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清暗暗惊颤,什么人,光是凭声音,都要把人的魂勾去?
她满脑子依旧惦记着花奴的事,只是愣了半刻神,便很快清醒过来。若是猜得不错,来人必然是林芸今日才纳的小妾,林若清在院子里时曾远远看过她一眼,此人长着微微向上翘起的一双桃花狐狸眼,身姿袅娜,步伐轻盈,行动处,飘带翻飞,翩翩若举,大有奔月嫦娥的姿态,听说之前却是某青楼有名的舞姬。出自那里的人,但凡都有些不对外人讲的本事。
林若清不推崇这种人,却又不鄙视。世人皆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无依无靠的女人们。若是没有家族和旁戚庇佑,想安于本分,不偷不抢却又求一处安身二餐温饱,除了卖身卖艺,恐怕也别无他选。蝼蚁虽小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
“奶奶,不知花奴您怎么处置?”林若清虽然知道林母宠爱自己,却依旧不敢造次,恭谨的问道。
林母原本对突然来到的人有几分不自在。听闻林若清的问话,脸色才稍稍缓和。“奶奶知道你疼她,但她是下人,又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即便你有心替她说话,奶奶也是不允的。所谓张弛有度,才是驯仆之道。倒是你娇惯了她。这事你莫提了,奶奶自会安排。你身体不好,先回去歇息吧。等宫里来人了,我再命人唤你。”
林若清也知道自己不能心急,随即装作乖巧的点点头。
林容赏是在林若清后脚跟刚出去她前脚跟就跟着出来的。“大姐,你等等。”她笑脸艳然,疾步走到林若清旁边。
“妹妹何事?”林若清只得止步,侧身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问道。
林容赏已经上前来,急促的脚步踩着小小的木架桥“咯吱咯吱”的响。下面则是一道疾奔的小泉。她也不惧,还用绣鞋轻巧踢着手腕粗的麻绳。水瓶跟在后面口里还念着:“小姐,小姐,您小心点。”
整个架桥被她的动作带动着开始晃动起来,林若清一眼望到下面夹杂着枯叶的流水,微微有些眩晕。青鸾眼疾手快,连忙扶着她,说道:“小姐您身体向来不好,这里又是风口处,只怕出了什么问题老祖宗又会怪罪下来,我们做奴婢的可担待不起,以奴婢看,何不到请二小姐到桥头那边回廊上坐坐?”也不等林容赏出声,又说道:“二小姐,您大人大慈悲,也会体谅我家小姐不能陪着站在这里吧?”
林容赏看着她们主仆果真往那边回廊上去,气得脚一跺,也跟了过去。整个木桥被林容赏的大动作弄得晃悠悠的,吓得水瓶却不敢从上面走。倒是绕了一大圈子,从一边的石桥上过去。主人们一杯茶都见底了,她才跑过来,自然气得林容赏用手指暗暗揪她腰上的肉。此刻林容赏看着林若清身后敛襟屏气、目光沉静的青鸾,原本只当她少了一个花奴,气势自然就会短一截,不想顶替花奴地位的这个婢女也不容小觑。再看看自己身边伺候的这人,一副畏畏缩缩、诚惶诚恐的模样,她不禁有些厌恶,最近她总讨厌这样的嘴脸,心里头难免就开始抱怨,凭什么她一个侍女都比我的强,当真是老祖宗偏心,尽将好的往她房里挑?
林若清觉得奇怪,依照林容赏火爆性子,只怕因为芝麻大的事都要和自己闹起来,今日又在林母面前挣回了面子,她不是来向自己炫耀的吗?自己洗耳恭听等了许久,她却还安静得很。这妮子,又在打什么算盘?
