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在心里过了过,选择了听吴赞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杨明礼侵占农田不是毁了农苗,这事儿你不会也没查到吧?”
郑扬脸色难看的厉害,不轻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回:“你真当我西厂的幡子都是废物了?”
卫箴懒得跟他置气:“可你没查到农苗的下落,你甚至没想过,这些农苗,会运到哪里去,不是吗?”
郑扬的气焰仍旧很高,丝毫没被卫箴这几句话说动一样,嘴角扬了抹讥讽的弧度:“你不是查清楚了吗?”
“你之前就一点也没怀疑过,东西会运到哪里?”卫箴剑眉紧锁,眼神也变了变。
郑扬不是没脑子的人,或许经办大案的经验不如他,但架不住脑子好使,其实杨明礼勾结上石千同,借了石记的方便,陆路也好,水路也好,能运农苗的地方,无外乎那几个,他能想到的,郑扬不是想不到。
果然郑扬把讥讽的弧度拉平:“不跟你置气了。”
他孩子似的丢一句,谢池春心说卫箴也没理会你啊,打进了门,就是你一个人在生闷气而已。
“我有想过,走水路的那些,才是真正他们的目的地,但是我查不到,东西落在了哪里。”他一面说,一面眼神有些许的闪躲,“你也不用得意,不是说我西厂就不如你们锦衣卫,只是我自请去大同后的这几年,很多事情都有些丢开手,当年离京,也是因风头太盛,恐遭人忌恨陷害,暂且退一退,既然退了,各地就不能插手太深,不然更叫人忌惮我。”
“我没得意什么。”卫箴把目光收回来,哦了一嗓子,又说给他听,“那你觉得,东西会在哪里?”
他有意绕弯子,郑扬其实很讨厌这样子,知道就知道了,有话直说就是了,绕来绕去的,最后还不是要告诉他?反正都要告诉,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但他拿不准卫箴的用意,想着卫箴从来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也不知今次是吃错了什么药。
于是他面上不耐一闪而过,沉声敷衍了两句:“无外乎南直隶、两浙、福建、两广这些地方,走了水路,还能往哪里运,你拿我当傻子?”
“南直隶没有。”卫箴唇角愈发上扬,在郑扬惊诧的目光中,一字一顿的,说给他,也是说给吴赞他们听,“查过了,南直隶的通商口岸,近几个月停靠的石记商船中,没有卸过农苗,也没有偷偷夹带,况且你该知道,大批的农苗,是没法子夹带的。”
不在南直隶,那就只剩下——
郑扬浑身一震:“再往南,一路有倭寇骚扰,水运虽有官府派兵护卫,可也时常有倭寇进犯来抢夺商船的事情发生,他们真的往南下了?”
卫箴点头:“所以我叫你们来,意思,你应该明白了?”
明白,当然明白。
“你怀疑杨明礼也和福建有关系。”郑扬话到此处一顿声,猛然一震,脸色立时白了。
卫箴的笑渐次敛起来:“郑公,还记得初入济南府,得知杨明礼被软禁时,你说过什么吗?”
杨明礼素来跟福建有联系,他倒也没联系别的什么人,就是跟我徒弟偶同书信——他的徒弟,福建的守备太监,却又是因为什么,没能在巡抚上折之前,告诉朝廷,都指挥使汪易昌,有通倭之嫌,查有实证呢?
郑扬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怕了。
他不得不怕。
通了倭,谁都担待不起,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不要说正经涉足其中的,但凡有丁点儿沾染上关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明礼、他徒弟,这些人,跟他息息相关,还都是他一手推荐上来的。
郑扬难得的慌了,惊恐的看向卫箴:“他们沆瀣一气?”
第一百零六章:另有用意()
第一百零六章另有用意
其实若然是如此,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决计不可能是单单为了针对一个郑扬而来的,这背后,一定有更骇人听闻的阴谋。
卫箴睇过去一眼:“是不是沆瀣一气,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
郑扬面色阴沉的厉害,外头天是水洗过的蓝,白云游走,惬意的不得了,可是这屋里头的气氛却显然不这样。
“你是什么意思?”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箴,依卫箴的性子,在这时候告诉他这件事,心里显然是有了些想头的。
卫箴也不躲他的目光,两个人四目相对时,谁都没让开:“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谢池春放在小腹前的手,下意识就捏紧了:“老大,咱们是奉了圣旨往福建去的。”
他当然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郑扬沉默了许久,冲着他摇头:“你不是真的不想继续南下,你是怕我知道此事后,乱了章法,一时气不过,要把事情闹大,冲回济南府,拿了杨明礼来问话,是吧?”
