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哭丧个脸:“老祖宗,奴才真不知道,刚一出了事,祖宗就打发奴才到您跟前来回一声了,这种事儿奴才又不敢耽搁,还不是得了话就赶紧来跑腿儿。祖宗有没有吩咐人去回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奴才是真不知道啊。”
怀章素日不为难底下的奴才们,他也不是一步登天到今天的地位的,最早跟着先帝服侍那会儿,也是这么着,看着上头大太监脸色过日子,熬了多少年,才熬出了头。
他心不坏,相反的,是不是爱卖个顺水人情,或是有十分心软的时候,替人在御前求个情都是有过的。
这小太监几乎要哭出来,他一味的摇了头,打发了人走:“你去告诉刘铭,请了太医只管先给殿下看,陛下这里还在见王阁老,我现在就进去回话,但是陛下走不走得开,得两说,我已经打发人去回皇后娘娘的话,娘娘凤驾是肯定要往他那里去,叫他预备着接驾吧,还有——”
小太监得了这一番吩咐,刚想磕个头就走,可是人刚跪下去,话还没说呢,怀章一句还有,就把他所有话给堵住了。
他抬头,怯生生的看了眼,又叫了一声老祖宗。
怀章嗤了一回:“叫他记清楚了,宫里头出了事儿,该先回给谁,别乱了规矩。”
这话是说徐贵妃了——
小太监心下一惊。
这样的话,放在他身上,一辈子不敢说出口的,也只有眼前的老祖宗,这样子编排了贵妃娘娘进去,都不怕。
于是他连忙磕头,满口说着奴才知道了,见怀章没再留他,反倒拔脚往殿内进,他才敢站起身来,反身往台阶下跑,又按着原路往草场方向回了不提。
而那头皇帝同王殿明正说话,君臣两个是挪到了大殿的东次间里的,皇帝坐在炕床上,神色淡淡的,其实瞧不出什么,反倒是王殿明,坐在圆墩儿上,脸色不怎么好。
此时怀章弓着腰进来,又轻手轻脚的,王殿明眼尖瞧见了他,果然又同方才一个样,立马收了声,什么话也不提了。
怀章进来的时候耳尖的听见了两句,说什么福建,说什么倭寇。
他心下一沉,果然这些他不该听。
皇帝见了他,略眯了回眼:“不是不叫进来服侍吗?”
虽说像是质问吧,但语气也一如平常,到底知道怀章晓得分寸,不会贸然的进殿内来,这会子进来了,一定是有事情。
怀章掖着手上前去,只当先前什么也没听见,放轻了嗓音和语调:“刘铭打发人来回话,说殿下跑马的时候伤了,且……且伤的不轻。那畜生估计吃错了东西,腿软栽下去,殿下手上攥着缰绳呢,又受了惊吓,从上马墩儿上摔了下来。”
皇帝手上有个青花瓷的杯,正要往旁边儿的黑漆四方小案上放来着,一时听了这个话,手一斜,杯子翻了,水也洒了。。。
怀章不敢叫人进来,自己上了手去收拾,话也不多说。
该回的他回了,剩下的,陛下不问,他什么也用不着说,况且他没陪在殿下身边儿服侍,出事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知根知底的。
王殿明那里坐不住,颤颤巍巍起了身:“还是殿下要紧,臣……臣回的事情,改日再与陛下详议,臣告退。”
“老师。”皇帝回了神,扬声叫住他,“那件事,你跟庆吉先拟个章程,内阁是什么意思,你们商量好了,定个主意,再回朕,外头什么人都不必惊动,连他们自己也别惊动,既然知道了,就是好事,后头要怎么办,还是跟从前一样,内阁先定,不必再来跟朕议。”
王殿明脸色微变,这样的事情,陛下都……
他深吸口气,改口说了句臣知道了,便告了礼往外退,什么都没有再说。
怀章也不问,只是等人出了门,才问了句:“陛下往草场去吗?奴才已经打发人去回了皇后娘娘,估计娘娘得了话,也要移驾过去了。”
“怀章,你说……”
皇帝没挪动,说不担心儿子是假的,但他乍然听闻时,就觉得事有蹊跷。
他是这么些年不正经过问朝政,能推给内阁的,都交由内阁办了,但高台上走一遭,这么些年了,脑子总不至于都没了,手段见多了,宫里头的手段,他见的就更多。
怀章抿唇:“陛下,殿下伤的只怕不轻,什么事儿,都没有殿下的身子要紧。”
第六十三章:该死()
第六十三章:该死
昭德宫得信那会儿,徐贵妃正摆弄她那只通体雪白,只头顶上一点红的鹦鹉,这鹦鹉原先也是进贡上来的,为着她喜欢,皇帝就赏到了昭德宫来,拢共就这么一只,别说皇后了,就连太后,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她好东西见得多,什么好的送到她这里,她都觉得是应当的,她也没有受不起这一说,是以往日里送来的东西,她新鲜个三五天,撂开了手,便只等着下一回有更好的。
唯独这只鹦鹉,实在招人喜欢,又从来没见过,她倒宝贝到了现在了。
刘铭这个干儿子她认得,明珠也认得,因刘铭现如今在昭德宫越发说得上话,昭德宫的宫人们一个比一个有眼色会来事儿,尤其是明珠。
故而他来,明珠就没拦着,问了两句,见他神色匆匆,眼底还有些慌张,她便忙去回了贵妃的话,又回去引着他进了门。
徐贵妃倒没正眼看他,心不在焉的:“好好的,刘铭叫你来干什么?”
