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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不可攀的云端,突然直坠危机四伏的悬崖,这种极度的落差真的让人要发癫发狂。他有时候还恍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在做一场难以苏醒的噩梦。但如何会搞到今天这个样子,司马保除了怨怼高岳强势崛起取而代之、记恨张春乃是不忠不义的悖逆狂徒以外,他真的不明白是为什么。
第两百五十六章 末路殇情()
从好多天前,张春、杨次都没有再来看过他,似乎将他彻底遗忘。不过也好,司马保每每见了二人,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往往人早都离去,他还兀自气得浑身剧烈发抖,小半宿都睡不着觉,他从心里对张春杨次恨之入骨,情愿独自困在屋里,也一刻都不想见到那令人憎恶的脸。
“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还不送饭来?”
如今司马保胖硕的身躯清减不少,瘦了些也黑了些。虽然憔悴,但人却显得精神的很,两只眼睛在发黄的脸上,倒多出几分从前没有的光亮来。往常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有饭食会送来,但现在他的肚子已咕咕直叫,外面却还没有什么动静。
“孤王饿了!听见没有?你们都聋了吗!”
司马保忍不住怒气,冲到紧闭着的门口,向着外面又大声发作起来,但还是没有人搭理他。他气得咆哮连连,却见房门陡然被人粗暴地推开。
“为何现在才送嗯?是你们!”
进来了数名兵卒,领头的却是张春和杨次。司马保愕然之余,继而勃然大怒,每每见着这两人,他都觉得自己被狠狠剜了一刀的心,又再次流出血来。
“滚出去!孤王不想见到你们!孤王的印玺也别想得到!”怒火似乎都要烧掉司马保的满头须发,他像是被野兽咬噬一般暴跳起来。
这回,张春却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他身旁的杨次,面色阴沉沉的,但目光每与司马保一对视,便迅速挪了开去。后面四五名兵卒,皆是张春和杨次的心腹,此刻也默然无语,空气都似乎有些凝固。
张春咧开刻薄的嘴唇,诡谲一笑:“大王且息怒罢。我此次也并不是来索要印玺的。”
司马保倏地戟指:“你还有脸叫我大王么?滚!孤不管你是来做什么,孤都不想管不想听,滚出去!”
司马保的怒吼,似乎将低矮的房顶都要掀起来。张春充耳不闻,走近前两步,颇为无礼的死死盯着司马保,带着老猫戏弄耗子的神情,谑道:“不要这样失态嘛,大王最好还是听我说完。高岳来信,要我放了你并礼送过去,我还没有傻到会同意。但是当面拒绝,我又抵挡不住他的大军。所以,你认为我会怎么做呢?”
司马保在最初的激动之后,便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张春的面色,已带着肆无忌惮的狠厉,不再像此前那般总还知道收敛些。而杨次的眼神躲躲闪闪,神情很不自然,这一定是有着极大的亏心事。此外紧随的几名兵卒,显然是杀人无数的冷血老兵,倒是不躲不避的望着着,不过,那些投来的目光,总感觉好像是在看什么无处可逃的猎物一般。
“你你待要如何?”
司马保的满腔怒气,似乎突然就消散掉,不知不觉地,他心中涌起了深深的不安来。
张春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他身手搓着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阴森森道:“如果大王此时正巧病逝,我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谢绝高岳了吗?”
到了此时,司马保哪里还不明白张春的来意!他啊呀一声,只觉得双腿发软,不由后退了好几步,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单薄简陋的床沿边上。
“张春你,你竟然要行弑逆之事么?”
司马保满腔怒火,立时被透心的寒气浸湿了不少。他好容易略作镇静颤着声问道,张春却不答,只是冷冷地斜睨着他。
司马保嗓眼发干,吞了一大口唾沫,又哀声道:“昔年你十五岁时,在王府做我的侍卫。那一晚因打瞌睡,导致库房失了火。父王要杀你,是我苦苦相劝,才保住了你的性命。平日里,我待你如同兄弟,有什么好处都和你分享后来,你的父亲过世,我以王世子的身份,还亲自去帮你送葬出殡,料理后事。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千般万般的好,张四!你难道都忘记了么?”
