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嗯了声,似乎很满意:“既然这样,那就查吧。老师,过后你明发一道旨意,叫北镇抚司接手此事,刑部和大理寺佐之,交给卫箴——”他又挑眉问徐天章,“你放心吗?”
徐天章咬了咬牙,他今日已经得罪过卫箴,只是收手的及时罢了。
况且叫锦衣卫负责调查……皇帝摆明了想把这件事情给闹大,甚至还叫内阁出旨。
这道旨意一出,府中上下,还如何隐瞒得住?
他想起身怀六甲的儿媳,便吞了口口水:“陛下,此事还是交由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慢慢调查为好,北镇抚司经手,臣恐将事情闹大了。不敢欺瞒陛下,见真坠马之事,臣一直瞒着世子妃,她如今身怀六甲,臣怕……”
“是啊,世子妃如今有着身孕,世子却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可怜的人。”皇帝扬手打断他的话,又转了头叫怀章,“过后你知会皇后一声,叫她挑些好的东西,给伯府送去,算是朕赏赐世子妃的,尤其是补药,得多赏一些,好好补补身子,要一举得男才好啊。”
徐天章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皇帝这样打他的脸,又何尝不是在打皇后的脸。
当着内阁首辅与次辅,还有一位四品御史的面……
皇帝显然不想与他们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只叫老师:“旨意老师看着草拟吧,不必再过问朕了,还是按朕说的,这事儿,只有交给卫箴,朕才能放心,没有不相干的人插手捣乱,你们且去吧,横竖你们想做的,朕,都依着你们了,就别拿这件事情再来叫朕烦心。”
刘伦对他所表现出的漠然和不关心,十分的看不过眼,且对于把此事闹大,还有方才针对徐天章的几句话,他更觉得无比刺耳。
皇帝的身影还未消失,他动了脚步就想开口叫住。
王殿明拦了他一把,又一眼瞪过去,才叫他老老实实的住了口。
等众人出了养心殿,还是王殿明先叫住了徐天章。
徐天章此时鬓边全是冷汗,有些心不在焉。
王殿明无奈的摇头:“调查郑扬是为了什么,我全知道,但是伯爷,你以为你唆使御史上折弹劾,陛下就真的看不出来吗?陛下不追究,是希望你能在郑扬的事情上不要咬的太死,事情交给了卫箴,来日不管他查出什么,伯爷,你都得收手。不然你与一位左佥都御史勾搭成奸,这条罪名,你可背不起,中宫,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徐天章心头一颤:“我知道了。”
“还有,世子妃如今有孕,世子的事情,本不该叫她知道,孕中本就多思,况且世子的一双腿……”王殿明长叹,是实实在在的替徐见真惋惜,“伯爷回府后,还是尽快安排人手,送世子妃到京郊的庄子上先养着,内阁的旨意,我会压后再发,我想皇后娘娘即便要派赏赐过府,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阁老……”徐天章立时觉得眼窝一热,对着王殿明深礼下去,“多谢阁老。”
王殿明伸手扶他:“伯爷,陛下的话虽有奚落之意,可却是正经道理。世子和二公子若然都……伯爷和皇后娘娘能指望的,就只有世子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倘或世子妃不能一举得男——”
他拖长尾音却没再说下去。
徐天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眼色微变,抿唇不语,须臾又与众人告辞,方提步下台阶,快步离去了。
刘伦似乎想揪了孙符来理论,可王殿明扬声就打发了孙符先走。
待他走远时,刘伦才黑着脸赌气:“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
“事情,都是武安伯自己惹出来的。”王殿明白过去一眼,“你如今是内阁的次辅了,还要我怎么教导你,提点你?你刚才想叫住陛下,难道在养心殿,也想同陛下理论一番吗?”
“我……”刘伦一时语塞,“我只是觉得,陛下对武安伯府的态度,未免太过令人寒心。”。。
“正因为如此,此事虽然武安伯一手挑起,我们也知道不该细查郑扬,却还是要替他促成此事。不然来日朝堂之中,武安伯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皇后娘娘,又哪里还有母仪天下的威严。但是庆吉,目的达成了,就要懂得见好就收,一如我刚才劝武安伯的话是一样的。”
王殿明由着他搀扶,缓步下台阶,又一面说:“陛下今天一肚子火气,你再留住他,只能让武安伯更加的难堪,且看着吧,等回了后宫,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皇后娘娘呢。”
“您是说……”刘伦倒吸口凉气,“陛下会以为,此事实则是皇后娘娘暗中授意吗?”
