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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队主的喝令下,嵇云舒总算没有被侵犯,被几人死死捉住,就要拖出去。而高岳在无意听到四横街遇袭的消息后,立时便想起了麴允的府邸,绝对难以幸免,由此开始担心起嵇云舒。他终究放不下,便急急赶来,两边正正撞在一处。
嵇云舒本来心胆欲裂,早已乱了神智。高岳多日未曾净面,下颌及两腮处,已是长满了黑漆漆的胡须,嵇云舒透着朦胧恍惚的眼,却见一个浓髯军汉正半抱着自己,且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的脸,当下更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的大声惊叫起来,奈何身子发软,想挣扎却已没有力气。
却见那军汉伸过头来,凑近了似乎意欲轻薄。嵇云舒惊怕羞惭,已欲骇死。待耳边突然响起了那曾在心里回想过无数遍的声音,嵇云舒几乎怀疑是否在做梦,她拼命睁大了水雾濛濛的一双秀目,仔细看去,果不其然,当真是那最想见到的人。
仿佛在惊涛骇浪中颠簸了很久,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在狂涛几欲灭顶已然绝望的时候,却终于攀上了坚实的陆地。嵇云舒再也顾不得许多,她一把紧紧抱住高岳,什么话也说不出,放声大哭起来。各种强烈的情绪,如同决了提的洪水般,将她娇弱的身子冲击得秫秫发抖,但心中却一下子就觉得踏实了许多。
高岳终于救得嵇云舒,心中也算松一口气。他轻拍嵇云舒的背,努力安慰道:“云娘,不要怕。麴大都督决心寸步不离侍奉陛下,已无暇顾及府上了眼下事态紧急,我来救你出去。”嵇云舒脑中一片混乱,便对高岳连连点头。
这边只不过片刻功夫,院里不远处已经有更多的匈奴兵,立马就发现了异状,统皆停下了手中的行动,提矛舞刀,哇哇狂叫着都冲了过来。
周盘龙本默然侍立在旁,见状忙提斧上前,大喝声中,将冲到最前的一名匈奴兵,一斧便斩去了首级,那没头的腔子里,血柱猛冲出来,激起三尺来高,随即咕咚栽倒在地。但更多的匈奴兵,因仗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却并没有被震慑住,愣了愣,反都暴怒起来,呜哇哇的乱骂着冲上前来厮杀。
嵇云舒惊骇地大叫起来,将头埋在高岳的怀中,颤抖的更加厉害。此刻高岳麾下,只不过带了二十人,实在有些寡不敌众,于是审时度势之间,高岳断喝一声,抄起嵇云舒,招呼了部下,便就往府外杀出。
此刻里外喊杀声愈发势大。府门处的焦烟,愈发浓烈起来,熏的人眼都要睁不开,靠近了仿佛连头发都要燎烧起来。高岳忙叫嵇云舒将脑袋紧紧埋在自己怀里,咬着牙眯着眼,弓着身子蹿过浓烟,寻着了原地等待的坐骑,他先将嵇云舒反身举上马背,自己刚翻身上去,从街面外已有箭矢不断射来,其中一只,激射而至,噗得扎进了高岳的右肩里!
高岳浑身一颤,闷哼出声。他咬着牙忍住蔓延开来的剧痛,在马上好歹稳住了身子,耳中已有震天杀声响起。回首望去,却见无数匈奴兵卒掣着刀矛,已从东面大声呼号杀来。领头一员大将,有些面熟,正挽着放空了的弓弦,目光凌厉的盯过来,显然,方才中的这箭,就是此人所射。
高岳余光扫射,那大将身后旗帜上,却有“呼延”二字,他陡然想起,此人是他初次勤王大败敌军,刘曜撤军时,率部断后阻击,岿然不动坚若磐石的那员敌将,曾从俘虏口中得知,乃是汉国宿将呼延谟。
高岳被呼延谟一箭射中,大怒起来。本意欲回身拼斗,但此刻箭矢如蝗般打来,二十名部下已经当场阵亡了四人。追兵势大,无法力敌,不得已只好伏身纵马往西逃去。但马速还未放开,前方又有堵截。早已闻讯的匈奴兵,四面八方的围了过来,要将这一小撮竟敢负隅顽抗的晋兵晋将就地消灭。
“云娘,抱紧我坐稳了别动!”
