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
……
郑扬被传召入宫时有些意外,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上次七皇子出事,陛下未必不疑心他,而且从他回京后,大大小小的风波就没有断过,还明里暗里都跟他有关系,陛下就算没有明着疏远他,心里也一定有了隔阂,不然不会这么多天不叫他进宫请安。
突然之间又传召他……
他到养心殿外时,怀章就站在大殿前等着他。
郑扬紧了紧拳头,自台阶一步步的迈上去,在怀章面前站定住,嘴角一动便想要问话。
怀章左手手臂微一扬:“都是在御前侍奉过的人,你甭问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一句话没问出口,反叫怀章噎了一嗓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侧了侧身,从怀章身边儿绕过去,径直入殿去了。
他没猜错,陛下见他,有事,有大事,很要紧的。
他进殿来,怀章却没有跟着进来,那就是陛下的意思了——陛下不是叫怀章在等他,而是叫怀章把着门,不许人进来,更不许人靠近。
郑扬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奴才请主子爷安,可有些日子没来跟主子请安了。”
皇帝开口的语气里头有笑意,可郑扬不敢抬头去看个仔细:“起来说话吧,是有日子没见你了,朕往昭德宫去,也不怎么见你,可见你这趟回京,西厂的事情忙得很,朕这里你顾不上请安,连你娘娘那里,也疏怠多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郑扬站起身,并不打算接。
果然皇帝也根本没等他接话,点了点面前的宝案,又叫郑扬:“你才回京个把月,在大同不比在京城享福,照理说朕也太体恤你,不该再派你到外阜去,你自个儿觉着呢?”
郑扬喉咙滚了滚,低着脑袋又皱眉,这意思是……
“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主子有吩咐,奴才便只管听,主子叫奴才在哪里当差,奴才便该在哪里当差,没有什么理儿不理儿的。”他说着就又要跪,“听主子爷这意思,是有了差事叫交给奴才去办吗?”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看,皇帝上扬的嘴角便正好落入了他的眼中。
郑扬没由来的后背一凉,总觉得陛下今天召见他,是大有深意的啊……
第七十五章:生与死()
第七十五章生与死
皇帝端坐在那里,似乎对郑扬这样的说辞和态度十分满意,只是他脸上表情仍旧显得有些许微妙:“郑扬啊……”
他这一声悠扬着飘到殿下来,算不上掷地有声,砸在这大殿的青砖上都落不出个坑。
可是郑扬听来,却心头一紧。
越是这样子轻描淡写的语气,才越是叫人心下难安。
他服侍了陛下和娘娘这么多年,太了解两位主子是什么样的性儿了……
郑扬不敢抬头看,此时更加笃定,早前七皇子的事情,陛下疑了他,且是神疑了,不追究,不代表陛下心里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不敢说话了,连那种表忠心的寒暄,也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这更像是试探,他早听得出来,所以表了自己的忠心,但陛下显然是没听进去的。
“福建出事了。”皇帝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像是一直在等他说些什么,可他没开口,没言声,皇帝便自顾自的叹了一声。
郑扬一怔。
福建?
福建能出什么事?
他下意识的拧眉,这时才抬头看上去一眼。
皇帝大概是把他疑惑和困顿看在了眼里的,便接上前话:“其实早些日子——就是孩子出事的那天,老师进过宫,带的是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密折。”
他刻意的提起七皇子出事那天,郑扬藏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是福建上的密折吗?”
皇帝恩了声:“折子上说,都指挥使汪易昌通倭,且是证据确凿,所以上了密折入京,送到内阁手上,请旨查办汪易昌。”
通倭不是小事,这折子不会是随便什么人都敢上的,更何况六百里加急,直接就送到了王殿明手里去。
郑扬心念转过,大概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抿紧了唇角:“是福建巡抚上的折,把汪指挥使告了?”
皇帝又点头:“朕叫内阁看着办了,但是老师前两天又带着庆吉来见朕,说是事关重大,汪易昌手握福建军权,连巡抚一时也奈何不了他,而且这事儿,福建省的守备太监并没有送折子回京来……”
他把话音顿了顿,郑扬便立时接了上来:“王阁老是觉得,既是证据确凿,想来汪指挥使是个极不收敛的人,连巡抚都惊动了,福建的守备太监不会不知道内情,可要是知道,就该上表参他。”
“对,所以老师的意思是,还得派人去查,一旦京中下旨押解汪易昌回京,事情就会闹大,而且也怕倭寇伺机而动,造成霍乱。”
郑扬喉咙发紧:“陛下的意思……”
他深吸口气,掖着手站着,一时又觉得心情复杂,他努力平复了好半天,才扬声问道:“陛下是想叫奴才去一趟福建吗?”
