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仪并没有因为孙长玉的不悦针对而畏惧或是窘迫,闻言撩起官袍,跪地郑重请命道:“微臣不才,愿意充当先锋,亲身前往辽东,一来宣读圣上力主退敌的旨意,二来查证鹞子岭是否有大量适宜铸兵的陨铁存在!
“恳请圣上授命!”
竟是借着回答孙长玉质问的缘由,直接请缨传旨了。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孙长玉更是气得恨不能将手里的笏板直接砸到谢之仪的脸上。
昨晚说得好好的,此事当从长计议,即便是要战,那也得趁机扒拉下韩彦一层皮来。谁知谢之仪竟然悄无声息地公然当廷主战,并且主动请缨担任北上传旨的钦差,完全没有把他之前的吩咐与叮嘱放在心上!
他爱惜俊彦,一心栽培提拔谢之仪一介寒微之士,没想到对方竟然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韩彦等人亦是惊讶不已。
谢之仪与孙长玉渐行渐近这件事情,众人都看在眼里,也早就都把谢之仪划入孙长玉的阵营了,只是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俩人竟然当廷闹出“主仆反目”的戏码来了。
然而韩彦对此表示存疑。
不怪他多疑多思,实在是孙长玉和谢之仪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俱是心机深沉、私心颇重,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孙长玉和谢之仪合谋演来蒙蔽众臣、算计康平帝的戏码呢?
然而不管实情到底如何,谢之仪这番举动都给了康平帝一个下旨痛击敌人、力战到底的台阶。
康平帝抓紧时机,这回不等孙长玉开口,就赶忙大声允诺道:“准奏!”
金口玉言一出,孙长玉即便是想要反驳,也得掂量清楚再开口了。
一场权臣之争,就此意外结束。
散朝之后,康平帝留下谢之仪安排北上传旨一事。
韩家三父子自然是要留下来给康平帝助阵,免得谢之仪别有居心的,蒙骗幼主。
而为免孙长玉心生妒忌,康平帝干脆连他也一起留了下来。
孙长玉自知大势已去,只能暂且屈服,预备私下里再好好“教导”谢之仪。
事关重大,君臣少不得一番细细筹谋。
待一切事情商议妥当,康平帝便拟定圣旨,交予谢之仪,吩咐他回府收拾妥当,即刻出发,不得耽搁。
与谢之仪一同出发的,还有小安公公。
小安公公是太皇太后的人,先前也曾救驾有功,但是自打太皇太后逼宫谋反之后,康平帝虽然没有降旨惩处他,他自己却很是惶惶不安,主动请调到别处伺候。
如今见康平帝信任他一如往昔,还对他委以重任,小安公公激动万分,连连跪地叩谢皇恩,郑重领命。
孙长玉和韩彦等人也趁机告辞了。
孙长玉是有话要急着私下里叮嘱谢之仪。
韩彦则是要放着孙长玉与谢之仪私下算计,贻误国事。
……
等到傍晚下衙回府,舒予少不得拉着韩彦询问廷议的结果。
得知谢之仪与孙长玉“闹掰”,并且主动请缨北上传旨督战,如今已经在京卫护送、小安公公的陪同下,轻骑快马地出了京城,不由地十分惊讶。
“谢之仪不是早就投效到孙首辅麾下了吗?此次怎么会站在你这一边?”舒予讶然问道。
韩彦轻笑一声,摇摇头,道:“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地背弃‘主人’而站在对手这边?依我看呐,他这么做,全是为了他自己。”
此时的谢之仪还不是十数年之后的那个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一颗初入仕途的为国为民之心尚且没有全然被个人私利蒙蔽,要他为了讨好孙长玉而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他大约也做不到吧。
况且如此一来,将来再遇争端时,只要不是事关原则,不论是康平帝还是他,都会因为谢之仪今日的这点赤诚而不坚持与他为难的。
至于孙长玉嘛……
以两人出宫私语分别后孙长玉的神情来看,虽然谈不上愉快,倒也没有了先前的恼怒,想来是被谢之仪暂且说服了吧。
谢之仪今日这番举动,等于为自己将来在仕途上的“左右逢源”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如果不是他凭借前世的经验,早就窥破了谢之仪的本性的话。
而且经此一事,朝臣们对于谢之仪临危请命的忠直爱国之举也多有赞誉。在这朝堂之上,想要顺利获得晋升,除了皇帝和权臣的提携之外,良好的同僚关系也是必不可少的。
谢之仪大胆一搏,收效甚佳。
当然了,这些猜测,是没有必要跟舒予提及,让她跟着忧心的。
眼下最当紧的,是祈祷王耀祖手下的人能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早日抵达辽东军大营,将朝廷主战的消息尽早传给镇国公,先将瓦剌的侵扰一举击退再说。
等夏季过了,就是秋冬了。
若是不能及时将瓦剌大军击退,到时候草原进入休整期,瓦剌缺衣少食,为了生存,只怕他们的进攻之势会更加凌厉。
第446章 捷报()
韩彦将他的猜测说给舒予,舒予听罢深以为然。
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极好,但是若是不能做到,那么就要集中全力一次把对方给打趴下,打得他们不敢再轻易侵扰。
“对了,孙长玉此人城府极深,可不是那么好劝服的。”舒予猛地记起一事,仔细叮嘱韩彦道,“谢之仪此番之所以能三言两语劝服他,只怕是许诺了什么重利。不可不小心提防。”
韩彦点点头,应道:“你放心,我已经托人捎信给师兄提醒他注意了。”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其实谢之仪能够劝服孙长玉也不足为奇,毕竟谢之仪早已投效到孙长玉麾下,谢之仪风光,孙长玉也跟着长脸。看来谢之仪这次,是打算在鹞子岭立下大功再回京呐……”
不过,韩彦对此并不介怀。
康平帝手下有能臣大将竭心尽智建功立业,辅佐康平帝建立一个太平盛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在背后妒忌使坏?