高岳低头叮嘱一声。嵇云舒慌乱失措,还未察觉高岳已受了伤,她本反身坐着,闻言立时便挤在高岳怀中,反手过去将他的腰身紧紧箍住。
“兀那晋将,好大的胆子!”
“留下命来!”
“都给我上,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随着匈奴兵们纷乱的粗野喝叫声,包围圈越来越小。最前方的兵卒,已急不可耐的开始用长矛攒刺过来。高岳抖擞精神,手中大枪已然舞起,纵马一个驰突,便已当阵击杀了七八名敌兵。
“主公,只管向前冲出去,后面有我!”
自发断后的周盘龙,面上早已一扫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木然。此刻他双眉倒竖,怒目圆睁,跨在高大战马之上,浑身的筋肉如铁石般隆起,舞起两柄车轮样大的巨斧,如降魔金刚般,带着狂暴无匹的力量,一路左劈右砍,杀伤无数。
高岳及周盘龙,一前一后,枪挑斧斩,一时辟易。围拢的敌兵,招架不住,被杀了好些人。但见高岳等人数单薄,便也不退半步,无论如何都要击杀再说。毕竟敌众我寡,在源源不断的包围圈中,高岳等竭力左冲右突,已开始受了创伤。
昔年在金军中也如入无人之境,而今又怎会惧怕匈奴胡贼!高岳在心中给自己不断打气,猛然大喝一声,愈发奋起手中枪势,似梨花飘雪的枪影,快如闪电,招招毙命,硬生生的在周围杀出血路。
周盘龙除却刀剑之伤,更且身中两箭,但凶蛮之性被彻底激起。他索性拨转马头,迎着追兵而上,斧到处,无数人头应声而落,衣甲平过,血如泉涌。却冷不妨面上又中一箭,周盘龙狂吼连连,却不立即拔去,任由那箭醒目突兀的扎在脸上,血流满颊仍旧纵马狂砍。敌兵被他势如疯魔的杀神威势所震慑,竟骇得面面相觑不敢向前。周盘龙冲杀一阵,又拨马追上高岳,护在身侧,一同往前凿阵而出。
第两百四十五章 同生共死()
“拦住他们!休要走了那将!”
“追!赶上去就地格杀!”
“放箭!放箭!”
身前堵截之兵,难以抵挡高岳,竟被透阵而出。頂點說,。。但身后百步之内,匈奴兵又急追而来,紧咬不舍。呼延谟一骑当先,纵马舞刀,大呼敌将休走,且又掣弓在手,搭箭射来。他虽暂时不知前方晋将为谁,但看那极度骁勇的模样,心知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不能生擒,也当击杀,绝不可坐视其遁逃而去。
“你奈我何!”
这回高岳早有防备,听声辨位中,他忙扭转过身,将大枪拨开了激射而来箭矢,却犹自觉得枪杆震荡来势沉重,晓得呼延谟也绝非易与之辈。但眼下唯一目标便是逃出包围,与城外樊胜王该汇合。高岳忍了心中忿怒,不敢恋战,加紧催着战马急奔,身后,呼延谟纵兵狂追,不停瞄着高岳攒射。
因呼延谟屡次射来刁钻凌厉的追命箭,殊为麻烦,周盘龙决心不计一切除掉他。心中方念及此,周盘龙高叫声主公速去,休要顾我,便复又拨马,追风驾电般直奔呼延谟而来,电光火石之间,高岳再想唤他,已是不及。
“贼囚,拿命来!”
