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上次我瞧中了一只豪猪,好不容易追得它无处可逃,结果就是因为差着这一点,箭头只划破了它的皮毛,结果还是让它给跑了……”
张猎户如逢知己,兴奋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舒予坐在一旁看顾孩子,伸手凑近火炉子取暖,顺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两人说着弓箭啊打猎啊的琐事,只觉得外头呼啸的风雪似乎渐渐地淡成了背景,只余下一室温暖如春,岁月静好。
……
等到张李氏端着热腾腾的蛋羹出来,脚步声陡然将被暖烘烘的炉火熏得昏昏欲睡的舒予惊醒。
“做好啦?这么快!”舒予揉揉眼睛,打着呵欠招呼道。
张李氏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倒比小孩子还能睡!”
“哪有!”舒予娇憨嘟嘴,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纯稚,“明明他睡得比我早,醒得比我晚!”
张李氏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哟~近年来愈发地会撒娇耍贫嘴了。”
舒予便趁势抱着张李氏的胳膊咯咯娇笑。
母女两个笑作一团。
一旁正在张猎户讲到制作羽箭的韩彦,不由地侧目望了过去,嘴角微微翘起,眼底满是羡慕。
他离家已经许久了,一路躲藏颠沛,也不知道父母眼下如何,会不会被长姐“焚宫而亡”的消息给打倒。
韩彦看着在睡梦中露出甜笑的孩子,一脸纯真无垢,眼底蓄满哀伤悲痛。
如果他能再早一些“回来”,再早一些进宫帮着长姐筹谋,或许那个时时笑着唤他“阿彦”,帮着他躲过父母长辈的训斥,过他自己想过的日子的长姐,就不用如此无奈又决绝地用焚宫自尽的法子来保护这个孩子了……
“我有好好照看着他呢!”
耳边清脆的笑语将他从沉思哀痛中惊醒,韩彦抬头看过去时,就见舒予已经娴熟地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指着解开的小被子和张李氏笑道:“呶,我摸着他后背有些热,怕他热出汗来闪了风着凉,特意给他解了小被子呢!”
韩彦定睛一看,果然原本包得结结实实的小被子,如今只是松松垮垮地盖在孩子的身上。
“我来抱吧。”韩彦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接孩子,神情温柔又紧张。
温柔地看着孩子,紧张地看着抱着孩子的她。
舒予顿了顿,顺从地将孩子递了过去。
听说这孩子的娘前些时候没了,这些日子一路逃难,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做父亲的紧张孩子一些也没有错。
“韩大哥,你打算给这孩子起什么名字?”舒予双手撑在地上,双脚在地坑边来回踢踏晃荡,一派悠闲的样子,闲话家常。
韩彦顿了顿,没有立即答话。
天家血脉,大周皇嗣,名字怎么能由他妄定呢?
不过也不能一直都“孩子”“孩子”的叫着。
韩彦沉默片刻,抬头道:“‘望之’吧。‘远望’的‘望’,‘之乎者也’的‘之’。”
登高望故乡,泣下思慈母。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到属于他的地方,拿回属于他的荣耀,告慰舍身护他的母亲的在天之灵!
“哦,望之,望之……”舒予默念两遍,点头赞道,“挺好的!”
说罢,往前探身,一脸恳求道:“一听这名字就知道韩大哥是个有学问的人!韩大哥,不如,你给我也起个名字吧!”
倒不是她嫌弃“大妞”这个名字,可这毕竟不是个正经的名字,等到哪一天她有幸嫁人生子了,就只剩下“张氏”这种毫无意义的称呼了。
她希望,自己就是自己,而不仅仅是某家的女儿,某个人的妻子!
第004章 舒予()
韩彦一怔,没有立即回答。
赐予名姓字号,这是父母师长才能做的事情,再说眼前的姑娘都及笄了,他再给她起名字,总觉得有些于理不合。
倒也不是没有女子成年后让外男给起名字的,可那一般多是有情男女之间的雅趣。
可是他与眼前的姑娘才刚相识两天而已……
“又淘气!”沉默之际,张李氏将热腾腾的蛋羹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晾凉,伸手在舒予的后脑勺轻拍一下,笑着嗔怪道,“冒冒失失的,别让人家韩先生为难。”
眼前的年轻人能给孩子起“望之”这样雅致的名字,肚子里学问定然不浅,张李氏便顺嘴改口称呼韩彦一句“先生”。
獾子山住了不少猎户,最有学问的便数白家的小子,可他也不过是在山下的秀水河子镇上做个学管账的学徒,刚认得几个字会拨弄算盘而已。
去岁冬白家大妮和韩路生成亲,白家小子还特地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白英,故意在成亲的当口叫开了呢!
羡慕得寨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眼红了许久呢!