孙长玉之流以为韩家是想要携幼帝以令众臣,提防戒备,殊不知对于韩家,至少是对于他来说,所渴望的从来都不是权倾朝野,而是康平帝仁厚睿智,带领大周走向中兴大治。
他所要做的,不过是严防有人在此过程中,借机做妖,因私废公罢了。
同一时间,孙府外书房内,气氛则十分凝重。
孙长玉一下衙就叫来了幕僚与孙秉直等在朝为官的子侄,商议谢之仪今日早朝时突然“背叛”一事。
有人说谢之仪忘恩负义,不该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与孙长玉当众“闹掰”,让孙长玉措手不及,颜面扫地;也有人说谢之仪不像是如此激进短视之人,这么做虽然有些欠妥当,但是或许有其深刻的用意也说不定。
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其中最激动的就要数孙秉直了。
“父亲万万不可被那小子表面上的温良恭谦给欺骗了!”孙秉直忿然道,“父亲一心栽培于他,甚至比对自家子侄还要用心,可是他呢?不声不响地当廷附议韩彦,力主出战,甚至还积极地讨来了北上传旨的差事,这简直就是拿孙家做垫脚石,一心往上攀爬,全然不顾父亲的心血与情谊!
“此等无礼无义之背叛,父亲万万不可纵容!否则一旦他人争相效仿,那于我们孙家来说,将会是灭顶之灾!”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孙长玉听得长子孙秉直这番肺腑之言,如何不明白他这既是为了孙家,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嫉妒谢之仪比他更得自己这个父亲的看重,所以一直心怀妒忌不满,眼下一有机会,还不借机抹黑对方?
念及此处,孙长玉忍不住深深叹气。
若不是自家子侄尽是如孙秉直这般傲气浅薄之辈,他又何必忍着心头的这口老血,不顾被谢之仪当朝践踏的脸面,在谢之仪三言两语的解释之下,就“原谅”了他呢?
他如何会看不明白,谢之仪这么做有很多理由,其中一条便是借以试探他的容忍底线?
谢之仪这一步走得很是冒险,可是于他自己将来的仕途来说,却极为成功。
不错,后继无人的他舍不得就这么丢弃谢之仪这棵好苗子,尤其是这半年来看到他的心机和手腕之后。
他不能保证将来谢之仪能够一直效忠孙家,但是至少能肯定在将来他老去之后,谢之仪哪怕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弃往日的恩主孙家于不顾的。
孙长玉打定主意,缓缓开口道:“谢之仪离开时允诺老夫,鹞子岭若无陨铁,他将一生为孙家效劳,以赎还今日的‘冲动’;若有陨铁,那么在之后的挖掘与铸造当中,定然不会少了孙家这杯羹的。”
孙秉直闻言一愣,而后惊愕不解地脱口问道:“父亲相信他了?!”
孙长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扫了一圈在座的诸位,沉声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的幕僚和孙家子侄闻言俱是一愣,默然沉思片刻,心中知晓孙长玉的意思,遂都纷纷开口附和道:“既是如此,那不妨等查证清楚之后,看谢之仪的表现,再做决定。”
孙长玉闻言,缓缓点头,端茶吹叶轻啜。
孙秉直愕然不满,扫视一圈,愤然道:“你们?!”
见众人均垂首躲避他的目光,又连忙转头看向首座的孙长玉,急声恳请道:“父亲……”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长玉抬手打断了。
“此事为父心中已有决断,不必再多说。”孙长玉沉声道。
孙秉直见状,抿唇怔在当地,好半晌,才勉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与不甘,拱手低声应道:“孩儿遵命。”
自此,心中愈发与谢之仪不睦了。
几日后,康平帝先后接到捷报。
一是镇国公接到朝廷力战退敌的命令,迅速整顿军备,率领辽东军将瓦剌大军牢牢地抵挡在国门之外;二是经过查证,鹞子岭确实埋藏着大量的陨铁,若是全部开采用以铸兵,能够将整个辽东军上下的兵备都更换一新。
康平帝当即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孙长玉对此早有准备,见状立刻又是哭诉又是请罪的,说是因为他的“从长计议”,差一点酿成大祸,他实在是愧对社稷百姓,有负先帝重托、康平帝的信任,请求康平帝重重责罚。
一番话说得是言辞恳切、痛彻心扉。
康平帝当然不可能在此时去动孙长玉。
新帝年幼,众臣心思不定,朝中之事繁杂纷乱,在外还有瓦剌虎视眈眈、发兵侵扰,此时实在是不宜发作历经三朝、树大根深的孙长玉与孙家。
孙长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是以康平帝闻言非但没有怪罪孙长玉,反而以极宽阔的胸襟原谅了他,并且走下御座,亲自搀扶起须发花白的孙长玉,恳请他发挥余光余热,继续为大周奉献自己的才智。
那副襟怀宽阔、礼贤下士的仁厚姿态,别说是韩彦了,就是其他朝臣看了也不由地暗暗点头,赞叹不已。
新帝渐长成,中兴有希望!
