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江修加深了一些语气,上官宏也不等他叫起,站直了身子,笑容倒有些睥睨之意,问道:“陛下难道以为,臣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桐县虽离京城颇近,但总是属于冀州管辖,陛下不问冀州刺史,怎的责问起臣来?况且仅凭博陵侯一面之词,就认定是臣知情不报?臣这样多日为陛下分忧,从未懈怠,陛下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臣今日说不知此事,那必然就是不知此事,皇帝陛下又为什么不信?”
这话里的不敬显而易见,几乎是正面和皇帝对上了。皇帝神色一僵:“你……”
上官宏微笑道:“臣一心为了陛下,为了大熙,陛下若是不信,臣可以让贤,只是那人若是没有这份能力,只怕满朝文武难以信服。”
沈昭和夏侯杰对视一眼,也都不说话,江修的神色是愈发的难看,心中那点怀疑放大了许多。上官宏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想到这狼崽子今日竟然反噬了!皇帝握了握拳,又看了一眼沈昭,复道:“罢了罢了,这事暂且揭过,朕倒是也要看看,这夏舟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胆子,敢这样忤逆朕。”说罢,厉声道,“来人,去查夏舟现在何处!”
当即便有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出去了,四人也就边吃边等,之是上官宏今日这般不敬,让皇帝十分不满,寻思着约莫是这样多日子,上官宏是顺风顺水惯了,这才这般有恃无恐,况且方才那话,无疑是表明,这满朝文武,有泰半都是站在他那边的……
江修这样想着,又见方才派出去的内侍进来,忙问:“夏舟呢?怎的不见他?难道连朕的传唤他也不放在眼里?”
那内侍原本就给皇帝打千,一听这话,忙不迭的解释道:“陛下息怒,奴才方去羽林卫处传话,众人说夏都统已然数日未曾上值,后又去了夏都统府上,也说夏都统有数日未曾回来了。”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了上官宏,得了上官宏的眼神后,这才咽了口吐沫,横了沈昭一眼:“只怕那日博陵侯所杀之人,真的是夏都统……”
“侯爷,我大熙的有爵之人,也不能擅杀朝廷官员吧?”上官宏笑问道,“何况此人还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将,更是陛下的亲卫,你擅自杀了,岂非要将陛下置于无人护卫的局面?究竟安得什么心?难道要做逆贼?”
沈昭倒也不急,反问道:“我大熙的羽林卫,素来只奉陛下之命调遣,如今陛下根本没有差遣夏舟往桐县,更没有命他闯入县衙之中杀害县令。如今不忠之事,就因为他是正三品羽林卫都统所以可以揭过?上官大人如此回护,难道这夏舟原本是奉了上官大人的意思而到桐县去的?何时不好去,偏偏在夏侯将军与我经过之时?”
上官宏冷笑道:“大胆逆贼沈昭,此事败露你竟还敢巧言令色,当着陛下的面,还不束手就擒?擅杀皇帝亲卫,如同打了陛下的脸,诛了你九族也不是不可!”他这话一落,守在重华殿外的侍卫几乎就要冲进来。
夏侯杰看着上官宏身边脸色铁青的皇帝,朗声笑道:“好你个上官宏,句句直指博陵侯谋逆,休说侯爷并无此心,即便是有,在这大熙的皇宫之中,皇帝陛下尚在,岂有你说话的余地?是陛下托你摄政还是你心存取而代之的心思?究竟是谁有谋逆之心,上官大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他的声音传在耳中,震得人鼓膜微微作痛,上官宏铁青着脸,寻思着此话若是由沈昭说出还则罢了,但可惜是由夏侯杰说出。夏侯杰乃是武将,更不说云州大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云州大军又在京中,再如何也不能没有顾忌,毕竟边疆下来的,皆是虎狼之师!
