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张李氏和舒予母女俩要留在家中照看小望之,张猎户便带着韩彦一起去獾子寨各家拜年。
这是昨天晚上商量好了的。
“我们父子俩落难此地,全凭张大叔和婶子,还有寨里其他人的照顾,才能安然迎接新春。这份恩情,我韩彦没齿难忘。明日是正月初一,我就跟着张大叔一起去各家叔伯那里拜年吧,一来恭贺新春,二来聊表谢意。”围炉守岁快结束时,韩彦起身请托道。
张猎户虽然觉得救助过路的旅人对于山野人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韩彦还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招待他们更是理所应当了!
但是韩彦这样知恩懂礼,还是让他觉得欣慰开怀,当即就爽快地应下了。
“你们娘俩儿在家里好好地照顾小望之,我们爷俩儿出去转一圈就回来。”离开之前,张猎户叮嘱道,“晌午估计得留在外头吃饭,你们不用等了。最迟太阳落山前,我们就该回来。”
他倒罢了,兄弟们聊到兴起时,直接喝醉了在人家家里住一晚都行,韩彦却是将小望之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一整天见不着人影,只怕这心里也不安定。
张李氏笑着应了,和抱着小望之的舒予,一起将两人送出了家门。
远远地瞧见两人的身影转进深林,娘仨儿便准备关门进屋。
可谁知张李氏刚一转身,准备关院门,就听得白起远远地高呼道:“婶子,婶子,等一等!”
母女两人闻声看过去,就见白起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棉袍,抱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张李氏将院门重新打开,笑着迎了出去:“原来是白起啊!你来得倒早!”
这会儿红彤彤的朝日虽然升了起来,却还没有温热,晨风一吹,身上还凉飕飕的呢。
要不是韩彦今天要拜谢的人有些多,她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饭让他们吃了,好早去早归,谁家会这么大早地就来给人拜年。
白起一路小跑过来,脸上盛满笑容,拱手应道:“来给张大叔和婶子拜年,祝您二老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哎!借你吉言嘞!”张李氏乐呵呵地笑道,“也祝你早日当得账房先生,再娶一房好媳妇儿!”
白起面皮薄薄,闻言顿时红了脸,转头飞快地睃了舒予一眼,见舒予这会儿正低头给小望之用毯子遮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寒暄,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低头红脸难为情地小声道:“婶子您就别打趣我了……”
这还有姑娘家听着呢,让人多不好意思。
张李氏知道白起是读过书的人,和山里的其他小伙子脾性不同,怕他经不得玩笑,遂也不再多说,只把人往屋里让:“屋里坐吧。你张大叔和韩先生刚出门去,不凑巧了……”
白起微笑应着,心里却在想,他可是早早地守着,远远地瞧见韩彦走了这才过来的呢!
韩彦没来之前,他可是整个獾子寨最有学问的人,出门昂首挺胸走路带风的;韩彦一来,一照面,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给比下去了……
要不是借着京城里皇宫走水的大事率先拔得了一筹,立了威名,只怕那天他还要输得再惨一些呢!
饶是如此,后来他还是被韩彦三言两语给打发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彦倒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主动地挑衅过他,但就单是那份宠辱不惊的沉稳淡然惊愕那份从容有常的谈吐举止,就足以让一旁的他黯然失色了。
有那么一刻,白起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可笑至极。
所以上回在秀水河子镇上偶遇了,他才故意不喊“舒予”的。
谁让韩彦取的名字,确实比他取的好一些呢!
第016章 喜欢()
白起一路心里混混沌沌的,跟随张李氏进了屋。
“你先坐着,这孩子睡着了,我先把他放里屋床上去。”刚一进屋,舒予就笑着冲白起说道。
白起回神,连忙点头应道:“你先忙,你先忙。”
一路目送舒予撩起毡帘,进了西屋,直到落下的毡帘隔断了视线。
“吃松子。”张李氏端着一碟松子,笑着递给白起。
白起连忙接过了,认真地笑着道谢:“多谢婶子。婶子不用忙活,坐下歇歇吧。”
“你也坐。”张李氏指了对面的位子,笑道,“到这儿就跟在自家一样,不用拘着!”
白起是喝过墨水的人,下山几年,渐渐地也开始有镇上人的做派和讲究了,张李氏便挑着捡着跟他闲话家常,多是些喜庆应景又无关紧要的话,并不像面对别的晚辈那样随意打趣。
相比起来,她倒更愿意和学问更大的韩彦说话。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别看韩彦是京城里来的大先生,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的,可却为人亲切随和,让人不知不觉间地就把他当成自家子侄看待。
“对了,上回舒予去镇子上,你还送了和味斋的酥油饼给我们呢,婶子都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句‘谢’呢!”张李氏笑道,“难为你有心了。”
“一点点心而已,当不得婶子一句‘谢’。”白起连忙笑应道,“婶子若是喜欢,什么时候想吃了只管告诉我!东家的铺子离着和味斋不远,里头卖点心的小二和我也相熟,到时候我给婶子捎回来就是了!”
