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季重莲该是要打扮一番的,不然的话……
“七太太也是,怎地不说府里有喜事,不然我定是要换了衣服才出门的,想你那头催得急,这不就赶来了。”
季重莲嗔怪地看了裴氏一眼,眸中却蕴着笑意,就算本家有什么喜事,她跟着乐一乐也就是了,衣饰只是身外物,除了裴氏又没其他人见着倒是不打紧的。
“哎,算了,也是我没说清。”
裴氏头痛地抚了抚额,拉着季重莲便坐在包了锦垫的长条凳上。
“明哥儿与晴姐儿呢,怎地没看到他们?”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又起身往亭外瞧了一眼,确定没瞧见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不由有些纳闷。
“他们爹爹带出去玩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说到一双儿女,裴氏总算是露出了笑容,眸中荡漾着母性的光辉。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给他们带了好多小玩意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四周,这才重新凝在了裴氏的身上,拉了她的手道:“到底是什么喜事,也说来我乐乐。”
裴氏促狭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一眼便让她觉得四肢有些发麻,心中不好的预感又重新升腾了起来,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便受了算计似的?
“阿衍要回来了!”
裴氏的话音刚落,季重莲笑容便是一僵。
裴衍……裴衍要回来?!
季重莲只觉得脑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除了震惊,莫明的还有一丝欢喜和期待……
“瞧你,这是乐得还是吓得?”
裴氏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见她回过神来,这才说道:“他前不久写信说要归来,说是积了假回丹阳探亲,我心里盼着念着,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你可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
裴氏说着眸中便浮现了一丝伤感,六年了,这个弟弟在外打拼,也不知道身上添了多少的伤痕,才能累下如今的战功。
“前不久阿衍又立了功,燕王请了旨,升他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他才二十一岁啊,再进一步,他便是大宁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是我们裴家的骄傲!”
裴氏越说越激动,双眸泛红,但其中却闪着熠熠的晶亮。
裴氏这样愉悦的情绪就像一波湖水在激荡翻涌,不知不觉中便感染了季重莲,她不禁脱口道:“恭喜七太太!”
裴衍是裴家的希望,如今他有出息了,得意了,自然是全家的骄傲!
可想到裴衍就要归来,她竟然又生出了一丝隐隐的心慌。
他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曾经说过的话,他待她的心意是否没有改变,他又是否是为实现诺言而来?
她对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一袭墨袍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刀削似的下颌,不厚不薄的唇色微微泛着点黯淡的粉色,高挺的鼻梁,冷漠的眼神,就连那双浓黑的眉毛在尾间也是微微上挑,冷峻逼人。
只是多年过去了,当日的少年应该长成了一个挺拔魁梧的男人,经过风沙的洗礼,血腥的浸染,恐怕比当年的他更加令人生畏。
不知道怎地,想到那样的裴衍,季重莲便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这不也是你的福气?!”
裴氏意有所指地说道,目光中含着一丝兴味地看向季重莲,不无意外地看着她羞红的脸蛋,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笑容之后,裴氏却是一声长叹,“你不知道,那时听说了……听说了秦公子的事我心里有多担忧,好在如今这人已是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在裴家打探到的消息并不确切,裴氏只是模糊地知道秦子都与季重莲有婚约,最后这婚事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
“七太太既然也知道这事,我便不瞒你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事本是家父多年前与人定下的,秦公子虽然遵循婚约而来,但到底不是我的良人,所以这婚约如今已是作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已是有过婚约之人,七太太可会看轻了我?”
季重莲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裴氏,虽然她说得好似轻松,但整颗心却是绷紧了,若是裴氏介意,那么她的态度是不是会影响到裴衍?
毕竟,在这个时代定过亲又退亲的女子名声到底没有那么好听,她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氏嗔怪地看了季重莲一眼,“那时你尚且年幼,又如何知道令尊定下的婚约,即使知道了,怕也是无从改变的……如今没有了也好,我到看不出这世间男儿还有谁比我家阿衍还更好?!”
裴氏的话语带着溢于言表的骄傲,季重莲“扑哧”一声笑了,“敢情在七太太眼中,连七老爷也比不上阿衍了?”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裴氏倒是难得地红了脸,虽然七老爷季宁没有出仕,但才华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对裴氏一心一意,结婚那么多年来,可是连通房都没一个,有这样一个丈夫,怕是任何女人都知足了。
季重莲只在一旁捂唇笑着,却并不说破。
裴氏却是有些羞恼了,站起身来瞪了季重莲一眼,假装恶声恶气地道:“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安排一下,今日就在这里用晚膳。”
“是,恭敬不如从命!”