“福建省的守备太监,原也是你徒弟吧?当年放他到福建去,也是你举荐的。”皇帝一嗓子不咸不淡,“朕也不叫你一个人去,这事儿仍旧得交给卫箴,叫你一起去,是方便办事儿而已。”
直觉告诉郑扬,不会有这么简单的。
在皇帝陛下的心里,十有八九是觉得,他那个徒弟出了问题,可人又是他举荐上来的,他在京中权势熏天,他徒弟就在福建帮着军权在握的都指挥使通倭,他们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郑扬猛然打了个哆嗦,撩了下摆跪下去:“是奴才的徒弟,主子这样子说,叫奴才惶恐,既有了交办,那奴才便一道去,倘或查清楚,真是他知情不报,奴才头一个不能饶了他。”
“行了,事情原委怎么样,你们去查吧,也不用急着就在朕这里说这样的话。”皇帝一面说,一面已经起了身,大概是要往西次间挪过去,没别的话要交代。
然而他从宝座上挪下来,人往西次间方向走了越有三五步,又顿住了脚,回头看跪在地上的郑扬:“实际上还有一样,你十几年前经办过这样通敌的案子,你自己记得吧?这都多少年了,再没出过这样通倭通敌的人,卫箴年轻,案子办的是多,可这样的,他没经手过,你跟着去,是好帮衬他的。郑扬呐,好好查,可别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
郑扬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怀章就站在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郑扬才回过神来:“你其实知道今天主子为什么召我入宫的,对吗?”
怀章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郑扬突然就来了火气:“你明知道主子——算了。”
“我是主子的奴才,你呢?又是不是主子的奴才呢?”怀章面不改色,也没什么表情波动,“你是个聪明人,比刘铭聪明多了,所以你知道避其锋芒,更知道自己要什么,外放那几年,在大同,你不照样风光得意?可风光太过,有什么好处?大同军中只知你郑太监,连都指挥使都要看你脸色行事,如今回了京,你又干了什么呢?”
郑扬浑身一震。
这些话……
这些话,怀章会说出口,那陛下是一定知道的,而怀章先前不松口,他进了一趟养心殿出来,莫名其妙就扯这些话,这分明就是陛下授意过,叫怀章说给他听的。
郑扬眉头紧锁,再不愿与怀章多说什么。
陛下何止是试探他。
十多年前吴家的案子,陛下今天又翻出来提。
说什么他有查办这样案子的经验,卫箴那个人,还需要他那点子经验帮衬?
这样算下来,打从武安伯府的案子开始,陛下就在怀疑他了——怀疑当年的案子有内情,怀疑七皇子重伤是他做的手脚。当年的案子他是为立威,眼下的手脚是为了阴刘铭。
没有证据,仅仅是没有证据而已。
那这次福建案呢?他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十多年前吴家的案子,一点儿蛛丝马迹而已,他都能顺藤摸瓜的查出真相来,这回换成了汪易昌,福建巡抚周之宪又敢上折子说什么证据确凿,他要是反而查不出所以然,那当年的案子……
陛下的警告已经再明显不过,这是最后给他一个机会,要么生,要么死,叫他自己好好挑,好好选。
第七十六章 带谁去()
第七十六章带谁去
卫箴这趟没法子再把郑扬赶出门,他先前已经得了宫中旨意,这旨意挺古怪的,说是密旨吧,可压根儿没避讳着人,要说是明发谕旨吧,他却并无钦差名头,虽说锦衣卫也并不需要这样的名头,但到底名正言顺些,是以他有些不大明白,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对这件案子,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而郑扬,就是在卫箴拿捏不准的时候,登门拜访而来的。
眼下卫箴和郑扬就坐在卫府的正堂中,大眼瞪小眼的。
他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半晌,还是郑扬先扑哧一声笑了,可等笑过了,便又换了副肃容:“陛下点我与你同行,却没说何时起程,你得的旨意,怎么说?”
卫箴把手一摊:“没说,但是传旨的内监说,怀章叫带个话来,让我找郑公商议着,看何时起程,不过还是尽早为好。”
当然尽早为好,通倭不是小事儿,一个弄不好,整个福建省都会失去控制。
只是怀章叫带出来的话……
“怀章叫带话来,那就是陛下叫带出来的话了。”郑扬面色一沉,连带着眸色都暗了三分,“福建的案子,挺怪的。”
卫箴眉尾往上扬了一把,对这话感到意外。
郑扬其实还挺矛盾的一个人,得意惯了,也轻狂张扬惯了,但是在宫里头长大的人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着什么人能说什么,他都门儿清。
福建的这个通倭案,其实他也感到有古怪,但就是说不好哪里怪,偏偏郑扬今天……
他啧的咂了舌:“郑公此话怎讲?”
郑扬却摇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古怪。而且陛下同我说,王阁老早半个月前就回了这事儿,可陛下压下不发,叫内阁商议个对策出来,但现在呢?现在不是又叫怀章给咱们带话,尽快启程。”
卫箴不知道这个内情,当下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
现在想起来着急了,这不都半个月过去了吗?而且内阁在干什么,就不催着料理了福建的事情吗?
