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仪早就猜到了此举会惹得韩彦不悦,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韩彦当面愤声质问的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韩彦竟然一如先前,慢条斯理的,看不出半点失态。
谢之仪不由地郑重起来,看来自己的这位同门师弟,经过这五年的艰难逃生,早就已经不是先前那个行为跳脱、性子直率的任侠之人了。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欠考量。”谢之仪诚恳致歉,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请韩师弟相信,我这么做绝对都是为了太子殿下。”
“哦?”韩彦挑眉笑了笑,不置可否。
谢之仪倒也沉得住气,见状坦诚道:“实不相瞒,我上那张折子,确实有担忧韩师弟久不在京师,于官场之事不甚了解,上来就被圣上委以辅国重任,只怕会误己误国的原因在。”
谢之仪倒是坦率得很。
韩彦双手交叉握了握,不由地抬头重新审视起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同门师兄来。。。
敢当着他的面如此直言不讳地承认对他的质疑,不是跟他讲究同门之谊,就打定了主意会打消他的怒气,或者是早就猜到了他不会因此而动怒。
前一种猜测,韩彦自己都不信,而后两种……
这个谢之仪,绝非池中之物呐!
“谢师兄倒是坦诚。”韩彦轻笑一声,昂首自信道,“不过,除了我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韩师弟豪气!”谢之仪毫不掩饰地笑赞道,“我自愧弗如远甚。”
韩彦不为所动,笑问道:“谢师兄说的为了太子殿下好,莫不就是怕我力有不逮,误己误国?”
“不不不。”谢之仪摇摇头,“韩师弟能找到这里来,就说明我之前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心思敏锐、明察秋毫、果断利落,这样的人,即便是眼下会因为久别官场而手忙脚乱,但是假以时日,必然能承担得起辅政之责。
谢之仪歉然道:“说来惭愧,我之所以有这种误解,大约是妒忌心在作祟吧。”
韩彦抬头看了谢之仪一眼,没有说话,反正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不管他问与不问,谢之仪都会接着说下去的。
果然,谢之仪见韩彦没有搭话,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韩师弟拼力救下了太子殿下并且用心教养至今,确实是于国有功;但是我自认为也曾经为此献过自己的一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为何迟迟不见圣上封赏?
“这人呐,不怕有人太优秀,就怕跟自己相差无几的人将自己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韩彦心中嗤笑,对于谢之仪这迟来的“坦诚厚意”十分不屑,然而面上却一派泰然,笑问道:“这与太子殿下又有何干系?”
“当然有了!”谢之仪仰头自信道,“我虽然不是陶朱再世,但是自打任职以来也是勤勤恳恳,不曾出过半点差错,协助尚书大人,将圣上的钱袋子装得越来越满。
“若是太子殿下能够重用提拔我,竟然必然不必再为国库盈亏而发愁!”
说来说去,竟然还是为了官途。
韩彦闻言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顿了顿,才轻笑问道:“所以谢师兄方才所谓的对太子殿下极有好处,就是将自己举荐上来吗?”
谢之仪不答反问,挑眉道:“怎么,韩师弟不这么认为吗?”
韩彦摇摇头,笑道:“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看圣上是如何想的。谢师兄特地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来找我说项,未免有些舍本逐末。”
说得好似他举荐的话,谢之仪就能立刻平步青云似的。
“韩师弟此言差矣。”谢之仪摆摆手,道,“圣上和太子殿下如今最信任的人是谁,想必就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三位辅政大臣当中,有两位是一文一武的顶尖能臣良将,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同行都无人能及,但是这其中却偏偏夹了韩彦这样一个除了救主之外就毫无建树的年轻人,除了信任倚重之外,谢之仪不作他想。
元嘉帝钦点这三位辅政大臣,前两位是看重他们的能力,后一个则是看重他的忠诚——这才是无可替代的信任。
韩彦垂目沉思良久,抬头见谢之仪一脸坦然和自信,不由地轻笑一声,叹问道:“看来,谢师兄是笃定我会答应喽?”
谢之仪笑道:“我只是相信韩师弟慧眼识人,忠心为太子殿下考虑罢了。”
他现在虽然是户部侍郎,但是因为出身贫寒,而且岳父陈有良也早已因病退出官场,所以在京城一众高官贵爵当中十分微末不起眼,没个引荐人的话,哪怕他有满腹的才华,也是无施展之地。
而这个人,就是朝廷新贵,韩彦。
韩彦闻言哑然失笑,不得不说,谢之仪很聪明,像他这样有心计、有手腕、有能力的能臣,他不舍得不帮小望之留住、拉拢。
第391章 谈妥()
“这么说,陈老夫人上门求助之事,也是谢师兄一手安排的了?”韩彦哼笑一声,问道。
谢之仪摇摇头,坦诚道:“我就是再怎么想为国效力、为国尽忠,也绝不会打扰她老人家的。机缘巧合罢了。我原本,是打算上完折子之后,若是韩师弟不来找我,我就主动约你谈一谈的。”
毕竟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操守还是不能丢弃的。
只是没想到陈家恰好有事来寻自己,而韩彦又恰好因此而生疑,那他便顺水推舟了。
韩彦相信已经向他坦白这么多的谢之仪,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骗他,遂笑问道:“那么敢问谢师兄,如果他日你得到了圣上的重用,会提拔陈家的几位舅爷吗?”
