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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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雄图-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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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在静宁城,不知不觉便过了两月有余,转眼便到了第二年。在此期间,秦州境内各地都送来信函,向高岳问安,南安的姚弋仲还曾亲自跑来一趟,当面毕恭毕敬的拜伏,除了各种物资粮秣,还特地送来了据是他族属秘传的疗伤圣药。高岳笑纳,与他推心置腹畅谈一番,并表示会始终厚待姚襄,姚弋仲喜悦不已,舞蹈而去。

    还有留在略阳郡清水城的雷七指,因镇守之职不敢擅动,便在奏疏中主动请命,愿自提本部军马,东击陈安,上为高岳解忧,下为袍泽复仇,请主公应允云云。高岳对雷七指好言抚慰,但暂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更让各处郡县勿要挂念,都好生自处,原地待命就是。

    提到陈安,据内衙可靠消息,陈安已经主动投降了匈奴人,被刘曜封为平西将军,扶风太守,兼领秦州刺史衔。还有,从略阳清水城逃出的蒲洪,一路东奔,如今盘踞在新平郡的漆县,也向刘曜投诚输款,俯首称臣。刘曜一并接纳,并封蒲洪为平北将军,新平太守,竟别有深意的也让蒲洪领了秦州刺史衔。

    因略阳郡乃是秦州最东,高岳留于静宁多时,非惟养伤,也是存了在最前线密切关注长安匈奴人的下一步态势。但一直到了现在,敌人没有什么动静,应该暂时不会西侵。刘曜因攻灭晋廷之后,诸事繁杂,且还曾亲自回了一趟京师平阳,向汉主刘聪当面述职,所以种种迁延,并没有精力来顾及高岳从而西侵,局面暂时较为平稳。不过据报,刘曜已被汉主晋封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他就此镇守长安,等于在关中另辟行台,**西北。那么刘曜绝不会坐视高岳虎伺身侧而无动于衷,看来此后形势,两方定将要恶战不止。

    不过眼下总归是可保无虞。刘曜且于攻灭长安一战中,在高岳等抵抗力量的殊死抗击之下,他麾下七万大军,也伤亡惨重,减员到不过四万人,而今刘曜诸事繁杂,所部也要休养,所以暂时无法立时对秦州展开军事行动。而高岳这边,战后余生也亟待恢复,更是无力迅速东伐,于是两边暂且心照不宣的保持,。c了现状。

    刚至正月,高岳便下令回师上邽。经过郎中们精心救治和嵇云舒的日夜照料,高岳恢复的很快,不过一个月,便就生龙活虎,健壮如昔。在他之前,王该也已治好了伤。但之所以还要等到过了新年才安排动身,乃是因为周盘龙伤重,一直到了腊月里才算基本痊愈。周盘龙伤势沉重一度极为凶险,但终于又硬生生地挺了过来,高岳极为欢喜,心情大好,还曾当众打趣道周盘龙果然是不死之身,怀疑他是妖怪。

    既然左右无事,高岳便决意离去。临行前,他出人意料地任命樊胜为略阳太守,总管略阳军政之事。并拔擢吴夏为定武将军,升雷七指为虎威将军,将此二人一并任为略阳郡将。樊胜朝廷宿将,经验丰富,能压得住阵脚;而吴夏和雷七指,一个擅守,一个擅攻,可谓攻守兼备。略阳乃是前线,高岳极度重视,故而有此安排。

    樊胜慨然接下了任命,并郑重表示绝不会辜负高岳重托。其实樊胜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他本是朝廷之将,但而今国家都亡了,他的过往身份,几乎可算是即时销号。除却秦州之地,他已无处可去。而且于公面上讲,是皇帝让他留在高岳身边,所以乃是奉了圣旨,在此心安理得;于私下里来,高岳从官爵名望上,如今都远在樊胜之上,对高岳的本领和为人,樊胜也是打从心底敬服,所以他能迅速摆正心态,甘愿从此成为高岳的下属。

    在传令新兴城的彭俊,可即日自行回归上邽后,不等雷七指驰赴静宁,高岳便与樊胜、吴夏互道珍重,带了周盘龙及王该,率部而去。一路无话,数日后,抵达上邽,这座秦州曾经的唯一中枢,西北的赫赫雄城,终于在久候之后,迎来了新的主人。