想到了这一层,上官宏只能暂且忍下想当场杀了沈昭的心思,转身施礼道:“是臣孟浪了,还请陛下示下。”
江修是先帝最器重的儿子,虽说耽于享乐,但他并非草包,今日上官宏这样明确的意图若是都看不出来,那可委实是个棒槌了!心中越想越觉得不该任其坐大,当下沉吟片刻,道:“夏舟他是该死!未得朕的旨意便擅入桐县杀人,杀了县令不算,还想让一城百姓饿死,此举未免太过伤天害理!羽林卫仗着是朕的亲卫,在京城中作威作福多年,真当朕不知?”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上官宏,后者一派良善的模样,倒是让江修不知如何说了,只是转念,皇帝又看向了夏侯杰,“夏侯爱卿素来是骁勇,将云州大军训练的得果敢勇毅,朕心甚慰。况此次爱卿镇守边疆有功,朕还未来得及重赏,既是如此,爱卿便接替夏舟那罔顾圣恩的逆贼,做这羽林卫都统吧,可得将这群纨绔子给朕带好一些啊。”
他最后这一句话加重了不少,意思是什么在场之人都明白。夏侯杰也不含糊,正要谢恩,上官宏则道:“陛下,臣以为,夏侯将军虽说骁勇善战,但总是布衣出身,京中羽林卫个个都是世家子,如此怕夏侯将军统领不了,还请陛下三思。”
第69章()
原本侍卫们已然冲到了门外,见其中又不动如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众人就这样呆呆的立在门前。上官宏虽是故作臣下之姿,但这话一听就是要驳回皇帝的旨意。沈昭微微抿了抿唇——上官宏已经沉不住气了。
皇帝慢条斯理的看了上官宏一眼后,笑道:“上官爱卿,你不都说了,是要朕示下吗?朕如今给你示下了,你又说夏侯爱卿出身布衣,恐难以服众?上官爱卿的能力朕是明白的,但可惜爱卿并不会练兵。朕看夏侯爱卿就很好,让他去管着羽林卫那群纨绔子朕也很放心。怎的就不行了?”
“夏侯将军是五品武官,一跃变为正三品,只怕是……”上官宏还是如此说,然而江修心中已有疑窦,自然不会再全心相信上官宏了,从桌上端起青玉夔龙纹爵杯,喝尽其中琼浆玉液,这才看向上官宏,佯作玩笑:“当日上官爱卿不也是在白景恒被杀之后,从正三品吏部尚书变成今日的正一品内阁之首的?”
上官宏再愚昧也不可能听不出皇帝的意思了,怨毒从眸中流露出来,但还是很快的稳住了:“臣明白了,是臣目光短浅,不曾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夏侯将军骁勇,必然能将羽林卫练得更好,确保陛下的安危。”
“上官爱卿明白朕的意思就再好不过了。”江修慢吞吞一笑,又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三位爱卿就回去吧,朕也要休息了。”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沈昭和夏侯杰,“再过些日子,沛国公府上的小姐可就要出孝了,你这做人相公的,什么时候去迎啊?”
沈昭一听这话,脸上浮出几丝诡异的红晕来:“待张家小姐出孝,臣便命人去纳征。”
皇帝笑嘻嘻的:“你这人,二十好几了也不娶老婆,朕都替你焦急。赶明儿你去纳征之时,朕也给你添些东西。”又转向了夏侯杰,“夏侯爱卿呢?可要朕给你做媒啊?”
夏侯杰笑道:“臣已有心悦之人,多谢皇上美意。”
“有了就赶紧成亲吧。”江修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一样,坐在主位上,又对上官宏一笑,“你二人成亲,朕和上官爱卿都会准备大礼的。”
上官宏憋了一肚子火,也明白皇帝在这节骨眼上对这两人这样亲厚,就是在给自己添堵,让他知道收敛些。只是他到底老奸巨猾多日,还是笑起来:“这个自然,好歹同僚一场。”
几人又答非所问的说了一会儿,皇帝说要休息,众人也就从重华殿之中退了出去。立在外面,上官宏看着沈昭,冷笑道:“博陵侯出门游历一番,果然和往日大有不同,让本官好生意外,也好生惊喜。”
沈昭微笑道:“不及上官大人,还是一样的老奸巨猾精明世故。”说罢,又和夏侯杰一并去了,上官宏立在玉阶上,真是牙都咬酸了,身后闪来一个内监:“上官大人……”
“你好好看着皇帝陛下就是了,今日他好像对我生疑,若是这样继续疑窦下去,我的计划只怕要被打乱了。”上官宏也暗骂自己今日实在急功近利了,轻易就被沈昭小儿牵入了圈套之中。
低眉沉吟片刻,上官宏看着沈昭和夏侯杰的背影,咬牙道:“这沈昭……手段倒是高明了不止一点半点!往日安插在云州的探子也迟迟未曾向我回禀,只怕也是被他找出来杀了!”