“娘娘,出事儿了。”他跪在那里,回话时候声音都发抖的,几乎要打成结,“七皇子跑马摔了,从上马墩儿上掉下来的,那会儿殿下不叫奴才们扶着,他自己拉了缰绳去踩马镫,这才摔下来,现在出了事,干爹也慌了,已经叫人去陛下那里回话,也请了太医,干爹不放心,打发奴才到您这里赶紧回一声。”
要说七皇子出事儿吧,徐氏心里是欢喜的。
原本他就不该养成,只能说他命实在好,小的时候没死成,后来再大点儿,七灾八难的长大,太后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把人接到了慈宁宫去带着,要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
但刘铭叫他干儿子来昭德宫回话,这里头的厉害,徐贵妃也知道。
陛下宠爱儿子啊,到时候一个弄不好,刘铭脑袋就得搬家了。
她这才停下了逗弄鹦鹉的手,叫了个小丫头把鹦鹉提走,敛眉看向殿下:“刘铭是怎么办事儿的?他多大点儿的人,敢撒开手叫他自己逞能?你们御马监……不是,刘铭从前在我这儿夸海口,说御马监驯出来的马,个个性情温顺,不会冲撞贵人,今儿他又怎么说?”。。
跪着的人惦记着刘铭那句,但凡贵妃细细的问,你便细细的回。
他跟着刘铭好些年了,大风大浪不说见过,背后阴人的招数总归见的不算少,特意这样交代,显然心里是有了别的想头的,况且这事儿是真的古怪。
他磕了个头,不敢抬头往上看,闷着回话,又把马儿拉稀腿软的事儿回了,才接着说:“御马监职责就是这些,哪里敢不尽心的驯养照顾,这马又是陛下之前特意交代过,凡出了丁点儿差错,要拿了御马监来问话。娘娘您也不是不知道,从前那么些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儿,更不要说是这一匹,尤其这两日小殿下都闹着要跑马,要骑它,早两天干爹就发了话,更得既尽心照看,就怕陛下允了小殿下,回头出岔子。”
这就不对了。
话他不敢乱回,刘铭自己也是有分寸的人,御马监的差事他当了这么几年,的的确确没出过什么乱子,怎么今天就这么巧?
“刘铭叫你来,还叫你说什么?”
他摇头说没有:“干爹只说了,娘娘要是细问,奴才只管细细的回您话。”
其实这就是起疑心了。
徐贵妃的左手边儿,近几年来,一直都摆着一柄金如意,但那不是皇帝赏赐的,是郑扬第一年到大同去驻军,徐贵妃生辰,他派人从大同送回京城的。
那时候主仆两个,还不像现在这样。
徐贵妃拿他当心腹中的第一人看,彼时也没有生出要抬举一个刘铭上来的心,便一心觉得郑扬是个好奴才,远离了京城,还惦记着拿这样的好东西来孝敬她,后来就一直放在手边儿,手上得空了,就把玩一会子,这四年多,也养成习惯了,就是后来有了这份儿心,金如意也没扔到库房里收起来。
眼下她手笔一挪动,正好就把手落在了如意柄上。
徐贵妃眼神沉了又沉:“你先去吧,这事儿论说我不该出面,也懒得到草场去走这一趟,陛下和皇后肯定要过去,你回去告诉刘铭,晚上陛下要到昭德宫,我再探探口风,看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用急,横竖还有我。”
她说完了,也不等他再回话,给了明珠个眼神,就叫带了他下去。
等明珠送完了人再回到此间,发现她一直盯着手下的那柄金如意,于是心略一沉:“娘娘,您这是……”
“叫人传郑扬进宫,我要见他。”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明珠没敢动:“娘娘,您这会子要见郑扬,又能怎么样呢?把话挑明了说吗?先前的事情……”她顿了下,也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出了口,“郑扬心里未必没有怨气,这事儿要真是他捣鬼,那就是想坑刘铭,但好歹他还算有心,并没有冲着您来。这股子怨气,您不叫他撒出去,将来更麻烦不是?就是退一万步,这事儿同他没关系,您也不过是随口叫他来问问,已经生分了,难道还要更生出嫌隙吗?”
徐氏知道这是为她好,也不责怪明珠什么,但郑扬要真的在背地里这么阴刘铭——
她为什么想要抬举刘铭呢?
郑扬没离京的时候,在京城风头无人能及,后来自请去大同了,守备太监一做就是四年多,那是跟军中常来常往的。
他越爬越高,权利也越来越大,结交的人,非富即贵不说,连军中都有了能说得上话的人。
徐贵妃越来越觉得,这样的郑扬,早晚有一日,是她掌控不了的。
与其这么多年的心血,白给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趁着如今来得及,彻底的毁掉他。
她能捧出一个郑扬,就能捧出第二个。
这点子道理,凭郑扬的聪明劲儿,不可能想不通。
那然后呢?