作为接连被谢之仪和康平帝踩着上位的孙长玉,对此十分心塞……
第447章 反击()
辽东军大营主帐内,镇国公与谢之仪平礼而坐,商议今后进兵瓦剌之事。
“圣上的意思很明确,最好能够要一次将瓦剌打得再无还手之力。”谢之仪呷了口茶,开口道。
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如果真的能够趁此机会一举将瓦剌彻底打垮,那么他力主迎战并且主动请缨北上宣旨的他可就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时候赞誉加身,皇帝信任,想要在朝中大展宏图亦不是难事。
镇国公闻言眉头微蹙。
自打圣祖皇帝兵败雀子山不幸被俘之后,内忧外患,大周的国力就渐渐式微,大不如从前。虽说经过先帝一朝,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是想要跟军备一直优胜于大周的瓦剌就此一决高下,还是远远不够的。
这也是他之前面对大军压境的情况,一直催促朝廷决断,而没有直接尽全力迎击的原因之所在。
如今谢之仪这么说,还真是让他为难。。。
谢之仪见镇国公皱眉沉思不开口,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地淡了起来,开口问道:“怎么,国公爷可是有为难之处?”
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声音也依旧温润,然而语气却悄然强硬起来,俨然一副天使的威严气度。
镇国公想到韩彦在信中要他小心谢之仪的话,不由地心头凛然。
“难与不难,想来谢大人心中早有决断。”镇国公戎马半生,极得君王与百姓的信服,倒还不至于被谢之仪这点子“威风”给吓到了。
说起来,谢之仪此行不像是来传旨的,倒像是来督战的。
他一介文臣士子,虽不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在战场上确实连最低等的兵卒也不如。可是每每双方交战,谢之仪都坚持要跟随亲临战场,还不时与他讨论作战之策。
——不得不承认,谢之仪确实有读过几本兵书,也做过些研究,很多时候都能言之有物。
但是,不管如何,他一个打了半辈子仗的疆场老将,被一个后辈儒生当众“指点”如何打仗,心中难免不快,尤其是从韩彦的信中知晓谢之仪与孙长玉的关系之后。
谢之仪当然也没有想过要凭借天使的“官威”使得镇国公这样的国之重器屈服。镇国公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被吓住,那他就不会被大周上下尊奉为“战神”,令瓦剌近三十年不敢大举侵扰了。
他方才不过是想让镇国公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行事不要僭越而已。
如今听得镇国公反问于他,谢之仪也不着急,微笑应赞道:“镇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帐下将士个个勇猛无匹、骁勇善战,瓦剌小儿即便能够凭借一时之利,暂获小胜……
“但是只要镇国公全力以赴,未必没有一举拿下的可能!”
这是在逼着镇国公乘胜追击、驱敌深入了。
镇国公闻言眉头紧皱,看着谢之仪的目光不掩不快。
韩彦在信中说,谢之仪此人虽然文才武略皆很出色,朝中年轻一辈少有能与其比肩者,但是一心追求出人头地,行事难免无所顾忌。
先前他见谢之仪风华绝代,行事也颇有矩度风仪,还以为韩彦是过于谨慎,但是如今一看,韩彦说的却是半点不假。
镇国公冷笑一声,道:“谢大人也说了,只是‘可能’而已。”
说罢,神情一凛,掷地有声地拒绝道:“本帅征战多年,亲率辽东军护国守边多年,凭的可不是为了一个‘可能’的胜利,就一腔孤勇地率军深入!
“谢大人如此要求,请恕本帅无法答应!”
断然的回绝,惊得谢之仪不由地一愣。
谢之仪科举出身,又一向谨慎进取,说话做事皆讲求个圆滑玲珑,还从没有碰到镇国公这样直截了当,就连天使的建议都能够直接否决的。
不过,到底是经过朝争风浪的人,怔愣不过一瞬。
“那国公爷是打算抗旨不遵了?”谢之仪面色冷了下来,肃然责问道。
到底还年轻,不曾历练成前世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首辅大人,被镇国公如此回绝,损了颜面,而且自己如今又代表康平帝,手握权柄,谢之仪难免矜傲起来。
镇国公见谢之仪拿康平帝来压自己,不由地好笑。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户部侍郎,而且还是与韩彦对立的孙长玉一派的,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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