果然听到林容赏悠悠叹气道:“其实我之前就替大姐不值。”
“为我不值?”林若清惊讶道。
“还不是花奴那个贱婢?”林容赏看了看四周,接着携着她手推心置腹的说道,“你我姐妹这几年来虽然略有争执,但终归是姐妹。争来争去,我们要的又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她花奴算是什么东西,一个贱婢而已,竟然也想分一杯羹,她对南枝哥哥的痴心妄想,只怕没写到脸上。。。”
“你说什么?”若说之前那惊讶是装的,现在却是名副其实情不自禁的张开嘴巴。“你说花奴她。。。”
林容赏略带吃惊道:“我当你知道,没想到,你竟然被也蒙在骨子里。可想那贱婢多么可恶,竟然能瞒得过你。幸好被人发现她做的坏事,大姐,你真是好心,她那样诅咒你,你竟然还想着要为她求情?要是我身边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我一定让她死无全尸。”
林容赏说得轻松,听得身后水瓶却心惊肉跳。感受到她周身颤抖,林容赏斜睨了她一眼,道:“我又没说你,你害怕什么?”
“奴婢不敢。”水瓶慌忙低垂着头应答。
林容赏微微一笑,重新向林若清道:“其实我们姐妹之间哪有什么仇呢?若是你不嫌弃,等你哪天得空,也到我屋里坐坐。天也不早了,只怕那宫里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扰了大姐半天,妹妹也该退下了。”说完,还恭恭敬敬行了礼,徐徐走开了。
第十七章()
“小姐。”青鸾这才敢重新去扶脸色惨白的林若清。
“你说,她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林若清许久幽幽问道。
青鸾垂下眼皮,半晌才怯怯的说道:“府上很多姐姐都钟情于南枝少爷,花奴姐姐存着这份心意也不足为奇。”
林若清听了没有作声。花奴已经在林府失势成为事实,林容赏再怎么编排,也不需要费劲编排到一个失势的奴才身上。那么说,这件事的可能性极大。而花奴也对自己说过顾南枝的事,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心思。这点触发她想起之前的另外一些事情,才猛然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推心置腹,对方却依旧有所防备。她所谓的报仇计划里,只怕还参杂着别的因素。
此时有几个侍女匆匆过来通禀,宫里来人了。
林若清已经恢复常态,微微颔首,衣服是大清早特意挑选的丽府,自然不必要再去换。唯独脸上的妆花了些,只怕还要补些粉。幸而青鸾想得周到,出来时特意带着一个小小的匣子,展开看,果真有一面菱花小镜,以及并排的玫瑰花铅和滋润肌肤的香粉。妆扮完,林若清才由青鸾扶着向独香院的方向走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纹秋香色枫叶长裙,头上簪着一套百蝶金簪,一头秀发垂下直至裙摆,皮肤白皙,脸颊精致。林若清长得并不是十分美,却带着一股自然天成的风流韵味。
青鸾看了她微扬起下巴,在流光溢彩的光辉中,面前女子的轮廓逐渐模糊,似乎立即要消失了。唯独那双山水墨画黑白分明的眼眸明亮动人。“雨老早就停了,走吧。”林若清淡淡的说道。
独香院是林府偏南的一个小院落,曾经是族中女子读书的地方。由于如今女孩们年纪长,每个人的兴趣爱好都不尽相同,所以分别派了了另外的老师教导,倒是令这原本热闹的独香院闲置起来。此时走进庭院,果真看见四合开着窗的洞白的房子,每个房间都设有各色乐器、笔墨纸砚、桌案之类,中间那栋房子最为阔气,上面有横匾“书香正气”,又在两旁贴着木制对联“藏得下古往今来”、“读不尽春夏秋冬”。又在正堂绣着青竹屏风旁设有一大口青瓷白底画筒,其中字画成列,耸立如林。推开里头的门扉,里面还有一片平整的空地,超过地面五寸,上面铺着细软的锦缎。这是供练习跳舞的场地。