季重莲出门的时候本就做了这个打算,如今裴氏一说她自然不会推迟。
裴氏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就只有在眼前这个女孩面前她才能有如此真实的一面了,笑着闹着半点也不用拘束,虽然俩人隔着辈份,但那种感觉倒更像是朋友。
阿衍看上的女子果真是不错的!
裴氏带着丫环离开了,暖亭骤然安静了下来,暮色渐沉,季重莲踱步到窗边,暖亭下是一汪流动的湖水,波光粼粼,在落日的余辉下好似缀着颗颗的宝石,闪耀的光芒晃得人微微眯起了眼。
突然,暖亭的后门有一声关门的响动,虽然极轻极细,但是也听进了季重莲的耳朵里,她立马警惕起来,不由出声问道:“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她,那渐重的脚步声却是向前而行,直至拐过了那盏耸立的汉白玉罗汉屏风。
季重莲心中一紧,晃眼之间便想要夺门而出,可脚步在提起的一瞬间却是骤然放下,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了头。
她看见了什么?
这不是真的吧?
眼前的男子挺拔威武,一身银色的甲胄还来不及卸下,难掩一身奔走的风霜,墨发披在他的脑后,只用了一圈红绳束住了顶端,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刀削似的下颌,双唇有些干裂,在看见她时却微微扯起了一个弧度。
“裴衍!”
季重莲惊呼一声,双手不禁捂在了唇上。
男子唇边的笑容却是缓缓拉深,“怎么,如今连舅舅也不会叫了?”
第【92】章 共处时光,憔悴芙蓉()
有风柔柔地吹过,镂空的格子窗棂轻轻作响,最后一抹余辉投了进来,洒在裴衍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他就那样踏步而来,唇角含笑,一双黑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好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季重莲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退一步,整个人还觉得尤在梦中。
离开时是那样的急切,归来是却又是那样的突然,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亦发刚毅俊美的容颜,张了张嘴,却恁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裴衍随意地坐在了圆桌旁,伸手便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水,仰面喝了下去。
看着那带着蜜色的喉头不自觉地顺着他喝水的动作而滚动了一下,季重莲只觉得面红心跳,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去,一双手紧紧地攀上了自己的衣襟。
这样的场合,她不该呆在这里的,孤男寡女,到时候可是说也说不清的。
怪不得裴氏急急地请了她来,定是裴衍想要见她!
季重莲咬了咬唇,想她自诩聪明,竟然上了这种小当,当真是……
一双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裴衍看在眼中,不由轻笑出声,“多年未见,你就是这般迎接我的?”
“谈什么迎接?本来就是你诓了我来!”
季重莲跺了跺脚,这样的不合时宜的地方,她是不能再呆了,若是裴氏要怪罪,她下次再来好好说道。
哪知脚步刚刚抬起,身边就好似卷起了一阵旋风,银色的光芒一闪,裴衍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别走!”
“你……你别欺人太盛!”
季重莲咬了咬唇,目光在触及裴衍那双深邃到眼底的黑芒时才是陡然一惊,脚步向后跌退,谁知道肩膀却被他的大手给钳制住了,一时进退不得。
“我再不回来,是不是你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
季重莲的个子不矮,但裴衍却是更加高大,宽厚的身影笼着她的娇小,让他不得不倾身向前,温热的气息就要喷在她的面上。
这样的口气,更像是质问!
季重莲将头撇向了一旁,不由气得嘟起了唇角。
这算什么,一走就是六年,回来便是质问,她犯得着呆这里受这种罪吗?
“莲儿,别闹了!”
裴衍这般温柔的语气,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总觉得六年的时光一划而过,仿若昨天一般,她一身洁白无暇的月华裙,静静地站立在窗边,就像遗世独立的雪莲一般,圣洁而高贵,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沦。
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拉开彼此的距离,只是让他们成长了起来。
当年唇红齿白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纤纤少女,眉眼更加精细,身形玲珑有致,仿若成熟的水蜜桃,已经泛出诱人的色泽,只等着良人的采撷。
“裴舅舅,你在说什么笑?”
季重莲忽而一笑,低垂的眸中骤然泛起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她原以为与裴衍的关系还达不到这般熟稔,却又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
仿佛他的离开只在昨天。
她还能够回想起那恍若满天繁星的萤火虫,她还能记得他为她擦拭伤口时那指间的温度……
“那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裴衍也笑了,缓缓放开了季重莲,退后一步,这才能将她看得更清楚。
少女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带着纤柔与细致,圆润的鼻头,小巧的红唇,连咬在唇上的贝齿都泛着莹润的光。
他记得她的乌发最是柔顺,一握都握不住,只是此刻却被一根发簪挽在了脑后,露出她白皙的脖颈,向下沿伸,透过敞开的襟口,隐约可见那精致的锁骨……
“不记得了!”
