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只是厄运的开始。
元嘉帝的恩宠非但没能给韩琬带来任何的庇护和幸福,反而招来了宠冠后宫的赵贵妃三番五次的妒忌毒手。
韩琬机警聪慧,见连中宫王皇后都不得不杜门不出避其锋芒,便主动向元嘉帝请求到慈宁宫朝夕侍奉赵太后,以避开后宫的这些是是非非、纷纷扰扰。
谁知元嘉帝却因此而更加高看她一眼,自此后对她虽无男女宠爱,却多了一分尊重和欣赏。
就是这一分尊重和欣赏,让赵贵妃更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元嘉十六年秋,韩琬意外怀上龙嗣,惊喜过后是重重忧思和不安。
元嘉帝登基十六年,后宫嫔妃也增添了不少,可除了几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就再也没有别的子嗣了。
元嘉帝年富力强,后宫有过身孕的宫人倒是不少——元嘉帝就是再独宠赵贵妃,也总得要诞下子嗣继承这大周江山。
然而那些有孕的宫人大多不是中途意外小产了,就是生产时大出血,或是产后各种病痛不虞,一尸两命也是常有。
宫里的人都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不过是赵贵妃早年失子后就再也没能怀孕,担心有人母凭子贵抢了她的恩宠,盖了她的风头,就痛下杀手罢了。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偏偏她一做就是十几年,手下血债累累,却还能够平安无事,依旧宠冠六宫,要说这中间没有元嘉帝的纵容,韩琬是不相信的。
想着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儿,韩琬只能求到了赵太后面前。
赵太后听闻后惊喜交加。
她如今年事已高,王皇后又软弱不支事,除了这慈宁宫这片净土,赵珍儿在后宫只手遮天。
当初谁能够想得到,赵家的小小家奴而已,竟然会凭借和皇帝患难时的交情,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就连她这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太后很担心将来自己离世之后,被赵珍儿弄得五迷三道的元嘉帝会由着她继续作威作福,残害皇嗣,到头来无人承继这大周江山——毕竟有肃王谋逆在前,她可不敢再信任其他宗室子弟。
财帛动人心,更遑论是这秀丽江山滔天权势。
到时候江山无继天下大乱,她在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刘家的列祖列宗?
赵太后立刻就做了决定,不论韩琬肚子里怀的是龙是凤,她都得护他周全!
赵太后当即以身子不适为由,留下韩琬侍疾,实则是要她安心留在慈宁宫安胎。
一开始倒也没人怀疑,毕竟韩琬入宫后不久就自请到慈宁宫侍奉赵太后,赵太后习惯了她的服侍,身体有恙点名要她侍疾也说得过去。
韩琬也极为小心,日日宽袍大袖遮掩,小心谨慎得除了赵太后和自幼照顾自己的心腹嬷嬷,对谁也不曾泄露半分。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任她们再是小心谨慎,然而韩琬数月不出慈宁宫,还是引起了赵贵妃的猜忌。
见遮掩不下去,韩琬干脆先一步向元嘉帝报喜。
元嘉帝人至中年,膝下却仍无一皇子,一听闻韩琬有了身孕,立刻喜上眉梢,当即提了她的位份,晋升为妃。
不久,太常寺卿致仕,元嘉帝干脆直接提拔少卿韩迁接掌太常寺卿一职。
赵贵妃棋差一招,恨得咬牙,当着元嘉帝的面儿不曾说什么,背地里却接二连三地出阴招,要堕了韩琬这一胎,最好是一尸两命。
元嘉十七年春,已是端妃的韩琬在自己的宫中行走散步之时,一时不查被一个莽撞眼生的小宫女撞翻在地,裙下鲜血殷殷……
元嘉帝得闻消息,当即抛下一干大臣立刻赶去了延嘉殿,悉召太医院医官全力以赴,最终却还是没能保住已经韩琬腹中已经七个多月的男胎。
元嘉帝极为震怒,当即杖毙了小宫女,曝尸荒野。
赵贵妃心头大患已除,神清气爽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没能连韩琬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也一起弄死了了事。
可是赵贵妃等人并不知道,那个早产不足的婴儿并没有早夭,而是被韩琬偷偷地派人送去慈宁宫。
赵太后亲自一口水一口乳地日夜贴心窝里抱着,竟然教他挺过了鬼门关。
气息虽然孱弱,却好歹活了下来。
韩琬得到赵太后的信儿之后,高兴激动得抱着被子哭了半宿。
碍于赵贵妃的权势和毒辣,赵太后和韩琬并不敢将男婴的存在告诉别人,每日里只将他留在慈宁宫的密室里由赵太后亲自小心照养呵护着。
韩琬为免引起赵贵妃的猜忌,不敢多往慈宁宫行走;赵太后又年事已高,经不起长期日夜不休的折腾。
两人合计之后,请了王皇后到慈宁宫,将婴儿抱给她看。
王皇后震惊之余,心头闪过一丝快慰——任她赵珍儿再厉害,坏事做尽遭了天谴生不出儿子来,早晚眼前泼天的富贵恩宠也是一场空。
而眼前的男婴,就是她翻身的依仗,也是断送赵珍儿的利器。
于是三个女人在赵贵妃眼皮子底下,艰难地将男婴一点一点地养大。
慈宁宫狭小黑暗的密室,闲置的柴房……甚至是破败幽寂的冷宫,但凡是能躲藏的地方,她们都想尽了。
有时候孩子尿了饿了,才刚发出一声细弱的哭声,就会被立刻堵上嘴,憋得小脸儿通红,免得引来窥伺,丢了性命。