隔着百步,周盘龙狂猛凌厉的杀气,便已如实质般触手可及。呼延谟乃是打熟了仗的经年宿将,一望便知周盘龙的目标乃是自己,又暗忖此人身躯格外高大雄阔,又膂力惊人,若是当面厮杀,恐不是他的对手,于是立时高叫放箭,意欲将周盘龙狙杀于外。
弓弦铮鸣,箭如雨来。周盘龙抖擞精神,将一对巨斧舞的水泼不进,但座下战马连头带身,立时被打中了七八箭,马儿奔出十数步便再也支撑不住,悲嘶着猛地跪仆在地,将周盘龙一下甩将出去,摔落在青石路上,连翻带滚出去几丈远。
匈奴兵们发一声喊,纷纷将长矛照着地上的周盘龙攒刺过来。却不妨周盘龙竟能在突然失去平衡而滚落的情况下,还能迅速调整过来。只见他以手撑地,忽地腾起身来,在避开十数根矛头的同时,整个人已如竖轴般旋转而起,沉重森寒的斧刃贴着匈奴兵们的脖颈,将周围一圈的人头都迅疾砍落在地。
业已得手,更不复视。战马既死,周盘龙紧掣战斧,迈开大步便奔向呼延谟。见他骁勇凶悍到这种地步,呼延谟心中也有些含糊,忙便拨转马头,意图避开锋芒。他既后退,便有大批兵卒涌上前来,堵住周盘龙,在无数刀光剑影中,周盘龙单人双斧,独自浴血步战。
高岳护持着怀中佳人,身上更负着伤,行战之间,多有不便。在周盘龙舍命断后下,好歹冲出了包围圈,身前堵截的敌兵愈发稀少,身后敌众都被周盘龙吸引了去。他心念电转,待奔至较为安全的街角后,他将身后紧随的八名部众唤到身边来。
“我去救周盘龙,你们护送嵇姑娘,赶紧去和樊将军、王将军汇合,快!”
“周将军我等去救,主公怎可亲身赴险!”
“不,我亲自去,更觉有把握些,你们将嵇姑娘看顾好,便也是功劳一件。”
“还不速去!”
兵卒们晓得高岳脾性,在这紧要关头不敢抗命,只得应允。嵇云舒大哭不止,哪里也不去非要和高岳一起。高岳急得青筋暴出满头热汗,好歹,才勉强劝住了嵇云舒,八名部下,将嵇云舒护在中间,打马快速朝西而去。
高岳不暇远眺,略调整一番心情,拍了拍满江红,翻身上马,气势陡变,决然的又朝着来路奔去。
不多时,便远远瞧见周盘龙浑身浴血,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匈奴兵包围之中,兀自狂吼着奋力厮杀,但终究招架不及,眼瞅着又添了几处新伤。
高岳剑眉竖起,虎目含电,举枪大喝道:“勿伤我手足,高岳来也!”言未毕,一人一马,早已杀透重围,风驰电掣般抢至近前。
周盘龙如同被困在笼中的巨兽般,身躯多处负伤,仍在决死力斗。他眼见围住他的敌兵越来越多,但自己渐渐开始不支,晓得今日已是有死无生。但他秉性刚烈,不愿受那力竭被俘的侮辱,待又劈死了数名敌兵、而自己后背上也被砍中一刀后,周盘龙陡然厉声高叫。
“主公珍重!盘龙去了!”
耳旁却似乎隐约听到高岳的声音,他摇摇头,闭上眼举斧便往自己脖间抹去。但随即铛得闷响,斧刃处却被一阵大力格架开来,周盘龙吃惊的睁开眼,果真是高岳用枪尖架开了他的斧,正炯炯地望向自己。
“我会扔下你不管么!”
高岳盘马舞枪,杀退敌兵,冲着周盘龙大叫,“盘龙,快上马来,你我兄弟同杀出去!”