“那点心是有钱人家的消遣,咱们哪里享受得起那些!更何况还是和味斋这样的老字号的。”张李氏笑着摆摆手,“偶尔尝尝鲜就不错喽!”
山野人家,吃穿都是自给自足,谁又会浪费那些个血汗钱买点心果子之类的解馋嘴。
张李氏不过是随口一提,转而又说起过年迎新的事情来。
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不外乎是守岁时都有什么消遣,过年起得早不早,点了多长的爆仗,吃了什么馅儿的饺子之类的家常。
等到两个人的话题从过年转到白英的肚子上时,舒予就撩起毡帘从西间里出来了。
“放睡着了?”张李氏忙抬头问道,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有没有盖好被子?”
“我做事娘还不放心?”舒予挑眉笑应道,“被角都好好掖着呢!就是炕边我也都拿枕头堵了起来,暖和安全着呢!”
炕床敞阔,小望之又是睡在中间,何况身上还穿着厚实的棉袄不易翻身,炕边堵与不堵的都没甚关系。
“这个也值得你夸夸!”张李氏笑嗔道。
说罢,又拍了拍身边的坐垫,示意舒予挨着她坐下。
舒予笑眯眯地坐了,又和白起互相恭贺了新春,便一边嗑松子,一边托着腮听白起顺着自家娘亲的话说起秀水河子镇上过年的习俗。
“跟咱们也没有多大分别,都要放爆竹辞旧迎新,喝糖水,吃饺子……
不过,镇子上放的爆竹可比咱们獾子寨加起来还要多得多,整夜里都不熄呢!我昨儿夜里从镇子上一路回来,耳朵都快被震龙了!
对了,还有舞狮子呢!
两人分作狮头狮尾,身覆黄鳞衣,上下腾挪,跃方桌,踩梅花桩,随狮子郎腾空蹿跳,捉绣球,赛本领……”
白起说话间,神情满是自得和向往,似乎他就是秀水河子镇上的一员,就要亲眼见了那热闹欢腾的景象一般。
张李氏只管微微笑,心里却忍不住喟叹,白家小子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像是镇上人了。
而舒予作为看过《黄飞鸿》系列的穿越人士,对于白起所描绘的舞狮情景并没有多大兴趣,权当是无聊听故事打发时间了。
“……对了,元宵节还有舞狮舞龙呢!还有各色绚灿的花灯!……舒予,你要一起去看吗?”
见话题冷不丁地转到了自己身上,舒予嗑松子的动作顿时一顿,抬眉惊讶地看向白起。
邀请她元宵节去秀水河子镇上玩耍赏灯,白起没吃错药吧?
别说是她了,就是原主那十几年的光阴之中,都和白起没有什么过多的来往,甚至于近几年因为白起到了秀水河子镇上做学徒,白英后来又被韩路生娶了“挡灾”,两人见面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
这样的“交情”,怎么都到不了元宵节相约逛街玩耍的程度……
舒予默默地想了一瞬,觉得白起的反常,或许跟她没有多大关系。
不过是少年心性,争强好胜,输给了韩彦,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就只能拿她这个无辜的人来较劲儿嘛!
谁让韩彦给她取了个好名字,压下了“白英”的名头,让白起面子上过不去了呢。
“我没空!”舒予拒绝得干脆利落,“小望之近日缠我缠得紧,我总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去玩耍。再说了,我也不喜欢凑热闹。”
张李氏这厢确实惊得几乎坐立不住。
白起约自家闺女一起去秀水河子镇上过元宵节了!
这是什么节奏?
该不会,是白起这小子对自家闺女存了什么念头吧?!
张李氏不说话,眼神在白起和自家闺女身上来回逡巡,心里突突直跳。
等看到白起因为舒予的拒绝而难掩失望的模样时,张李氏愈发地心如擂鼓,激动又忐忑了。
“哦……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看舞龙舞狮呢……”白起勉强扯了扯嘴角,维持风度。
舒予嘴角一抽,没有答话,心里却吐槽翻了。
这小子,是说她这个“打虎女英雄”肯定会喜欢舞龙舞狮那些阳刚带劲儿的把式吧!
“那,这个你会喜欢的吧?”白起深吸一口气,从被拒绝的失落和尴尬中振作起来,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包袱,隔着火炉,递给舒予。
大概是刚才被拒绝得太干脆利落,这会儿语气都变得些微忐忑起来。
舒予讶异抬眉。
白起这小子是怎么回事?近来对她“青眼”过甚啊!
这要是纯粹和韩彦斗气,也未免斗得太过了些吧……
第017章 意外()
疑惑归疑惑,面对白起的好意,舒予还是落落大方地接过了包袱,真诚地道谢:“多谢你了。”
“快打开看看你喜不喜欢!”白起下意识地往前探着身子,一脸期待,狭长的眼睛似乎都瞪圆了些,闪闪发光。
张李氏看着,心里愈发地激动澎湃了,连忙也低头直盯着舒予的手下看。
藏青色的棉布小包袱被解开,露出里面的线装书来,上头写着隶体的三个大字“三字经”。
竟然是送书!
