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又有什么意思呢?
徒惹伤心而已。
见我不回答,默认般垂下眸子,她恼怒地瞪着我,气得浑身都轻颤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爆发的模样。
“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杀了我么?”闭上眼叹了口气,我轻轻问道。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她气急败坏地脱口道,见我看去,又即刻狼狈地别开脸,冷声解释道,“你是先帝嫡女,堂堂亲王,我若是杀了你,岂不是要教天下人口诛笔伐,指责我是个残暴的昏君?”
“这倒不会,照凌王的名声,天下人只有弹冠相庆的理儿,怕是连御史大夫也不会谏议一句。”我笑了笑,倒是难得还有闲心自嘲,又不免激她。
“住口!快收起你那些寻死觅活的念头!你若死了,那五万士兵可不就打了水漂?”她厉声喝止了我,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仿佛徘徊在暴怒的边缘,“你要是敢轻生,我马上派人杀了邝希晴,还有整个凌王府来给你陪葬!”
——她不会不知道,即便我不在了,只要那半块虎符在她手上,五万兵马的统辖权便跑不了。
我若死了,对她而言,实则是利大于弊。
“好,我不寻死,你放我走吧。”铺垫已过,我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打算。
却见她狠狠地一掌击在铁笼上,将那三指粗的铁栏杆生生打得弯曲了半寸,发出一声令人倒牙的响动:“走?走去哪儿?”
“哪儿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离开你。
“呵,你休想。”她冷笑一声,毫不怜惜地捏住我的下巴,想要用力,下一刻却被灼伤似的,猛地缩回手,只是恨恨地强调着,“休想!”
撂下这样干巴巴的一句狠话,随后却逃也似得离开了石室。
我抚着颈间敷上药膏后散着丝丝凉意的伤口,终是忍住了泪,只是轻轻叹息。
从那天不欢而散以后,我又恢复到了被囚禁的日子里,整天只是呆在朝露殿的偏殿之中,时时刻刻有禁卫看守着不准出入,唯一不同的大概便是——囚禁我的人由邝希晴变成了姜灼吧。
知道了颜珂已带着邝希晴离开观澜,我放下心来,也无意反抗,索性听之任之。
她每天都会来看我,有时只是隔着屏风静静地瞧上一眼,有时只是坐上一盏茶的功夫,不等我开口赶人便自己离开了。
除此以外,她还时不时派人送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和价值连城的珍宝古玩,也不当面送与我,而是通过机灵的宫侍悄悄摆到我能看见的地方。
或许是清晨醒来后目光所及的一瓶香气四溢的百合花,或许是午餐时一桌子我喜欢的菜肴,或许是书桌上一把字迹娟秀的题词扇面……我会按时给花浇水,好好地吃下一桌的饭菜,细心收好她送的每一件礼物,可是我心里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她为什么不明白——这些费尽心思的礼物和讨好,远远比不上她一句真诚的道歉。
或许在她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没有悔过的意思吧。
一晃就是五天。
这日傍晚,用罢晚膳不久,宫侍正在收拾桌子,她负着手施施然走了进来,摆手免过他们的问礼,自顾自坐在了我对面的太师椅上,单手支着下巴,沉默不语。
宫侍分别送上两盏清茶,然后便识趣地退出了门外,只留下我二人独处。
她端起茶盖,慢条斯理地撇去上面的浮叶,丝丝缕缕升起的白雾遮去了她的神色,教人看不分明。
学着她的样子端起茶,安静持续了片刻,就好像之前的五日一样,也许会这样一直相对无言直到她离去……是不是我不主动开口,她就永远不会与我说话?
既然这样,那何妨由我打破僵持呢。
“你……用过晚膳了么?”想了想,还是找不到能够切入的话题,只好就着眼前的晚膳展开——我借着饮茶的间隙,低声问道。
“咳咳、咳……嗯,用、用过了。”她像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开口,竟是呛了一口茶,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将脸都憋红了,这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盯着她窘迫的脸看了一会儿,在她努力地呼吸吐纳,恢复到之前一本正经的淡然面色以后,我压下了那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冷声问道:“如果我不开口,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与我僵持下去?”
“当然不是,”她放下茶盏,蹙眉看着我,神色淡然,眼中却划过一抹无措,“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我问你,”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关一辈子么?就像那笼中的鸟儿,池中的鲤鱼?”
