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蝉不知。”他的反应却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是不知,还是不愿说?”我故意冷下声音,打算吓吓他,“欺瞒本王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虽说我并不记得邝希晗是怎样惩罚下人的,不过从小蝉颤抖的双肩猜想,她应该不是什么宽和仁慈的主子。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他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捣头如蒜:“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了好了,本王没说要杀你!”我连忙掀开纱帐,想要扶起他,却不料这身体孱弱至斯,一时间起得狠了,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你、你先起来!”
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我一头扎回柔软的床铺中,抚着胸口直喘气。
“殿下?”他也发觉了我的不妥,停下不间断地叩首求饶,紧张地抓住床沿,想要拉开纱帐查看我的情况,却又不敢随意动作,只能试探性地轻轻叫了我一声。
喘了一会儿,感觉到那股压抑的窒息消散了不少,心口一松,我才悠悠地“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也是有眼色的,知道不能再顶撞于我,生怕惹我生气后那口气喘不回来,索性跪直了身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前院服侍的哥哥们说起,那姜护卫本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禁卫,前几日被您讨来做自己的亲卫,甚是得您青眼,宠爱有加,片刻不离左右——原本那日您与姜护卫在永乐堂……玩乐,哪知您忽然晕倒了,颜大人便请了御医来,直到昨日您才清醒了过来。”
——他在说起“玩乐”二字时不自然的停顿让我有了不好的联想。
“永乐堂是什么地方?那姜护卫现在又在何处?”我决定迂回地询问。
“永乐堂是您平日……与侍君们一同……的地方,”关于他刻意含糊的词语,我不必费劲去猜也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词,而他之后支吾的语气,更让我对邝希晗的为人抱以反感,“姜护卫……奴婢听说,自从您昏迷,颜大人就派人看住了她,现在应该还被关在永乐堂里,等候您的发落。”
“……本王要见她。”我舔了舔嘴唇,忽然升起想要马上见到对方的念头——这个姜护卫,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邝希晗的人,或许她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爷赎罪!颜大人吩咐过,在您养好身体前,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他一下子抬高了音量,仿佛是为了引起屋外的守卫的注意——我敢肯定,刚才那一下“咔哒”的锁门声不是我的幻听。
“……”我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厚实光滑的被面中——处处受制于人,连人身自由都被剥夺,邝希晗这王爷也实在是窝囊。
那么,继承了她的身体的我,也要与她一样,成为这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么?
可不管我如何恼怒失望,这现状却无法在一时三刻里有所改善。
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接受而已。
第3章 姜灼()
翌日,在小蝉的服侍下洗漱整理了一番,我已能基本忽略他是个异性这件事了——若是单单对着他清秀的脸蛋和才到我眉骨的身量来看,把他当作普通的少女也未尝不可。
用过了清淡可口的早膳,颜珂又带着那几个护卫来到我的房间,手中端着一碗深棕色的散发着苦味的中药:“殿下,昨夜休息的可好?”
我一口饮尽她手中的汤药,将空碗递还给她,微微笑道:“甚好。”
她略微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温柔地说道:“殿下今日怎的如此乖顺,喝药跟喝水似的爽利,竟与往日那个每逢喝药必哭闹的殿下大不一样。”
边说,边从护卫手中接过一小坛蜜饯,拈了一颗送到我嘴边。
就着她的手含了一颗,我只是讪笑:“一觉醒来,忘了些事体,却又知晓了些道理,总觉得不能再同以前那般任性了。”
“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不似以往,总要在病榻上辗转些时日才见起色。”她擦了擦手,也随着我笑道——我发现她的手并不如她脸上的肌肤那么细嫩,却是一双布满老茧的、饱经风霜的手。
“珂姨,既然我听了你的话,好好调养,那你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让我见见那姜护卫?”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我尝试着问道。
“殿下!”她不赞同地瞪了我一眼,却是宠爱多于无奈,“好吧……您就去看她一眼,省得老是惦记,不好好调养——只有一刻钟。”
“我晓得。”我连忙乖巧地点点头——这个珂姨还真是对邝希晗百依百顺呢。
“丙三、丙四,跟着保护殿下,莫要让那姓姜的冲撞了殿下。”她回头对着身后两名护卫吩咐道,又不放心似地对着小蝉说道,“你也跟在殿下身边服侍着,一刻钟到了就送殿下回来休息。”