    韩雍、杨轲率众拜迎。从长安劫后余生,此番再见故人,高岳很是感慨。人群中不见姚池身影,不过高岳早也得知姚池如今大腹便便,并未前来上邽,而是还留在已属后方的陇西襄武城静待生产。此中插一句道,在静宁城的两个月中,高岳和嵇云舒本来心意暗许,更且朝夕相处几乎可算耳鬓厮磨,两人孤男寡女正值青春,终于在某天夜里,突破了最后的底线。高岳心忖,从此以后,嵇云舒便算是自己的家眷了,待寻机必要回襄武,当面向姚池交待清楚。

    入了府衙,满堂人头济济。听高岳述了一番在长安的惊心动魄的岁月,众人皆是惊叹敬服,待听闻皇帝情深义重促他西去,又是感慨连连,最后高岳讲到朝廷终于覆亡,虽是早已知晓,但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唏嘘良久,悲声叹息。

    有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高使君忠义两全,天下敬仰。胡虏虽然当下炽焰方盛,但凶蛮残暴倒施逆行,将来必将败亡。总之我等任重道远,定当要不屈不挠,早日剿灭贼子,还人间一个太平才是。”

    众人视之,乃是从事中郎裴诜。自上邽城破后,韩雍及杨轲,接见抚慰一众旧臣,众心甚安,又有杨韬从中劝解牵引,故而司马保旧部,归降了不少人,其中便有裴诜。作为忠于朝廷的保皇派,如今国家亡了,朝廷不复存在,连皇帝也已经被俘,所以彼辈心中效忠的对象暂且消失。在此前提下,他们对司马保本就失望无比,眼下秦州换了同样忠于朝廷、且被皇帝极度认可的高岳为首,于情于理,裴诜等人都比较能够接受秦州易主的事实。

    长史杨轲略作介绍,高岳头,温言道:“原来是裴中郎。中郎名门大族,仪态不俗,久仰。中郎既愿归我麾下,此后当齐心协力,匡济天下救民于水火,共同作出一番事业来,不负堂堂丈夫之躯,可好么。”

    裴诜见高岳和颜悦色,谈吐之间彬彬有礼,且对他及降官们都比较有礼有节,对比司马保从前高高在上的倨傲,不啻云泥之别。裴诜当下心中很是欣慰,忙拜伏道:“主公之言,属下甚是赞同,此后当尽犬马之力。”

    高岳笑笑,又抚慰几句。旁边王该寻机上前施礼道:“高使君,此前陛下曾赐密旨一道,因后来诸事繁杂,便就暂未顾及。眼下可否当众宣示一番,好叫我等体悟圣心。且因陛下曾言道,旨意与我凉州也有关联,所以下官冒昧进言,使君勿怪。”

    临陛辞前,司马邺确实给了高岳圣旨,还曾叫他到了秦州再看。高岳一路西奔,本来负伤,心情更且沉重,后来在静宁休养,竟然忘却此事,眼下听王该提起,不禁恍然大悟。

    高岳拍拍脑袋,满面惭意,抱歉道:“这样大事,我竟然忘却,太属不该,倒要感谢王将军当众提醒,怎可怪罪。”着,他便命人速去,不多时,侍从便将仍旧封着火漆的圣旨请来,高岳当众打开,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并请杨轲代为宣读。

    堂间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望过来。大家在心情颇为沉重的同时,也有些好奇,想仔细听听,皇帝在这等同于遗诏的旨意里,究竟要交待些什么。

    杨轲持着圣旨,走到正中上首,长身而立。高岳便就走下阶来,带着众人,拜伏于地,一丝不苟的三呼万岁,垂首聆听。

    “天步厄运,祸降晋室,京师倾陷,先帝晏驾贼庭。朕流漂宛许,爰暨旧京。群臣以宗庙无主,归之于朕,遂以冲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自践宝位,四载于兹,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难,元元兆庶仍遭涂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贼刘载僭称大号,祸加先帝,肆杀籓王,深惟仇耻,枕戈待旦。”

    “仰惭乾灵,俯痛宗庙。幸有凉州张卿世笃忠亮,勋隆西夏;秦州高卿崛起陇地,忠勇两全,四海具瞻,朕所凭赖。今进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进高岳为大将军,秦州牧,尚书左仆射,持节;二卿承制行事。”

    “琅邪王宗室亲贤,远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悬,朕已诏王,时摄大位。二卿其挟赞琅邪,共济难运。若不忘主,宗庙有赖。明便出降,故夜见公卿,嘱以后事,密遣黄门侍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赍诏假授。临出寄命,公等勉之!”