一辈子在这方寸之地,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
然后,抑郁而终。
“不,我没有……”她摇了摇头,顿了片刻才与我解释道,“邝希晴的势力还没有清扫干净,这宫里不仅仅是我手下的人,还有别人安插的探子,贸然离开,你会有危险。”
“呵,也对,想要我命的人,可不少。”自嘲地笑笑——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我并没有说,却彼此心知肚明:怕是在邝希晴和她的心腹眼里,我是姜灼□□上位的最大帮凶吧。
若是没有我的信物,她怎么能调动颜珂的死士?若是没有那批死士和五万兵马的依仗,她何至于杀入宫中,使得这一手狸猫换太子的障眼法?
这一切,都要算在我的头上。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坚定地说道。
“这个任何人,可包括你自己?”我对着她微微一笑,心却不由抽疼起来——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的人,却也是伤我最深的人。
我还能信她吗?
要如何信她。
“我……”她僵在原地,双手紧握,却再也迈不开步子朝我走来。
“呵,姜灼,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恍然间我才发现,自己对她说过无数遍的喜欢,道过无数次的爱慕,却似乎从未自她口中听过一句相似的回应——果然,只是我自作多情吗?
“简心,”她深深地望着我,忽而向前踏了一步,再一步,转瞬就走到了我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心上,教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期待着她的回答——冥冥之中,仿佛预感到这个回答是我苦求多时的,“我……”
“陛下,急报——”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女声隔着门响起,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视,也将那一份呼之欲出的情愫毁坏殆尽。
“我……”她并未理睬那叩门的人,仍是定定地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陛下、陛下……”那人却不依不挠地在门外低声喊着,叩门声更是一下急过一下。
“……你去吧。”抬手替她整了整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襟,我笑了笑,转身回了内室。
门扉开合,那一声幽幽轻叹悄然而逝,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她走了,而我依稀觉得,仿佛心里也有一扇门就此关上了一般。
第96章 答应()
晚膳并未用得太多,只是与她说了会儿子话,心中闷闷地难以纾解,放下在手中摩挲多时的茶盏,尽管没有报什么希望,我还是起身推开了房门,试探着往外迈了一步——纵使不得离开这方寸之地,就在院子里透透气也是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守门的禁卫却不曾出言阻拦,甚至眉头也不皱一下地任由我往外踏了一步,又一歩……直到我快要沿着小院兜完一整圈,触及到偏殿的大门时,那两人仍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
诧异之下,却也有着终于得见天日的欣喜,顾不得许多,我用力地推开偏殿门,正要往外走,却见两个值守殿门的禁卫一左一右地向我行礼,心中登时“咯噔”一声——果然还是不能离开这座偏殿吗?是我太天真了……
哪知她们只是恭敬齐声地说道:“见过殿下。”然后便没了动作,像是在等我发话似的。
“呃,免礼。”挥挥手示意她们起身,我一边小幅度地往外挪着步子,一边留心她们的表情,见她们只是垂眸静立,好似无意与我为难,刚想快步离开,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本王……要去御花园逛一圈,你们,不拦吧?”
这话一问出口,别说是这两个面面相觑的禁卫,就连我自己都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巴掌——这口吻简直卑微得可笑,哪像出自一个亲王之口?
幸而她们只是愣了一下便异口同声地回道:“卑职不敢!”
而那个右手边的禁卫更是在迟疑片刻后小声解释道:“陛下吩咐过,您可以随意出入,不得阻拦,只是命卑职等时刻跟着,保护殿下的安危。”
——哦,原来我的禁足状态已经解除了。
看来与她方才的交流不是没有作用的,虽说还是免不了有人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但总好过被关在那间屋子里郁郁寡欢。
曾几何时,我也领悟了苦中作乐的精髓了呢?
自嘲一笑,默许了那两名禁卫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我抄着手,一路闲庭信步地往记忆中的御花园走去。
这宫里的人少了许多,走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竟连一个宫侍都没遇到,倒是已经循环了两回被巡逻的禁卫拦下问话,对方惊吓之余恍然行礼,再教我赦免后匆匆离开的套路,没得有些厌烦。
总算到了此行散步的目的地,如所料地,杳无一人。抬头时,一轮孤月冷然,低头时,只影茕茕孑立——若是以前,我的身后定是有她的陪伴,纵然清静但绝不会孤单,回首所见,便足以温暖整颗心。
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与噤若寒蝉的随行禁卫相顾无言,沉默以对。温馨不再,空余尴尬无措。
——就算有人跟着又怎么样?
