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周丘此人秉性不错,能够接替祁年,将鹞子岭掘铁铸兵的工程继续进行下去。
想是这么想,但是面对康平帝这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的深谈,狄栗还是觉得有些不解又不安——这种事情,既然康平帝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那他自己决断就好了嘛,为什么还要特意把他召入宫中,特地说明呢?
狄栗想了想,开口试探问道:“圣上思虑周全,臣深感佩服。只是不知圣上此番征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康平帝等的就是狄栗这句话,闻言立刻笑应道:“朕想请狄爱卿做这个举荐之人,不知狄爱卿意下如何?”
狄栗一惊,又有些不解。
这种事情,康平帝直接交给韩彦这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做就好了嘛,既稳妥又可靠。
毕竟,放眼整个朝堂,对康平帝最为忠心的就是立下拥立大功的韩彦了,而且也只有他,才敢当朝跟孙长玉呛声。
康平帝特地召他来做这件事情,是不是太多余了?
康平帝知晓狄栗的犹疑,遂将他和韩彦的担忧明明白白地告知对方,末了,无奈叹道:“为免孙首辅生疑,因此而耽搁鹞子岭的工期,朕思来想去,就只能请狄爱卿来做这个举荐之人了。不知狄爱卿意下如何?”
康平帝已经将话坦诚到这份儿上了,狄栗作为臣子,即便是想拒绝,也不好再开口了。
好在狄栗处事一向是以忠君爱国为第一要务,所以虽然心底难免担忧,却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承蒙圣上错爱,臣万死不辞。”狄栗不得已,爽快领命。
哪怕康平帝对此早有预料,但是如今亲耳听得狄栗允诺,还是禁不住长吐了一口气,悬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这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就要等到狄栗当朝举荐周丘,并且顺利通过廷议之后,才能够放下了。
果不其然,哪怕此事由狄栗当廷提出,还是引起了孙长玉的猜疑。
安排周丘主管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虽然是孙长玉早就设想好了,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安排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在谢之仪尚未在辽东替周丘摆平一切障碍,而周丘也没有事先熟习相关事宜的情况之下,这绝对是个莽撞而冒险的提议。
孙长玉心中一转,正待要上前反对,却被庄贤抢先了一步。
“启禀圣上,对于狄大人的举荐,微臣有所疑虑,还请狄大人解惑。”庄贤上前一步,躬身请示道。
狄栗愣了愣,看向康平帝,目露微讶。
这跟提前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康平帝见状遂开口安抚道:“狄爱卿稍安勿躁,且听听庄爱卿对此到底有何疑虑。”
康平帝都已经发话了,狄栗只好拱手应诺,况且庄贤当朝质疑,不论是康平帝还是他,都不可能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庄贤躬身谢恩,又转身冲狄栗拱手请示道:“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事关重大,周大人虽然为一时之青年俊彦,但是到底年纪尚轻,阅历尚浅,经验不足,恐不足以担任此等重任。还请狄大人更虑之。”
一旁的孙长玉立刻凝眉看了过来,神色晦暗不明。
狄栗见状,渐渐地明白过来,只怕庄贤是康平帝提前安排好的后招,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孙长玉借机生出别的事端来。
想通之后,狄栗顺势问道:“哦?那不知以庄大人之见,此番应该改派何人前往鹞子岭接替祁尚书最为合适?”
孙长玉眉间一肃,握着笏板的手紧了紧。
庄贤见狄栗如此配合,悄悄松了口气,拱手应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以为,应该派个更为年长稳妥的人才是。微臣举荐韩端韩大人。”
第491章 入套()
群臣闻言,顿时都倒抽一口凉气。
庄贤竟然举荐韩端,这是铁了心要跟孙长玉对着干啊!
狄栗心中却不免担忧,康平帝这番安排,只要稍稍用心思索,便知是要逼着孙长玉保举周丘。以孙长玉浸淫官场多年的经验,难道还会看不出来吗?
康平帝这一招走得实在是太冒险了!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阒寂无声,针落可闻。
沉重而暗涌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大殿。
然而出乎狄栗的预料,一向狡猾多思的孙长玉,这一次竟似完全都没有看出康平帝的意图来一般,上前拱手驳斥庄贤,道:“启禀圣上,庄侍讲此话,老臣并不赞同。正是因为年轻人阅历尚浅,所以才需要多加锻炼。
“将来的朝堂,都是年轻人的天下,若是人人都如庄侍讲一般所想,因为新入仕的年轻官员资历不足就事事都不予以为委任历练的话,那等将来老臣褪去,诸事将由谁来接替?”
若是旁人,被孙长玉当廷不悦教训,自然是不敢回嘴的,可是偏偏庄贤和韩彦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耿直性子,再加上此番他又有意激得孙长玉同意派遣周丘前往鹞子岭接替祁年主理掘铁铸兵一事,自然更是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首辅大人这话实乃强词夺理。”庄贤正色回击道,“微臣方才只说是周郎中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不足以担此重任,又何曾说过事事都不予以委任历练?