“是。”小蝉忙不迭点头。
在她千叮咛万嘱咐下,我终于被允许走出了这间卧室,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向着廊腰缦回的院落中庭而去。
不多时,身体感到些微的疲倦,眼前也总算映入了一座花团锦绣的楼阁,匾额上用我十分熟悉的隶书写着“永乐堂”三个字,字体清隽秀丽,只是风骨稍逊,可见书者力有未逮,后劲不足——我只庆幸竟能看得懂这里的文字,不至于当个两眼一抹黑的文盲了。
才站在这永乐堂门外,便能闻到一股醇厚的芬芳,不像是普通的脂粉甜香,倒像是发酵了多年的醉人甘醴——这之中,似乎又藏着一丝淡淡的血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小蝉先我一步推开门,随后垂手恭敬地让在一旁,等着我进入。
我扫了一圈身后跟随的侍从与护卫,都与他一样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当做背景,像是生怕引起我的注意。
我也乐得没人跟着,少了监视,抬步跨进了挂着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帐,将内里遮掩住而看不真切的房间——那股香味更加浓郁,似是还带着其他的说不出来的雅致清香……同样的,那股血腥味也越发明显了。
撩开了一层又一层飘着迷离香气的纱幔,我眼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等到穿过最后一层遮掩,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纤瘦的人影,也终于见识到了这座神神秘秘的永乐堂全貌。
——我想我大概有些明白,缘何小蝉在说起永乐堂时会是那样不自然的神色了;我也开始了解到,这具身体的原主邝希晗,是怎样的疏狂不羁。
依稀还记得,在《史记·殷本纪》里读到过这样一句话:“大冣乐戏于沙丘,(纣)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说的是商纣王酒池肉林的典故——现在看来,邝希晗也是此间的拥趸之一。
偌大的房间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侧是人工开凿的方形玉石池子,澄碧见底的池水满得像要溢出整个池子,酒香四散,直教人醺醺然不知今夕何夕;墙上挂着活色生香的图画,栩栩如生得令人羞赧,池边坐卧着几个仅着五彩薄纱的美少年,嬉笑玩耍间两靥泛红,媚眼如丝。
见我走进却并不上前,只是娇笑着朝我招手,许是醉得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我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另一侧,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各种材料制成的鞭子,说不出效用的瓶瓶罐罐,不同尺寸的棍棒刀具,大多带着倒刺机关,成堆的烛台蜡油以及教人头皮发麻的金针银针……五花八门,争奇斗艳,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我不禁怀疑自己来到了专司刑讯逼供的牢狱。
然而这些种种,却都远不及正中那个茕茕孑立的单薄身影来得瞩目;抑或是,在走马观花地扫过一圈这百态奇景以后,我的眼里便只能看得见那一人罢了。
那人身上只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绸衣,勉强盖住了腿根,露出一双白皙美丽的长腿;肩颈处未遮住的大片肌肤上遍布青紫交加的淤痕,甚至有几道还渗着血丝,白衣上有几处破口,直透触目惊心的鞭伤——她的双手被高高吊起,手腕处铐着一副镶满宝石的黄金手链,勒出了一圈刺眼的红印;脸色苍白如雪,乌发浓密如鸦羽,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如风中残叶飘零无依,却又透着一种迷离的凄美。
“你……”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举步维艰——若是上前,我该怎样开口,说些什么?若是转身离去,又未免违背了心意,落下遗憾。
她是谁?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被铐在这里?
一个又一个问题迅速从我脑海里穿过,却没有一个能够将我从这失魂一样的惊艳中拉回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被吊着的女人轻轻动了动,手链叮咚作响;微敛的羽睫也慢慢掀起,仿佛一阵微风撩过我的脸颊,酥酥柔柔的轻痒……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当她淡淡地抬眸看来时,我竟觉得像是被人敲了一记猛棍似的,心跳陡然间漏了一拍,连自己到这儿来的初衷都忘得一干二净——想不到,我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目不转睛,情难自已,这个人却与我一样,是个女子。
她有着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眸,当我与她视线相交的时候,仿佛从那寒星似的瞳仁中见到了一抹琥珀流光,仔细看去,却又只是一片平静无波的幽潭,倒映出我的近乎痴傻的目光。
她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出现,见我直直地盯着她,也没有丝毫羞怯,只是淡淡地启唇说道:“姜灼见过凌王殿下。”声线柔和雅致,语调却波澜不惊,沉稳得就像她不是被禁锢拷打的阶下囚一般。
——姜灼?