张春仍旧一言不发,面上冷硬的线条,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软化。司马保见说不动他,又抬眼望向杨次:“杨次,孤王从前待你们如何?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杨次架不住司马保的冤痛声音,清清嗓子,叹口气道:“大王,我等也是迫于时事,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大王多多谅解罢。”
当面要谋害人家的性命,还要对方大度谅解,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司马保先怒后惧,心中如大桶冰凉冷水连番狂浇,不禁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大王身份贵重,非比寻常,不可加以兵刃,便用这个罢!”
张春将手招招,便有兵卒上来,将一根污黑的粗长麻绳,丢在了司马保的脚边,所有人都围上前来紧紧地逼视着。
司马保大叫一声,忙不迭的往旁边挪开了身子躲避,仿佛那麻绳就是一条随时可以跃起咬噬的毒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王便请自行上路!”
张春双目中,射出骇人的凶光。他已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决绝。在绝对的强势武力和切实的自身利益面前,过往曾朝夕相处的少年伴当,言听计从的亲厚部下,尊贵威严的赫赫王者等等,什么都可以无情抛却,眼前之人,不过是听凭他宰杀的柔弱羔羊。
司马保抬着惊惧无比的眼睛,哀求的看来看去,没有人理会,张春竟然已经开始大声催促。被一群全副武装的杀星逼着索命,司马保瘫坐在床沿边,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沉默片刻又低声道:“孤孤腹中实在饥饿,想,想吃些饭食。”
死亡近在咫尺,就像一张看不见的血盆大口隐在虚空中,会突然扑出来将他彻底吞噬。司马保已经察觉今日恐怕是难以幸免,但求生的本能意识,还是让他竭尽所能的来拖延时间,哪怕生命也不过只能延长片刻。
张春不耐烦道:“须臾就死,何用饭食!”
司马保打起摆子来,心中强烈的惧怕之外,竟然又涌起几分愤怒来。他睁大眼睛望向张春,抖着声道:“无论如何,孤与你也曾是主仆一场,今日你执意要孤死,却连碗上路饭都不肯奉上,一定要孤做个饿死鬼么?张春!孤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么个冷血毒辣、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张春哪里还肯听他,当即便厉声道:“胡言乱语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司马保!这般不识趣,难道还要我来动手么!”
听他已经直言直呼名讳,司马保绝望之余,也极度恨怒起来,如同一只困兽般,他猛地站了起来,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珠,歇斯底里的攘臂大叫,唾沫横飞道:“孤绝不自裁!你们动手弑主吧!”
张春森冷如鬼,将手招招,身后两名健壮的兵卒,立时上前,一左一右紧紧攥住了司马保的臂膀。晓得这最后一刻终于来了,司马保双目圆睁,拼命挣扎,但终究奈何不得如狼似虎力气强横的兵卒。一番沉闷的厮打后,司马保嘴角流着血,扭曲着身子被死死按住,大口大口的喘着,半跪着歪在地上。
又有两人上来,无声的将那麻绳迅速套在了司马保脖颈上。司马保呜咽流涕,凄声高叫不已:“悲也!恨也!我且死不瞑目!”