韩琬看着孩子活得如此委屈艰难,心疼得常常在背人处流泪,然而等好不容易再见了孩子,她还是一早先捂住他的嘴,免得他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所以直到韩彦重生归来,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皇宫求见时,已经被赵贵妃盯上的小望之,除了被捂得结实的呜呜咽咽的细弱颤巍的哭声,就只会睡觉发呆,看得人心里直泛疼。
“阿彦,你带他走吧,走得远远的……”韩琬凄然一笑,“永远离开这皇宫禁院的牢笼,活得自在舒扬……”
通红的火光,将她的眉眼映得明亮,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目光温柔如水,不舍而决绝地看向他怀里的小望之……
第014章 当娘()
有延嘉殿走水的牵制,又有赵太后和王皇后协助,韩彦带着小望之顺利出了皇宫,却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家门都没有进,甥舅俩就仓皇逃出了京城。
这一路以来,保命对于他们来说尚且都十分艰难,韩彦又哪里还顾得上和小望之玩耍,教他说话。
直到奔逃到了獾子山,借住到了张猎户家里,才能暂且停下来喘口气儿。
没想到就这几日的工夫,原本瘦弱呆怔的小望之,竟然就长胖了一小圈儿,小脸儿也变得红润起来,醒着的时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四处打量,口中还无意识地呢喃着……
就是尿了饿了的哭闹声,也日渐洪亮了起来。
而现在,竟然还会咯咯地笑了。
韩彦心中五味杂陈,怅然喟叹。
若是长姐见了小望之这副模样,只怕会欢喜得眉如弯月吧。
“小望之都八个月了,我觉得,是时候好好地教他说话了。”舒予伸手轻轻地戳了戳小望之白嫩的面颊,抬头冲韩彦笑道,“你别看他还只是小小的一团,心里可清明着呢!”
韩彦对此深以为然。
虽然长姐希望小望之逃出樊笼海阔天空,然而前世在赵贵妃的毒手摧残之下,元嘉帝直到去世,都没能生得一个儿子继承皇位。
元嘉帝驾崩之后,宗室夺位,权臣蠢蠢欲动,一时之间大周上下乱作一团,天地失色、生灵涂炭。
所以,不论是为了长姐能够沉冤昭雪,还是为了这大周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甚至是为了小望之能够平安恣意地长大,他都不能任由小望之在这山野之间做一个普通而艰难的猎户讨生活。
韩彦当即抱了小望之在怀,低头轻声哄劝道:“来,小望之,跟我一起说,娘亲——”
长姐为了救子而殒命,若是九泉之下能听得小望之一声“娘亲”,定然会含笑欣慰吧。
小望之定睛看了看韩彦,像是不明白,小脑袋一歪,又咧嘴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刚刚冒尖的白色牙痕,就跟那年画娃娃似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心头郁郁阴云顿时被这纯稚的一笑挥散开去,韩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从当下开始认真教导小望之为人之道和君王之术,今后几天,韩彦在教导舒予读书认字时,便特地将小望之也放在一边一同听授。
大周未来的天子,落难民间,肩负重责,当然要从比别人更早更加努力才行!
舒予对此颇为赞同。
听得懂听不懂的倒不重要,关键是将孩子放在一个正常的语言环境里,让他从一言一语、一点一滴开始,认真地接触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最终顺利融入这个世界。
闲来无事,舒予也总会将小望之抱在怀里,轻声哼小曲儿,脆语背新诗,或者是咿咿呀呀地模仿小望之同他交流,捏捏他的小手小腿儿同他玩耍嬉戏,不亦乐乎。
小望之就像是一缕光,猛然间照进舒予封存已久的前世记忆,唤醒她沉寂一年的身心,慢慢地帮她找回前世的自我——一名金牌育幼师的尊严和骄傲。
教导小孩子就是这样,我们总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人生导师,却殊不知他们才是呵护我们心灵的小天使。
这些韩彦看在眼中,感动于心。
他看得出来,舒予是真心喜欢小望之,所以才不遗余力地陪护他,教导他,关爱他,就如同一位母亲一般。
这么一想,韩彦顿时一个激灵,看向舒予的神情便带了一分歉然。
舒予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呢,好心帮他照顾教养小望之,自己却把她比作妇人,实在是不妥当。
幸好只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罢了,否则若是说出来,舒予只怕会跟他急眼。
然而让韩彦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天的除夕夜围火守岁时,小望之竟然将他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给叫破了。
山野人家规矩虽然不多,但守岁迎新还是一定要的。
晚饭后,张李氏拨亮火炉,又煮了茶水,摆了獾子肉干、糙米点心等吃食,大家便围炉坐了,饮茶吃点心,说说笑笑地等待元嘉十八年的新春。
小望之也坐在被子围成的小坐席里,穿着簇新鲜艳的小棉袄,瞧瞧这看看那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舒予正坐在小望之的身边,拿着自制的磨牙棒逗他。
前些日子无意间发觉小望之开始流口水扎乳牙,舒予便打了鸡蛋和了面粉,捣鼓半天,新作了一小罐子磨牙棒,帮助乳牙萌出,及时训练了他的口腔咀嚼功能。