    杨轲清朗中带着肃然的声音,又有几分沉重,回荡在府衙的大厅之中。听到皇帝这般赞许褒扬张寔及高岳,被那情绪感染,众人也很以为然,心中对高岳怀着敬意。待听到最后“明便出降”等语,皇帝在昏暗灯烛下拟旨的那份凄凉无奈的悲伤,跃然纸上,不少人的心被狠狠揪疼,立时都啜泣起来,裴诜等几人更是哭出了声。

第两百五十一章 瞻前顾后() 
高岳红了眼眶,顿首再拜,恭敬地接过圣旨,使人持去心保管。他回想起司马邺那苍白憔悴的脸,不由真心一阵难过,扶着案几,良久默然无语。

    但事已至此,徒然悲伤也属无意。皇帝至始至终都十分感念高岳,在最后一道旨意中,还对他高度赞赏并加官进爵,这是好事,乃是对高岳的无比认可。当下,堂下众文武,收拾了心情,高呼“大将军”,统皆屈身参拜。

    高岳却避开身去,连连摆手道,如今天子蒙难,非是臣子得享名望爵禄的时候。此乃诏使人哀痛,实不敢闻,再三谦让不受。最后在众人齐声言道不可有违陛下苦心劝谏之下,高岳才表示,既如此不敢抗旨,便就暂为代理大将军、尚书左仆射等勋职。

    高岳对王该温言道:“此道圣旨,乃是陛下亲手交与,意义重大,我待要珍重保存,留作一生纪念。虽有涉及张公之语,但我实不忍让你就此持去,王将军可回去将我的苦衷转告张公,我且将寻机派遣使者,去当面拜会张公。”

    当日皇帝赐旨,王该也在场,司马邺的明明白白,这道旨意确实是交给高岳的,就算其中内容提到凉州张寔,但受众却只是高岳一人,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眼下这圣旨,便就是高岳的私人之物,不容他人染指的。王该当即无话,拜伏于地,对高岳长期以来的关照表达了衷心的感谢,并表示能够与高岳结识并曾并肩作战过,幸也,今将辞去,万望贵体珍重,且盼来日相逢。高岳逊谢,不再强留王该,听凭他率部西去。

    待众人散去后,韩雍及杨轲留了下来,却当面向高岳告罪,言道进据上邽之后,因从稳定局面收拢人心的大局出发,韩杨二人,私自做主,对从前南阳王旧臣等,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宽宥处置,并公开表示了既往不咎的态度。但对于原秦州长史淳于定,韩雍倒是当众斥责,淳于定位居辅官之首,不向南阳王劝善,教其为君为国,反倒一味逢迎,兼且迭献奸谋,乃是大恶,下令将其关入大牢。不禁处罚了淳于定,也起到了对降臣们敲打边鼓的警10101010,。诫效果。这此中种种,虽是便宜行事,但韩雍谨慎,生怕脱不了专擅的嫌疑,故而一定要当面向高岳剖析清楚。

    高岳连连颔首,末了将手一挥,表示韩杨二人,临机应变,在短时间内便将上邽城态势控制下来,非惟有罪,更且有功,至于专擅云云,不值一提。他虽然对韩雍稳定局面的做法很是赞同,但其实对韩雍这种始终恭谨守节的态度,更是赞赏不已。

    高岳略想了想,决然道:“淳于定此人,从前一贯为恶,且始终引导、教唆司马保,仇视于我,更且与张春等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可谓蠹臣。我的麾下,哪里能有他的位置!以我的意思,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也要让人明白,我高岳大度和宽容,并不是不讲原则的。”