“不管是不是皇后授意,只要陛下有心以为如此,娘娘的这段日子,就会很难过。叫卫箴去调查郑扬……徐广明还伤了他手下的人,我就怕卫箴现如今,对武安伯府也是一肚子不满啊。”
刘伦扶着他,一时没了话,深思了许久,直到两个人自台阶下来,他才开口:“我陪您走一趟长公主府吧。”
王殿明才隐有笑意:“总算你今天还没叫愤怒冲昏头脑。”他拍开刘伦的手,“长公主府你就不要去了,先回去把旨意草拟出来,等我自公主府回来,估摸着伯府能送世子妃出城,再下这道旨。”
刘伦想了想,他二人在养心殿是一点面子没给皇帝留,这会儿出了宫,又结伴往公主府,传到皇帝耳朵里,只怕对皇后和武安伯府的不满就更甚。
于是他点头,一一应下来,便后话不提了。
第十七章:该与不该()
第十七章:该与不该
王殿明往公主府去的时候,卫国公是正巧在府中的。
这位国公爷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后来太宗皇帝坐皇位,卫家也没少出力,从龙之功得算头一份,是以卫家在大明立朝的这百年间,出过两位皇后两位首辅,一门荣耀,叫人羡艳。
当年先帝在时,对襄元长公主可谓极尽恩宠之能事,一直到襄元及笄礼成,他放眼天下,为襄元择婿,左右挑拣,横竖不满意,到最后才定下了如今的这位卫国公。
公主府的正堂上,卫国公和襄元一左一右并肩坐于主位之上,见得王殿明入内而来时,卫国公稍稍起了起身,往外迎了两步。
王殿明虚受了,才又与他见平礼,又拱手要长揖下去拜见襄元。
襄元忙摆手止住他:“阁老在御前都能坐着回话,在我这里,更没有这样多的礼数了。”
王殿明笑着说不敢,只是要弯腰的动作果真停住,只是与她虚礼了一回,算不上十分周正的礼罢了。
卫国公一面叫他坐,一面又往官帽椅坐回去:“这时辰才散朝,阁老就往公主府来,有要紧的事?”
王殿明没应声,反倒噙着笑看襄元。
襄元也不是糊涂的人,叫他看了半天,想起卫箴回府来说的事,心头咯噔一声,面色微变:“徐天章上折子参了郑扬?”
王殿明长出口气:“殿下果然是知道这事的。”
看样子是果然了——襄元眯了眼:“那看来徐见真的腿果然保不住了,不然他不会急的没了章法,当殿……”
“不是他。”王殿明却截住她的话头,“不是武安伯参的郑扬,”他又略顿一顿,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漏出的音,“左佥都御史孙符,当殿上折,参西厂提督太监郑扬利用职权之便,公报私仇。”
襄元一扭脸,同卫国公对视一回,眉头愈发蹙拢的厉害。
卫国公自然知晓这其中缘故,只是未曾料到,徐天章敢暗地里撺掇着御史上书……
御史上可谏天子,下可纠百官,本该立身以清正才对,可目下却伙同武安伯这样对付郑扬,尤其孙符其人,当年是陛下亲口赞过的。
“陛下怎么说?”卫国公沉声问他,“此事闹大了,恐怕牵扯到后宫,陛下应当不会理会孙符所奏。”
“可孙符毕竟是御史,国公爷——”王殿明拖长了音,失笑着摇头,“武安伯府丢了面子,中宫还何以立威?我与庆吉,虽知此事不可细查,但不得不促成这件事,逼得陛下点头彻查。”
襄元立时倒吸口凉气:“阁老,你跟刘阁老,你们……”她微抿唇,“你们在养心殿逼迫陛下点了头?”
王殿明说是,看看襄元此时神色,也想得到,襄元必是与他想到了一处去,才会似目下这般紧张。
故而他趁热打铁,叫了声殿下:“我现在过来,所为有二。一是陛下已授意,此事交由北镇抚司详查,可殿下大概也知道,徐广明是在街上上了卫大人手下人的,我恐怕卫大人心怀芥蒂,对武安伯府不好。”
他说起卫箴,襄元就有些许不高兴了。
卫箴出身是好,如今也确实能够一手遮天,但他从不会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不要说徐广明只是伤了他手下一个七品总旗,就是徐天章那样无礼的在他面前闹过一场,这件事情,只要是圣旨明发,御意下达,他就一定会秉公查案,绝不会有任何徇私与偏颇。
于是襄元寒了把嗓子:“阁老,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儿。他郑扬会因私废公,公报私仇,在阁老看来,我儿与郑扬,便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卫国公藏在袖下的人伸出去,正好能碰着襄元,他轻点了下,冲着她几不可见的摇头。
然则襄元未曾理会,仍旧寒着声问王殿明:“既是陛下有旨意派下来,他管着北镇抚司的差事,尽心当差才是本分,还值当阁老走一趟公主府,特意与我说这个吗?”
王殿明知道这是个护儿子的主儿,也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来,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过低看了卫箴,襄元不悦,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也不急也不躁,慢吞吞的说不是:“只不过是兹事体大,我心下难安,且我此来,要紧的还是第二件事,至于卫大人之事——也只是因殿下问起,我才顺嘴提上一两句罢了”
这摆明了耍无赖,编排了人,一转脸说不是故意为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襄元隐隐要动怒,哪怕坐在她面前的是当朝的帝师首辅,她也容忍不了这个。
还是卫国公那里眼明的很,一张口,赶在襄元前头,把她所有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去:“阁老所说的第二件事,是想叫襄元进宫一趟,劝劝陛下?”。。
王殿明行动举止还是慢吞吞,不慌不忙的点头,目光还是落在襄元的身上没挪开:“此事究竟是否由中宫授意,我们都不得而知,可不管跟皇后娘娘有没有关系,陛下都不该为此而为难娘娘。殿下,娘娘是国母,母家侄儿遭此劫难,陛下本该安抚宽慰,这才是夫妻敦睦,是百姓的福气。”
这些道理,襄元又何尝不明白呢。
只是这么多年了,皇帝和皇后之间,哪里有什么敦睦二字。
徐氏得意了多少年,皇后就处境尴尬了多少年。
皇帝对这个先帝替他选出来的正妻,打心眼里不满意,才造就了眼下的局面。
襄元深吸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要真是皇后授意的呢?”