周盘龙眼眶发涩,心潮翻涌,但当下赶忙大声应允,强自撑着奔过来,迅捷的翻身上马坐在后面,高岳立时拨转辔头,一枪挑死个意欲阻拦的敌兵,纵马绝尘而去。
呼延谟在阵后,见高岳杀进杀出,还成功的将周盘龙救去,不禁勃然大怒。待听得原来竟然是原陇西军主、现今的秦州之首高岳,登时转怒为惊。他也晓得高岳如今是什么分量,若是能生擒或者击毙此人,必将是大功一件。
正要麾众打马紧追,身后有一骑高举宝剑飞速赶来,视之竟是中山王世子刘胤。呼延谟忙于马上施礼,却听刘胤急道:“奉父王令!闻听晋将高岳将要从此地逃出长安,父王特使我持他的佩剑来号令,得获高岳,胜似俘虏万人。有能生擒此人者,原职立升三级,赏金五千两;能阵斩此人者,原职立升两级,赏金三千两。呼延将军!父王特别交待于你,若是能拿下高岳,当以四征之职相酬。”
原来刘曜刚刚进据内城后,杨骓在索綝的暗中示意下,竟主动遣人向刘曜透露高岳的动向,在献媚的同时,意图转移注意力将祸水西引。刘曜虽鄙杨骓为人,但乍闻高岳竟然也在城中,且还未能逃出,不禁又惊又喜。他纵横天下,傲视四方,认为世间没有什么人能是他的对手。从前对并州刘琨,还比较重视,从却年起,刘曜的心中,对于横空出世曾让他阵前失利的高岳,更有了深刻印象。
刘曜认为,高岳文武双全,且心怀忠义,既有能力又有品质,是能够让他喜爱和敬佩的那一类人。若是能设法招揽到麾下,将来定是极为得力的重要臂助。不过,刘曜也明白,高岳既然能够迎难而上两度勤王,明此人心比金石,要让他投降恐怕是难上加难。所以,他得了确切消息后,便命世子刘胤往传诏令,生俘劝降高岳是最好,如若不然,也当除去,不能留下祸患。
当下,刘胤一番话,让呼延谟跃跃欲试的心,更加蠢蠢欲动。他冲着刘胤一抱拳,也不多话,带了兵马,扬尘疾追而去。刘胤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在马上探起了身,向众人远去的方向眺望,面色复杂,沉默良久。
这边高岳一马二人,埋头狂奔。满江红虽是足力强健,但连番爆发,又架不住背上驮着两名身躯沉重的大汉,此外马臀上也中了一箭,故而渐渐力乏,虽仍是竭力奔跑,但无奈速度还是渐渐慢了下来。后边呼延谟以逸击劳,尽占优势,不多时已是拉近了距离。
“高岳还不下马受降!”
匈奴兵众大声呼喝,摇旗呐喊,声势一时震天。高岳只管打马前冲,他明显感觉到,周盘龙已经开始不支,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高岳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胯下战马的脚步愈发沉重,但追兵却越来越近,如影随形竟似摆脱不掉。
身后各种叫喊声使人心烦意乱,还不断有流矢从耳旁呼啸而过,也不知道周盘龙有没有再中箭伤。高岳汗水混着鲜血,流过脸颊,蔓过大伤口,刺痛的感觉竟使人的精神能够集中起来。高岳竭力控着马,奔过几道街口,愕然发现,远处方向,又有一拨军队,杀气腾腾地正迎面冲过来。
高岳心中猛地往下一沉,看来今番十有**要死在这里了。脑中姚池云舒,韩雍杨轲等难舍的眷念之人,同舟共济的亲厚部下等等,都浮光掠影般在眼下一闪而过。
这再世为人,从一介山民还又能够轰轰烈烈活到现在,也算是赚足够了。高岳冷笑一声,偏过脑袋,对身后的周盘龙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眼下已无路可逃。盘龙,今日我二人,看来都要丧命于此了,倒是我连累了你。”
周盘龙也笑一声,却将双斧从背后卸在了手中,虚弱地低低道:“不。属下只有一句话,无论阳世阴曹,主公去哪,属下就跟随到哪。”
高岳血涌上头,把头重重一,奋然道:“好!既如此,你我兄弟且携手杀敌,然后共同上路,也是快事一桩。盘龙,坐稳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 日落西山()
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世人无不畏死,平日里再是慷慨激昂,到了临了关头,但凡有一丝求生可能,都要尽十分努力,很少有能够谈笑风生、直面死亡的超凡之人,若是如同文文山先生那般境界,简直可算是圣人了。
但高岳前后两世,真正算是曾死过一回的人,且他本性就悍勇刚烈,宁折不弯,到了眼下这处绝境,虽是心情沉重,但却并不惧怕,相反倒抱着干脆杀身成仁的解脱之感。而周盘龙忠勇无匹,对高岳厚待之恩铭刻五内,虽是粗人,但竟暗契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大义,认为就算是失去性命,只要能够不背弃主公,就是一件可以义无反顾去做的事。
二人抱着无所畏惧的必死之心。周盘龙竭力抖擞起精神来,紧紧掣起大斧,高岳将坐骑猛催,泼喇喇的朝着前方大军,一往无前的疾速冲去。
风越刮越紧,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冷得要凝固住。高岳怒目圆睁,纵马挺枪,厉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