“首辅大人莫要故意混淆视听。”
后一面一句话,是对着孙长玉说的。
孙长玉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朝堂后辈顶撞了,早就在以往与韩彦的唇枪舌剑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今见庄贤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讲,竟然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他辩争起来,当即也不再客气,冷声驳斥了回去。
“古有甘罗十二岁拜官称相,如今更有圣上六岁临朝,深孚众望,可见自古英雄出少年,更何况是周郎中这般才德兼备、深孚众望的青年才俊?
“庄侍讲莫要因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国家利益,打击异己。”孙长玉拢袖淡然道,语气十分轻蔑不悦。
这顶帽子就可就扣得太大了,庄贤当然不会任由孙长玉子说话自话,污蔑自己,闻言立刻举言回击道:“首辅大人这话,微臣实在是愧不敢当,还请圣上明鉴。”
又转头暗讽孙长玉道:“到底是谁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我大周的江山社稷于不顾,大肆培植党羽、打压异己,想来首辅大人心中一清二楚。”
……
一老一少,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句地争锋相对,各不相让,看得众人心惊不已,更是气得庄瀚恨不能当堂拿鸡毛掸子将这个到处惹祸的孙子狠揍一顿。
可是朝堂不比自家,当然容不得庄瀚如此当廷教训自家孙子。
再加上庄瀚虽说担心生气,但其实对于庄贤这番果敢“作死”的表现还是心生赞赏的,更不愿意就此挫了他这身勇毅与锐气,让他变得跟其他人一般对着权势唯唯诺诺,便只能是一忍再忍,且冷眼瞧着自家这个大孙子到底能作多大的死。
庄家虽然不如孙家,却也是书香传承、累世官宦之家,何须惧他孙长玉?
事实证明,庄贤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竟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揭孙长玉以权谋私的老底儿,就只差明说了。
就在庄瀚越听越心惊,恨不能上前帮腔圆过此事时,就见御座上坐着的康平帝似乎是被庄贤和孙长玉的互相攻讦和各自辩驳给吵烦了,手臂一挥,直接拍板定案:“两位爱卿不必争吵,此事就这么定了,就由周爱卿接替祁尚书,接管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
孙长玉暗自松了一口气,以胜利者的姿态斜睨庄贤一眼,拱手道:“圣上圣明。”
庄贤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此事给敲定下来了,也算是不负韩彦所托,只是一想到这回没有机会最终怼赢孙长玉,庄贤又不免有些遗憾,心中暗自摩拳擦掌,准备回去好好练练,下次争取一击必中。
庄瀚若是知晓自家大孙子心中的这番想法,只怕会恨不得回头就狠狠地揍他一顿吧。
至于当事人周丘,则面无表情地上前拱手领命,心中愁闷不已。
他一直都知道孙长玉将他安排到工部的用意,也一直都很抗拒,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接下来又议过几条日常政事,见群臣无本启奏,康平帝便宣布退了朝。
孙长玉少不得就此事召集幕僚商议对策,同在的还有孙秉直、周围与周丘。
孙秉直皱眉忧思道:“庄贤此人向来与韩彦亲近,他举荐韩端并不足为奇。只是,狄大人一向清正公允,此番又怎么会帮着咱们举荐子陵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心里从下朝起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稳,眼皮直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孙长玉闻言皱眉暗恨道:“到底是帮谁,还不一定呢!”
孙秉直一听这话,立刻惊讶问道:“父亲这话何意,难道狄大人还会反过来帮助韩彦对付咱们孙家不成?”
说起来他的妻子方氏还是狄栗的女儿婆家姑姐,孙、狄两家也算得上是亲戚,狄栗完全没有道理舍孙家而助韩家啊!
“那倒不至于。”孙长玉摇头道,“狄栗此人为人公允、为官清正,向来是不掺和朝争党祸的。他若是真的要帮谁的话,那那人肯定是圣上!”
只是,现在康平帝的旨意,多半都是韩彦的意思。
这么一想,孙长玉便只觉得心中愈发地郁闷了。
明知道这是韩彦设下的坑,可是他偏偏还不能不跳,因为一旦他拒绝,那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的可就是韩家了。
朝争一事,此消彼长,在上一回合的较量之中,他已经输给韩彦,失去先机了,若是这回再犹豫不决的话,只怕会彻底失去对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的掌控权。
第492章 担忧()
“圣上?”孙秉直一听这话,愈发地不解了,凝眉问道,“圣上一向亲近韩家,此番又怎么会想要派遣子陵前往鹞子岭接替祁尚书掌管掘铁铸兵一事的?”
这不是在助长孙家的实力吗?
见长子愚钝不堪,孙长玉只觉得心头的郁气又添了一重,瞪眼看他,轻斥道:“你不是一向自认为深知谢之仪的为人吗?怎么,如今却看不懂圣上此番安排的用意了?”
