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玉康平帝如此恩宠张家,不免拂袖不满。
韩彦这是自己离京了,就推自家妻小入宫与康平帝攀叙情谊,严防他借机亲近康平帝,会让自己回京后“失宠”呐!
哼,小人算计!
远在千里之外的瓦剌王庭跟脱欢斗智斗勇的韩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手中的箭差一点就失了准头。
孙长玉对此既生气又轻蔑。
孙秉直正兴冲冲地从外头回来,进屋向孙长玉禀事,见孙长玉面露不虞,顿时停了来,笑意僵在脸上。
孙长玉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孙秉直,遂整肃面容,开口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孙秉直连忙收起惊愕不解,拱手恭敬应道:“一切都已经办妥了。过几日,周丘任职的工部诏令就应该下来了。”
孙长玉脸色这才和缓一些,道:“不错。你回头叮嘱子陵那孩子,进入工部之后万万要低调谨慎,不可急躁冒进。等他在工部站稳了脚跟,为父再设法举荐他到辽东参与掘铁铸兵一事。”
子陵,是周丘的字。
孙秉直闻言神色一顿,拱手不解地问道:“父亲,既然子陵早晚都是要去鹞子岭参与掘铁铸兵一事的,那早些设法派遣他过去,岂不是于我们更为有利吗?”
谢之仪那个表面儒雅风流,实则口蜜腹剑、野心深敛的小人,他可信不过,将这样重大的事情交托给他,只怕到头来他非但不能为孙家所用,反而会反咬孙家一口。
伤主的恶犬,历来还少吗?
可是周丘就不一样了。这是他嫡嫡亲亲的女婿,而且还深爱着他的女儿,不论是从姻亲利益,还是个人私情上,周丘都远比谢之仪可靠多了,绝对轻易不会背叛孙家的。
“你懂什么?”孙长玉抬眉看了孙秉直一眼,眼中的失望不满和训诫之意毫不遮掩,“那脱欢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将鹞子岭的天降陨铁据为己有,甚至不惜为此而破坏两国小心维系的平衡,率兵大举进攻。如今边地的形势,远比镇国公朱琨奏章上说的可怖。
“此时送子陵过去,绝非好事。”
孙秉直闻言心中一喜,怕孙长玉察觉了反感,连忙借着拱手受教之机,垂首遮掩了过去。
原来,父亲对于谢之仪也没有表面上那么信任啊!
他就说嘛,不是一家人,又没有对方的把柄在手,对方怎么可能跟你一条心!
原来周丘就是父亲早就安排好的接续谢之仪的后手呐!
父亲果然是深谋远虑,高啊!
艰难困苦让谢之仪打头阵去清除,等周丘去了鹞子岭,就等着安享太平,打捞功勋就行了!
孙长玉一心想着此事的安排,倒是没有注意到孙秉直的洋洋自得。
“况且鹞子岭地下埋藏的陨铁极为丰富,掘铁铸兵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等到子陵在工部站稳了脚跟,那时再设法他派遣去鹞子岭参与此事机要,为孙家在掘材铸兵一事上赢得至少是一部分主动权,这才是最稳妥的打法。”孙长玉说罢,抬眉看了孙秉直一眼,问道,“明白了吗?”
孙秉直赶忙拱手应道:“孩儿受教。多谢父亲指点!”
见孙秉直态度良好,孙长玉脸色稍解,点点头,算是赞许。
不怕天资不够,就怕天资不够还自命非凡,不肯乖乖受教。
自打谢之仪加入孙家阵营以来,孙秉直鲜少再受到父亲的哪怕丁点夸赞,见状心中欢悦,一直以来面对孙长玉时的敬畏怯懦也减轻了不少。
想到他进屋时孙长玉皱眉不悦的模样,孙秉直遂大起胆子,拱手问道:“方才孩儿进屋时,见父亲神情不悦,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事?”
周丘的事情安排妥当,孙长玉心情稍缓,闻言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圣上,今日又宣召百花巷那三位和清和郡夫人母子进宫了……”
孙秉直闻言亦是眉间一皱,默默在心中掐算一番,低声不满道:“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了……”
君主一月不到,连着三次召请臣眷入宫,这可是鲜少见到的。尤其是,百花巷那三位和清和郡夫人母子的身份还那么特殊……
不过,韩彦不在京中,量他们几个妇孺之辈也掀不起什么浪花儿来!