他想通了,却仍旧不收敛,反倒对刘铭下手吗?
徐贵妃眼底拢了杀意。
若然如此,郑扬就可恨该死!
第六十四章:偏心()
第六十四章:偏心
可是明珠所说的,就没道理了吗?
郑扬固然该死,但眼下召他入宫,又有什么用?
事情是他做的,他一定不认,要不是他做的,平白又添了三分嫌隙。
徐贵妃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自己一手捧上来的人,郑扬也算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服侍的,到今天,她竟有些看不懂郑扬这个人了。
“明珠,你说……”
她欲言又止,不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反倒是个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要说些什么的姿态。
然而明珠却明白了。
丫头莲步轻移,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些许,又在徐贵妃右手边儿站定住,她双手叠在膝前,双膝并拢微一弯,蹲了个礼:“奴婢拿不准,主子您尚且拿不准郑扬会不会干这种事,何况是奴婢呢?只是奴婢知道,也永远都记得,郑扬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她说完了,抬眼看过去,果然徐贵妃在看她,她也不忙着低头,同徐贵妃四目相对:“主子既早生了这份心,难道到这时候,却要心软了吗?”
是心软吗?
也许是吧。
徐贵妃自问这辈子,还没对什么人,轻易心软过。
她专宠六宫,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有了皇帝的爱,她就有了这整个大明!
可从前,郑扬同她算贴心知意,跟明珠没两样。
她以前太清楚郑扬心性了,这件事情……他敢在七皇子身上动手脚,显然是先前被逼的急了,铁了心要给刘铭一点颜色,甚至想要刘铭死。
想到这一层,徐贵妃的目光倏尔坚定了:“明珠,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陛下是怎么处置刘铭的,要是暂且关起来,你去见他一回,跟他说,这个事儿不能往郑扬身上推,随便找个替罪羊出来完事儿就是了。”
“主子?”明珠一愣,“伤了皇子,陛下怎么会轻易罢休,要是……”
“他敢往郑扬身上推,陛下才更不会放过他。”徐贵妃打断丫头后话,摆了手示意她快去,“我比你更了解陛下,他未必不起疑心,可却不会在此事上深究细查。刘铭要是一时错了念想,想拉郑扬下水,只会害苦了自己,连我都没法子再出面保他。”
她话都说成了这样子,明珠还能劝什么?有句话她说得对,她更了解皇帝陛下,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娘娘更能够揣摩准陛下的心思了。
……
再说那头刘铭早吩咐了人把七皇子挪到干净的屋里去,拔步床边儿围着的矮板去了三块儿,只留下了一面。
李令严又是请脉,又是上手的,好一阵子的忙碌,临了了写了个方子,只是还没等刘铭细问,外头皇帝并着皇后的行驾就已经到了。
屋中众人忙又跪迎,但请安的话还没说完,刘铭已经叫一脚踹翻了。
他如今也是这宫里的大太监,皇帝从前看在昭德宫的面儿,他就是一时有了轻狂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旁的人就更不会拿他怎么样了。
是以当着这么些人,生生挨了一脚,刘铭的面子是肯定要落了。
只是他又顾不上这个,一个咕噜跪起来,哪里敢跌坐在那里不动。
刘铭整个人是弓着身趴跪在地上的,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一个比一个响,口里念叨的,无非是请陛下息怒一类的话。
怀章是跟着来的,见他这样,暗自摇头。
皇帝的气没随着这一脚就消了:“你这杀才,是如何……”
皇后从后头跟上来两步,蹲了个礼打断尚在盛怒中的皇帝:“陛下,还是先叫李太医回话吧,要处置个奴才,什么时候不能够呢?”
皇帝眯了眼,斜过去看她一回,到底忍了口气。
他脚在龙袍下摆踢了一把,往拔步床方向去,扬声又叫李令严。
李令严至此时才敢上前去回话,又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谨慎,生怕半个字回的不好,也要受这雷霆之威的波及:“殿下伤的最重的,在脖子上,陛下从前听闻人家有摔断腿,可听说过,有摔断了脖子的吗?”
其实这样回话最稳妥,说的太详细,皇帝也未必听得懂,这样同他讲,他反而能立时明白。
但就因为是立时明白了,皇帝也一时倒吸了口气:“这样厉害?”
李令严跪在那里,磕了个头:“既严重,也不那样严重。”
他模棱两可的话,叫皇帝的怒火一下子又拱上来。
皇后见状不好,怕他又动怒发火,便赶在他前头问李令严:“李太医,你是太医院的院判,御前是这样子回话的吗?殿下的伤势,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你别叫陛下忧着心。”
李令严一面说不敢,一面才又细细的回:“臣已经为殿下开了方子,殿下若然三日内能从浑噩中转醒,臣便可保殿下无虞,可殿下要是——”
他把尾音拖长,之后的话,不必说出口,众人也没有不明白的。。。
那话不吉利,当着病床前头忌讳,在皇帝面前更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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