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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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心-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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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抚了抚袖袋里的玉珏,幽幽一叹。

    与她离开的讯报一道送来王府的,是皇帝恩准我休朝一旬的圣旨——在那之后,便是我的韶礼了。

    按照大芜的风俗,年满十八的女子都要举办韶礼;普通庶民的韶礼尚且隆重仅次于婚礼,我身负亲王爵位,韶礼之典自然是大费周章,马虎不得。

    听说礼部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筹备,就连宗正寺也忙得焦头烂额——盖因我韶礼后不久,便是大婚之时。

    想到这儿,心里不由惆怅起来。

    “殿下,皇帝此举可不怀好意,”颜珂苦口婆心的劝诫声乍然在耳边响起,惊得我差点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将注意力收回,我转过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点头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她下旨停了您近十日的朝会,这是要斩断您与朝臣的联络,削弱您在政事上的影响力,抢在您韶礼完成前架空您的权力……”

    “珂姨言之有理。”我也不反驳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同仇敌忾地拍了拍桌子,表达了一番自己对邝希晴的愤慨与失望,充分照顾到了颜珂的情绪,哄得她欣慰不已,只唠叨了半个时辰就去前院处理事务了。

    微笑着目送她离开,待四下无人,我才松了口气,灌了一大杯茶水下肚,纾解郁气。

    ——邝希晴的用意,与我何干?

    她既然防备我,便由她去吧……反正,我本就无心那个位置。

    延熙历乙未年酉月初十,大吉,宜嫁娶,宜祭祀,宜祈福,无忌。

    我的韶礼大典就定在这一日。

    清晨第一遍鸡啼还没响起,我已经被邝希晴特意派来的宫侍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洗漱梳理过后,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了正式的亲王礼服,然后戴上了缁布冠,连早膳都顾不上用便匆匆坐上马车去了皇宫,直奔供奉着历代先皇诸王的德庆宫。

    这座宫殿在皇宫最为偏僻的一角,平时从不允许外人靠近,就连邝希晗记忆中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行韶礼的第一步是由母亲带领着祭祀祖先,昭告前辈。可惜先皇早已殡天,长姐如母,本该由端王邝希昭暂代这一职,只是她身为庶女,此时又不在观澜,所以最后是邝希晴接替了这个位置。

    一身玄色的帝王服冕,温润如玉却别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等我到了德庆宫门前时,邝希晴早就率领宗室和显贵们候在那儿了。

    见我有些紧张,她冲我微微一笑,笑容亲近又温和,教我本还忐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

    跟在她身后步履沉稳地走进德庆宫正殿,接过宫侍递来的玉帛和钱币,高举过头,对着供奉在殿上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行礼——膝盖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泛起阵阵寒意,可最教我不安的却是正对着的几列牌位。

    倘若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该怎么解释我变成了那个人人厌弃的凌王?难道过去种种都只是我的南柯一梦?

    可要说确有其事,那么这堂上诸位知道我是个冒牌货,而非她们邝氏一族的后代,又会如何?祖宗显灵将我痛揍一番,驱逐出去乃至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么?

    这样一想,倒是心虚不已。

    呈上祭祀品的时候免不了疑心重重地扫了一眼那供台——约莫百来个牌位,由远及近,依次递减,到最近前来的位置,只剩下三个牌位,分别是元宁帝邝忻琰、承晖太女邝忻珏以及僖王世女邝忻琪。

    先皇谥号元宁,元宁帝邝忻琰也就是邝希晗的母亲;而她边上那个承晖太女邝忻珏,也就是当年离奇失踪的皇太女……这两个人倒还好说,可是这个僖王世女又是谁?我竟不知。

    再往后看——僖王邝云菲。

    僖王、僖王……邝希晗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看她摆放的位置,分明是先皇上一代,而那一排,仅有两个牌位——能够供奉在德庆宫的牌位,只有历朝历代王爵以上的宗室和嫡系继承人,辈分离得这样近,没道理不认识。

    但是印象中,先皇从来不曾说起过这个僖王,甚至因为天真烂漫的邝希晗随口一问而责罚她抄了十页的经书。

    僖王,是一个禁忌;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触碰的为妙。

    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其实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在我拉回思绪的时候,主持仪式的宗正寺卿正好念完了长长的祝词,朗声叫起。

    我再次伏跪在地,行了个大礼,而后撑着酸胀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甫一抬头,正对上邝希晴担忧的眸子以及紧握成拳收回背后的手——我不由猜想:她刚才是要扶我么?