但那索命绳的两端立时收紧,司马保垂死挣扎剧烈抽搐,双脚在地上疯狂蹬踏,却被人牢牢压住无济于事。不多时,便就双目爆出,乌紫的舌头也耷拉出来,浑身一软终于气息全无。
几名兵卒满头大汗,低喘着松开手。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围上来垂首无言地看着倒毙在地的司马保,暗仄的屋内一片死寂。
第两百五十七章 张春送礼()
“王室多难,不敢忘死,况朝廷倾覆,天子蒙尘,东向悲愤。寔虽曾遣王该等讨贼,尤觉出力不逮死有余责。公夙笃忠贞,宣劳戮力,实乃国之干臣。惟愿凉秦守望相助,当再与公即日会师,同建义举共赴国难,,寔可唯命是从。”
阅罢信笺,高岳抬起了头,对堂下躬身静立的使者温言道:“我乃后进之辈,张公德高望重,名垂天下,我正当以尊长事之。信中之言,太过谦虚,倒让我惭愧的紧。”
使者忙又施礼道:“下官临来前,州主再三叮咛,定要将我凉州的敦敦真心,奏于大将军知晓,使我凉秦二家,从此肝胆相照。”
那日,王该从上邽辞去后,一路西行无话,便就抵达凉州首府姑臧城,拜见了张寔。王该当面将过往种种事情,都详细奏报,并大力赞誉高岳,乃是忠勇纯良,不可多得的人物,力劝张寔可放心的与其交好。
张寔本就忠心于晋室,私下对高岳也抱有好感。当下听了王该之语,便很以为然,更考虑到如今朝廷覆亡,胡人猖獗之势难以压制,他凉州虽然地处西陲,然后在匈奴人马不停蹄的扩张和侵伐下,凉州遭受烽火兵灾,也只是早晚的区别。他自觉势单力薄,对于能够拉拢一个志同道合的强大盟友,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秦州在凉州的东面,正好完全挡住了匈奴人,算是他的天然屏障。秦州不失,他凉州就安然无事。所以,张寔随即便派遣了使者,带着礼物,主动前来拜会交好于高岳。
“此次,我州主为略表心意,特为大将军献上牛羊一千头,蜀锦两千匹,粮秣五万石。另外,州主专门命令,精挑细选了三千匹我凉州大马,还请大将军一并笑纳。”
除去丰厚金银珠宝、牛羊粮帛之外,神勇骏烈的凉州大马,乃是迅速提升部队战力的优良臂助,这可是实打实的利益,迅速戳中了高岳的心头之好。
高岳大喜,满面春风笑道:“张公如此盛情,让我既感且惭。贵使回去之后,可将我的肺腑之言禀告张公,我对张公,无比敬重。且凉州既愿成我后援,我当为凉州之盾,让他高枕无忧便是。”
使者敬谢,对于成功的完成使命,也很觉慰怀。高岳热情款待一番,并也回敬各种厚礼,且还将军械司新近打造本就不多的明光铠及锁子甲,拣选优良百副,转赠张寔。
这边高高兴兴一派欢愉。方才将凉州使者礼送而去,却见彭俊大踏步走了进来。彭俊眼下以强弩将军之职,领城门校尉,负责襄武城内外安全防务问题,各方通报出使迎来送往等等,也必要经过他的检视及同意方可。
待施过了礼,高岳见他面色古怪,明明是较为肃然,却似乎又有几分兴奋。不待发问,彭俊已急急大声道:“大将军!属下有两件事要禀告。”
“你说。”
“是。一则,成纪城刚刚也遣来了使者,言道南阳王司马保因旧疾发作,难以救治,已于几日前病逝了。”
高岳不动声色,缓缓道:“嗯,我知道了。此外还有何事?”
几日前,通过内衙的确切探查,高岳确实便接到了司马保去世的消息。至于确切死因,斥候密探,一时还无法查知,不过只晓得乃是‘猝死。’高岳心中了然,只是在明面上暂时装作还未知情。不过昨日,高岳当众嘉奖杨轲金银若干,赐玉带一条,只言长史长期以来运筹帷幄,良策迭出,实乃劳苦功高。
彭俊见高岳神色,竟没有什么惊讶,心中泛起了嘀咕。不过他也晓得如今内衙那帮人,愈发的神出鬼没无孔不入,多半是早已侦知了消息提早报知了高岳。当下他也不多嘴,略一躬身,又言道:“还有件事,因为胡崧已开始大举整顿军备,成纪的张春惧怕,为了求和,他特地执送来一人做礼物,请大将军饶恕他。”
“哦?”