张李氏愕然抬头,看向白起。
如果真的是心悦舒予的话,不是该送些姑娘家喜欢的绒花头钗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儿吗?
送本书是什么意思?
显摆他如今是有学问的人了,送礼也比别人雅致些吗?
张李氏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心里的火苗“呲”地一声,熄了大半。
“《三字经》?”舒予亦是不解,讶然抬头看向白起。
白起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道:“上回你不是说最近在跟着韩大哥读书认字吗,我想着这本书你应该用得上。
镇子上的蒙童入学,先生最初教的都是‘三百千’。我当初跟着账房先生认字,也是从‘三百千’开始的。
《百家姓》和《千字文》,早些时候被我姐姐拿去了,等回头她送还了,或是我跟东家再借来了,我立刻就再给你送过来。”
言语恳切,面上还有些惭愧,似是惭愧没能将“三百千”一起给她送过来。
舒予看着这样的白起,一时之间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如果真是和韩彦斗气不对付的话,那就更不该来送书帮她了吧——她可是韩彦的学生,要是做出了成绩,还不全都是韩彦的功劳?
偏帮对手?
她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琢磨不透归琢磨不透,人家一番好意,道谢还是一定要的。
“真是多谢你了!”舒予起身郑重道谢,扬了扬手里的书,笑道,“韩大哥如今正巧在教我读《三字经》呢,这就好比是及时雨,终于不用韩大哥再写一句教我一句了。”
“你喜欢适用就好!”送礼物送到了对方的心坎儿上,白起也很高兴。
这心里一松快,神色也自然随意了几分,遂又热情主动地说道,“对了,你上次不是还去翰墨斋买纸笔砚墨吗?下次就不要再花那个冤枉钱了!
我从东家那些拿些记账算账用剩下的纸张,多余的墨锭竹笔回来,就足够你用的了。”
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
这下张李氏彻底被白起这架势给彻底搞糊涂了,愕然静坐,一语不发。
舒予同样疑惑不解,却也知道两个人的交情还远没有到这地步,便笑着婉拒道:“那怎么能成?公物私用,对于你的名声前程可不好!眼下你快要做账房先生了,万不能行差踏错因小失大。
再说了,我们家虽然没什么积蓄,但是几张纸、几锭墨还是买得起的!不过就是多打几只獾子几窝兔子的事儿!”
对于她这个“打虎女英雄”来说,这还真不算是个事儿。
舒予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合情入理,且整个人浑身上下又都散发着一股子自傲自尊的气势,这下白起就是想要坚持相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那倒也是!”白起击掌,一脸赞佩地笑道,“我爹说过,你的箭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别说是同辈之中了,就是老一辈的猎手也鲜有能胜过你的!
要不,獾子寨落成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你赤手空拳打死过老虎?
就算是运气,那只老虎恰好受了伤,那也得你有本事单凭双拳将它拿下才行!”
舒予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然而再一看白起脸上只有真心的钦佩,没有丝毫的戏谑,甚至是像别人那样的嘲弄,这脸子到底甩不出去。
“白大叔真是过誉了!”舒予谦虚一句,想要借机将话头岔开。
没看见一旁坐着的张李氏,这会儿脸上的笑影淡得都快要找不着了吗?
要不是顶着个“打虎女英雄”的荣誉称号,她至于十里八村的小伙子没有一个敢上门提亲求娶,以至于最终成为老两口心上的一道疮疤吗?
可谁知白起却像是压根儿看不到似的,还没等舒予下一句话出口,他就立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双眼放光,一脸兴奋地说道:“不过誉!不过誉!你当得如此!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秋天,寨子里例行秋狩备冬,为了鼓舞士气,所以天天都要计数比赛?
我当时正好负责记录比赛结果,然后就发现,几乎每一天你都是同辈人里打兔子打的最多的!
当然了,其他的猎物打的也不少!
还有前年,你打的兔子比去年还多呢!我想想,大概有……”
舒予:……
……
等到白起意犹未尽地止住话题,想起自己还有许多叔伯长辈要去拜年问候,起身告辞时,舒予已经听得直想打呵欠了。
如果不是今日因缘巧合提起,她都还不知道,白起竟然对于她的骑射之术那么地佩服,甚至只比对他的账房师傅的佩服少那么一丢丢。
这真是令人意外。
张李氏则满脸慈爱地一直目送白起转入深林,这才回头冲舒予摇头喟叹道:“不容易啊,终于有个小伙子是真心佩服你的本事,而不是咬着葡萄说酸话了……”
舒予点头附议,觉得自己应该从此后对白起刮目相看才对!
毕竟懂得欣赏女性皮囊之下劲健潇洒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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