    与我四目相对时,她神色一敛,又恢复到温文尔雅的帝君之态,波澜不惊的同时又显得冷漠疏离。

    祭祀完先祖,便是加冠冕的仪式,凌王府早就布置好了礼堂,宾客也都到了王府——离开皇宫以前,邝希晴亲自将我送到了宫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手刚抬起,却又在距离我的鬓发几寸的地方落下,转而淡淡一笑:“晗儿长大了。”声音低低的,仿若自言自语的呢喃。

    “皇姐……”迎着她复杂的目光,我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她什么都没再说,自嘲地摇了摇头,先一步转身。

    叹了口气,我也往宫外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那一身玄色服冕并未走远,而是默默地驻足原地,深深地凝视着我的背影,在见到我回头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

    那笑容很美,我却觉得心口像是教人擂了一拳,眼眶发烫。

    猛地闭了闭眼睛,我转身快步跳上马车,再也不敢回头。

    马车迅速驶向王府,颠簸摇晃中,我跌宕起伏的心情也逐渐平稳下来。

    进了门,在颜珂的陪同下与到来的宾客一一见礼,因着邝希晗身份尊贵,性子又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所以我只需端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颔首道谢,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左右张望了一番,这么重要的日子,却不见姜灼,我心中低落,脸上的表情更是冷了几分,惹得颜珂也趁着四下无人时略劝了几句:“殿下即便不耐,也且忍了,韶礼乃人生大事,一辈子只这么一回,可不能使性子。”

    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我也只好勉强弯了弯嘴角,答应下来。

    等所有宾客到齐,仪式开始。

    我在房间里换上了另一套礼服,又戴上了赤中带黑的玄冠,回到会客的礼堂处,跪坐在正中,由着宗正寺卿致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季某甫。”

    事先已经与宗正寺通过气儿,我的字就是“简心”,虽然她们曾委婉地表示有更好的选择,但是都被我拒绝了,就连颜珂也对我的坚定表示诧异,倒是邝希晴轻笑一声赞了几句。

    简心这个名字是我割舍不下的过去,也是我时刻警醒自己的底线。

    也许我没有办法让人将我与以往那个狂躁狠戾的邝希晗分开,但我始终存着一分妄念——至少亲近的人在喊我的时候,是用我的本名;就好像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我……也只是我。

    仪式到加冠以后便告一段落,之后便是答谢宾客依次敬酒。

    虽说凌王府的门不好进,来观礼的也只是少部分宗室与达官显贵,但也有十来桌席面等着我去寒暄,哪怕每一桌都只敷衍地饮上一小盅,也稍有不支;到了最后一桌的时候,我的脸颊已经发烫,就连走路也踉跄了起来。

    没想到,最后一桌的主位上,却是此刻我最不愿见到的人——帝师傅筠崇。

    圣旨赐婚的傅公子就是她的长子。

    “殿下质弱,还是少饮一些为好。”在我端起酒杯时,她伸手微微挡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我一顿,杯中的酒差点就翻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神色也温文有礼,然而满桌酒酣微醺的宾客忽然就鸦雀无声了,随后不约而同地摆手规劝我少喝一些。

    “多谢。”勾唇笑了笑,我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气性,却是当着她的面仰脖子喝了个干净,还将杯底朝下示意。

    被我这样当众拂了面子,傅筠崇也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感叹了一句:“殿下海量,只是莫要贪杯了。”

    “呵呵,帝师好意,本王心领了,诸位随意,少陪了……”到底不好撕破脸面,我压抑着不满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觥筹交错的宴厅。

    任务完成,余下的自有颜珂去操心。

    喧闹一直持续到城里亮起万家灯火才作罢,宾客们也陆陆续续告辞。

    听着外面终于安静下来,我才松了口气。

    这几日总是不见姜灼的身影,似乎她有意无意都避开了我,问起丙三时得到的却是姜护卫一直待在后院我的身边,不曾离开——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刻意隐去了身形,不教我发现。

    卸下了冠冕华服送来的贺仪,我与颜珂用完宵夜,听她喋喋不休地遥想当年。

    耐着性子听她追忆那些就连邝希晗都未曾有印象的过去,由着她饮了一杯又一杯,直至喝醉,这才吩咐侍从服侍她回房休息。

    我想,今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了吧。

    拎着桌上还剩大半的酒壶,挥退了要跟随的侍从,我独自漫步在廊下,盯着漆黑的夜幕——今晚的月亮教乌云遮住了,黯淡得仿佛我此刻的心情。

    无月无星,无景可赏,而最教人忧伤的,却是身边无人可作陪了吧?

    怎“凄冷”二字可以形容。

    “……呵。”自嘲一笑,擎着酒壶正要仰脖入喉,却教人一把攥住了手腕,“谁?”

    我惊诧地回过头去,却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是姜灼。

第70章 惊喜()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此见到她,脸上不自觉扬起笑来。

    心里先是一喜,复又一酸——我着实怨她这几日的疏离,也猜不透她此刻出现的目的,因而故意冷下了脸色,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殿下今日韶礼,属下有一份贺仪呈上,请殿下笑纳。”她没有因为我的冷淡变色,仍是不温不火地说着,只是握着我手腕的力道紧了紧,眸子越发清亮。

    “……哼,是什么?拿来我瞧瞧,若是不合心意,我可不要。”嘴上说着反话,心中却喜不自胜:莫非她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就是为了我的韶礼做准备?