张春这个最新举动,高岳还真不知道,当即便追问道:“送来何人?”
“李豹是也。”
内衙的监狱内,李豹蜷缩在最里间的一处独室里,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四处环视,努力打量这昏暗潮湿的阴森囚笼。自从跟随张春出逃成纪之后,他一度认为即将迎来事业的上升期。在屡次当面粗狂的叱骂司马保的同时,李豹面对张春的态度,也开始变得轻亵起来,他认为和张春已是关系匪浅的袍泽战友,是张春的鼎力臂助甚且算做平等的合作伙伴。于是李豹愈发大大咧咧,又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那一套,开口便唤老张。
张春刻薄阴沉,且素来狂妄自大,对于李豹本来就不屑一顾。只不过在如今特殊的背景和环境下,他为了各种目的,才花言巧语将李豹也拖下水,其实在心里,将李豹不过当作一个用来背黑锅的人,甚至是一条专供使唤的笨狗。
这几日,张春本来因为各种大事小情,焦虑发愁。又因刚刚杀了司马保,内心毕竟也有些不得劲,情绪很是欠佳。当时正与杨次闭门密议此后安排,见李豹大咧咧不请自入,称呼之间还敢如此无礼,不禁勃然大怒,当即便翻了脸,厉声命人将李豹捆缚起来,还恶狠狠地亲手赏了一大通耳光。
李豹又惊又懵,气急败坏竟然当面叫骂,说什么如果没有老子,你能走到今天之类云云。张春本怒不可遏,当即就拔出刀来,但随即转念一想,索性将李豹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干出来:与其一刀杀死泄愤,倒不如直接捆缚送交给高岳手上,那么他自己会不会因为此举,就从而免于被大举攻打,也未可知啊。
张春写了封姿态颇低的求饶信,请高岳念在他一片诚意上,就此饶恕。于是李豹被捆得像个粽子一般,动弹不得,连嘴里都塞了破布给堵住,当作赎罪的大礼,直接送到了襄武。
生满了暗绿色苔藓的灰石砖下,从破裂的地缝里,蓦地钻出了一条黑黢黢的蜈蚣来。那蜈蚣张牙舞爪探视片刻,,让人头皮发麻的浑身脚爪便开始急速爬动,已无声地朝着李豹腿边角落处的一只蜘蛛潜去。
李豹抱着双腿,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蜈蚣越爬越近,那蜘蛛对即将临头的大难,仿佛还一无所知。
蜈蚣昂然抬起前半截身子,触角大张已准备发起迅疾攻势。但随即啪的一声,却被陡然而来的猛击给拍的稀烂,脚爪无力的抽搐了三两下,便一命呜呼了。
李豹看看地上稀烂的蜈蚣,又看看自己的鞋底,摇摇头,重又将鞋穿上。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就是这只可怜的爬虫,一度自视甚高耀武扬威,被眼前的微薄利益完全吸引住,而不顾因之而来的种种后果,于是在极为强大的力量面前,显得那般渺小愚弱,瞬间便被打回了原形。
走到如今的地步,深陷暗无天日的囹圄,且前路黯淡不清。李豹心中并没有什么忏悔和觉悟,相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能力不凡的自己,到哪里都会碰壁;为什么各路上司和同僚都不待见他;为什么许多不如他的庸人,都身居要职,反而将他冷落罢黜。
是世人瞎了眼,不识良玉。而且自己恐怕也是缺少运气,所以才这样英雄气短。罢了!李豹忿忿的自思自想,半天才深深吐出一口郁气。不过既然已经如此,还是多想想眼下境遇。要说高岳多半不会饶他,但他自从进了襄武城以来,还没有受到一丁点的责打惩罚,可算是毫发无伤;但若是高岳既往不咎,为何又要把他单独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