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点头赞许,道:“正是如此!否则,一旦瓦剌再次积威成势,那咱们大周日后想要‘翻身’,可就更加地难了!”
舒予点头,郑重附议。
孟氏又叹息一声,道:“不过,这些唇枪舌剑、威力威慑的,就交给朝臣们去烦恼吧,咱们,也是有心无力呐……”
舒予也跟着叹息一声,并无别话。
如今,就看韩彦从边境带来了什么好消息,能不能逼迫脱欢让步了的。
孟氏又问舒予:“那另一件事情呢?”
舒予苦笑一声,道:“这一桩是内外矛盾,下一件,却是咱们朝廷内部争议不绝了。”
“哦?外敌不论,咱们自己倒是先闹起来了?”孟氏皱眉,“到底是什么事情?”
“还不是为了开同互市的事情。”舒予叹道,“朝中有人认为应该开通互市,以便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也免得因乏困而生乱;可有人却觉得大周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又何必开通互市,去‘资助’瓦剌呢?
“一时吵吵闹闹的,不得定论。”
孟氏听了,皱眉沉思半晌,才又迟疑道:“开通互市,这个不太好吧……瓦剌贼人心野,若是开通了互市,‘资助’不‘资助’的暂且不谈,总难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借机侵扰的!若是让他们混进了细作,那可就更加不得了了!”
舒予默了默,才又笑道:“母亲所虑极是……”
孟氏见舒予话中似乎有所保留,便笑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不必顾虑我的!”
舒予见孟氏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了,见孟氏一直含笑等着她发表意见,想了想,便开口答道:“我年纪轻,也没有什么见识,说出来也不过是博母亲一笑罢了。母亲且当着趣儿听着,若是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母亲权且当个笑话儿听了便是了,不必当真。”
孟氏闻言哈哈笑了几声,道:“你不必过谦!你若是个没见识的,能帮着子介一路护送圣上回来,又得子介什么都对你坦白?你且痛快说罢!”
舒予听孟氏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正色说道:“开通互市,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于瓦剌更为有利,也难免因此生出事端来……
“可是,从长远看来,开通互市却是不仅于瓦剌有利,对咱们也是有颇多益处的。”
说罢,便语气一顿,先看孟氏的脸色。
孟氏听舒予这话说得中肯,遂点点头,含笑道:“不错,你继续说来。”
舒予这才又接着说道:“政治捭阖,我实在是浅见,不敢多论,就以我在边地所见,浅述几句吧。
“这些年来,瓦剌时有扰边,且多发生在秋冬初春之际。时值秋冬,草原上牧草枯萎、河流骤落、天气严寒……牧民们衣食短缺,牲畜也多有死伤,为了活命,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出门劫掠。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小股瓦剌军队无端侵扰的,但那毕竟是少数。如今双方停战,而且辽东军有了神兵依仗,实力大大增强,瓦剌贼众再想要像先时一般入京劫掠,绝无可乘之机!
“而若是开通了互市,秋冬之际、缺衣少食之时,瓦剌的牧民们能够以皮毛、牛乳等草原特产,到中原换了粮食过冬,这种劫掠便会大大减少。
“况且,有些东西瓦剌有,咱们大周却未必全,便是有,也未必有对方的好,譬如,马匹这样重要的战略资源。母亲且想,瓦剌之所以能够数十年以至于今日都压得大周无法施展,骑兵不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之一吗?
“还有……”
舒予将自己所想,一一细细说来。
历史证明,一味地固步自封,只能等来衰落,甚至是灭亡。
舒予说得浅近,又多是自己边地所见,但是孟氏却听越惊异,不时地点头赞叹。
等舒予说话,孟氏仔细回味了半晌,方拊掌笑道:“言辞中肯,鞭辟入里,你可真称得上是位女诸葛了!”
舒予闻言红了脸,娇声道:“母亲就不要打趣我了,怪不好意思的……”
说着便羞涩地低下了头。
引得孟氏又哈哈笑了一阵。
笑罢,孟氏问舒予:“这些话,你方才跟子介说过没有?”
舒予便笑道:“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愚见罢了,不敢在夫君面前献丑,更不敢对朝政置喙。”
实则是,她还根本就没有机会跟韩彦说这些话呢。
之所以跟孟氏这么说,不过是因为韩家规矩分明,妇人不得越责擅为,她担心自己照实说了,会犯了大忌,惹孟氏不快罢了。
她和孟氏关系亲厚不假,但是婆媳不同母女,更何况两人观念天差地别,还是不说为妙。
第540章 议定()
孟氏却摇摇头,正色道:“你不要妄自菲薄。这些话,便是我听着都十分有理。等子介回来,你定要好好地跟他分说分说才是。即便是不能帮上多大的忙,多少也能给他一点意见。
“你不必不好意思,更不必担心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糊涂话。我虽然从不过问外头的事,但是一旦遇到大事,我要是有什么见解,也会跟你们父亲说的,你们父亲也绝不会轻忽不听的!