把个韩路生也给美得合不拢嘴,似乎有了正经的名字,白家大妮就成了天仙,给他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张李氏心中郁郁不平。
京城里来的先生,肯定比白家小子的名字起得好!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韩路生还会不会见了人就挺着胸脯说“我家白英”咋地咋地的!
韩彦自是不知张李氏心中这番计较,只是见她虽然责备舒予却并没有阻拦,而一旁的张猎户虽然没有发话,却也不像是反对的样子,心下明了,顿了顿,笑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僭越了。”
张李氏称呼他一句“先生”,那他为其女起名,倒也说得过去。
“不知,大妞妹子对于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想法没有?”韩彦开口笑问道。
倒没有一上来就自作主张,谦逊有礼,体贴非常。
舒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脆声应道:“我平日里在山林间玩耍打猎时,抬头见天上的云彩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分开,飘忽在前,又乍然远逝的,心里很是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希望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去来随心,随意舒展!”
韩彦挑眉,微微诧异。
听得这番话,他眼前似乎就出现了那般景一般。
细细一琢磨,又顿觉释然。
眼前的姑娘生长在山野之间,就如那路边的灌木野草生气蓬勃,又如那漫野的山花恣意娇艳,对于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描绘出那番云卷风舒的景致倒也契合。。。
说到名字,舒予当然最想用回自己本来的名字,所以方才她斟酌又斟酌,思量又思量,尽量用符合身份的浅白的文字描绘出那番景致来,希望韩彦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眼前的姑娘双拳悄悄握紧,身子前倾,一双晶亮水润的杏眼灼灼地看着他,似乎期待,又似乎紧张,就如山雪中一只无辜纯挚的小野兔。
不知为何,韩彦突然觉得心头似被小兔子软绒绒的细毛拂过,痒得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甚至于有了逗弄她的心思。
虽然不过只是一瞬。
韩彦清咳两声,端正了神色,温和笑道:“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卷云舒。既如此,那不如就叫,‘舒予’吧!”
如云卷风舒,行止皆随我心。
舒予眼睛一亮,连忙鼓掌叫好:“好好好!就叫‘舒予’!多谢先生赐名!”
韩彦却莫名觉得眼前的姑娘在听他报出名字的那一瞬间,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是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儿。
大约,是自己眼花了吧。
韩彦摇头笑叹。
张李氏和张猎户却不解,齐声问道:“哪个舒?哪个予?”
舒予兴冲冲地开口要答,刚一张口,立刻就觉察出不对来。
她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张大妞,怎么会知道“舒予”到底是哪两个字?
“不管是哪两个字,总归是好听极了!”舒予连忙遮掩,“嗯,比白英好听!”
果然,张李氏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脸赞同地猛点头:“两个字呢!”
比“英”字还多了一个。
韩彦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比法?
张猎户瞪了这失态的娘俩一眼,然后同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韩彦诧异,不知道这位“白英”是何方神圣。
然而别人家的事情,他不好也无心打探,只是用手指蘸水,一笔一画地在地板上边写边解答:“‘舒’者,展也,从容闲雅不受拘束之意;‘予’,己也。希望大妞妹子能如云卷风舒,行止皆随己心。”
张李氏和张猎户听不甚懂,却都齐齐击掌叫好。
听起来就比什么“白英”有学问得多了!
舒予自然是拊掌附和,笑成了一朵迎风而绽的迎春花。
既然有了新的名字,那“大妞”自然不能再在人前称呼了。
可是十几年的习惯,要一下子改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常常能听见张猎户和张李氏夫妻俩磕磕绊绊地话:
“大妞,呃,舒,舒予……吃饭了……”
“大…舒,舒予……”
“大……舒予……”
……
旁观者韩彦对此摊手,不明白明明是亲生闺女,喊什么都成,为何这夫妻俩偏偏执着于一个名字。
等到夫妻俩喊顺自家闺女的名字,已经是好几日后的事情。
这一日,风雪暂收,天朗气清,暖阳和煦。
舒予恋恋不舍地被窝里钻了出来,棉衣外又罩了件皮袄,准备和老爹一起去山林间碰碰运气,再打些野兔来备粮过冬。
——谁承想家里会多了一口,哦,不,是两口人,原本充足的冬粮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大雪封山,韩彦要带着一个才八个月的大的婴孩顺利出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歇脚投宿,自然只能变成小住一段时日。
“舒予,过来喝碗热汤再出去。”张李氏在外间喊道。
越听自家闺女的名字越好听顺耳有内涵,张李氏又接连喊了好几声“舒予”“舒予”。
“诶,来啦!”舒予脆声应道,急忙出了西屋,免得张李氏越喊越起兴。
棉帘子一撩开,老姜热腾腾的辛辣味就扑面而来。
第005章 真相()
“你才从被窝里出来,赶快喝两口姜汤暖暖身子。”张李氏把碗递到舒予面前,一脸关切,“下雪不冷化雪冷,别看这外头艳阳高照的,寒风可不小!别冻坏咯!”