这么一想,孙秉直又放下心来,拱手劝解道:“父亲还请宽心。只要韩彦不在京中,不论是韩家还是别的明哲保身的臣工,肯定都不敢和您硬碰硬。更别说是几个妇孺之辈了。”
孙长玉一想也是,最近韩彦不在京中,他做事情确实顺利许多,遂点点头,将此事暂且搁置不提。
而他和孙秉直完全没有放在眼中的妇孺之辈,此时正借由入宫之机,将韩彦寄来的私信交给康平帝。
第466章 连心()
“舅父都在信中说说了什么?”康平帝欣喜地接过信件,一边拆封,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为免被孙长玉等人察觉,韩彦写给康平帝的私信都是随同给舒予等人的信件一同寄出的。等寄到之后,再由舒予分拣出来,另外封存,然后借由进宫之机,亲自送到康平帝的手中,绝对不假外人之手。
舒予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臣属写给圣上的私信,我们怎敢随意翻看。”
康平帝闻言冲舒予嘟嘴撒娇:“什么‘臣属’‘圣上’的,‘孙家人’又没有再跟前,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舒予但笑不语,心里却很明白,在小望之成了康平帝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父子”“母子”关系就只能够变成“君臣”了,否则,后患无穷。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执掌天下人生死的至上皇权。
而他们,也不想在无上的帝王恩宠中迷失自己。
历朝历代,关系亲密的君臣最后反目相向的还少吗?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像以往一样爱护康平帝。不论双方身份如何变化,时光如何流转,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母子情”总是不会更变的!
康平帝三两下撕开信封,拿出信件,着急地读了起来。
能在奏章上说明的事情,诸如边地的形势和工期的进展,等等,韩彦都会在奏章上一一说明的,而私信所载,则一般都是不能对外人言传的消息。
关于自己孤身犯险深入瓦剌王庭之事,韩彦当然不可能在信中提及,免得康平帝和舒予为他挂怀忧心,他只是如同往常在京时一样教导小望之为君之道,教导他应对朝中问题的策略,尤其是如何应对孙长玉妄图大权独揽的朝局。
韩彦人虽然不在京中,但是韩迁与韩端、庄贤等人却依旧在朝,又有王耀祖名下的王记马行商队负责辽东与京城的通讯往来,朝中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够及时得知,自然也知晓在他离京之后,孙长玉借机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的事情了。
康平帝原本在高兴地看着,可是越看脸色就越不好,最后紧绷着嘴巴,小眉头紧皱,将手里薄薄的几页纸捏得死紧,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舒予看了暗自惊讶,回头看了守在殿门口的王平一眼,示意他看紧门户,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当然也包括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平安与小韩忻,以及看护他们的张猎户和张李氏夫妻俩。
朝政晦暗残酷,舒予并不想爹娘临走之际还要为自己和韩彦以及康平帝担心,更不想小平安和小韩忻单纯的童年过早地染上超争倾轧的血腥——当初若不是小望之身份如此,回避不得,她也不舍得他过早地知晓甚至是亲身参与到这些阴谋算计中来。
王平会意,抱拳点头,转身面向殿外。
舒予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康平帝听得舒予问他,身为帝王的隐忍与愤怒瞬间消散开去,只剩下身为孩子的委屈,只见他小嘴一撇,委屈地看着舒予抱屈道:“舅父说让我让着孙首辅!”
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孙长玉近来一系列的举动完全没有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虽然君弱臣强、奴大欺主是事实,单说孙长玉那一系列的举动的背后,都是与韩彦和韩家作对,他就不能接受!
可是偏偏,身为被针对的人,韩彦非但不生气反击,反而劝说他暂且避其锋芒,不要轻举妄动,这让康平帝怎么能甘心,怎么能不觉得满心委屈呢?
这就好比是之前在獾子寨时,孩子们在一起玩闹,难免会议论起大人们来,说他这点不好,说她那里不对的,云云。被议论的孩子,总会生气地跟大家争执,着急了大打出手的情况也是有的。
可是告到自家爹娘那里,大人们却觉得这只是童言无忌罢了,并不放在心上,而且还会教训自家孩子不许再因为这点言语争锋的小事就挥拳头上去。
那孩子心里肯定是既不平又委屈的——替自家爹娘不平,替自己委屈。
康平帝如今就是这种心情。
舒予如何不明白康平帝这番心境,想了想,遂抬手摸了摸康平帝的脑袋,笑叹道:“你们俩啊,还真是‘父子连心’!韩大哥怕你在朝堂为了他的事情生气,跟孙首辅杠起来,吃了亏,所以特地写信让你避其锋芒;你呢,又替韩大哥委屈不平,非想要跟孙首辅争一争……”
康平帝听舒予这么一说,神情一愣,下一刻便又重新轻快起来。
父子连心呐!
他就知道,他如今虽然做了皇帝,但是在爹娘心里,他永远都是他们的“小望之”!
“可是,我心里就是不服气嘛!”康平帝扯着舒予的衣袖,仰头诉委屈,“如果不是舅父当初的舍命救护,后来的力挽狂澜,他孙长玉还怎么能安心做他的太平首辅?
“可他倒好,非但不感恩,反而为了自家私利初初针对舅父。这不,舅父领旨一走,他立刻就开始在朝中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了!
“这朝廷,都快要成他孙长玉的了!”
最后一句虽然是气话,但是康平帝并不是随口抱怨,而是真心忧切当下朝局。他是年幼不假,但是帝王该懂的一切,韩彦早就全都教给他了。
眼见着孙长玉想要大权独揽,但是他却不想做一个傀儡皇帝!