“咱们韩家规矩大归规矩大,但绝不是那等容不下妇人说话的无知族类。”
舒予听完孟氏这话,顿时对她刮目相看,心中赞服不已,又暗自惭愧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遂连忙起身,郑重应下:“儿媳知道了。”
等韩彦回来,舒予果然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都说给了他听。
韩彦听罢,目露赞赏,笑叹道:“连你都知道开通互市乃互惠互利之举,怎么朝廷上的那些自诩饱读诗书、腹内千兵的相公们,却反而害怕开通互市到如此?
“说到底,不过是他们胆气不壮,意图苟安罢了。要是让他们像你一般在边地生活个十数年,时时防备瓦剌侵扰,只怕他们吓得更厉害了……”
舒予一听韩彦这么说,便知道议事不利,心中不由地替他着急,笑叹道:“名分一事有脱欢不肯相让,互市一事更有咱们自己从中作梗……真是难为你们了。”
说着,见韩彦皱着眉头、揉着脑袋,一副疲乏头痛的样子,舒予便绕到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按摩舒缓。
那柔韧的力道顺着穴道经脉慢慢行走,韩彦顿觉浑身轻快不少,脑子也似乎清明了一些。
“唔,还是你好啊……”韩彦感叹一句,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任由舒予替他疏通经络,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议谈的事情。
舒予也不打扰韩彦,只管默默地按摩,让他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韩彦自觉浑身松快了许多,便抬手捉住舒予的手,轻轻地拢在掌心里,笑道:“我好多了,你也歇一歇吧。”
舒予便点点头,绕过来,挨着韩彦坐了,又给他和自己各自斟了杯茶,递了过去。
韩彦接过茶,低头轻呷了一口,眉头却依旧微蹙。
舒予见状笑问道:“是不是反对开通互市的官员,大多都是孙老大人的旧部?”
要不然,韩彦都亲自从边关赶回来了,又怎么还是一点都说不通?
韩彦闻言看了过去,摇头轻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罢,又叹息一声,皱眉道:“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圣上继位不久,战争又才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即便是孙长玉已经致仕了,但是圣上对其就当也不敢过度梳理,免得引起朝中动荡,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舒予听罢,想了一想,笑道:“要我说,你这回实在是有些呆木。”
“哦?此话怎讲?”韩彦一听舒予话里有话,连忙扬眉问道。
舒予笑道:“既然是孙党生事,那便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眼下孙老大人回了祖籍,孙大人没了倚靠,他自己又是个意志不坚定、没有心机城府的,你何不从他下手,让他自己去解决孙党故旧?”
韩彦听罢,摇头失笑道:“你当我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吗?孙长玉当初既然敢走,又怎么会不留后招?你没见他离京时,身边一个幕僚都没有带吗?所以,你这个法子,只怕行不通呐……”
舒予却不以为然,笑道:“事在人为嘛!孙老大人不在京城,此计已经没了最大的阻碍,以你们的本事难道还怕做不成吗?”
说罢,顿了顿,舒予又笑道:“再说了,即便是他们内部解决不了,咱们也可以从外部想办法嘛!”
“哦?你又有什么主意?”韩彦笑问道,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嬉笑,郑重起来。
舒予笑道:“脱欢这个人,我虽然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他是个重权重欲的人,在利益面前,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只怕也看得不很重。眼下他之所以紧抓着两国名分一事不放,除了不甘战败之外,只怕也有借此要挟开通互市的意思在——大家互相礼让,方显议谈的诚意嘛!
“而孙党故旧多是世代显宦,累世太平,对于曾经俘虏过圣祖皇帝的瓦剌定然十分畏惧,所以他们不愿意开通互市,虽然有借机生事的缘故,但只怕对于瓦剌也是真正畏惧。
“咱们与其自己在这里因是否开通互市一事而吵吵嚷嚷,不利团结,倒不如把脱欢推出去,看他们还敢不敢这般叫嚷阻碍!
“到时候,你们为了国之安稳而同意开通互市,再争取到大周和瓦剌的‘兄弟名分’,大义上便站稳了脚跟,再要采取什么激烈的措施对付他们,也说得过去了。
“内外施压,再加上党首的妥协,到时不怕那些人不屈服!”
韩彦听罢,默然思索片刻,拊掌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如此三管齐下,即便不能成事,也是杀杀他们素日的威风,促进两国议谈早日圆满结束!”
说着,韩彦一把将舒予揽在怀里,在她脑门儿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哈哈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韩葭恰好从外头颠颠地一路小跑冲了进来,冷不防看见了这一幕,登时委屈地撇撇嘴,一头扎进韩彦的怀里,拽着他的衣襟嘟嘴吃醋道:“亲亲!亲亲……”
打了韩彦一个措手不及。
舒予见跟着跑进来的奶娘猛地刹住脚步,满面通红地垂头束手地站在门口,登时红了脸,瞋了韩彦一眼,低声娇嗔道:“天还没黑呢!整日里没个正形儿……”
谁知韩彦却已经回过神来,哈哈大笑,一把将韩葭抱进怀里,在她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两口,哈哈笑道:“好乖女!知道跟爹亲!”