    ——她既有心送我礼物,已是难得,无论是什么,我总是珍惜的。

    “这贺仪却不在此处,殿下可愿移驾?”她问得谨慎,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忐忑,我的心立时就软成一片,忙不迭点头应了。

    却见她勾了勾唇,道一声“得罪了”便将我拦腰抱了起来,轻轻巧巧地跃上了后院的墙头,几个纵身便离开了王府。

    除去刚被抱起时猝不及防间压不住口的惊呼,猛然加速的心跳不一会儿便平稳了下来,我也不问她要带我去哪儿,只是安心地靠在她的怀里,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兀自窃喜,默默期盼着这条路漫长得没有尽头——与她的心意相比,就连那贺仪也不那么重要了。

    夜色渐浓,喧闹的街头也渐渐漫入清冷寂静,打更的胥吏优哉游哉地在仅剩的几个吃食摊位前晃荡来晃荡去,咂摸着挑拣宵夜;值守的店伙计靠在门柱子上,迷瞪着眼消磨时间,趁着掌柜不注意的间隙打个盹儿;就连零星路过的行人也是神色匆匆,满脸归家的渴切……似乎没有人发现快速穿梭在屋顶墙头的姜灼,以及窝在她怀里的我。

    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俩,而这个静谧而迷人的夜晚也属于我们。

    我正沾沾自喜,不自觉搂得她更紧了一些——忽然感觉到她的脚步一停。

    “怎么了?”我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虽说抱着我疾行了好一会儿,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丝毫不见疲态,那么……应该不会是我太重了吧?

    不确定地想着,就见她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将我放下,偏头示意我自己看:“到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片杳无人迹的空旷岸滩,小小的码头边上只系着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若不是飘飘荡荡的水面反射出零星的波光,根本就看不见它黑漆漆的船身。

    姜灼带我到这里来,是要坐船么?莫非她所说的礼物在一个很远的地方,需要坐船去?

    我暗自思考着,却见她率先跃上了小船,随后递给我一只手——教那温和的美目一看,便是再多疑惑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上晃晃悠悠的船,我慢慢地靠着中心的位置坐下,并不去看两边,只是盯着自己的双脚,心里有些发憷——我有些晕船,特别是这种随波逐流的小舟,更容易引起不良的反应,若是一会儿难受得吐了,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可怎么办呢?

    紧张地攀住了船舷,浑身僵硬之际,就感觉船身轻轻一晃,飘飘忽忽地破开湖水荡了出去,“汩汩”的水声环绕着四面八方,伴随着湖水特有的水草腥气弥散在鼻端,我没防备之下,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呀!”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其他异动,似乎除去刚开始的晃荡,小船便适应了水波的节奏,稳稳当当地漂浮着,只剩稍许的颠簸,倒不觉得太过难受——想来这与掌舵者的技术也不无关系。

    紧张感微敛,我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失态,脸上止不住的烧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睁开眼远眺湖面的景色,一边不着痕迹地去瞥姜灼。

    她半倾着身子,单手托着手臂粗的摇橹,毫不费力地划了几下,见我偷瞄她,也不在意,只是又不紧不慢地划了两下,这才放下了摇橹,三两步跨到我身边,盘腿坐下,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冷不丁地问道:“殿下可是畏水?”

    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我假作看风景,偏开了脸,有心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乍然听她发问,条件反射地就要点头,又在最后一刻忍住了,只是轻松地笑了笑:“怎会?我、我当然是……不怕的。”

    ——如果回答害怕,不光是在她面前露怯认怂,更是暗指她思虑不周,将我带上船来,所以小小的隐瞒一下,也是无奈之举,可算不上是欺骗。

    “这便好。”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却觉得她眼中似是浮过一抹笑意,可见我方才的决定并未做错。

    “姜灼,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该不会就是为了坐船吧?

    虽然有机会与她独处,总是教我无限欢喜的,可是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茶楼、酒肆甚至于王府内任何宽敞明亮又舒适的地方……也好过这片孤冷幽涩、没有着落的湖中心。

    这时辰应该已经接近午夜,别说人迹,就连水鸟游鱼也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方圆百米的唯一光源,大概只有我们这座小小的乌篷船上挂着的那一盏小油灯了吧。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蔽,连水面的波光也黯淡得几不可见。

    没有人说话,呼吸声格外清晰,幸好紧贴着的身体传来的温度教人不至于迷失在千帆过尽独钓寒江的孤寂中。

    “殿下稍安勿躁。”在忽明忽暗的微光里,我看不清姜灼脸上的神色,只是感觉到她忽然牵住了我的手,修长的、带有剥茧的指腹激起一层痒意,之后便是直触心底的温暖。

    “……嗯。”压抑住想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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