卫箴也不藏着掖着,点头就说是:“他若与福建无关,倒也算了,可要真是与福建勾结,真的通了倭,现在动了杨明礼,就是打草惊蛇。”
他一面说,一面转了转手腕子,低头看了一眼,没再看郑扬:“以你之能,查明白是怎么回事,是早晚而已,与其等你来日自己弄清楚了,压不下这个火,还不如我现在直接告诉你。况且,福建的案子,陛下是叫你与我共查之,杨明礼一事既然是极有可能涉及福建通倭案情,让你知道,是应该的。”
“当然继续往前走。”郑扬冲他扬了下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也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打草惊蛇,到最后什么也查不出来,这个罪名,我担不起,将来闹到御前,我有嘴说不清。”。。
“你就不怕——”
怕什么呢?
卫箴没把后话说完。
可是吴赞心里咯噔一声。
怕的无非是,杨明礼他们同郑扬关系密切,来日事情闹大,郑扬想要全身而退,也要看朝中、宫里头,愿不愿意叫他退。
打从他回京之后的种种来看,至少徐贵妃,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郑扬却笑了:“多少风浪都见过了,还怕这个?”他一面说,一面在地砖上踏了一脚,跟着站起身来,肃容敛神,“这一路上就不要再多做停留耽搁,尽早赶到福建为好。”
他说完了要走,吴赞扬声叫住他:“郑公,你徒弟那里,不去封信,问问福建的情形吗?”
于是郑扬又站住脚,回头来看他,只一眼,便又嗤笑着把目光投向了卫箴:“不信我?”
卫箴摇头:“并非不信你,我知道早在离京之初,你就给福建去过信,但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也懒得过问,只是现在情势不同,我劝你再去信一封,问问他,可曾见过口岸停靠大船,可曾见过石记的商船卸货。至于济南府,我已让厉霄吩咐人手,把杨明礼监视了起来,他的一举一动,每日都会有快马送信来告我知晓。”
郑扬的嗤笑都僵住了。
卫箴不是不信他,这模样,倒像是利用他。
倘或他徒弟真的跟杨明礼有所勾结,他一旦去信,问及石记商号的事情,他徒弟势必惊慌,一定给杨明礼写信商量对策,而远在济南府的杨明礼,对福建之事束手无策,便只会向他背后的人求救,一来二去,卫箴便能拿住了他,届时再呈送奏折回京,先控制住杨明礼,叫消息无法递到福建去。
如此一来,既不会打草惊蛇,保不齐还能顺藤摸瓜,揪出杨明礼背后的主使之人。
这样的人,隐藏在朝,绝不是什么好事。
郑扬呼吸一滞,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
好端端的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任是谁都高兴不起来,更不要说是他。
难道真的看走了眼?
看错了杨明礼倒罢了,当初人家本就是计谋,恐怕也很难由得他脱身的。
只是他徒弟……
郑扬略合了合眼,踅摸着往门口方向去,临出门的时候,又顿了一回脚步:“我回写信去问他,其余的事情,卫大人布置妥吧。”
他称卫大人,便是心情很不好。
谢池春望着他步出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位从来高高在上的西厂提督,这转瞬之间,说不出的孤寂与落寞。
在郑扬的身边,究竟还有什么是真,还有什么人,是以真心待他的?
人家说高处不胜寒,久居高位的人,本就该习惯了孤独和虚情假意。
可卫箴的身边,至少还有吴赞他们,也还有个她,就连她一向最不愿提起的褚娴,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慕着卫箴。
郑扬他……
她抿紧了唇角:“福建的守备太监,是郑公很得意的徒弟吗?”
卫箴眯缝着眼睛来看她,眼底的情绪晦涩,叫人难猜透他此刻在想什么:“那是他大徒弟。他这个人,跟怀章一个样,不认什么干儿子,但是徒弟没少认。他别的徒弟都平平,唯独这一个,当年他风头无人能及时,就跟在他身边,简直是他左膀右臂,再后来,他向陛下举荐,把人送到了福建。”
郑扬有郑扬的打算,为的无非是军中有人好说话,大概当初也没想过,回为这个,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次与昭德宫离了心,惹得徐贵妃猜疑忌惮他,甚至要他死。
谢池春深吸口气:“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卫箴的脸色越发铁青起来,吴赞忙咳了一声,有意岔开了话题:“老大真不怕郑公暗地里动手脚吗?不是说怀疑他,只是这么大的事,谁都脱不了干系,什么人都值得怀疑,更不要说,杨明礼和冯秉都是他的人,退一步来讲,就算跟他无关吧,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万一节外生枝,岂非不好?”