孙秉直一愣,略一思索,瞬间明白了过来。
“父亲是说,圣上洞悉了咱们的打算,准备提前将子陵送去鹞子岭与谢之仪互相针对内耗,他好渔翁得利?!”孙秉直既惊讶又气愤。
一旁的周围看着孙秉直,咂摸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地替孙家的未来担心。
一来是因为孙家和康平帝之间的君臣嫌隙之深,难以化解;二来是因为孙家未来的掌舵人如此愚笨不明,而且不善言辞——当众说臣子鹬蚌相争,皇帝好渔翁得利,这也是没谁了。
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还需要做什么“得利渔翁”呢?
即便是事实真的如此,那也孙秉直也不能就这般大喇喇地当众说出来啊,这到底是没有把他们当外人,还是压根说话就欠考虑呢?
周围暗暗思忖之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当初决定和孙家联姻,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么一想,周围立刻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周丘,只见他这个当事人却一脸沉静默然,似乎他们讨论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一般,冷静,又冷漠。
周围这一看,只觉得头更大了。
他怎么忘了,自己这个侄子一向清白耿介,对于孙家的很多作为十分看不上眼呢?
可惜孙家父子丝毫都不考虑这一点,当着他们的面就算计筹谋的,甚至连问都不问周丘的意见,只把他当成一枚棋子随意处置安排,这事儿不论是搁在谁的身上人家都不会乐意,更何况是周丘这样极有主见且耿介自律之人呢?
周围长叹一声,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请首辅大人示下,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既然这亲家早已经结下了,周家如今已经被迫绑到了孙家的战船上,而看情形,孙家和康平帝的关系只怕也再也难以改善了,那与其在这里懊恼愤愤,倒不如想方设法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徐徐图谋后事。
孙长玉闻言冷笑一声,道:“他们以为如此安排逼迫于老夫,老夫就会束手就擒,任由他们摆布了?哼,天真!”
谢之仪是他的人,周丘也是他的人,如此一来,孙家在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当中就掌握了绝对了主动权力。韩彦想让他们内部消耗?呵,那他就让他们瞧一瞧,他是如何协调下属,团结一致对外的!
“子陵且听吩咐。”孙长玉正襟危坐,正色命令道。
周丘依旧面容沉静,起身拱手应道:“还请祖父吩咐。”
他改变不了孙长玉,然而却能坚守自己的底线。
孙长玉吧是想让他去鹞子岭吗?
好,他去!
只是,不论孙长玉如何安排周详,他都绝不会与谢之仪争权夺利,更不会中饱私囊,为孙家敛取一厘一毫的不义之财!
……
同一时间,庄贤也在担忧不已地问韩彦:“你这么煞费苦心地安排,难道就不怕鹞子岭掘铁铸兵的工程全数落入孙家人的手中,到时候得不偿失吗?”
韩彦笑着摇摇头,道:“你说这话,实在是太不了解咱们谢师兄的野心和自尊,也太不了解周丘的忠正廉洁了。”
庄贤撇撇嘴,不置可否。
自古利益动人心,更何况是鹞子岭那样巨大无可估量的财富。单靠韩彦对于谢之仪和周丘的这点了解,他实在是不能够相信,计划会一切顺利。
人心易变呐,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韩彦见状遂笑道:“你不必担心,到时候,你只管等着瞧就好了。”
庄贤见韩彦说得自信,摊摊手,挑眉道:“你觉得没问题就好咯!”
反正动脑子什么的,他一向最不耐烦,一直都是交给韩彦去做的。
就是翰林侍讲的职事,也是庄瀚提前给他安排好了的,毕竟时下由翰林而入内阁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对于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嫡长孙,庄瀚可谓操碎了心。
按照庄贤自己的想法,他今生唯一想做的,便是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只可惜,生于官宦之家,这也只能是午夜梦回时偶尔的怅然思慕了。
……
事情定下来之后,康平帝要求周丘尽快启程北上,赶往鹞子岭接替祁年主管掘铁铸兵一事,规定最晚不能够晚过本月月底。
孙畅音得知这一消息后,哭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决定陪同周丘北上。
娇贵明艳的孙畅音,在亲长的宠爱之下,一直过的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她唯一需要操心的,便是自己的爱情与婚姻。
如今她早已经忘却韩彦,与周丘夫妻感情越来越亲密深厚,怎么会舍得乍然与他分别,而且此去一别,或许一年甚至是数年才能得见呢?
周丘当然也舍不得孙畅音,但是看着襁褓之中的孩子,又觉得不忍心,遂忍痛劝说孙畅音道:“孩子才刚满百天,正是离不得母亲的时候。况且此去辽东,情况尚不分明,你若是贸然跟随而且,少不得要吃苦受了……
“不如这样吧,等我安置妥当之后,或者孩子再大一些,不怕舟车劳顿了,我再派人来接你们母子俩过去,如何?”
“我不要!”孙畅音一头扑进周丘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娇声哽咽道,“我不要跟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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