康平帝眼中认真而忧切的神色惊得舒予呆了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小望之就已经长大了,并且渐渐地适应他的帝王身份……
舒予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失落,吾家有子初长成呐!
“你真是长大了!”舒予抬手拍了拍康平帝的肩头,笑赞道,“如今不用别人提醒,也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了。既是如此,那你也该明白,眼下的朝堂,孙长玉想要一手遮天那是不可能的。
“韩大哥在信中叮嘱你小心应对,避其锋芒,一是为了你的安全和处境着想,二来,我想便是要趁机抓住孙长玉的马脚吧!”
人越是在得势时,越容易暴露出自己的短处来,尤其是孙长玉近来还那么地急切,想要在韩彦回京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
康平帝闻言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康平帝果然按照韩彦信中的吩咐,在孙长玉再次试图安插自己人以独揽朝纲时,他象征性地反驳了几句,便交给朝臣们与孙长玉“骂战”。
第467章 暂解()
孙长玉不知道韩彦在信中的叮嘱,见康平帝近来乖顺许多,自以为是康平帝见靠山不在京中,害怕了,不敢跟他相争,心中愈发地得意,步子也迈得更大了。
可是,朝中除了韩彦,总还有许多看孙长玉不顺眼的人。
弹劾之声,自然是渐起。
当然,惮于孙长玉如今势大,他们不敢直接弹劾孙长玉这首脑,却将孙长玉麾下的一干不大不小的官员揪着错处弹劾了大半。
康平帝早就对孙长玉重重僭越之处心怀不满,又碍于韩彦的叮嘱不好跟他直接对上,如今见众臣弹劾孙长玉手下一干附属,而且还有理有据的,便干脆顺水推舟,佯作震惊大怒,着大理寺卿狄栗查证一番。
罪证确凿的便严惩不贷,无伤大雅的就放在一旁,杀鸡儆猴狠狠地惩处了几个。
孙长玉见状气得要命,但是康平帝惩处得有理有据,他就是想要帮手底下的说情,也不好开这个口。更何况,那些弹劾纠察之人,不是跟他有利益纷争的,就是耿直忠正之士,向来自命清高,不屑与他为伍,倒是没有一个怕他打击报复的。
孙长玉见局势于自己不利,更不想为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而耽误了自己最近所图之事,遂只得忍下这口气,回头就将手底下的人都臭骂训诫一顿,要他们在这个非常时期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可再给那些闻风奏议的御史们抓住任何把柄,耽误了他的大事。
否则,别说康平帝不放过他们,就是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孙长玉此话一出,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自然赶紧自束手脚,不敢再胡作非为。
他们如今已然被打上了“孙家人”的烙印,而且在康平帝那里备了案,靠着小皇帝晋升的可能性本就不大,要是再得罪了老谋深算、在朝中树大根深的孙长玉,那可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别说出晋升了,只怕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呢!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风气倒是清正起来。
康平帝私下里跟接替韩彦来宫中教导他的韩迁笑叹道:“外祖父这招‘杀鸡儆猴’果然管用。瞧,‘孙家人’这不都老实多了?这朝堂也总算是清明起来啦!”
韩迁笑着摇头道:“这可未必,圣上不可因此而掉以轻心。”
康平帝一愣,请教道:“这是为何?”
韩迁不答反问:“试问圣上,这些人为何会收敛?独独是因为圣上惩处了那几个人吗?”
康平帝一愣,垂首沉思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一个七岁的孩子所代表的皇权,说句实话,在当今这种情势下,要不是韩彦与韩家,要不是先帝驾崩前的深远安排,只怕没几个人会放在心上。
看韩彦离京之后,孙长玉这一系列的举动就明白。
能让这些人真正收敛的,不是他惩处了那几个人,而是孙长玉对此事的态度——孙长玉没有为那几人辩驳,维护他们。
原本喜悦欢快的康平帝,瞬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无力与颓丧,还有愤愤不甘的怒火。
韩迁见康平帝想明白了,遂开口缓缓教导道:“圣上须知,波翻浪卷的海面突然间变得平静如镜,往往是因为深底酝酿着更大的风暴。同样的,孙长玉此人权欲心极重,归附于孙家的也多是私心颇重之人,要他们从此清心寡欲、清正廉洁起来,这可是比劝动顽石还要难呐!
“能让孙长玉放弃这个“蝇头小利”的,肯定是更大的利益诱惑。”
譬如夺权鹞子岭,再譬如独揽朝纲……
康平帝闻言一愣,脸上的颓丧恼怒渐渐散去,继之是沉默的凝重。
“还请外祖父教我该如何应对。”半晌,康平帝起身拱手,郑重请教道。
韩迁连忙避开还礼,口中应道:“为君上分忧,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圣上真是折煞臣也。”
心中却想,一会儿教导康平帝的时候可千万要拿捏好分寸,韩彦走之前可是一再交代过他这个“代理太傅”了,说是康平帝年纪幼小且心地纯良,朝堂的黑暗锋利还是要慢慢地传授给他,免得动摇了他的本性。
京城这厢韩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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