季重莲理所当然地昂起了头,这样的距离的确可以将裴衍看得更清楚,自然刚才被忽略的也无所遁形。
裴衍的眸中布满了血丝,俊逸的面容也难掩憔悴,刚才他一半的身形隐在暗淡的光线中无法看清,隔得近了,季重莲才看清他的发上甚至都蒙了一层细灰。
“你这是……怎地这般模样?”
季重莲略微有些惊讶,既然裴氏说过裴衍回到丹阳只是早晚的事,他也无需这般赶路,生生熬成了这副模样,这一路上得吓坏多少人啊!
“还不是为了早一天见到你!”
裴衍无奈地叹了一声,料理完古云寨那帮人后,他又接了任务,好不容易一切妥当了,再回过眼日子已经到了九月中,他马不停蹄了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就连驿站的官吏都以为他家里出了大事,忙不迭地一路通禀为他备好了轮换的马匹。
就这样风尘仆仆地赶来,比预计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瞒过了本家的人,也只是为了先见季重莲一面。
“呸,不害臊!”
季重莲啐了一口,红着脸转过了头去。
裴衍踏前一步,不容反抗地牵起了季重莲的手,直到她羞恼地怒瞪向他,他这才认真地说道:“除了我,你谁也不能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能说定的?”
季重莲咬了咬唇,只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也许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来临,俩人说出的话语就像无数只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叫着,扰得她心神难安。
“说得对!”
裴衍这才咧唇一笑,双手不自觉地环起撑在了脑后,带着一丝少见的不羁和潇洒,“所以这次回丹阳,我便让姐姐去季家提亲,你就乖乖地等着做我的新娘子吧!”
“等你提了亲再说!”
季重莲不觉翘起了唇,也许只有对这个男人她才不会觉得抵触和抗拒,这般地水到渠成,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他呢?
是第一次被困柴房时,仿若天降奇兵一般的大救星?
还是在广福寺时又一次救她于危难时的神勇?
亦或是他离开时为自己庆生的浪漫,及至送她回季家时为她清洗伤口时的温情?
他们总共不过才见了三次面,满打满算就连今天也一并都超不出五根手指,可她对他却是那样的熟悉,是因为裴氏的话语中总是离不开这个让她心疼的小弟弟吧。
裴氏说,裴衍小时候调皮,爬树的时候摔了下来磕在了石头上,至今脑后还有着两指宽余的疤痕,只是被乌发给遮挡住了。
裴氏还说,从前府里惯爱养些小动物,兔子、金鱼、小鸟,还有乌龟,但最后都一一消失不见,大人们都奇怪了好久,谁知道竟然是进了裴衍饲养的那只猎犬的腹中。
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季重莲可以想见裴衍成长的童年是多么快乐,多么地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裴父入了冤狱,裴家也一瞬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小小的孩童几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以别人不知道的速度迅速坚强和勇敢起来,并且立誓要出人头地。
而今天,裴衍终于做到了!
连季重莲都在心里止不住为他呐喊欢呼,裴家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好!”
裴衍轻轻应了一声,眸中是化不开的笑容,多年之前他便生出了这番渴望,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可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人儿,他除了动容,心中还升起一抹久未有过的平静与安宁。
世事多变,命运跌宕,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一条路走到黑。
可如今,到底让他逮住了一抹希望,而季重莲更是他人生道路上不可缺少的阳光,照进他内心里阴暗的角落,用微笑抚平那些血腥的印迹和过往。
她的笑很轻很淡,甚至带着点俏皮和亲昵的意味,让他觉得异常的温暖。
“等着你大哥娶了亲后,我便到你家提亲去!”
裴衍眸中笑意温软,终究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勾起季重莲面颊边垂落的乌发,挽在了她的耳后。
指间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耳垂和耳骨,季重莲的脸立时红了一遍,赶忙将他的手给打掉,引得裴衍一阵大笑。
“好了,快走,你姐姐来了!”
暮色中,季重莲见着裴氏的身影款款而来,身边还跟着个丫环,她赶忙将裴衍往后门拉去。
就算裴氏早知道裴衍要来见她,也不能让她亲眼撞见俩人相会的场景。
见季重莲拖攥的辛苦,裴衍便顺着她的意思向后门而去,只是唇边始终噘着一抹浅笑,直到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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