“小姐,奴婢听人讲,宫里的女子都能诗会画,多才多艺,您以后是皇后,万万不能被她们比下去。所以昨日老祖宗临走前还嘱咐我,务必要你想想,您会什么,擅长什么。今日那嬷嬷来,必然要考察你这些。”就在外面,青鸾小声说道。昨日林若清老早就睡下,所以不敢打扰。今日吃了早膳后,原本要嘱咐的,不想二小姐突然来了,只得把话头咽下去。一晃神也就忘记了,直到看到独香院这三个字,以及侍立在门外的宫中来的宫女们,这才想起这一档子事来。
林若清没有怪她这个时候才来提醒。只是陷入一些沉思当中。
从花奴平日的描述中,这个林若清只是略读了一些书,识得几个字而已,虽然曾经学过瑶琴、书画,一场大病过去就再也没有练过了,唯独能写一手秀气的篆字。
朝南国位于有如江南水乡处的地理位置,国中大多数女子都会跳一种名叫水舞的舞蹈,这种舞蹈轻软如水,灵动似风,要求相当的脚力和身体柔韧度,长时间习练此舞的人,都能养成一种行动处弱柳扶风的飘逸感来。这就是那林芸刚纳的那舞姬小妾即便怀了身孕,依旧风姿不减的缘故。可惜这般因为长期缠绵在床榻上的柔弱躯体,举手若棉,四肢无力,感官迟钝虽然看上去光鲜无比,实则败絮其中。虽然这世的林若清会跳交际舞、街舞、拉丁舞等多种舞蹈,可是毕竟属于不同时代,舞蹈风格相差极大,并且这具身体过于孱弱以及僵硬,如今还未曾达到正常习舞的基本条件。
林府诸位小姐中,林容赏与林月舒都善于跳舞,林慧宜擅长乐器类,新来的那个林玉儿听说是个才女,或者懂的东西也不少。林若清就显得无才无能。不过这也让如今的林若清轻松一截,她原本就不懂得这些才艺,若说真正擅长,只会弹弹钢琴、击击小鼓。钢琴不必说,这个世界没有,至于击鼓,恐怕这个身体又受不了,更何况她自己也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大家闺秀穿着绫罗,顶着头冠,拿着棒槌子奋力击打的模样,随即也罢了这个念头。不过她终是庆幸的,幸好穿越过来没有顶着一个全能才女的称号,否则以后被推到众人面前,岂不被人笑话死了?可是若是被人问到原来什么都不会,只怕也会被人笑死。
青鸾见她万般苦恼的模样,只得悄悄提醒道:“皇后的才艺只能表演给当今天子看。凭她在宫里如何得势,也不能叫小姐您当场表演。”
林若清虽然知道这话有理,却又不自在:“可是以后如果皇上要看,我又不会,怎么办?”
“小姐何必担忧这个?您何时听说当今哪个妃嫔擅长什么吗?皇上要听曲子,要看歌舞,那乐坊里编排还来不及,如何劳烦到贵人?更何况以小姐的聪明才智,不会到会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青鸾虽小,头脑倒是非常机灵,煞有其事的解释道。
“小机灵鬼。”林若清看了她一眼,不禁轻轻击掌笑道。
此时会见宾客的房间里一个略微耳熟的女声传来:“毕竟皇后娘娘之前也没有进宫习得宫中礼仪。一直以来,太后和皇上怜其身体孱弱,不让过多劳累,所以从未请娘娘到宫里学习。如今大婚在即,即使林府乃我朝南国第一世家,家教礼度都属上乘,可毕竟和皇宫中不一样,这基本的还是要打个过场,切莫在百姓和其他国家来宾面前失礼。倒请老太君见谅。”
林若清只是一怔,随即疾步走了进去。也不等身边的人通传,她的瞳孔骤然放大,伸手指着座上一个穿着鹅黄色宫服的美艳女子。此人见了她,嘴角上还凝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她从来都是这样子一般。
“原来是你!”
第十八章()
在上堂中,与林母分主次座位的是一个挽着高髻别着一把艳红色的桃木梳子的女子。吸引人眼光的并非她华贵服饰和绝世容颜,而是在她四周似乎萦绕着一圈肉眼可见的温和气质。那是一种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林若清住了嘴,只是看着她,她有些不确定了。明明这人和梦里的那个几乎一个模样,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难道那个,只是一个梦而已?而这世上,极端美丽的女子,都应该是一个模样的?