谢之仪沉思片刻,抬头叹道:“就连圣人都分个亲疏远近,我等凡愚又如何能够免俗?”
话锋一转,又凛然正色道:“不过,亲归亲,若是他们真的无法胜任的话,我也绝不会一力举荐的!食君之禄,除了为君分忧,还要坚决杜绝以私害公!”
“啪啪啪。”韩彦闻言击掌笑赞道:“好!有谢师兄今日这番话,我就放心了!这样吧,眼下朝野上下都在忙着拥立新君之事,这件事且容后再说。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得先提前说明白了,我只是负责举荐,结果如何,全看圣意。而且,户部尚书老当益壮,谢师兄这个钱袋子要是想再进一步,只怕并不容易。”
不管谢之仪这番话是真是假,至少姿态做得十足,韩彦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较劲。。。
况且大周积弊已经、百废待兴,钱粮还这是个大问题,又谢之仪这个钱袋子在,小望之将来也能少操一份心。
谢之仪原本张口想说自己可以调任其他职位,但是话到嘴边,想到方才自己毛遂自荐时说的特长,又默默地收住了话头,起身拱手致谢:“如此,就有劳韩师弟了。”
虽是道谢,但是却磊落坦然,不见半分巴结局促,端的是一派儒雅率真之态。
韩彦拱拱手,又和谢之仪应酬几句,便起身告辞。
谢之仪留了两句,见韩彦执意要走,便亲自将人送出门去。
待回转到正院,陈氏迎上来,一脸担忧地问道:“老爷,这件事情能成吗?小韩大人方才该不会是敷衍你的吧?”
“那倒不至于。”谢之仪摇摇头,拉着陈氏的手,笑着安抚道,“你是没有见过他以前的模样,快意恩仇、直率赤诚,说话都不带拐弯儿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委屈自己去敷衍别人呢?”
当然了,那时大家都再国子监,跟人事复杂的官场大有不认同,以韩彦世家嫡子的身份,也确实有快意恩仇的资本。
“老爷也说了那是以前。”陈氏还是不放心,低声劝说道,“有道是人心易变幻,老爷何不另作打算?”
谢之仪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一事不烦二主,一脚不踏两船,我既然找了他,那就应该信任他。”
更重要的是,陈氏所说的那些陈家的亲朋故旧,跟韩彦比起来,在朝中的分量远远不够,更兼之帮他是有条件的,自然就愈发不能跟韩彦这条便捷、平坦的捷径相比了。
“夫人不必担忧。”谢之仪见陈氏犹自不能放心,遂笑道着她的手,缓声解释道,“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韩师弟虽然与过去多有不同,但是性子总不会大变的……”
谢之仪和声细语,款款安抚。
他总不能说,陈家的那些亲朋故旧大多私心太重、靠不住,惹得陈氏伤心吧。
夫妻二人又悄悄耳语了好一阵子,陈氏这才渐渐释怀。
“若是此番顺利的话,等到新帝登基之后,我便有了实权,不必再空担着户部侍郎的名头,实则事事受制于人。到时候,几位舅兄那里,我也能帮上点忙了,也省得岳父和岳母大人发愁,这么大的年纪还为他们奔波操劳了。”谢之仪笑道,璀璨的双眸全是对未来的期待。
陈氏闻言心里十分感动,然而理智还是让她开口劝解道:“母亲那次过府来,不过是顺口一提,你不必放在心上。几位兄长有多大的能力,就担多大的官差,平安顺遂就好,何必非要飞黄腾达?
“免得到时候他们力有不逮,自己受罚不说,倒还连累了你这个举荐人。”
谢之仪很感动陈氏对他的一心一意,但是心里也明白,能让一向只在内宅相夫教子的岳母大人,亲自过府来跟他开口提这件事情,可见不是顺口一说而已。
他深知岳父陈有良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说不准哪一天人就没了。
而陈家本就不是韩家、庄家那样的累世官宦之家,家底并不丰厚,若是岳父陈有良故去了,往日的那些关系终会慢慢消散的。
到时候,几位资质平庸的舅兄,只怕想要像现在这样安稳当差都有困难,更别提是再上一步,重振陈家了。
他自己家中的叔伯兄弟没有一个成气候的,连官场都不曾踏入,“官职”最高的堂兄,也不过是家乡的县令看在他的面子上,召他到府衙做个小吏而已,连官都算不上。
而下一辈有资质的子侄,目前还都尚未成长起来。
因此眼下唯一能够帮得上他的忙的,就是陈家的几位舅兄了。
陈家的几位舅兄虽然资质平庸,但是胜在为人端方勤勉,若是能将他们安排在妥善的位子,那将来必然是自己稳妥可靠的后盾。
等到下一辈优秀的子侄成长起来,他们也可以结树成荫,为他们开路,将他们送得更远,让谢家以及陈家越来越繁荣。
在官场上,若是没有一点人脉关系,靠单打独斗可不行。
“所谓知人善任,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谢之仪笑道,“夫人不必担忧,几位舅兄只要在适合他们的官职上,肯定能够做出一番成就的!