那内监轻声道:“上官大人若是不放心,便要柴先生占星罢,他素来是极准的。”
想到柴彦平,上官宏“嗯”了一声,柴彦平那人性子怪异,时而放荡不羁,时而一本正经,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但上官宏只要有人出谋划策,仅此而已,旁的事,也不愿管。
在云州之时,即便自己和戈雅那边通气,让夏侯杰领兵去平息战乱,好让沈昭身边无人,轻而易举的杀掉他,可惜还是有人识破了自己的计划……
看来沈昭身边的确是有高人相助!上官宏眯紧了眼,看着苍茫的夜色,良久静默不语。
*
夜色苍茫,京中已然宵禁,原本十分安静,只是在博陵侯府门前,沈沁荷一身劲装,已然翻身上马,另外一个纤弱的身影一看就知道是李施夷,而萧逸和白芷立在府门前,一语不发。
“我左想右想都觉得我哥哥着了那老贼的道!”沈沁荷很是气恼,“皇宫我不能去,我也就不去了,今日我非要去拆了上官宏那老贼的府邸,好叫他知道我沈家不是好欺辱的!”
“沈姑娘……”李施夷素来柔弱,听沈沁荷这话,也是着急,“可别,若是你也着了道怎么办?”
“我能着了他的道?仔细我一鞭子抽死他!”沈沁荷这话说得十分凌厉,李施夷直“哎呀”,转头看着立在府门匾额下的白芷和萧逸,“我说你二人,叫你二人来难道是当木头的?还不拦着?这大晚上的,出了事又该如何是好?”
“沈姑娘要去就让她去吧。”萧逸的声音有几分慵懒,像是已然睡下了却被人从被窝里刨出来一样,“总归放眼京中,能在沈姑娘手下走出五十招的人着实不多,也就二三十人吧。可惜这样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在上官宏麾下,只是如今夜深了,多半已然各回各家,沈姑娘怎能吃亏?”
“你——”沈沁荷恼了,差点一马鞭抽到萧逸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你非但不担心我,还说这话来剜我的心?她们说这话都不打紧,你、你怎能说这话?!”
萧逸笑道:“沈姑娘既然想去,我又何必拦着?多费唇舌罢了,还不如趁早回去睡觉,总归沈姑娘素爱逞强,我说了,还仔细沈姑娘不快。”
“你——”沈沁荷恼得厉害,转头看向白芷,“是不是你让他这样说的?”
“沈姑娘想多了,我和萧逸一般是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的,哪里有空去告诉他说什么?”白芷说罢,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沈沁荷眼眶都给气红了,好在光线昏暗,也看不清:“你二人当我傻子呢!你们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了,还与我装什么?难道我成了讨人嫌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白芷,“我告诉你,是我先认识萧逸的!”
白芷很淡定:“我记着呢,也没否认过沈姑娘先和他认识。”见她这态度,沈沁荷冷哼一声,啐道:“你二人真没良心!”
正值此时,街口传来马蹄声,因为夜中十分安静,故此听得很清楚,沈沁荷忙起身去迎,见是沈昭和夏侯杰,这才转怒为喜:“哥哥,你没事么?”
“没事,倒是你?”沈昭看着妹妹,见她一身劲装,俨然是要和谁去打一架的样子,“你这样做什么?难道想去闯皇宫不成?”