舒予笑眯眯地接过碗,一如往常不冷不烫正正好入口,便仰头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来。
张李氏在一旁仔细地瞧着,不住地笑道:“慢点儿慢点儿,又没有人和你争抢……”
韩彦在一旁含笑看着,眼眸幽深,神色怅然。
等到张猎户和舒予父女俩背弓带箭整装待发,他上前拱手诚心致谢:“实在是劳累张大叔和舒予妹子了,多谢,多谢!”
他原本可以自己出去打猎的,可是又实在放心不下小望之,只能偏劳这父女俩了。
“客气啥!”张猎户十分豪爽地拍拍韩彦的肩头,咧嘴笑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文文弱弱的,只管安心在家做自己的先生就好了!打猎这样的粗活,当然是要交给我们来做!”
韩彦愕然。
他堂堂柳真人的关门弟子,深得其真传,内外功夫兼修,百步穿杨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哪里就细胳膊细腿文文弱弱了?
舒予亦是撇嘴。
什么叫粗活就该他们来做,她明明是个花儿一般的美娇娘好不好!
虽然是比寻常的女孩子健壮了些,但她到底还是女孩子嘛!
有这样拆台的父亲,也难怪当初韩路生要火急火燎地娶了白英来“避祸”了。
张猎户犹自不觉,叮嘱妻子几句,便乐呵呵地带着闺女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打猎去了。
屋外的大雪及膝深,行走颇为费力。。。
白雪映着明亮的日光,直剌剌刺得人眼睛疼。
舒予眨了眨眼睛,才慢慢适应这刺眼的光亮,又伸手一拉帽檐稍稍遮挡防护,也没忘记提醒身边的老爹别被雪光刺伤了眼睛。
一双锐利有神的眼睛对于猎户来说,至关重要。
张猎户笑呵呵地应了。
父女二人去马厩里牵了马,翻身跃上,踏着一地碎琼乱玉,背风出了院子,渐渐没入深林。
没行几步远,就见韩勇带着儿子韩路生骑马迎面而来。
父女二人勒住马,寒暄招呼。
“韩大叔。”舒予脆生生地招呼,脸上笑意盈盈。
至于韩路生,她只笑着看了一眼。
虽说原身气得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这件事情怪不了韩路生,毕竟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呃,其实原身也对韩路生也没啥爱慕之意,纯粹是争强好胜拉不下这个面子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她作为这具身体的“继承者”,也着实对韩路生不出亲近之心来。
好在韩路生自觉理亏,只要眼前这姑娘不拿那双揍死过老虎的拳头往死里揍他,他都能够接受。
更何况人家还笑着呢。
于是韩路生不仅回了一笑,还颇有些讨好地招呼一句“虎妞妹子”!
舒予顿时收了笑脸。
去你的“虎妞妹子”!
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那厢韩勇看到舒予背着的弓箭,也爽朗地笑应道:“哟,虎妞这是要和你爹一起出门打猎啊!果然不愧是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人,这大雪封山的也挡不住你啊!”
舒予咬牙切齿。
早就和他们说得清清楚楚,当初她不过是恰好遇到了那只刚从陷阱里艰难逃生遍体鳞伤又失血过多的饿老虎,迎面撞上她还没打几拳呢,老虎自己就先倒下了……
可是他们偏偏一直追着她叫“虎妞”!
知道的明白这不过是句玩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暴戾血腥呢!
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都没有人敢上门求娶,而韩路生也不会在张猎户刚刚露了口风时就急着娶了白英,气得原身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了……
可还没等舒予亮出利爪回击那两父子,一旁的张猎户就连忙替自己闺女正名:“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叫了!我们家舒予有了正经名字了!”
那父子俩一愣,异口同声:“啥名字?”
舒予哼哼。
明明都说了叫“舒予”了,还问,真是智商感人。
“舒予!”张猎户一本正经地解释,“舒者,展也…呃…呃…就是自由自在!予,就是我嘛!”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解释完了,张猎户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果然是做先生的人,说话文绉绉的一大串,害得他背了好几天都没能背下来。
“啥又者又也,又你又我的?”韩勇摇头皱眉摆手,“听不懂。”
“没有白英好记!”韩路生适时地显摆一句。
张猎户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啥叫没有“白英”好记?
加上姓,那“张舒予”可比“白英”还多一个字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理由不成话,一摆出来老兄弟父子俩肯定又该笑话他了。
正在为难之际,张猎户就听得自家闺女脆声脆语地说道:“‘舒’者,展也,从容闲雅不受拘束之意;‘予’,己也。意为我此生能如云卷风舒一般,行止皆随己心。”
清声脆语,恰如珠落玉盘,又鸟鸣春涧,清越婉转悠扬,好听极了。
韩家父子瞪眼看着眼前这姑娘,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们听不懂,但是感觉比白家那小子说得还好听呢!
张猎户挺起胸膛,神情得意。
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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