“他不会。”卫箴面色并未有所缓和,冷然的瞪了谢池春一眼,“告诉他,也有别的用意。且看着吧,再往南走,他只会比我更上心。”
第一百零七章:蒋招的话()
第一百零七章蒋招的话
六月二十八,惠风和畅,万里无云,大约是因昨夜里下过了一场雨,隔天起来的天空,明净的水一般,浅淡的蓝色,叫人看的再没那么舒坦。
福州府的北城门大开,有一行人高头大马的入了城中,看着十分有气势,为首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在瞧见此地繁华一片时,冰冷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松动,而后一行寻了临着北城门的一处酒楼下榻,再无人留意他们的动向。
而此时的巡抚府邸中,张显阳把自己丢在四方的官帽椅里,背靠在椅背上,手上还握着一柄黄翡如意,时不时的转动两下。
堂屋正中站了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这大热的天,脖子上却裹得严严实实,低垂着头,只是在不经意的抬眼扫上去时,才叫人看见,这男人面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疤,眼色倒淡,大概是经年的旧伤,这疤自他左侧眼位,一直延伸到左侧嘴角,实在骇人。
“再去盯着,看看他们还往哪里去。”
男人嘴角动了动,想了须臾,抱拳礼了一把:“大人,小人手上是有些功夫不假,可锦衣卫的大人们,个个身手不凡,小人能混在人群中守着城门,但是要想再近身盯着,十有八九会被发现。”
“刘三儿,你也跟了本官这么多年了,今次脑子叫驴踢了?”张显阳啧的咂舌,手上的如意也不转了,直勾勾的盯着刘三儿,“用不着近身盯着,他们不是住了酒楼,没去驿馆吗?我也不用你一直盯,三天,这三天之内,他们必会登我巡抚衙门的大门。但是我要知道,这三天中,他们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听明白了?”
刘三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可是鬓边盗出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张显阳只当没看见,又点了点桌案:“另一宗事,着手去办吧,要不动声色,知道吗?你可别辜负了本官这么些年,对你的栽培。”
刘三儿弯了腰说是,一一应下来,垂下头时,眼神略变了一回,可是等到再抬起头来,却又一切如常了。
……
卫箴他们是把酒楼包了下来的,给的银子多,掌柜的看了满心欢喜,同先前住下来的客人一一赔了不是,又拿着卫箴他们给的银子,悉数赔给了人家,总算是把人全都给撵了出去。
这样的举动,其实已然有些大张旗鼓了,但谢池春和吴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等着张显阳先找上门来的。
圣旨他们有,张显阳这个巡抚也一定早就接到了密旨,只等着他们这些上差抵达福州,便开始着手查办汪易昌通倭一案,是以作为不敢明目张胆的告发汪易昌的张显阳来讲,必然算着日子,见天儿的安排人在城门守着才对。
如今他们进了城,张显阳就该避开耳目,先找上他们。
张显阳的态度,其实也很关键。
案子是得这么查的,并不是说你张显阳先告了状,就一定得听你的。
这一路走来,先后又出了杨明礼的事儿,更让此案显得扑朔迷离,卫箴便更加不会轻易就信了张显阳的那些话,还有他所谓的铁证如山。
倘或真是铁证如山,为什么不敢明着告御状?当初他要是把手上的证据一并送往京城,内阁也好早做决断,是抓是杀,内阁议了,再回给陛下,也就是了,哪里有这么麻烦的事情?
是怕汪易昌反了吗?他不过握着福建一省的军权而已,就算通了倭寇,也难敌天下兵马。
这其中,只怕另有猫腻。
况且郑扬当日往福建送信,杨明礼却久久没有动作,仿佛压根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一样。
如果郑扬这个徒弟跟杨明礼的事情真没关系,那杨明礼的案子,跟汪易昌,关系也就不会太大,可路上又突然冒出这样一件事,保不齐是想要祸水东引。
可引的究竟是谁身上的祸,还得两说。
一直到这日临近黄昏时分,郑扬带着个人,敲开了卫箴的房门。
郑扬进了门才发现,吴赞他们都在,于是眼神变了变,合着说得好听,什么一起查案,真遇上要商量事儿,还是把他排挤在一边儿。。。
他面色不善,迈过门槛儿,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径直往旁边儿坐过去,冷哼着白了卫箴一眼:“你不是有很多事情想问吗?人给你带来了,要问什么你只管问。”
卫箴这时看过去,跟着郑扬进门的人,带着个黑色的兜帽,把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他眉头微一拢:“你这样子过来……”
来人把兜帽摘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白白净净的,倒生的可爱。
他请了个安见过礼:“卫大人不必忧心,福建的事儿,师傅大概其也跟我说过,真惊扰了人,才更好,卫大人不动,我不动,他们都不动,这案子,还怎么查呢?福建的水浑了,可都浑浊在底下,明面儿上还是一片清澈,非得搅动起来,你才看得见,哪里是浑浊的,哪里是干净的。”
谢池春听来,心道怪不得当年能做郑扬的左膀右臂,这样子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的确是个能干大事儿的。
卫箴便果真没多说什么,也不与他绕弯子瞎扯,扬了声一针见血的问他:“汪易昌真的通了倭?”
他没说话,眼中却闪过惊诧,大概也是没想到,卫箴还真的这样直截了当,于是先是侧目看向了郑扬。
郑扬欸了声:“看我干什么?我不跟你说了,卫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招儿,你可别藏着瞒着,叫我知道了,头一个不纵着你。”
蒋招立时正经起来,又打个礼说徒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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