韩葭得了韩彦的夸赞,愈发地开心了,两手捧着韩彦的面颊就是一阵乱亲,惹得韩彦哈哈大笑。
舒予见他们父女两个如此开心,只得无奈地笑叹一声,由他们爷俩儿闹去了。
第541章 偶遇()
韩彦的归来,让一直期望通过拖延而获得大周更多退让的脱欢心生忌惮,再议谈时也不敢像先前一般倨傲。
而孙党故旧也不得不因此而收敛起来——连孙长玉这样的三朝老臣都没能斗过韩彦,最终落得个辞官自保的下场,他们更不敢直接跟韩彦硬碰硬了。
所以接下来大周和瓦剌两国的议谈虽然依旧算不上顺利,但是比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和谐了许多。
大局已定,剩下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大事已定,京城原本因为两国议谈之事一直悬而未决而凝重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舒畅了许多。
像舒予这样的内眷,闲暇时便又开始茶会、花会地举办起来。
这日,淮安王妃做东,说是淮安王府中有一处金桂园,如今正是露出簇簇金黄,衬着那青翠挺俊的叶子,愈发地明媚鲜妍、娇俏动人了。更兼之其香清甜而浓郁,不需秋风吹拂,便芳香沁人,十分可玩。
淮安王妃说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广下请帖,邀请官眷们一同来金桂园赏桂花,吃桂花糕,品尝新酿熟的桂花酒。
戚氏前两天正好坐满了百天的大月子,她好歹告央了孟氏半天,孟氏又请大夫进府来给她诊了脉,确定并无不妥,这才同意她出院门的。
戚氏苦闷无聊地挨了百十天,如今一出月子就正碰上淮安王妃的桂花宴,自然是喜不自胜,一口答应了下来。不
说她自己这百来天在院子里枯坐无聊,单说她作为韩家的宗妇,必然免不了交际应酬的。先前她因为坐月子阔别各类宴集,各家知道了也不很给她下帖子了,免得耽误了她调养身体,反而不美。
如今她出了月子,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告诉大家她可以出门参加宴集了。
戚氏要去,舒予自然跟随。
倒是孟氏因为近日夜里着了凉,身子有些不适,便特地修书一封,婉辞了淮安王妃的邀请。
淮安王妃接到信儿,少不得又派了人去韩府慰问孟氏几句。
如今康平帝已经坐稳了帝位,作为功臣兼外戚的韩家自然是风头无两,哪里是他们这些挂着虚名的皇室宗亲敢轻慢的。
再说了,当初举荐她在元日朝贺等时,帮着康平帝打理接待官眷等事务的人,还是韩迁呢!
都说是饮水思源,对于韩家,淮安王府除了像别人一般的敬畏之新,另外又多了一分感恩,情感自然深厚些。
孟氏对于淮安王妃的关心,也是真诚地谢了又谢,又丰厚地打赏了代表淮安王妃前来问候的婆子,给足了对方脸面,全了双方的情意。
桂花宴当天,戚氏和舒予尽兴地玩赏了一回,直到傍晚时分才向淮安王妃告辞,登车而去。
路上,戚氏突然想了起来,拍手道:“哎呀,瞧我这个脑子,差一点就忘记了!”
舒予连忙问道:“怎么了?”
戚氏笑道:“今日我出门时,芸姐儿因不能同我一起来,特地央我给她买裁云坊的五色丝线的。我这一忙,就差点给忘了!这真是‘一孕傻三年’,记性也坏得很了!”
韩芸如今已经愈发地大了,按理,像今日桂花宴这样的大宴席,戚氏应该带着她出来走一走,认一认人的。只是戚氏自觉这三个多月闲得她身为韩家宗妇交际应酬的业务水平下降不少,怕到时候自己照顾不周,再出了什么差错,这才特地留了韩芸在家中等着的。
舒予笑道:“大嫂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若是都得傻三年,那我只怕得傻得更久呢!不过是因为大嫂这三个多月以来,只是在院中休养,心中不记挂这许多杂事,这才今日一忙起来就忘记了的。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戚氏哈哈笑道:“多谢你宽慰我!”
说罢,便吩咐车夫:“掉头,去裁云坊。”
车夫应了一声,一紧缰绳,调转了马车,直奔裁云坊而去。
等到了裁云坊,舒予伴着戚氏下了马车,预备进店挑选韩芸叮嘱的那种五色丝线。
韩家是裁云坊的常客,小二们都认得戚氏和舒予,见她们妯娌二人由丫鬟搀着先后下了马车,便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戚氏和舒予笑着点头应了,正待要进店去,突然从后头赶上一个人来,一下子冲到二人前面,冲舒予扬眉笑道:“太傅夫人,好久不见!”
戚氏和舒予俱都被唬了一跳,连忙看过去时,却是一个穿着青色直裰、大周书生打扮的瓦剌人,身后跟着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厮打扮的,也俱都是瓦剌人的形容。
戚氏心头一凛,顿时心生防备,连忙拉了拉舒予袖子,用眼神向她看问是怎么回事。
舒予也被吓了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