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慢条斯理道:“会杀人,无非为了那么几个原因:为财、为利、为色、为仇”
他说着这些,仔细留意那人神色变化,明显发觉说到“为色”时那人眼皮多颤了两下。
甄世成心里登时有了方向。
或许在旁人看来只因为对方一点表情异样就断定破案方向乃无稽之谈,可真正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玄妙。
有的时候就是一道灵光,便是破案的关键。
甄世成继续说道:“刚才我询问过你的情况。你是庆春伯的幼子,父母过世后分府另过,平日里与继承爵位的兄长来往不算多,可以说一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皇城当差。这种情况下,我想不出你能与安郡王结仇。”
那人垂下眼帘没有反应。
“你不好赌,不贪杯,休沐时消遣不多,应当也不是为财”甄世成紧紧盯着他,用肯定的口气道,“是为了女人吧?”
那人猛然抬眼看过来,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恐慌。
这番反应被甄世成尽收眼底,越发有了底气,捋着胡子露出笃定的笑容:“让我来推断一下那名女子最可能的身份。”
因为甄世成要问话,景明帝早就走出了里间,隔着屏风偷听,此时听闻这名小侍卫杀人居然是为了女子,顿时好奇心大起,就差把耳朵贴到屏风上了。
潘海忙拉住景明帝,指了指屏风。
皇上再往屏风上贴,就要把屏风推倒了。
景明帝往后挪了挪,矜持抬了抬下巴。
屏风外,甄世成的一番话早已调动起那名金吾卫的全副心神。
在对方笃定的笑容里,金吾卫一颗心提起,感受到无比的紧张。
甄世成却十分乐见金吾卫的压力。
他接着道:“刚才说过,你一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皇城当差,家于你来说不过是偶尔放松的地方,我推测那名女子在皇城中的可能更大。那么皇城里你最有可能接触到的女子是什么人呢?宫女?”
躲在屏风后的景明帝嘴角抽了抽。
侍卫与宫女有首尾,那是要处死的罪。
宫中虽有规定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可以出宫,可从某种意义来说,但凡是皇城里的女子,除太后、公主等与皇上有血缘的外,都可以算是皇上的女人。
景明帝没有睡宫女的习惯,可听到这种事心里还是一阵腻歪。
侍卫胆大包天敢勾搭宫女,是不是也能勾搭嫔妃了?
这个念头才晃过,就听甄世成道:“或者嫔妃?”
景明帝身子一晃,险些把屏风扑倒。
潘海忙把景明帝扶住,抬袖擦了擦冷汗。
这个甄世成,真是什么都敢说!
一旁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垂着眼皮装死。
金吾卫冷笑:“大人这般胡乱猜测,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甄世成冷笑声更大:“一切推测都是为了破案,皇上又不是昏君,为何会治我的罪?倘若你真与皇城中某位女子有首尾,揪出来总比捂着发烂强!”
屏风后的景明帝不由点头。
甄世成的话虽然听着糟心,道理还是有的。
金吾卫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甄世成。
甄世成笑了笑:“发火往往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看来我的猜测不错。”
“可笑,你堂堂顺天府尹这般污蔑我一个小侍卫,我还不能恼火么?”
“你当然可以恼羞成怒。”甄世成平静道。
金吾卫登时闭了嘴。
越说似乎越糟糕了
甄世成背手踱了几步,稍稍拉开与金吾卫的距离,意味深长道:“今日的受害者安郡王,本官先前审过的一桩案子与他有些关联,本官恰好知道他近来得罪的人是谁。”
屏风后的景明帝突然严肃了神色,而那名金吾卫听到这话更是神色微变。
甄世成却不管这些,接着道:“去年本官进京赴任,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杨国舅’暴毙案。‘杨国舅’横死驿站,后来案子水落石出,是安郡王的侍从动的手,起因是‘杨国舅’与安郡王同时看上了一位金水河上的花魁”
随着甄世成的讲述,众人不由回忆起去年那桩轰动京城的案子。
呃,去年轰动京城的案子有些多,同时期除了‘杨国舅”暴毙案,还有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
“案子虽然查清了,因为杀人的是安郡王的侍从,所以安郡王除了被罚俸禄并没有别的惩罚,想必杨妃是不满的”
当时的明眼人都知道,安郡王的侍从不过是替罪羊而已,真正要弄死“杨国舅”的自然是安郡王。
安郡王是景明帝的堂兄弟,景明帝虽然恼火安郡王的胆大妄为,出于多方面考虑并没有严惩。
也是因为这样,这大半年来杨妃对景明帝颇多埋怨。
甄世成望着那名金吾卫,一字字道:“唆使你杀害安郡王的人,就是杨妃!”
