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掌撑在扶手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谢池春离他很近,好像他一伸手,就能够碰着她。
可她却又离他那样远……
她何以这样疾言厉色呢?无外乎怕他设下了什么圈套,告诉了她,就等于是告诉了卫箴。
宫里头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中宫母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到头来,不都叫陛下粉饰过去了吗?
郑扬问完了,心思也转过好几转,又摇头:“我近来每每来看望小旗,真是有心同小旗相交,小旗却一再……”
“郑公若然真心与下官相交,是下官的福气。”谢池春冷着脸打断他的话,也打断了他的虚情假意,“可郑公今天是为何而来呢?锦衣卫领的一向是皇差,宫里的事,我们插不上手,陛下没发话,我们就不该多打听。郑公是多年在御前服侍的人——”
她说到这里又嗤了声,稍稍往后退两步,试图离郑扬远一些:“宫里既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公不进宫请安吗?”
郑扬叫她反噎一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池春就是聪明,才更叫他想招惹啊。。。
好半晌,郑扬放声笑起来:“小旗啊,甭管你想不想知道,又愿不愿意插手,这个事儿,如今你也知道了。你是个聪明姑娘,我的话,表了三分,你却能悟出来十分的意,悟出来,就成了。”
他话音落下,根本就没再等谢池春有所反应,背着手嘴里念着告辞的话,径直就往门外方向步过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下谢池春一人,眉头紧锁,对于郑扬今日来意,更是忧心难安。
叫她想来,郑扬是看不上她的,说难听点儿,没名没姓的一个孤女,凭什么叫西厂的提督太监看在眼里?要说为了徐贵妃,那早些年间又干什么去了呢?
郑扬最终的目的,只能是卫箴。
可他又想借着此事,告诉卫箴什么呢?
谢池春有些坐不住了,事关卫箴,她心神便全乱了。
她从屋里出来闷头要出府,却迎面又撞上卫平。
卫平看她神色有些慌张,心头一紧,下意识便多嘴去问:“郑太监干什么来的?你……大人怎么慌成这样子?”
谢池春肩膀正好撞上他,一时吃痛退了下,抬头见是卫平,也不好发作,心里还藏着事儿,又不想跟他瞎耽误工夫,便只敷衍了两句,绕过了他,匆匆离府去了。
却不知她这样不把卫平放在眼里的举动,叫奴才更生出恨意,只当她自以为入了卫箴的眼,如今不过在卫家小住了几日,就这样眼里没了人,之后还不知要从这上头,生出多少的事端来。
而谢池春一路自卫家到锦衣卫,脚下一刻也不耽误,气喘吁吁的,显然一路走来是急切的很的。
彼时卫箴正同厉霄在说话,她本来要径直进门,可厉霄那句话,叫她生生收住了腿。
“老大,褚将军大概下月初就回来了,外调这几年,如今回了京,只怕三年五载的,陛下都不会再外派了,那你跟褚姑娘的事儿……”他说起来无不惋惜,好似替卫箴操碎了心一般,“也不知道褚大姑娘如今心意可变没变,殿下当年多费心啊,老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厉霄敢说这些话,是因打从卫箴入锦衣卫的头一天,他就跟在卫箴手下的,而据谢池春所知,在往前追溯,厉霄同卫箴之间,很有些交情。
厉霄这人跟乔严他们不同,他不是寒门出身,家里头虽算不上士望,但也有头有脸,在京城站稳脚没几年那会儿,厉霄就已经跟着卫箴厮混了。
后来厉家人平步青云,他却一头要跟着卫箴扎进锦衣卫,对家里也很有说法,无外乎长公主嫡亲的儿子都能进锦衣卫,他凭何不能够一类,厉家听了拿他无法,也就随他去了。
谢池春是知道的,当年卫箴和褚娴两个人,厉霄是再看好没有的,那几年,他甚至没少帮着长公主殿下撮合两个人。
如今……谢池春胸口一疼。
她虽从不敢妄想什么,可褚娴要回京了,这个消息,还是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垂在身侧,一时都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也正因她心神不宁,才暴露了行迹。
屋中卫箴厉声一扬:“谁鬼鬼祟祟的在外面!”
话音落下,他人就已经闪身出来,乍然见是谢池春站在那里,他也吃了一惊,再看她面上的无措和清晰可见的伤感,哪里还不明白呢?
厉霄跟出来很快,可人都没站稳脚,就吃了卫箴一记刀眼。
他觉得很冤枉,他干什么了?
卫箴放轻柔嗓子和语调,像怕惊着谢池春:“阿春,你怎么这会儿过来?”