原来她就是那个姜护卫。
我忽然想起小蝉说过的话:对邝希晗和她身边的人来说,所谓宠爱与玩乐,还真是非同寻常啊……
“你……”我顿了顿,目光不经意转向另一边饮酒作乐的几名薄纱少年,话到嘴边又是一转,“你们先出去。”
也许是邝希晗在这些人心目中积威已久,我面无表情的样子着实吓坏了这几名少年,他们立刻收回了那副轻狂作态,草草行了个礼便你推我搡地离开了。
等到只剩下我与她二人,房里恢复了寂静无声——我舔了舔嘴唇,有一瞬间觉得:或许将那几名少年撵出去并不是最好的决定。
“王爷的身体可否无碍?”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她率先打破了僵局。
“已、已经没事了……”我咬了咬嘴唇,打算开门见山地问问之前发生了什么。
只是,还没等我开口,身后的门却被轻轻叩响了,小蝉的声音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传来:“殿下,时辰已到,您该回了。”
我不去理他,只是看着姜灼的眼睛,却失了再次开口的勇气。
“王爷有何指示?”想来她也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于是淡淡地问道。
“来人,把她的手铐解开。”我懊恼地转过身,对着门外扬声说道。
门被打开,小蝉和颜珂派来的两名护卫丙三丙四走了进来。
小蝉低着头不敢看我,丙三则行了半个跪礼,沉声说道:“启禀殿下,这副手铐乃是皇帝陛下御赐的贡品,钥匙由您亲自保管,属下等不敢逾越。”
“钥匙呢?”我问小蝉。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悄悄后退了一些,低声答道:“回殿下,钥匙……被您扔了。”
“扔哪儿了?”虽说不是我下的命令,毕竟占了这具身体,现下则是由我担起这后果了。
“在后院……的湖里。”他极快地说完后,立即退步到一旁,低头屏息,似乎是怕我迁怒于他。
——不愧是皇亲国戚,院子里竟然还有一片湖。
乐观地想,至少邝希晗并非那些有名无实全靠借贷维持尊荣的没落贵族……这是我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地方。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居然有些害怕回过头去看姜灼的表情——或许,可以派工匠来开锁?又或是直接用刀劈开?
我迟疑着不说话,其他几人也不敢擅自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小蝉似乎有意提醒,我知道离颜珂规定的一刻钟时间已经超过了——却只作不见。
在解决姜灼的问题以前,我并不愿离开。
“王爷可是要放了姜灼?”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被吊着的女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不错,只是……”我回过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瞳,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烫,羞愧不已,想要道歉,却又无从开口——我现在的身份,怕是也不容这样做。
“既然如此,”却见她了然地点了点头,双手忽的用力一错——只听“喀嚓”一声,竟是徒手将那副手铐生生挣断了,“请王爷恕罪。”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她的手腕,依稀是被金属手铐划出了一道血痕,看得我忍不住手腕一疼。
她却似无所觉地甩了甩手,并不在意。
这人,难道没有痛觉的么?
第4章 侍君()
——这手铐虽是用黄金打造,延展柔韧,但也不是普通的血肉之躯所能奈何的——至少以邝希晗这副柔弱的身子并不能。
然而,这个看上去同样单薄显瘦的姜护卫却能……由此可见,就算是被吊起双手,她仍旧不失攻击能力。
以我猜测,她身上的那些伤应该正是邝希晗的杰作。
换作是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博大的胸怀宽恕这样的虐待。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邝希晗的死与她脱不开关系呢?
我还记得,她见到我时的表情,分明没有半点惊慌与心虚,这只说明两种可能:一,她是无辜的;二,她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只盼别是后者才好。
“大胆!这副金石铐乃是御赐的贡品,损坏贡品可是藐视皇权的重罪……”丙四厉声喝道,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好似下一刻便要上前将一脸淡定的姜灼捉拿归案。
“无妨、无妨……”我连忙拦住她,同时给装背景的小蝉使了个眼色,“此事到此为止,本王不希望有第六个人知道,懂了么?”
“属下遵命。”丙三和丙四对视一眼,低头行礼应诺。
小蝉跟着颇为伶俐地提醒道:“殿下,该回了。”
“嗯,走吧。”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躬身行礼的姜灼,她略显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教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姜护卫……你好生休息,本王……”会去看你的。
我顿了顿,当着丙三丙四和小蝉的面,并不好开口补全后面的话——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还是算了。
“恭送王爷。”从她淡然无波的声音来看,我想,她也不需要我的关心吧。
顾忌这副身体的虚弱,我只能随着小蝉的小碎步,慢悠悠地往回走,等到了寝殿,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比原定的一刻钟多了一倍不止,也难怪守在门前的颜珂脸色如此阴沉了。
我自知理亏,却摸不透她与邝希晗的相处模式,只能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经过,在小蝉的服侍下,去了鞋袜,靠坐在床头,接过一盏茶慢慢啜饮了起来——心里却是忐忑不已。
“都退下。”她跟着走进房内,对着其他几人挥了挥手,冷声吩咐道。
我眼看着小蝉倒退着离开,还自以为是地带上了门,暖色的房间顿时笼上了一层阴影,衬得颜珂的脸色越发晦涩难明。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捧紧了茶盏,借着透递而出的温热保持镇定——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掷出去当作武器……
“殿下,您食言了。”莫名紧绷的气氛忽然一松,她一撩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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