话音落,屏风轰然倒地,发出惊天巨响。
“皇上——”
景明帝无视旁人的呼唤,大步走到甄世成面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甄爱卿,你此话当真?”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语气冷静如常:“这些都是臣的斗胆推测,是否属实,皇上何不招杨妃问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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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报复()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都被甄世成吓到了。
居然推测杨妃与侍卫有首尾,好一个斗胆推测……
他们现在终于明白甄世成为什么一开始就说斗胆推测,若是说错了请皇上恕罪那些话了。
这是早早把自己摘出去呢。
当时皇上怎么回的来着?
“朕相信甄爱卿的推测一定有道理。”
回想着景明帝的话,二人对景明帝不由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同时警醒自己以后尽量别与甄老狐狸打交道。
有绿云罩顶的危险,景明帝片刻等不得,立刻对潘海道“你带人去把杨妃带过来!”
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知情者不多,都是他最信任的几个。
潘海立刻领命前去。
殿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景明帝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椅子扶手,越敲越急,过了一会儿又停下来,靠着椅背全无动静,
这并不代表他冷静下来,恰巧相反,此刻的景明帝就如一张绷紧的弓,那支能令天地变色的利箭随时会射出去,把安稳的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韩然与汪海甚至紧张得出了汗。
倘若甄世成推测是对的,杨妃岂不是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皇上恼怒之下不会把他们几个知情人给剁了吧?
应当不至于,可还是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推开,潘海脚步微踉冲了进来。
景明帝眼皮猛跳。
潘海跟着他许多年了,见惯了大风大浪,如此失态实属罕见。
难不成杨妃也提前得到消息自尽了?
想起陈美人的畏罪投缳,景明帝冒出这个念头。
韩然与汪海二人敏锐感觉到不妥,对视一眼后齐齐后退到墙根装木桩子。
潘海根本无视二人,甚至顾不得给景明帝行礼,直接走过去凑在景明帝耳边低语几句。
景明帝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潘海扶住景明帝,声音带着颤抖“皇上,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景明帝摆摆手,神色是从没见过的冰冷,咬牙道“朕还死不了!”
缓了片刻,景明帝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暗哑仿佛瞬间老了数岁“随朕过去看看。”
潘海一言不发,扶住景明帝往外走。
韩然与汪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与惊恐。
皇上对杨妃与侍卫有首尾的事已经有了准备,按理不该是这种反应,除非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二人不敢往下想,老老实实在墙根站着。
走到门口的景明帝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嘴角微动“你们也一起去吧。”
韩然与汪海心头一震,默默跟上。
建在翠螺山上的行宫,最大的作用就是一年一度的冬至日,皇上率领文武百官祭天后有个宴饮休憩之所。
行宫并不大,留给后宫女眷休息的只有一隅。
景明帝在潘海的搀扶下很快来到行宫深处一处居所,那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守着不少内侍。
见景明帝走来,内侍悄无声息打开门。
景明帝看了潘海一眼。
潘海微微点头。
景明帝唇角紧绷,抬脚走了进去。
韩然与汪海在门口犹豫了一瞬。
这可是后宫娘娘歇息的地方,尽管不比皇宫里规矩严,以他们的身份来到这里还是心中发毛啊。
犹豫过后,二人硬着头皮跟上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让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哪怕知道太多死得快,也不能违背君命。
与前殿的庄严堂皇不同,走在通往寝室的小径上,有种别样的清幽。
景明帝示意韩然与汪海守在外头,仰头看看洒着雨雪的天空,大步走了进去。
房门立刻被关上了。
景明帝绷着脸一步步往内走,穿过重重幔帐,看到杨妃用锦被遮掩着身体缩在墙角,而太子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景明帝看了一眼热血就冲到了天灵盖,抬腿狠狠踹了太子一脚。
太子被踹倒,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哭着求饶“父皇,儿子喝多了,儿子喝多了……”
景明帝闭闭眼,吩咐潘海“把这个畜生关起来,不许他胡言乱语。”
潘海立刻应下,安排几名内侍把太子弄走。
景明帝看向杨妃。
杨妃垂着头,露出纤长优美的脖颈。
这是他宠爱过的妃子,却做出这么恶心他的事……
“为什么?”景明帝张口问了一句,怒火就充斥了五脏六腑。
杨妃不语。
“安郡王也是你唆使侍卫杀的?”
听景明帝这么问,杨妃终于抬起眼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景明帝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向杨妃砸过去。
“你是疯了么?说,你如何与那名侍卫勾连到一起的,又是如何引诱的太子!”