卫箴点了点扶手,站起了身来:“我知道了,后半天我进宫去回陛下的话,明日启程,郑公觉得如何?”
郑扬噙着笑没回他,反倒随着他站起了身来:“你说这事儿多怪啊——”
他把尾音拖长又往上扬,跟着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卫箴有些摸不着头脑,躲开他一些:“什么?”
“褚将军刚回京吧?我可听说了,这些日子,褚大姑娘日日往公主府请安,殿下很喜欢她,就是出门赴宴都爱带上她,上回还领着褚大姑娘到你府上走了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摸索着下巴,似笑非笑,还带着些许若有所思:“没记错的话,谢小旗就是在那之后,从你府上搬走的。欸你说,这么巧,福建省就出了事。其实我是知道的,这样的大事,陛下只信得过锦衣卫,或者说,只信得过你。所以我在想,要是外阜出了事,你就得外派出京去办差,京城里头,殿下有再多的心思,也没用,这一趟外差下来,少说三五个月的……”
他又叹气,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再说了,人家刚回来,巴心巴肺的对你好,上赶着来找你,你一转脸出了京,不咸不淡的,又把人家晾着,跟多年前不是一模一样?你这个样儿,倒叫我觉得……”
卫箴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脸拉的很长:“郑公的意思,是我陷害了汪易昌,目的就是要出京,对吗?反正他是无辜的,我也能够为他洗刷冤屈,福建巡抚不过是为国事着想,毕竟通倭一事,谁也不敢怠慢,他至多挨上两句训斥。只是郑公,你把我卫箴,当什么人了?”
他语气森然,郑扬却不以为然,把肩头一耸,两手一摊:“我原也没说什么,随口闲聊,你急什么呢?倒像是叫我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
郑扬心里头比谁都要紧张,这次去福建,实际上陛下是在他头顶上悬了一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而且这刀……说白了,圣旨是送到了卫箴手里的,他虽提督西厂,但这趟出去,凡事还是要以卫箴为先,人家才是钦差上臣,要他查案,可他拿不了决断,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
而且要换了别的人,倒也罢了,他摆摆架子,还能够拿捏,偏偏是卫箴,他可拿捏不了。
这会子开卫箴两句玩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头烦的慌,嘴上就闲不住罢了。
卫箴懒得搭理他,张口就下逐客令。
然而郑扬分明看着他也迈开了步子往外走,于是他大步跟上去,把卫箴的逐客令置若罔闻,只当没听到:“你这是要去哪?进宫?还是回锦衣卫?你这趟要带谁去?我觉得厉霄不错,吴赞也不错,一个出身不俗能震住人,一个心细性子好能打圆场,还有呢?”
卫箴脚下一顿,咬牙切齿的看他:“你还想干什么?”
“你这是要去找谢小旗吧?”郑扬背着手跟着他,卫箴走快他也走快,卫箴走慢他就也走慢,寸步不离的,“要我说你的心思也够可以,人家搬都搬走了,还要变着法儿把人弄回来,就弄到你隔壁,这叫什么?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可真是够奇怪的,褚大姑娘那样的人物,对你百般的好,你看不上眼,谢小旗啊……谢小旗是不错,很不错,我也这样觉得,可要说跟你作配,你可着这京城去问,褚大姑娘和谢小旗,人家选哪个?”
自然是褚娴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喜欢,就什么也不是。
郑扬看得出他喜欢阿春,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再说了,他压根儿没打算瞒着任何人,连母亲那里都直言坦白了,还在乎他们这些人了?
卫箴把目光收回来,嗤了声:“我的事,就不必郑公费心了,我目下的确是要去找阿春,这趟去福建省,不瞒你说,厉霄和吴赞是要带上,阿春,我也是要带上的。”他脚下顿住,站在那里没动,扬了笑看郑扬,“还想知道什么?”
第七十七章:不清不楚()
第七十七章不清不楚
卫箴他们出京那天,是赶了个大早,旭日东升,刚刚露了头那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已经出了城门了。
谢池春虽说是个姑娘,可在锦衣卫这些年,外差也没少出,是以也是同他们一道骑马赶路的人。
只不过这骑马赶路,也还有个说法。
她官阶不高,这一行还有卫箴这个北镇抚使,即便卫箴有心与她比肩,但规矩拘着,她分毫不敢逾越,一直都跟在后头,在往她后头,便是些不入流的校尉、力士一流。
卫箴时不时回头看她,面色也越发的难看。
郑扬嬉皮笑脸的跟在她身边儿,一步也不快,一步也不慢,不紧不慢的骑马,时不时夹一下马肚子。
谢池春干巴巴的吞口水:“郑公,这实在不合规矩,当着这么些人,您还是快往前去吧。”
“我去前头干嘛?”郑扬却并不理会,“这一行之中,我最亲近的,莫过于小旗你,怎么还要赶我呢?”
谢池春鬓边盗出汗来,又想起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