第六十八章:有恃无恐()
第六十八章:有恃无恐
谢池春调整心绪很快,面色恢复如常也很快,几乎就在转瞬之间。
卫箴把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厉霄身上收回来,再放到她身上去的时候,她就已经一切如常,看不出丝毫惊痛的模样了。
他看在眼里,心下却疼的厉害,心疼她,也还夹杂着些许的怜爱在其中。
于是他越发的柔和,面皮松动,想上手去扶她:“阿春……”
谢池春却躲了一把,下意识的,就把手往后抽了下。
卫箴抓了个空,一时又觉得尴尬,可知道她心中不受用,便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只是后头的那些话,哽在喉头,再说不出来了。
谢池春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因收手收的太猛,叫卫箴闹了个没脸,她自己也有些讪讪的。
是以她低垂着脑袋,不看卫箴,也不看厉霄,更不叫他两个看穿她的表情和心思。
她一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嗡,便清了把嗓子,才继续说:“我有事情找老大,但是到门口听见你们在说话,就没进来。”
皇城脚下规矩大,锦衣卫里头的规矩更是大,三六九等,一层是一层的,谁该干什么,谁不能干什么,划分的再没那么明确。
照理来说,谢池春只是个七品总旗,就是有话,也轮不到她在卫箴面前回,无非是回了她顶头的上司,再叫人家把事情回到卫箴面前去,至于卫箴有什么决断,也就不是她该过问的了。
不过是如今谢池春在卫箴面前太得脸,不要说武安伯府一案她出力不小,卫箴十分的高看她,便说如今她人还住在卫箴府中,北镇抚司上下也没人敢小看了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从大门口,堂而皇之的往这堂屋方向来,一路上并没人开口拦她的原因了。
厉霄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斜着身子侧着站,听了她的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马明白了。
他同卫箴抱拳礼了一把:“老乔前半天还找我呢,那我先去了?”
卫箴丢了个眼神给他,没吱声,就点了点头,意思分明叫他赶紧走人。
厉霄这会儿眼倒明了,不多耽搁什么,挪了脚步就往台阶方向步下去不提。
谢池春其实怕他心里生出隔阂,本来人家正说事儿,官儿又比她大,凭什么她一来,就得厉霄回避,不过她转念想一想,往日交情还算不错,厉霄又不是小肚鸡肠的那种人,而且……
而且郑扬的用意她真想不通,宫里的事儿,还是先回了位置,到底要不要厉霄他们知道,那是卫箴该做的决定,不是她。
卫箴不知道她小脑袋里闪过了这么的念想,往屋里迎了她一把,见她没动,这才扬声叫她又催了一声:“不是有事情跟我说吗?别杵在门口了,进去说吧。”
她好似才回了神,怔怔的啊了一嗓子。
卫箴眯缝着眼睛想了下,若有所思,须臾重又开口:“乔严上半天是找过厉霄,我找他来问点事,才耽搁了,正好你过来找我,他去找乔严忙他的。”
这是同她解释,就怕她胡思乱想的。
谢池春面上一红,忙低下头,却不想连耳尖都泛起了红。。。
卫箴见状只觉得她可爱,却不开口打趣,唯恐是她面皮薄,一时再恼了,又或是抹不开面子,反倒闹得两个人更生分。
他醒来后……是啊,就是从他醒来之后了。
从前没上过心,转醒之后把人放在了心尖儿上,真正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心里是有他的,就像从前那样,可她明里暗里,同他保持着距离,守着所谓的规矩,不敢有丁点儿的逾越。
眼下就连听闻褚娴将要回京了这样的消息,她都不敢把难过表现出来。
想要把话说明白,这条路他还要走的漫长。
他不愿再轻易招惹了她不痛快,更叫他们两个走的艰难。
“还不进屋吗?或者你想在外头走走,边走边说?”
谢池春连忙摇头,刚一抬腿,想起什么,又收回去,让了他一步:“老大先。”
瞧,这便是所谓的规矩了。
卫箴恨透了这些规矩,恨透了她在他面前守着规矩,可是没法子,还得顺着她。
故而他哦了一声,声音里头喜怒不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等两个人进了屋坐下来,他冲着谢池春高高的挑眉,没再问,但示意她有话直说。
谢池春吞了口口水:“刚才郑公到府上找我了。”
果然卫箴脸色微变:“他又找你做什么?”
“别的倒没有,就是……就是……”她支支吾吾的,好像这话很难说出口。
卫箴一时有些想岔了,实则是关心则乱,毕竟郑扬近来的表现,让他不得不起戒心防备,于是他追问了一回,声音里满是急切。
谢池春倒不大懂他的急切从何而来,只是看他急了,怕他不高兴郑扬登门这事儿,才赶紧把郑扬说的那些话,一股脑的回了他。
等她说完了,没叫卫箴再细问呢,又自顾自的添了两句:“他跑来告诉我,牵扯到宫里,摆明了是想叫我告诉老大,我本来想着,他是这样盘算的,我便不该叫他得逞,索性不说给你听,这事儿就只当没发生过。”
“但你怕郑扬不知在筹谋些什么,万一把我也摆进了棋局中,回头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卫箴平复下来,先前的担心渐次褪。去,好在她没多心,不然显得他也太没出息。
她忙不迭的点头,满口说是:“但我就是想不通,他意欲何为呢?话说成这样,我即便是个傻子,都猜得到,这是他干的……”
卫箴叫了声阿春打断她,语气明显有些不好,至少不比先前那样轻松平和:“这是谁干的,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害,陛下不下旨叫查,咱们,就永远不能够多嘴。这道理其实你懂,尤其牵扯到宫里,牵涉到皇子,就更不能随口的说。”
谢池春心头一紧,咬了咬下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实情确实也是这么个实情。老大,你说他想做什么?干了这种掉脑袋的事,转脸还敢来告诉我,告诉你,他就不怕——”
不,郑扬应该是不怕的,他既然有恃无恐,又怎么会怕卫箴到御前告发?
