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店是个布置雅致的铺面,只有数张桌子,三两木柜,木柜上整齐置放着一罐罐花茶,作销售之用。
其实这店的位置不算偏僻,只是位处深巷,所以行人较少,店前的小巷清静幽雅,门前还栽了几株山茶花,倒是很适合静心品茗。
午后时分。
冬日的阳光,有些暖心。陶织沫静静倚在二楼飞来椅前,双目失神地看着楼下晒满花茶的院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浅淡而宁静的花香,她的思绪,也随着花香虚无飘渺起来。
前世与他在山神庙一别,再见已是四年后。
在听到他归来的消息时,那一刻她觉得,她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结局,她承受的所有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终于如约前来娶她。可是等她入府后才知道是做贱妾,他的王妃是陶织锦。
入府当天晚上,她大哭大闹了一场,仍是见不到他人。那些嬷嬷粗鲁地拦住了她,她们说,王爷已经与王妃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了。那一刻,她颓然倒地。她觉得,她心中因他回来而狂喜怒放的花,在那一瞬间全部凋零败落了。
那一晚的她像个疯女人一样,扯掉了一身讽刺的红色嫁衣,一个人在那红罗帐象牙床上垂泪坐到天明。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姗姗来迟,可笑的是,他竟是想与她圆房!
她当时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打了过去,连她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吧,这是她积攒了一天一夜的委屈,不,或许是这四年来千百个日夜的委屈。
她用了十分的气力,他那张好看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她从未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
这一耳光,让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以至于后来那些有心人编排的种种误会,她都懒得去解释。
陶织沫以前总是天真地以为,如果他爱你,根本就没必要解释这些。现在才知道,有多有必要。只是她的性子呀,想是在那六年里让他给宠坏了,无法无天,骄傲到最后……落得那般的下场。
在簪子刺入心口的那一瞬间,她想,他应该如愿以偿了吧,他终于逼死了她。
可是她没有摔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泪眼朦胧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了,只知道有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像刀一样落下,砸得她生疼。
那一刻,她好想问问他:阿辞,你还恨我吗?你还爱我吗?。
10。箢箕小鬼()
“阿兄,你睡醒啦?”楼下双喜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根本没睡,竟不知不觉发呆发了有一二个时辰。
“阿娘蒸了红枣糕,我给你送上去。”双喜话未落音,阿满便急急地夺了她手中的托盘,口齿不清嚷嚷道:“我给阿兄送上去!”他口里也塞满了红枣糕。
阿满过了年也有五岁了,虽然有些贪玩,但也很懂事,尤其喜欢她这个冒牌的“阿兄”。
陶织沫冒名顶替时,他年纪尚小,刚开始懵懵懂,依稀知道陶织沫并不是他的阿兄,但后来慢慢的,姐姐和爹娘都说他是阿兄,他也就相信了。如今在他心中,陶织沫就是小时候老是抱着他去山上摘野果的那个阿兄了。
很快,楼梯便被踩得“呯呯”作响,没一会儿,一个小身影便奔了过来,托盘“呯”的一声被置放在窗台的小桌上。
“阿兄,吃!”小家伙很是开心,一双大眼睛望着陶织沫,唇角还残留有糕末。
陶织沫温柔地用指腹帮他轻拂掉糕末,笑道:“下午又准备去哪玩呢?”
明日是冬至,私塾放假三日。难得不用上学堂,小家伙一大早就起来,和双喜赶着牛车回了桂花村,想是去找之前的小伙伴玩了。
“阿兄,下午我们去看梅花吧。我听韦韦说河边梅花好漂亮,好多好多人来看……”阿满摇头晃脑,满是天真。
“嗯。”陶织沫微笑着点了点头。
“阿兄,你像个姐姐。”阿满忽然歪头道,不过一说出口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阿满!你胡说什么!”刚上楼来的双喜一听,怒斥道,“阿兄就是阿兄!哪里是姐姐!”
“喜儿,别这么凶。”陶织沫忙道。
阿满也知自己说错话了,紧紧抿着嘴巴。
“阿满,这句话以后不能再说了。再说的话,会给阿兄带来很多麻烦。阿兄就是你兄长,不是姐姐,知道吗?”陶织沫抚摸着他的头认真道。
“知道了。”阿满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不明白。现在的他已经能很轻易地分辨出男女了。阿兄在家里说话就温柔好多,虽然他也没有见过阿兄取下面纱的模样,但他总觉得阿兄像个女孩子。而且,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就像画上画着的美人一样。
陶织沫转移话题道:“昨日夫子教的可还会背?”