张李氏等人看得新奇,见小望之喜欢拿着咬来咬去的,又都是面粉鸡蛋做成的入口完全没问题,便也没有阻止。
小望之这会儿闻到熟悉的香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瞪得圆溜溜的,直盯了过来,往前探着脑袋抻着身子,极力挥舞着一双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磨牙棒,口中还咿咿呀呀地撒娇索要。
舒予被他这副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其他人闻声看过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才多大点孩子,你别逗他了。”张李氏瞋了舒予一眼,伸手从旁边的小罐子里重新取了一根磨牙棒,就要递给小望之,却被舒予伸手拦住了。
“你可别看他现在还小,心里可有主意着呢!”舒予不赞同,笑道,“既然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努力去争取好了。让他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都不是白来的。
如果他想要什么咱们就立刻给他什么,长大了说不定就要养成一副惫懒贪婪、自私自利的性子了……”
张李氏听得连连摆手告饶:“好了好了,我不给他就是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近来道理愈发地多了起来……”
韩彦笑着声援舒予:“婶子,我倒是觉得舒予妹子说得挺对的。”
大周未来的天子,尚未出生之时就在波诡云谲的后宫倾轧中艰难求生,如今又为了生存不得不避难荒野,又有什么资格贪图安逸?
哪怕他还只是一个八个多月的婴孩。
舒予得意地冲韩彦一扬眉,杏眸晶亮,无声道谢。。。
韩彦嘴角扬起,微微颔首应答。
小望之可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的,见抓了半天都没有抓到心爱的磨牙棒,顿时急了,突然冲舒予急声撒娇喊道:“囊~囊~~~”
第015章 拜年()
一屋子的人都被小望之突然的撒娇给惊呆了。
小望之才不管大家吃惊不吃惊的呢,见舒予不给他磨牙棒,干脆往前直接往围成一圈的被子上一趴,手脚并用,小屁股一拱一拱地往前爬。
一边爬还一边“囊~囊~”地朝舒予撒娇。
“咳咳……”韩彦以收拳抵唇,尴尬地清咳。
小望之会叫“娘”,他当然开心,然而对象是舒予……
人家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呢!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张李氏见状,连忙体贴地解释道。
她乍闻小望之喊舒予“娘”是吃了一惊,然而一想到小望之自幼丧母孤弱可怜,借居之后又一直是舒予照顾他的多,这孩子亲近舒予也是人之常情。
“你真是太棒了!”舒予却没有想那么多,一听小望之情急之下终于会喊人了,不再只是咿咿呀呀地哼哼唧唧了,顿时欢呼起来。
“呶,给你!”舒予弯腰将小望之重新扶坐在被子围成的小坐席上,把磨牙棒往他手里一松,满脸毫不掩饰的赞赏。
小望之慌忙将磨牙棒紧紧地抓在手中往嘴里送,连啃咬带吮吸的,口水都流到下巴上了,还不忘记抬头冲舒予咯咯地傻笑,含混不清地嘟囔:“囊~囊~囊~~~”
舒予开怀大笑,倾身在小望之额上响亮地嘬了一口:“么!”。
小望之笑得更开心了,探着头直往舒予的怀里拱,将口水和饼屑蹭了舒予一身。
“哈哈~~~”舒予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小望之给萌化了,抬手摸着小望之柔软的胎发,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
倒是愈发得像对感情极好的母子了。
张李氏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家闺女可能这辈子都不懂什么是女儿家的娇羞了。
张猎户也咧嘴笑,心里却在悄悄地想,他这辈子是没有儿子命了,要是将来舒予招个上门女婿,看起来也不错啊。
一个女婿半个儿,再添几个像小望之这样活泼可爱的外孙,他也能学着人家含饴弄孙了!
嗯,就是不知道谁家的小子愿意上门……
最好是从兄弟多的人家找——儿子多,不在乎嘛!
张猎户立刻琢磨起来。
韩彦见状悄悄地长吁一口气,心里愈发地感念起张猎户一家三口的淳朴和善良来。
这要是搁在别的姑娘身上,小望之胡乱喊人家“娘”,只怕别人早就跟他急眼了,哪里还会像舒予一家三口似的,真心为小望之一点小小的进步而开心庆贺。
再抬头看过去时,舒予已经将小望之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跟他说:“来,跟我一起说,娘亲——娘亲——……”
韩彦唇角轻扬,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惬意。
……
大年初一,是个晴朗的好日子,正合适访亲寻友恭贺新春。
吃过早饭,张李氏和舒予母女俩要留在家中照看小望之,张猎户便带着韩彦一起去獾子寨各家拜年。
这是昨天晚上商量好了的。
“我们父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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