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人家虽然都淳朴爽直,并不像那些富贵人家似的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类的规矩,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也会跟着父兄丈夫一起出去打猎,露营烤肉说笑什么的也从来都不会回避拘束。
但是像韩彦父子与舒予这样相处融洽和谐的,倒还真是不多见。
尤其是韩彦如今还是獾子寨的风云人物,不论走到哪儿,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当然他们也明白这是因为韩彦父子俩如今住在张家的缘故,可也正是因为这,心里免不了羡慕,悄悄地想,如果当初韩彦父子俩是到自己家里投宿,那如今跟他们父子俩“亲如一家”的,不就是自家姊妹了?
这样的情形,韩彦前世疏狂风流时见得多了,是以轻轻一笑,四两拨千斤地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要说这土坯房,还是舒予妹子的首创,所以我今天特意请她来瞧一瞧,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韩彦坦然笑道,“住房倒还好说,毕竟有张大叔家的房子做参样,总不会错的。
“可是学堂却是第一次搭建,咱们总得好好规划规划,看怎么样盖最利于孩子们将来日常的读书写字。”
与其任由他人胡思乱想地猜测,倒不如走到人前,主动将事情摊开了说,断了他们的念想。
果然,韩彦这几句话一说,众人那些旖旎的遐思猜想顿时都烟消云散了,纷纷诚心诚意地向舒予请教起建学堂的事情来。
舒予面上笑容未改,在心底却悄悄地给了韩彦一个赞。
指点议论这样的事情,舒予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但是她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又兼受过“打虎女英雄”的闲言碎语的锤炼,当然不会为此而心中不安郁郁。
然而韩彦能当众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是更好了。
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跟流言蜚语沾上边,成为他人指点议论的对象。
如今见众人诚心请教,舒予也不吝藏私,笑着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学堂不同于住房,既要结实耐久,又要尽量做到冬暖夏凉,让孩子们在里头待得舒服,更重要的是,要保证室内光线充足明亮。不然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昏暗不明的,孩子们怎么在里头读书写字?”舒予笑道,“就是再多的油灯,都不如天光明亮自然舒适。”
众人连连点头赞同。
山野人家的孩子都是苦出来的,出点汗受点冻什么的,对于娃儿们来说并算不上什么,但是獾子寨地僻穷乏,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的灯油供娃儿们照明读书。
而且就算是有足够的灯油供给他们,可是对着油灯读书写字,费神又熏眼的,长时间下去难免会伤了眼睛。
别到时候书没有读成,倒赔了一双猎户最需要的锐利的眼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众人认可了自己的观点,舒予便将心里大致的规划说了:“所以我觉得墙壁上的窗户尽量要宽阔,好让天光透射进来。”
顿了顿,又笑道:“当然也不能太过,四面都掏出大窗来。不然,到时候不仅光线够亮了,就是冬天里的寒风也往里头灌得更猛了。”
众人纷纷笑着点头。
李二更是咧嘴直笑:“到时候娃儿们冻得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还有手劲儿去写字?”
边说还自己哆哆嗦嗦地抬手演示,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舒予也抿唇直笑,道:“所以在下根脚之前,就得先布置好房屋的走向朝向、高矮长宽,确定好窗子的布局,看看怎么样既能保证光照,又能减少寒风窜进屋里。”
众人见舒予说得有条有理的,都暗自惊叹。
李二嘴快,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张家妹子你真是厉害!我看就是咱们獾子寨最有经验的泥瓦匠都比不上你有见识呢!”
说着,还对着舒予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
“李二哥过奖啦!”舒予谦逊推辞,顿了顿,又嘻嘻笑道,“不过,你说这么说也不算错。”
骄傲自得的小模样,看得大家一愣,不明白舒予怎么前一句还在谦虚,后一句就开始自夸了。
韩彦也不明白舒予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然而却凭借近三个月相处的经验,直觉舒予是在故意和大家开玩笑呢,便望着她笑而不语,静待结果。
果然,舒予在一众惊愕的笑容中,爽然笑道:“咱们獾子寨从落成起,祖祖辈辈住的都是自建的杉木房,也就是去年开春我家才第一个搭建了土坯房的,如今这是第二家,所以咱们寨子里又哪里有泥瓦匠?
“李二哥这夸赞,我可不是受得起嘛!”
众人一愣,等明白过来舒予话里的打趣之后,都哄然大笑起来。
李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嘿嘿地笑了,却还不忘再补救一句:“是我先前说错。应该是秀水河子镇上最好的泥瓦匠,都比不上张家妹子你呢!”
这回总没有出错了吧。
秀水河子镇上的房子可都是砖石砌墙、青瓦盖顶的,没有泥瓦匠那可是盖不成的!
