准许他将家属一并迁走。”

    “既然州主应允,在下家中,父母都已过世,本人也未成亲,所以正是单身一个。”

    高岳将头重重一点:“既如此,你可回去收拾行囊,三日后,便就出发。”

    随即高岳又与王该私宴几回,相谈甚欢。三日后,高岳请辞去。张寔竟有恋恋不舍之意,他十分喜欢这个文武双全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即使抛开官面身份和结盟必要,在私人关系上,张寔也非常愿意将高岳引为知交好友。

    “高公此去,必是一片坦途!我在西方,祷祝高公早日克复故土,建成功业,方好名垂青史!”

    张寔慷慨激昂,握住高岳的手,相送十里之外,方才珍重道别。却有属下暗中建议,高岳乃人中龙虎,来日怕是难以抑制,不如趁机将其扣留,以绝后患,然后再寻机吞并其秦州之地,岂不更好。结果张寔勃然大怒,当即便断喝将那人捆缚起来,然后交付有司严令以谗佞论罪。

    且说高岳带着张寔的真心实意和各种厚赠,率部一路东去。行至金城时,襄武的韩雍急报传来,战事又起。

    原来,陈安为了报复上次被雷七指奇袭之恨,竟也依葫芦画瓢,在半月之前某夜,奔袭静宁。但吴夏统御下的城防,甚为严整,陈安无法得手,倒被雷七指出城一阵冲杀,反损失了上百锐卒,陈安只得退兵。

    极度不甘之下,陈安上疏刘曜,言道西方秦州之患,譬如猛虎卧于榻侧,不可不除。但此时刘曜正征发了民壮十数万,大举修筑长安城,意欲作为自己的根本之地来经营,故而暂时未暇西顾。又吸取上次陇城之战时损失兵卒却无功而返的经验教训,有些不愿再以主力精锐为陈安频繁出头,但刘曜毕竟视高岳为心腹之患,权衡再三,下令让陈安及蒲洪尽其所有连兵三万,作为主战力量,再复以靳冲为将,率匈奴兵五千人前往助阵。

    略阳太守樊胜闻讯,尽起郡中兵卒八千,在清水东北、陇城以西的临汧一带,严阵以待。因兵力悬殊,樊胜求援襄武,于是韩雍一面飞书高岳,一面因不暇再等回指示,便统帅两万军队,前往临汧主持战局。

    高岳不免有些焦急,下令加快速度,赶回襄武再做安排。他一边纵马如飞,一边不禁皱着眉头反复思索。歇息时,他想了想,将谢艾唤到身边,将那军报递了过去,示意他看。

    谢艾有些吃惊,但还是恭敬地接过,聚精会神一丝不苟的看完,默不作声,低下头开始在行囊中摸索起来。

    高岳茫然地看他往外掏出了纸笔,觉得有些不对,忙喝住道:“且住!你待要如何?”

    谢艾直起身来,一头雾水道:“大将军不是让属下把这封军报誊抄一遍的意思么?”

    高岳愕然,啼笑皆非:“我千里迢迢,远赴凉州,便是为了找一个能替我抄书的人么?荒唐!我且问你,就信上交待的局势,若你是我军主将,该当怎生处置?”

    谢艾如何听不出高岳的真实意思。只是他从今天之前,他的生活中,都是日复一日的誊抄书写的机械生活,单调枯燥,清贫压抑,被人当作最平凡的存在,连寻常微末公事都无人会来问他,哪里敢想自己竟会有参议军政大事的时候!他面上很是惶恐,但一抹明亮之色却在双目中闪过。听高岳问得很是认真严肃,谢艾不暇逊谢,认真想了想,斟酌着开了口。

    “敌方军队,来自匈奴人、陈安、蒲洪三家的临时拼凑。虽然人多势众,但必然也存在着人心不齐、军令不一的混乱现象。若是依着属下愚见,正面冲击,与本军不利,是不是可以集中我方优势兵力,从避实击虚、各个击破上面来做文章。”

    高岳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半晌没有作声。谢艾心中正忐忑的时候,高岳却突然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你的看法,与我方才一路所想,不谋而合。很好!我没有白去凉州一趟。谢艾,你生来便不是为了做个刀笔吏糊口而已,记着!心中壮志始终不堕,以后才有机会一飞冲天。你现在还年少,来日方长,好好努力罢。”

    高岳翻身上马,号令开拔。谢艾怔怔地望着,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润湿双眸。

第两百七十一章 避实就虚() 
临汧。秦军中军大帐旁,木塔望台之上。

    大小战旗在刚烈的劲风中,被此起彼伏的鼓起,呼啦啦飞舞。身躯雄壮的兵卒,长身而立,纹丝不动竟如雕塑。无数的刀矛笔直向天,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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