“当然会了!”一说到这,阿满立刻抬头挺胸起来,不等陶织沫发问,就背了起来,“年方少,勿饮酒。饮酒醉,最为丑。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
典雅质朴的楼台里,传出少儿稚嫩又清脆的琅琅读书声……
陶织沫凭栏托腮,面色恬淡,这一刻,她只愿岁月静好。
下午和喜儿阿满赏完梅花回来,她心情也舒坦了几分。
李氏这边已经在厨房包了几盘玉米萝卜猪肉饺,见他们回来了,连忙下锅蒸熟,又留了一盘给田熊光下面条。田熊光中午出去采购桂花了,还没回来呢。
用完晚饭后,陶织沫正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听到后厨里传来阿满凄厉的哭喊声。
未待陶织沫走进去,阿满已经连滚带爬跑出来,脸上哭得满是鼻涕眼泪,一见到陶织沫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连忙揪住她的衣服,躲到她身后。
“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李氏这边拿着个擀面杖风风火火追了出来。
陶织沫连忙张开双手拦住李氏,护住身后的阿满,“阿娘,怎么了!”
“这个!”李氏气不打一处来,“居然在外面捡了个箢箕回来!”
一旁的喜儿大气也不敢出,这个是阿满在外面捡回来的,她见还很新,而且也像是无主的,与其留在荒郊野外日晒雨淋,还不如拿回家来用。
陶织沫一听,蹲下身子对阿满道:“是哪来的?”
“山上……捡的。”阿满抽泣着。
“也许是别人落下来的,他们发现丢了的话说不定要回来找的哦。以后不能随便捡了,乖乖的不哭了,阿兄和你一起送回去。”
“大福,你有所不知!”李氏叹气道,“这不是别人落的丢的,这是箢箕,是装过死人的!”
原来,他们这里有个约定成俗的老规矩,就是三岁以前死去的小孩是不能入殓下葬的,这些小孩的尸体只能用箢箕抬出去埋了。这用过的箢箕不能再拿回来,直接倒扣在小孩的坟上。
这个箢箕那么新,上面还系了根白绳子,很明显就是刚送过死人的。这种东西捡回家,不是招晦气嘛!
陶织沫听得额上冒汗,阿满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还不赶紧还回去!”李氏忙着找五谷和艾草辟邪。
很快,几人便打着灯笼来到了一个土坡,果然看到土坡上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想来就是这里了,李氏连忙将箢箕倒扣了回去,口里念念有词,又拉着阿满跪了下来。
阿满撅着嘴,跪下拜了几拜,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来,灯笼忽然熄灭了,惨白的月光笼罩在这片阴寒的山坡上。阿满有些害怕,正想爬起来,突然,一只冰冷无血色的小手从寂静的土丘里冒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啊啊啊!”阿满连滚带爬地挣脱开,只是还没转身便就摔了一大跤。
陶织沫等人都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跑开。
这时,土丘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哭声……
陶织沫忽然顿住了,回过头看着那个寂静的小土丘,那只苍白的小手僵硬地兀立在坟上不动了。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没有死?只是给人埋住了?
陶织沫壮着胆子走了回去,捡起一旁的枯枝轻轻拨开了上面的土。这个小孩子,是用一张崭新的草席包着的,陶织沫小心翼翼掀开了席子,看见了一张无血色的小脸。
这是一个小女孩,约莫两岁多一点,脸不怎么脏,仔细一看,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怎么会……
陶织沫俯下身,轻轻抓起她的手,探出三指仔细为她把脉,她的脉搏虽然十分微弱,但是——她还没死!陶织沫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小女孩身子微僵,想是冻坏了。
陶织沫紧紧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脸,“醒醒!快醒醒!”又掐住她的人中,可是小女孩双目仍是紧紧闭着,毫无反应。
陶织沫连忙往医馆方向奔去,生怕这个微弱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的怀中消失了。
11。长风镖局()
一年后。
暮霭时分,陶织沫一如往日般倚在二楼飞来椅上托腮沉思。与以往不同的是,她面色有些深沉。
新帝登基了,居然提前了近两年。
贤明□□四年,十二月初一,太子逼宫造反,四皇子与幽州刺史宫南里应外合将其镇压。三日后,先帝退位,封四皇子为新帝。
这一年来,关于南宫辞的消息越来越多,新帝即位,只怕距离他封王也不远了。
“阿满哥哥欺负人!我要告诉大福哥哥!”楼下忽然响起清脆的女童声。
院中,一个约莫三岁的女童双手插腰怒瞪着阿满。这女童,正是她一年前所救的小女孩,名唤长欢。
当日救她后没两天,便有两兄弟找来了。
这两兄弟,哥哥名唤大智,弟弟名唤大勇,他们二人是长风镖局的镖师。这长风镖局陶织沫也曾听闻,是国内八大镖局之一。
这小长欢的父亲本是他们镖局一位当家的结拜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不久前小长欢之父病重,临死前一封书信托孤给他们当家。
他们受当家之命前来接小长欢去镖局,谁知在回去的路上,小长欢染病去世,因是病死的,他们也不敢将尸身带回去,只能将她就地掩埋了。
第二日他们正想起程回去时,却听闻小长欢被救活了。他们自是欢喜,连忙前来相认。
可是小长欢被救醒后,却分外粘着陶织沫,不肯离开她。后面他们当家来了,考察后决定在宝应县这里开一处长风镖局的据点,除了大智大勇两兄弟留下外,还留了三五个跑腿的伙计杂役。
后来为了方便照顾小长欢,又派了一个洛姑娘和一个李嬷嬷过来,这洛姑娘医术精湛,治一些跌打损伤自然不在话下,后面还将李氏脸上的黑斑给治好了,她调制出来的膏药,三日一贴,李氏贴了大半年,黑斑便渐渐褪了颜色,现在不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那李嬷嬷今年约四十来岁,终日服侍在洛姑娘身旁。听说她夫君原本也是镖局的一个镖师,后来在一次押镖途中遇伏身死,只留下了一对双生女儿。她的两个女儿如今也在长风镖局里押镖,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没一会儿,小长欢便“噔噔噔”跑上了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福哥哥,阿满哥哥欺负人!”