“那我可就真不敢当了!”舒予脆声笑道,爽朗大方。
这番对答,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好笑。
心里却都在暗自感慨,张家那个憨直傻愣的呆虎妞,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机灵啊,性子也越来越爽朗活泼,招人喜欢了。
有那心思机敏的,都暗自衡量起来,觉得这样能干聪慧又落落大方的姑娘,真是难得的佳配。
第031章 分歧()
舒予见众人再看向她时,非但没有了以前的戏谑轻慢,反倒是多了一份惊讶和赞叹,暗自长吁一口气,笑容愈发地灿烂干净了。
既然人总是要融入群体而且难免被别人议论的,那为什么不努力摆脱那些轻慢嘲谑的指指点点,用自己的实力赢得别人的肯定和赞赏呢?
她是舒予,一个来自异世的独立自尊的灵魂,而不是供人取笑娱乐的“虎妞”!
被众人奉为“獾子寨泥瓦匠第一人”的舒予,在众人热切期待的目光中,亲自上场勘察量地,现场用树枝在地上粗略地画出初步构思的图纸来,又逐一仔细地讲解给负责打地基砌墙的人听。
众人神情郑重,认真听取。
这是自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之后,他们第二次愿意静下心来,认真听张家大妞说话。
上一次是惊讶质疑开玩笑,而这一次则是惊叹佩服真心求教。。。
……
等到韩彦的房舍和学堂盖好,舒予的名声也在继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之后,再一次传遍了整个獾子寨。
这段时间以来,舒予对于建造学堂的认真和付出,让大家唏嘘感叹又佩服不已。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大家时不时就会拿来开玩笑的“虎妞”,渐渐地变成了人人提起都会夸赞一句的“舒予”。
张猎户夫妻俩对此感动得泫然欲泣,觉得老天终于肯开眼,让大家看到自家闺女的出人之处了!
夫妻俩再出去时,腰杆儿也挺得笔直了,面对众人对自家闺女的夸赞,也从一开始的兴奋又难为情,渐渐变得坦然而从容起来。
最让他们兴奋不已老泪纵横的是,甚至有人开始面色讪讪地和夫妻俩提起舒予的亲事来,言语之间很是为过去的有眼不识金镶玉而自责不已,而对如今的舒予则是非常满意。
为此,张李氏特地初一十五的在家上香摆贡还愿,神情虔诚地感谢月老终于听到了自己日夜恳求的心声,看得舒予杏眼圆瞪,无语摇头。
四月初的獾子山草木青翠葱茏,春花依旧繁盛。
韩彦应景教诗,提笔在纸上写下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一诗,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写罢,先清声吟诵一遍,声调清越悠扬,令人如痴如醉。
清寂的山林,古朴的山寺,点点的桃花,渐次晕染出一幅清雅幽丽的山间晚春图景来,令人沉醉其间,流连忘返。
舒予双手托腮,双目微阖,神情怡然享受。
小望之却不懂得什么诗意不诗意的,蹬蹬蹬地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停,拿拿这个又翻翻那个,将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最后将目光定在唯一整洁的桌子上。
他虽然还小,却也知道每次爹爹在上头写写画画的时候,自己是不能够去乱翻捣蛋的,否则爹爹就要不轻不重地呵斥自己几句。
可是知道归知道,一个尚未满周岁的孩子又哪里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好奇心,完全是凭本能做事。
小望之站在一旁咬了会手指头,抬头偷偷地瞄了瞄韩彦,又瞧了瞧舒予,见两人正在笑着说话论诗的,没有注意到他,咧嘴嘿嘿一笑,蹬蹬蹬地奔向桌子……
等到韩彦和舒予听到哗啦一声响,顺声看过去时,只见桌子上面一片狼藉,而小望之则一身墨汁地呆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神情紧张又害怕,显然是被自己弄出的动静吓到了。
本能地看向舒予,见舒予一惊起身,一脸担忧地快步朝他走过来,小望之立刻小嘴一撇,伸着双手喊“娘”,包在眼眶里的泪珠儿,也如决堤的水,一瞬间都流了出来,看得人心疼极了。
舒予连忙快走两步,想要去将小望之抱在怀里安抚。
小孩子最怕受到惊吓,更何况小望之是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她就更舍不得他委屈害怕了。
可快到近前时,却被韩彦伸手拦住了。
舒予抬头,一脸关心急切:“小孩子不禁吓的……”
很多人成年后的某些性格或心理的缺陷,往往都和童年时的遭遇有关。
像是配合她的话一般,小望之立刻放声大哭,伸手要娘抱抱。
看得舒予心疼极了。
“可他已经快要满周岁了。”韩彦看得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小望之,忍着心疼,继续板着脸说,“我之前三令五申地告诫过他,不许乱翻书桌上的东西的。他既然明知故犯,就得承担起这样的后果。”
铁面无私,毫不相让。
舒予听得又急又气,要不是想着孩子是韩彦的,她都想扒开他的胳膊上去抢人了。
勉强压住心里的关心急切,舒予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地和韩彦讲道理:“韩大哥,哪怕是一周岁的孩子,能够听得懂大人说的话,可是思维心性都还处于发展初期,做事情多凭本能,你不能拿要求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他。
“这是不公平的!”