女子对她的无礼并非没有半分惊讶,却向她展颜一笑,那双眼睛,仿佛是冷冽冬天素雪拥簇的一汪古井,只消一眼,就能让人在其中沉沉浮浮,几乎不曾溺死过去。
催眠?
林若清下意识咬了一下舌头,从舌尖传来的剧痛顿时令她清醒过来。而意识刚刚清醒,她额头顿时下拉几条黑线。若是晚一秒钟,恐怕她就要犯大错误了。因为此刻,她已经掐住了林母的脖子。
房里一片寂静,但很快就有人骤然扯开嗓子尖叫道:“大小姐疯了!”
青鸾吓得都哭了出来,好不容易将林若清拉到一边,林母被几个侍女护着瘫坐在椅子上,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奶奶,我。。。”林若清虽然知道解释没有用,可是此刻,她实在是想说点什么。
“这两天大小姐身体抱恙,今天就不必学习礼仪了吧。那个叫什么的,还不把你们小姐送回去。”林母虽然惊慌,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立即镇定下来,连忙遣人将林若清送回去。
“您没事吧?”一旁那女子才慢悠悠问道。她脸上虽然惊恐,瞳孔里却无忧无喜。不过几年没见,这个小丫头倒是长进了不少。
林母已经换了平和脸色,笑着说道:“我这孙女大了,愈发调皮了。都是我们宠惯了,倒是让你见笑了。”
“皇后娘娘天资活跃。实在。。。难得。”说这句话时,就连林母也看见她脸上非同一般的笑容。
林母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两人却面带微笑相互恭维应付。
林母是将这女人送出府外才回来的,林若清已经在她房里等着。见到她回来,连忙上前行跪拜之礼。
“奶奶。。。”刚一唤出声,林若清只觉鼻头一酸,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下来。虽然这人不是自己亲奶奶,但是她可以感受在,她在日常生活中,对林若清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宠爱。
林母已经率先扶住她,携她手进了内室。“这事不能怪你。其实有些话,奶奶老早就想和你说了。”
林若清连忙对青鸾说:“沏两杯茶来。”
等房里只有她祖孙两人,林母才问道:“你身边的人你自己都不相信,她们又怎么敢信你,又怎么愿意为你做事?所谓疑者不用,用者不疑。”
老人睿智的目光让林若清羞愧得无容身之处。
“我其实原本只是想留下花奴,才特意提拔她的。可是我又怀疑,她和花奴那事脱不了关系。”
“你果真变了很多。如果不是你这张皮囊,我还以为我亲孙女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林母笑盈盈说道。
林若清却心惊如雷锤,她仿佛都听到胸膛中,那颗小心肝要跳出来的声音。而面前这和善老人说不定就会在下一秒换了一副惊讶的嘴脸,然后指着自己说谎的心,说一声:“哟,果然在说谎呢。”
幸而林母只是顿了顿,似乎并不愿意在这方面多说什么。倒是伸手抚摸手腕上古檀木珠子。林若清观察了很长时间,才发现一个规律,只有林母在思考什么,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其实,那个女人名叫桃夭,她不是人,是一个妖,长生不老的妖。”林母长叹一口气,严肃的说道。
听到此话,不亚于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原来这里的人也相信这个。
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开始打了个寒颤。
“我十五岁时随老爷出征打仗,有一次清扫战场的时候,就看见过她。那个时候,她和现在一个模样,一头齐脚踝的长发,头上还别着一把桃木梳,我永远都记得,她那个时候穿着一条好长的红色纱裙,嘴巴也是红红的,两只眼睛特别好看。我们追赶过去的,她却赤着脚在将士的尸体上跑,连我们最快的马都追不上。那仗打了十年,十年后,我生了你父亲和二叔,回到京城觐见皇帝时,又看见到她,她却变成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妃子,桃夭夫人,相隔十年,或者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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