杨妃突然笑了。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景明帝憋闷得厉害,有种欲呕感。
“皇上是问张虎么?我未进宫时就与他认识啊。”杨妃用手指勾了勾垂落的头发,“他一直心悦我,因为我进了宫宁可谁也不娶。所以不用我勾搭,只要请他帮忙,他一定会帮我的。”
说到这,杨妃微微一笑“比如杀人。”
“你就非要安郡王死?”
“不错。”笑靥如花的女子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皇上明明知道我娘家没有人了,只有一个胞兄。可是我兄长被安郡王害死,皇上的惩罚却不痛不痒,您想过我的感受么?”
不可能有子嗣,唯一的亲人也没了,皇上那点可有可无的宠爱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不能选择报仇?
景明帝闭闭眼,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你为兄报仇还有理由,那么太子呢?”
杨妃嗤笑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皇上非要我承认是我引诱太子在先,心里才会好受些?”
望着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景明帝心如刀绞“你是故意的,故意毁了太子!”
杨妃突然大笑起来。
笑过后,她弯了弯唇角“皇上就当是我百般引诱太子,太子才一时糊涂吧。”
即便如此,一个与宫妃偷情的太子,还能坐稳储君之位吗?
死一个安郡王算什么?她要大周储君为她兄长陪葬!
那人说得不错,这样的报复才真是酣畅淋漓呢。
。
第476章 废太子的理由()
甄世成留在厅内,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皇上要召杨妃问罪,为何潘海去而复返时如此失态,而皇上在听了潘海的耳语后竟直接离去,并带走了锦鳞卫指挥使与金吾卫统领?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金吾卫统领汪海,再加一个东厂提督潘海,这三人算是皇上掌控宫里宫外的关键之人。
一定是有什么更极端的事情发生了,比后妃与侍卫私通更极端的事。
甄世成那颗善于推测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潘海去叫杨妃,还能有什么更极端的事?
甄世成突然想到一件事殿中宴席进行了一半,太子身体不适离场……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使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比起甄世成理智的分析推测,韩然与汪海已经傻了眼。
景明帝看他们一眼,沉声道“先去前边吧。潘海,杨妃这边你先处理一下。”
很快甄世成就等到了景明帝回来。
“皇上——”甄世成不动声色迎上去问安。
景明帝铁青着脸坐下,锦鳞卫指挥使韩然立刻奉了一杯茶。
往常这都是潘海的活计,现在潘海不在眼前,韩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景明帝接过茶盏,猛然掷到了地上。
价值不菲的茶盏瞬间摔得粉碎,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冰冷的地砖上流淌着。
锦鳞卫指挥使韩然与金吾卫统领汪海登时噤若寒蝉。
甄世成佯作诧异“皇上?”
景明帝深深看了甄世成一眼,道“太子与杨妃有染——”
回来的路上,景明帝翻来覆去琢磨过要不要让甄世成得知真相,最后还是决定如实说出。
他的脸面固然重要,可此事如何收场更重要。
甄世成知情不过是多一人知晓,此事倘若处理不好传扬开来,他可就成了天下的大笑话,而太子更是会被钉到耻辱柱上,载入史册。
这样的后果,他不能承受。
听了景明帝的话,甄世成深深躬身“皇上息怒,保重龙体为重。”
韩然与汪海登时对甄世成钦佩不已。
他们知道太子与杨妃有染的消息差点就吓尿了,甄大人居然还能劝皇上别生气,这份冷静无人能及。
屋内很空荡,除了景明帝便只有甄世成、韩然、汪海三人。
景明帝从暴怒中缓过来,阴沉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一字字道“朕要废太子!”
甄世成三人立刻跪了下去,劝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怎么劝?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这要是他们的儿子早拿菜刀砍死了,劝个屁啊。
当然,要他们附和景明帝的话也不成。
现在迫不及待附和皇上的话,将来皇上万一反悔怎么办?
一时间室内陷入了沉默。
景明帝说出这话,本也没有征求三人意见的意思。
他十分清楚,韩然与汪海掌管着禁军中最重要的两卫,对他的话必须不打折扣执行,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而不是如文武百官那样还要与他讨价还价。
至于甄世成,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妙人,比那些只知道乱喷的言官不知道讨喜多少。
景明帝见三人皆不吭声,接着道“但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太子被废与杨妃有关。”
这就有点难办了。
太子是储君,国之根基,轻易动摇不得。哪怕是皇上,想要废太子必须给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不然就等着与文武百官进行漫长的拉锯战吧。
景明帝想到太子,心中就仿佛烧着一把火,半点都无法忍受这种拉锯战。
对这个状态下的景明帝来说,他要废太子,谁敢废话就想弄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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