韩彦嗤声。
公平?
这世上哪有天上掉下来的“公平”?
要不然长姐也不必焚宫身亡,他也不必带着小望之一路逃亡到这獾子寨了!
所谓“公平”,不过是各凭本事,争取自己的正当利益罢了。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小望之身为大周皇嗣,就该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哪怕他现在还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孩童。
韩彦不为所动,依旧挡在舒予面前,冷峻地看着大声哭闹的小望之,严厉地责问:“为什么要哭?你是男子汉,做错了事情就该承担起应负的后果,难道哭两声就能逃避责任了吗?”
小望之泪眼朦胧地韩彦,鼻子下还挂着两管长长的鼻涕,一脸懵然和委屈,显然是没明白韩彦那番严厉说教是什么意思。
“他还小呢……”舒予看得心疼,也觉得韩彦这样“成人式”的说教不适合小望之,张口要再劝。
可是还没有等她话说完,韩彦就一脸冷峻地打断了:“你别管。”
他必须要让小望之在第一次犯错时就留下深刻的教训,保证以后再也不重犯。
舒予一怔,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韩彦,只看得他半边冷肃的侧脸,眉眼间似乎结着寒霜,冷冽得让人无法靠近。
第032章 自省()
急切,生气,委屈,不满……
种种复杂翻腾的情绪,被这寒霜一沁,瞬间都凝固成冰,重重地砸落在心头,梗得人呼吸似乎都凝滞了。
舒予神色复杂地看了韩彦一眼,默默地退后一步,不再出声劝阻。
然而安抚和鼓励的眼神却没有忘记依旧留给小望之。
舒予的突然沉默和退出,让韩彦心里一顿,愧疚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他不是怪舒予多管闲事……
可是在刚才那种情境下说出那种话来,分明就是嫌弃别人多管闲事……
小望之见舒予退后,只觉得失去了依仗,畏惧不安之情更重,干脆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舒予心疼归心疼,可最终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韩彦心里也不好受。
小望之是长姐留存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他当然希望他过得开心幸福,然而也恰恰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又不得不硬起心肠来管束他,以期他能够早日长大,以迎接将来的风雨坎坷。
六年的时光眨眼即逝,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将小望之教导成一个坚强睿智自律的人。
韩彦压下心里的不舍心疼,板着脸,在小望之的哭闹声中冷静地训斥:“只有弱者,才会一遇到事情就哭泣,更何况这次还是你自己做错了。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起应负的责任,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剑眉拢聚,寒气冷厉。
小望之哭了半晌,见舒予依旧没有上前来帮他,而韩彦却愈发地冷峻严厉了,嚎啕大哭慢慢地变成了低声抽噎,又紧抿小嘴,自己努力憋住了。
眼神畏惧又不安,看得人心疼极了。
舒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韩彦是绝无可能后退,如果小望之也一直哭闹,真不知道这对父子之间的对峙最终该如何了结。
“爹……嗝……嗝……”小望之抽抽嗒嗒,可怜兮兮地看着韩彦服软求饶。
韩彦眉头微松,沉声问道:“知道自己错了吗?”
小望之小手扒着桌沿,连忙点头,像只受惊吓呆了的小兔子。
“错在哪儿了?”韩彦又问。
小望之茫然抬头。
啥意思?
韩彦这才想到小望之月中才满周岁,虽然是比别的孩子早慧一些,会说一些简单的字词了,却到底无法口述一篇“自我反省书”来给他。
这么一想,舒予先前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教育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不能简单粗暴地采用教育成年人的方式来。
韩彦尴尬地清咳两声,换了个方式问:“下次不许再乱翻东西,记住了吗?”
怕小望之听不懂,韩彦又抬手指了指那满桌的狼藉。
这回小望之明白了,一边抽噎着一边猛点头,跟只啄米的小鸡似的,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过来。”韩彦眉头展开,伸手招呼,“先去把脸给洗干净了。”
小望之连忙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韩彦身边,仰头嘿嘿地谄笑,一脸小心地讨好。
韩彦看得又好笑,又心疼。
小望之原本应该是巍峨的皇城,做他尊贵的皇子,何须讨好畏惧任何人?
这么一想,韩彦的神色又松软了几分。
小孩子最会察言观色。
一见韩彦脸色好看起来,小望之小心翼翼的笑容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舒予这才上前,牵了小望之的手,抬头对韩彦笑道:“韩大哥,我带小望之去梳洗,这里就拜托你收拾了。”
韩彦连忙笑道:“辛苦你了。”
那笑容有些尴尬,带着歉意。
舒予爽然一笑,牵着小望之的手去了灶房打水洗漱。
小望之飞快地迈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一马当先,几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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