只是谢池春不懂,伤及皇子,他的有恃无恐,是从何而来?
第六十九章:怪罪()
第六十九章:怪罪
她话只一半就收了声,卫箴便也就不开口提醒了,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自己也想明白了?”
“可我还是觉得,他未免也太猖狂。”谢池春抿紧了唇角,藏在袖口下的手也捏的死死,“换做从前,徐贵妃高看他时,倒还好说些,只如今……郑公也说了,出了这种事,刘太监只是挨了五十个板子,别的训斥一概都没有。老大,这就是看在昭德宫的面子上,留了情面,而且陛下估计是怕……”
怕什么她没说,也不用她说。
卫箴心里明镜似的,无非怕到了如今这时候,徐贵妃她还是容不下七皇子,当年孩子落生,她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劲儿,要不是太后一力保着,这个孩子怎么也不可能长成。
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收了手,可偏偏这时候,孩子又出了意外,连李令严都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可见他伤的有多厉害。
刘铭侍奉不尽心,这都是明面儿上说给人听的而已。
陛下不怕吗?他怎么会不怕呢。
一边儿是亲娘亲子,一边儿是他这辈子的心头肉,真要是针锋相对,他夹杂中间,不为难吗?
可要这么说来……卫箴蹙拢眉心,觉得郑扬此番行事,的确有些出人意表。
谢池春是看他皱眉才出声的:“老大是不是也觉得,他太猖狂了些?我想来,陛下若有心盘查,早晚得查到他身上去。武安伯府的案子才刚了结,他也才刚抽身出来能消停几日,一转脸,又在皇子身上花心思动手脚,这不是找死吗?”。。
“未必。”卫箴面色沉着,语气清清冷冷的,“他敢做就一定很周全,况且陛下就算有什么疑心的,也不会把事情闹大,而刘铭吃了个哑巴亏,却也不敢随意的攀咬郑扬。他不是猖狂,是太精明了。”
谢池春不解,便多问了两句。
卫箴知道她案子办的多,可宫里的弯弯绕绕实在知之甚少,也就很有耐心,慢慢的同她解释:“郑扬和刘铭,叫我们看来,是不是都是昭德宫的人?”
他见她点头,才又说下去:“陛下不会闹大,是因此事无论牵扯到他们哪一个,都极有可能连累昭德宫,与其究根结底,不如叫刘铭担一个侍奉不尽心的名声也就算了。二则刘铭知道其中厉害,他上位才几年?哪怕徐贵妃现在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他也不大敢明着同郑扬打擂台,徐贵妃又是个聪明的女人,更不可能叫他们两个明里就狗咬狗。”
她手下两员大将自相残杀,这对她来说,百害无一利,所以她不会允许……所以,并不是刘铭不敢。
郑扬这样干,几乎要置刘铭于死地,倘或七皇子留不住了,刘铭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得是个死,谁叫他管着御马监的差事,且当天还是他在七皇子身边儿服侍。
既然郑扬已经下了狠手,刘铭又不是个吃素的,谢池春就算知道的再少,也总该清楚,他们这样的人,哪有吃了这样的大亏还忍气吞声不言语的?哪怕是看着徐贵妃的面儿,也绝无可能。
“所以郑公今次……”谢池春眉头紧锁,连卫箴都立马能够反应过来,何况是郑扬?
她略微一怔:“那他又为什么特意跑来告诉我呢?我知道,他其实是有意让老大知道的,那我就想不通了。老大好歹是皇亲,七皇子要真的是有个什么,给长公主殿下知道了,他还有活路吗?”
是啊,郑扬想干什么?
卫箴只能猜出个三五成来。
大概郑扬这次回京后,树敌太多,也太招摇,他其实近来一直有意示好,不过他示好的方式……卫箴目光在谢池春身上游移几回,觉得郑扬示好的方式,实在叫人很难以接受。
不过郑扬的确行为举止一反常态,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的。
同他示好,就等于是在同国公府和长公主示好,这是郑扬最聪明的地方。
那他此番把自己这么大的把柄送过来,是觉得抓不到他的证据,还是另有用心,在暗示什么?
卫箴想了好半天,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事情得走一步看一步,你有句话说的是对的,陛下没有传召我,这事儿也没交到咱们北镇抚司手上来调查,咱们就不该过问,即便说我知道了这些,要回母亲一声,也绝不是以锦衣卫北镇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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