    杨轲首道:“淳于定官声不佳,于国于民,都没有一丝的增益。且他乃是与我敌对的首谋和鼓吹者,屡屡作恶确实留之无用。我道祖一手拂尘教化世间向善,另一手也要用大神通降妖除魔,世间万物的道理,都是相辅相成的。”

    韩雍心事既去,不禁松一口气,又道:“主公之言,属下无有异议。不过还有一人,属下和杨长史都觉得不好处置,便听任其闭门家中,留待主公亲自决断。”

    胡崧自从拒绝再领兵作战之后,便被恼羞成怒的司马保投入大狱,更曾一度要被杀头。后来上邽被秦军围攻,司马保焦心如焚,便忘却了顾及胡崧。等到司马保被张春劫持而走、上邽城终于易主的时候,胡崧仍然在牢里困着。

    韩雍因曾与其在南安相攻对峙,对胡崧的军事才能,倒有些肯定,心里对其也颇有印象。城破后,韩雍陡然想起胡崧,但在众人中遍寻不见身影,待听得裴诜述,方才明白了前因后果,便径直往狱中将胡崧释放了出来。

    孰料胡崧只不过淡淡的道了声谢,对韩雍诚恳的招揽之意,当面拒绝,只言自己心灰意冷,不愿再复入仕途,情愿从此闭门隐居,不问世事,还请成全。同来的裴诜,不禁好言相劝,胡崧面对老友的苦口婆心,也是不置一词,只是摇头不已。

    无奈,韩雍便听任胡崧自回府中,眼睁睁看他当真是大门紧闭,不再交际。连裴诜此后数度上门再劝,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干脆吃了个闭门羹。虽然胡崧直到目前,还是抱着不合作的态度,但他毕竟与淳于定截然不同,一则未闻品行有亏,二则元勋之后,三则临敌实战也算将才。故而韩雍与杨轲议定,还是等高岳来了之后,再当面汇报,争取一下。

    这日,胡崧仍旧在家中愣愣地望着院中的梅树,想着心事。转眼又是一年,梅花依旧繁茂冷艳,但人却愈发落魄失意,真是情何以堪!胡崧惆怅满腹,怔忡无言。

    他就算闭门不出,也不是不晓得如今外面的局势。朝廷亡了,他曾独居内室,大哭一场,不过对于高岳二度勤王舍生忘死战斗到最后,胡崧意外之余,还是真心怀着敬佩的。按眼下秦州终于易主,他名正言顺就此归附岂不最好,但胡崧迈不过心中的坎。

    要阶级之分门户之见,也还是有一的,另外从前的对手,现在却要俯首称臣,这也让他有些不好接受。但最关键的是,他把握不了高岳的态度,对于未来不敢抱有希望。虽然裴诜现在据也很受重用,但裴诜和他不一样,裴诜是文臣,没有什么伤害性;而他是能领兵打仗造成威胁的武将,而且曾和高岳公开的敌对过,在战场上厮杀过,这叫他如何敢轻易归降?

    从古至今,降附之人,最后不得善终的故事,比比皆是。远的不,便是本朝的先大将军、东平郡公苟晞,战功卓著,屡破强敌威名赫赫,后来在内争外斗中不得已投降了石勒,石勒先是表示既往不咎,但不多时便找借口杀了苟晞。这前车之鉴,实在是后事之师,他投降高岳,不过头而已,但谁晓得日后会不会落得和苟晞一样的下场。

    所以心中没底,便干脆不去做,明哲保身总还可以吧。胡崧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尤其是在昨日听闻淳于定被公开斩首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眼见故旧同僚都在新主之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裴诜等几人更是颇受重视,这让胡崧不自觉地又感到很是失落,一种将蹉跎余生的悲伤,油然而生。

    呆望良久,胡崧脑中如麻,乱七八糟的不知在想什么,便心不在焉的转身回走。刚转到前厅口,便听得堂外一声高叫:“圣旨到!”

    胡崧愕然望去,却是一个黄门,手持着明黄色的诏卷,昂首进来,就要宣示。胡崧惊诧莫名,不由开口叫道:“且住!这是哪里的圣旨?”

    黄门正色道:“胡将军此言大为不敬。圣旨正是今上所赐,此外哪里还有?可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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