沈沁荷尴尬一笑:“没、没……”又将马交还给管事,这才跟着众人进了门。立在正堂之中,夏侯杰将在宫中的事说了一遍,这才笑道:“萧兄果然料事如神,上官老贼果然准备以夏舟之事相要挟!好在事先便想好对策,否则今日只怕中了他的圈套。”
“上官宏但凡关心半点民生疾苦,桐县便不至于此。可见他眼里心里,百姓死活和他没有关系,自然他绝不会以流民之事问责沈兄。只是擅杀羽林卫都统之事,他必然是要揪着不放的。”萧逸笑道,“他惯常用忠君爱国四字粉饰自己,如何肯让这个粉饰被揭下来?自然是要好好问一问为何要杀。倒不如咱们先承认可能杀了羽林卫都统,看他要怎么问。”
沈昭笑道:“今日故意激怒他,让他和皇帝意见发生分歧,他迫不及待的想除掉我,自然就和皇帝扛上了。今日皇帝已然生疑,再怎么没有实权了,但好歹还是大熙的皇帝,上官宏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自然不敢擅动。”
萧逸只是微笑,深深的看着沈昭,静默了一会儿,沈昭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安:“阿逸若是有话,便说出来,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我没有什么话。”萧逸含笑道,“只有一话想问问沈兄罢了,我私心以为,沈兄是想要那个位置的。只是沈兄却从未表过态,今日我就想问问沈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沈兄是否真的想要?”
似乎没有想到萧逸问这样的话,沈昭愣了愣,目光一一看过在场诸人,白芷也好,李施夷也好,都是看着他。静默了良久,沈昭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若说不想要那个位置是假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权力,我也想要站在这世上最高的位置。只是比起这个权力,我更愿意见到河清海晏、四海生平的盛世,我想即便我百年之后,我出生生长的这一片土地仍是国泰民安,人人有钱赚,有书念,并且终有一日,能拿下威胁北疆的戈雅。”
他缓缓说罢,见众人都不说话,倒是有些尴尬了:“只怕是我太贪心了。”
“哪里贪心了?”沈沁荷笑道,“我和哥哥想得一样,戈雅那一片土地,必然是要拿下的。”
沈昭看向了妹妹眉眼间倒是多了几分舒心的意味,又道:“阿逸今日这样问,可是有何要事?”
“无事。”萧逸轻轻摇头,又对沈昭深深一拜,唬得沈昭忙扶他:“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萧逸正色道:“今日请众位做个见证,我萧逸必然辅佐博陵侯沈昭登上帝位,至死方休。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这誓言说得这样严重,白芷有些惊讶,见萧逸看向自己,像是在问自己的意见,也只是抿唇笑道:“你想去做的就去做吧,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她说得很轻,落在萧逸耳中,仿佛春风轻抚般,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倒也不再说什么。夏侯杰笑道:“萧兄既然已立誓,若我不做些什么,倒成了是我贪生怕死。”他说罢,向沈昭行了一个只属于武官的大礼:“夏侯杰此生,亦将辅佐博陵侯沈昭作为己任,愿为博陵侯征战一生。”
“你二人,你二人……”沈昭不觉眼眶发热,将他二人牢牢携住,“此生能有你二人这般的兄弟,上天眷恋我沈昭甚多。”
萧逸笑道:“既是兄弟,便不必再说这些了。”顿了顿,“咱们过几日,就去会会上官宏那老贼!”
第70章()
而经过了好几日,京中倒也算是安定了下来,皇帝赐了夏侯杰府邸,故此夏侯杰也就从博陵侯府搬了出去。李施夷虽是不舍,但毕竟还未成婚,若是贸然跟去,会被人说闲话,也只好继续住在博陵侯府中,闲来无事之时,就和白芷说说话。
足足到了临近冬月,天气是愈发的阴寒了。白芷早早的就做了一双护膝给白桓,生怕他膝上冷到,又寻思着自己和萧逸的事也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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