很快,小长欢便奔入陶织沫怀中。
陶织沫失笑,“他又怎么欺负你了?”
“他说我是小冬瓜,长得矮!”她撅起小嘴巴。
陶织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你是小冬瓜,那他不就是大冬瓜啦?”
“对哦!他是大冬瓜!”小长欢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立刻挣脱开她的怀抱,又“噔噔噔”跑下了楼。
陶织沫笑,小孩子心性真是有趣。看着长欢的小身影消失在门口,陶织沫的笑也渐渐淡去。她和阿辞,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总觉得,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一定也会像小长欢这么漂亮吧。
对他的思念,竟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加深了起来。有时她甚至在想:将自己胸前这块枫玉交给大智他们,让他们押这趟镖,送去给阿辞,阿辞看到就会来找她了,就会来娶她了。
“阿兄,你今日要洗头吗?”喜儿这边捧着晒干的衣物上来了。
陶织沫微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嗯,先烧水吧。”她又失神了。
“好。”双喜熟练地关好门窗,她对陶织沫这一来多来的失魂落魄已经习以为常了。
陶织沫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取下了头罩与面纱,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来。
她的脸这几年来覆着面纱,倒是养得愈加白嫩通透起来。扪心自问,她也算是个美人,弦月眉,小鹿眼,不笑的时候唇珠也是很明显的。如果不是长了一张包子脸的话……想到这,她就有些幽怨起来。
可是阿辞却很喜欢她的包子脸,以前动不动就要捏她的脸,到后来,也不知他是舍不得还是顾及男女有别,很少再捏她了。
她还记得,那一次二人独处的时候,他静静地凝视了她很久,弄得她怪害羞的。他缓缓地伸出手来,轻轻捧起了她的脸,只是刚捏了一下,便转而用指腹轻轻摩挲起来。
他灼热的视线使得她忍不住低下了头,他又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她垂着眸子,不敢对上他的眼,只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时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暧昧。当他俯下头来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有一个轻柔如蝶翼般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一刻,她听到如雷鼓般轰隆作响的心跳声,已经辩不清是谁的了。
他吻完她后迅速地别过了脸,过了好久之后,她才敢偷偷地瞄他一眼,却见他连耳朵尖儿都是红的。
“阿兄,你生得真好看。”一旁的喜儿忍不住开口道。陶织沫回过神来,忍不住红了脸,还好双喜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连忙解开发髻,长发如泼墨般倾泻而下挡住她发烫的脸。她的发如今已长至大腿,梳理起来仍是十分顺滑,就像海藻一般黑亮。
当年在相府的时候,她一直是用淘米水洗头的,只挑选淘糯米的第二遍水,而且还得发酵一个月以上。现在她的生活不再那么娇贵了,平时也就和双喜她们一起用皂角洗头了。其实用皂角洗过的头发不仅干净乌亮,还略带些清香的味道,她很喜欢。
将长发梳理两遍后,陶织沫拧开台上的油罐,舀了一小勺金黄色的橄榄油出来,在掌心揉匀后才均匀地涂抹在长发上,细细揉搓着。
用橄榄油滋养头发,可使长发变得柔顺黑亮,富有光泽。喜儿原先的头发枯黄干燥,坚持用了半年后如今也是黑亮垂顺起来了。
她的发长,发量也多,用了三小勺才涂抹完,在等喜儿烧水的时候,她也一直不断梳理揉搓着长发,让橄榄油尽可能地滋养着她的长发。
小半个时辰后,喜儿叫唤了一声,她那边已经将热水和衣物都准备好了。陶织沫将长发绞成一束,接过喜儿递过来的热毛巾包裹起来,越过屏风来到木桶前,轻轻褪去衣裳,抬脚跨入桶中。
见陶织沫坐好了,喜儿加了一勺橄榄油入热水中,如今冬日干燥,橄榄油浴最合适不过了,洗完后皮肤湿嫩嫩的,也不会油腻。
双喜将皂角和茉莉香的澡豆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小桌上,便退了出去,又回房拿了针线守在门口刺起绣来,她准备给小长欢绣个小肚兜呢。
陶织沫躺在木桶中,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刻。她感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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