那些人终究不是你啊。
无声轻叹,我绕过了几丛低矮的灌木,抚上了假山一侧嶙峋的纹路,随着描摹移动脚步,悠然往深处走去,身后的禁卫不远不近地缀着,留出的距离好歹不至于教人生厌。
忽然,我的步子一凝,定睛往假山暗处的缝隙看去,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想了想,还是出声支开了那两名禁卫:“你们离得远些,本王想独自静一静。”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过冷漠强硬,不容违背;又或是料定这假山深处是个死循环,不会有什么危险,二人并未多疑,而是顺从地退开了一段距离,垂手等候。
若无其事地朝前走了几步,始终落在她们视线之中,我慢慢靠近那座假山阴影中,离得近了,终于看清楚了躲在这个角落之人的全貌。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宫侍,穿着最低等的服饰,双手抱膝,屈身缩在假山的缝隙之中,若不是他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想来我也不会恰巧发现他的存在。
引起我注意的,正是这双美丽的琥珀色之瞳——比姜灼更剔透浅淡,仔细思量,应该也比姜灼要天真懵懂得多吧。
“你是……子筝?”努力回想起他的名字,我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既怕引起那两名禁卫的关注,更怕吓到这个瑟缩单薄的身影。
——这孩子,一个人躲在这里,是又被人欺负了么?
记得上一次见他,也是被一群小宫侍联手作弄。
我担忧地看着他,将声音放得更轻柔:“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等了一会儿,就在我考虑是不是离开这里让他独自舔舐伤口比较好时,他终于抬起头,稚弱的声线里带了几分喑哑,教人不免心生怜悯:“凌王……殿下?”
“是本王。你怎么在这儿?”冲着他笑了笑,我侧身靠在假山上,遮住了他的身形,装作抬头赏月的样子,悄声问道。
“这是我的秘密洞府。”他也看着我轻声笑,过长的额发掩去了神色,却仿佛透着一股阴郁悲伤,“不过,现在它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无妨,本王只是恰巧路过,误打误撞发现了你,出了这里便全都忘了,”明白他的意思,我连忙安抚道,“它还是你一个人的秘密洞府。”
——小小年纪,便要承受太多,怕是心里积郁过甚,这个只属于他的庇护所,我又怎么好打破?
“宫门已经下钥了,殿下不回府么?”他揉了揉膝盖,抬头问我。
“呵,本王也想,可是却回不去,”我无奈地笑道,“皇上不准本王出宫呢。”
——邝希晴将我囚禁在宫里,知情者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端看她们所获悉的解释是否来自于官方认可的版本。
他还小,有些事不适合告诉他,可同样因为他还小,有些事与他倾诉或许能更少些顾忌吧。
忽然间,有了几分倾诉的谷欠望,几番开口,最后却还是默默地咽了回去。
这心事,堪与何人说?
“罢了,本王先走了。”与他道别,我转身欲走。
却听他在后边低声说道:“殿下若是有意,我可以送您出宫。”
我的步子一顿,强忍着惊讶,慢慢侧过身,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为了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他毫不避退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亮,“我可以帮助您离开这里。”
他的眸子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的确有片刻意动,下一瞬却陡然清醒过来——思虑几番,终是摇头拒绝了:“不,这太难为你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算得上恩惠?
教一个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冒这样大的风险,我做不到。
“殿下,您无需为我担心……若是您下定决心,就在这假山中留一块红布,”他扶着假山壁悠悠地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我轻轻地笑,“子筝会连夜送您离开。”
他说这话的样子,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倒与那个时候教人欺负得闷声不语的孩子判若两人。
“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好意。”看了看天色,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再与他聊下去,那两名禁卫该起疑了,微一颔首算作告别,我转身走出假山,原路返回。
——虽是一再拒绝,到底还是将他的话记下了。
只是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
第二日,姜灼来得很早,恰逢我在用早膳,她便毫不见外地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用餐。
教她看得别扭,我放下了碗筷,主动开口邀请道:“用过早膳了么?没有的话就一起吧。”
“好。”她立即应了,吩咐宫侍添了一副碗筷,慢慢舀了一勺小米粥,虽然用的不多也不快,嘴角却一直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似是心情颇佳。
各自用餐,仿佛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一时间,就连杯著相交的声音也几不可闻。
良久,扫了一眼她的服冕,我咽下了嘴里的粥,不经意地问道:“刚散了朝会便直接过来了?”
“嗯。”用丝绢拭了拭嘴角,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疑惑的目光瞥来,像是在询问我提起的原因。
“说起来,我也好多天不曾参加朝会了。”不偏不倚地回视她的目光,我笑得坦然,其实心里暗暗有些紧张。
“你想参政?”她接过宫侍递来的茶盏,拈了茶盖在手中把玩着,神情淡然,不辨喜怒。
我也不做闪躲,大方地点了点头,甚至一半认真一半自嘲地回道:“本王以前可是极少缺席朝会的,这么些天懈怠下来,怕是谏议官的弹劾都堆满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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