“陈家越来越好,不正是你我说期望的吗?
“况且到时候,咱们孩子有了舅父们的支持,这路也会越走越平顺的!”
陈氏到底挂心娘家兄长,又念及孩子的前程,思量半晌,终是点头同意了,只是一再叮嘱谢之仪要量力而为,不必苛求。
若是谢之仪出了差错,那所有一切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392章 新帝()
六月初九,新帝登基,普天同庆。
虚岁仅六的小望之,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紧张又端肃地坐在御座上,接受众臣的朝贺。
从此之后,他便是这片江山的主宰了!
韩彦告诉过他,这御座不仅仅意味着天下至尊的权力,更意味着责任,从此之后,他要将江山社稷、万万黎庶都扛在肩头,一步一步,稳稳前行,不能后退一步,亦不能走错一步。
“臣等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行跪拜大礼,贺声震天。
小望之忍住想要颤抖的双腿,深吸一口气,清脆的童音在大殿中响起:“众卿家平身。”
“谢圣上!”
众臣再行跪拜大礼,起身垂首肃然而立。
位列朝臣的韩彦,见状忍不住红了眼眶,握着笏板的双手握紧,激动不已。
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长姐泉下有知,亦能瞑目了吧。
……
慈安宫内,舒予作为命妇,参拜太皇太后赵氏和王太后。
同席的,还有婆母孟氏和长嫂戚氏。
婆媳三人相视一眼,都不由地激动地红了眼眶。
戚氏抿抿唇,一手握住孟氏,一手牵住舒予,低声哽咽道:“今儿圣上登基,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母亲、弟妹,快把眼泪收了,免得叫别有用心的人看去了……”
孟氏和舒予闻言连忙点头,拿帕子印了印眼角。
谁知她们这边才刚收了眼泪,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倒是哭了起来。
“等到这一天,不容易呐……圣上,受苦了哇……”太皇太后一脸激动,一面拿帕子擦眼泪,一面哽咽道,“想当初,端静太后受惊,被迫早产诞下圣上,寄养在慈安宫中,那么小一团的孩子,孱弱得呼吸都艰难,是哀家一滴水一滴水地小心喂着,日日搂在怀中暖着,这才渐渐地健壮起来……”
太皇太后忆起当初自己对刚出生的新帝的照顾,泣不成声。
一旁坐着的王皇后跟着抹眼泪,不时地附和一句,说起当初自己和太皇太后对新帝的各种用心养护。
自有命妇夸张地拿帕子印着眼角应和太皇太后和王皇后,口中赞美的词儿不断,说得像是没有太皇太后和王皇后,就没有今日的新帝似的。
虽然,确实如此。
不过,太皇太后和王皇后此时提出这件事情,显然不仅仅是感慨而已,只怕是要挟恩报复,让小望之今后对她们这对救命恩人不敢不顺从。
舒予心中担忧,但是当下这种场合又不好跟着太皇太后和王皇后对着干,更重要的是两人说的也不错,若是没有她们俩,单凭端静皇后一个人,可没有能力跟当时盛宠在身的赵贵妃相抗衡。
孟氏一听太皇太后和王皇后提及不幸早逝的长女,一时悲不自胜,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失了仪态规矩,孟氏拿帕子紧紧地捂住嘴巴。
舒予和戚氏一左一右,扶住孟氏,低声劝慰,眼圈都红红的。
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扫视一圈,除了孟氏婆媳三人,其他真正为此而悲痛的并不见多少,但是人人脸上的悲戚之色倒是比孟氏婆媳三人还要浓厚,甚至有人还哭出声来,一副悲不自胜的模样,不由地暗叹真是“人生如戏,全看演技”。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会比痛失爱女的孟氏更加悲痛伤心的呢?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开口道:“圣上能有今日,还有两人人功不可没。”
众命妇听得太皇太后开口,纷纷止住哭声,恭敬地等着她发话。
“他们就是韩太师与清和郡夫人。”太皇太后看着舒予,一脸感慨地说道,“当初韩太师不畏生死,入宫救出了圣上,为了躲避追杀而一路北上,幸得清和郡夫人一家人收留,悉心相待,才能将圣上教养得如此优秀。”
众命妇闻言,纷纷转头看向舒予。
舒予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太皇太后这话别有用心。
果不其然,在一众命妇恭维夸赞声中,突然有一声微弱但是不容忽视的声音响起:“躲避追杀?天呐,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皇嗣下手?”。。
众命妇闻言一怔,瞬间都收了声,前一刻还喧嚷不止的大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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