她翻了眼皮斜着睇过去一眼:“这话,出了公主府的门,阁老就不必再与外人说起——若果真是皇后借此机会想要打压徐氏,阁老觉得,我还该不该进宫劝陛下?”
她问该不该,王殿明一颗心就径直的沉下去。
其实是不该的。
国母该有的是识大体,是以国事为重,绝不是为一己私利,搅的朝堂不安。
可是……王殿明抿唇:“可她毕竟还是皇后。”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这回是冲着襄元长揖拜下去:“殿下,不论将来如何,目下,她还是中宫皇后,是陛下发妻,不该为此事受到任何牵连和责难,这才是皇后娘娘该有的尊贵,也是陛下该给她的尊重!”
第十八章:郑扬会来()
第十八章:郑扬会来
襄元还是进宫去了,她不得不承认,王殿明说的是极有道理的。
在武安伯府的这件事情上,襄元在最初时,并不想过多的参与其中,皇后到底是不是干净的,她也没有任何兴趣去探究,这本就是与她无关的一件事。
然则事情发展到目下这个情势,卫箴势必会被牵连其中,不管卫箴查出什么……
是以为儿子考虑再三,襄元还是叫人递了帖子进宫去请安。
再说那头王殿明自公主府一路回到内阁去,刘伦早就拟好了旨,他又再三斟酌过字句,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把这道旨派下去。
彼时卫箴正拉了谢池春喝补药,一个寒着脸逼着喝下去,一个皱巴着小脸儿一个劲儿的摇头。
谢池春看着一大碗的补药,只觉得先前刚压下去的苦涩,又充斥整个口腔:“老大,叫我吃这么多,我受不了这个味儿啊,我真没……”
“我叫人去弄蜜饯了,赶紧吃了。”
他这头正想要上手,大有谢池春不喝,他就要掰开她的嘴灌下去的姿态,卫平却领着传旨的小官进了堂中来。
谢池春一见来人,长松口气,端着青花小碗连连退两步,又朝着门口方向努努嘴。
卫箴眉心一拢,转身往外去看,啧的咂舌:“怎么了?”
小官因见他脸色不好,别的话便不敢多说半句,匆忙将来意表明,又把旨意宣读过,叫卫箴接了旨,他便又匆匆离去了。
谢池春那一碗补药,早被她放到了黄花梨的四方桌上,她拿身子挡了挡:“真的要查?老大,这事儿怎么查啊。”
卫箴一眼斜过去:“别挡了,我记着你没吃药呢,别叫我灌你。”
她算是躲不过去了。
谢池春低垂着脑袋,在卫箴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他果然是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接了这样要紧的一道旨,都还惦记着她没吃药。
只是,这份不同,又是从何而来?这才是最叫她想不通的地方。
谢池春深吸口气,端了小碗来,小小的抿了一口。
“你最好一口喝了,不然只会觉得更苦。”
她刚想把小碗从嘴边挪开,卫箴就不咸不淡的丢出这样一句来。
谢池春一双大大的杏眼翻了翻,目光顺着小碗边缘落在卫箴身上,想了下,索性一仰头,把一整碗的药汁一饮而尽。
说来丫头端上蜜饯的时候也巧,她那头才吃了药,青衣小丫头就捧了蜜饯进屋来。
卫箴指了指谢池春身边的四方桌,示意丫头放过去,一直看着谢池春伸手捏了三五颗塞进嘴里,他才几不可见的扬了唇角,隐隐的笑意藏不住:“这算是个苦差,查的好,查的不好,都是要得罪人的。”
他一面说,一面抚了抚额:“也是我低估了徐天章的本事,母亲尚来不及弄清楚事情原委,他就已经一道折子把郑扬参了。”
“武安伯参奏的折子,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她吐了吐舌,只觉得那股子苦涩还残余些许,又拧了拧眉,“可是老大,世子他坠马之处,是在京郊的猎场,咱们也不知道距离他坠马究竟过去了多少天,出事之后,伯府一直藏得很深,唯恐闹大了给人知道,到如今突然说叫咱们查,却从何查起?总不能还跑到伯府,戳人家的痛处吧?”
是啊,要从何查起。
这件案子,显然不可能再从徐见真身上下手动脑筋,连武安伯府,都尽量少去招惹。
卫箴是久在官场的人,对他那个皇帝舅舅更是了解。
徐天章能逞心如意,一定少不了朝中重臣的支持,而最有可能的,便是王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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