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幽兰递上了自己月牙白的软绫帕,沾了沾季重莲的眼角,转而笑道:“今日五妹妹最大,咱们就听她的安排。”
“对了大姐姐,老太太赏的桂花蜜酒你可带来了?”
说完这话,季幽兰已是涎着脸转向了季芙蓉。
“带了一坛,今儿个保准你喝个喝。”
季芙蓉挥手让香菊抱来了酒坛子,坛子一开封,那淳香的酒味四溢,众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嗝!”
季海棠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忙用帕子掩了口,一张小脸顿时俏红一片,她有些尴尬道:“这酒我还没喝便觉着醉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接下来也不用人侍候了,自己动手斟酒吃菜,玩得好不快活。
夏日里天黑得晚,越近黄昏,晚霞缓缓铺就,在天边拉起一道流紫幻金的彩幕,河塘的风缓缓吹拂,送来一阵莲叶的清香。
住进翡翠潭之后,来年春日季重莲便让人将这处清理了出来,又撒上了种子,今年夏天已是一池碧波翠绿,看着便让人觉得舒心,荷花倒是才绽开几朵,若是想摘莲子,更是要等到**月了。
季重莲举杯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看着这一池碧荷,目光迷离闪烁,有些微熏而朦胧的感觉。
季幽兰端了一只酒杯坐在一侧,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伏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今儿个我派人去打听了本家的消息,可是乐死我了!”
“嗯?”
季重莲醉眼迷蒙,虽然脑中是清醒的,但动作明显已是慢上了一拍。
“季月娥,她虽然是被人给救了回来,可谁知道这中途起过什么变故,如今她可是哭死了,今后么……她若是想再这般耀武扬威也是不可能了!”
季幽兰这样说着,眸中已是升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甚至还有一丝报复被满足后的快感。
季月娥的名声或许还不会尽毁,但任谁提起那日之事,难免会指指点点,若说季月娥议亲时不受这个影响也是不现实的,她就看着季月娥今后还会有怎样的风光!
“这都是各人的命!”
季重莲默了默,缓缓敛了神色。
季幽兰想到的是季月娥,但她却想起了金姑娘,还有意外死去的其他人。
沧海一粟,或许她们只是大海里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根本激不起层层的波涛,但却因为她们的逝去,季重莲再一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今天本不应该低落,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风景与气氛,没来由地让她感觉到一丝悲凉。
“周公子……也不知道他母亲的病好了没有……”
季幽兰倏地转移了话题,红唇轻咬,低下的眉眼中是一片羞涩。
“三姐姐!”
季重莲猛地一惊,酒已是醒了大半,左右看了看,丫环早已经退开老远,季芙蓉正拉着季海棠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想来也是有几分醉了。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季重莲重重捏了捏季幽兰的手,见她眉眼起了皱,神色仿佛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低声道:“不管周公子将来如何,你切不可再和他有什么联系,若是被人知道那可就……”
周郁救了季幽兰,虽然她们都心存感激,但这种事情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季幽兰与周郁怕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周家落败,寡母独子相依为命,季家定是看不上眼的,但若是将来周郁有了功名飞黄腾达了,又怎么会相中季家的庶女呢?
季重莲早已看得通透,所以这样的提醒是让季幽兰不要泥足深陷。
但若是周郁是个有良心记情意的那就另当一说,不过眼下谈这些还太早,这都是遥远的将来。
季幽兰咬了咬唇,眸中显出挣扎的神色,季重莲知道她是性子大大咧咧惯了,若叫她忍着憋着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三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不想看着你再出任何的意外。”
季重莲也是急了,眸中隐有泪花,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被束缚被压制的,一人的力量不可能抗衡这个时代,所以只得屈服着。
“我知道了。”
季幽兰重重垂下头去,心中却浮上了不甘,她不过是……不过是对周郁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情愫。
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周郁在最危急的关头还救过她的性命,季重莲对她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却知道是为了自己好。
暮色四合,几个姑娘醉意熏熏都被各自的丫环扶着离去,季重莲却已是清醒了过来,独自坐在凉亭里撑颌看向四周,夜风轻轻吹送,她微微打了个颤。
不期然的,那道颀长的身影便跃入脑海,一身墨袍挺拔俊逸,冷峻的五官明明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对上她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救,这算不算是命运的安排?
这次裴衍也算是立了功,她倒是听那何良说了,骆将军很是赏识裴衍,还想把他引荐给燕王。
裴衍一身武艺气度不凡,能得燕王的赏识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裴大人从前可是文臣,裴衍难道会走上武将之途吗?
若是问明了裴衍的身世,知道裴大人是被弃之臣,不知道燕王还会不会重用裴衍?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该回去歇着了。”
碧元在身后为季重莲披上了薄纱的坎肩,轻轻地扶起她的手臂。
季重莲站起身来还觉得身体晃了晃,酒意是过去了,可这身子却是有些重,回到屋里后,红英早已经为她备好了浴汤,除去衣物,她仰躺在浴桶里,满足地连脚指头都不想动。
碧元为季重莲洗干净了头发,又用棉巾绞干了去,再看看浴桶里的季重莲,已是安静地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而绵长。
“姑娘睡着了,怎么办?”
碧元转头小声地与红英说着话,红英比了个噤声的手指,拉了她到一旁低声道:“咱们把姑娘捞出来吧,横竖头发已是绞干了,擦干了穿上亵衣便搁床榻上去。”
碧元想了想,也只得点了点头,“姑娘今儿个可是玩得高兴了,四少爷下学后也来寻了的,只看到几位姑娘在一处偏生不好意思过去了。”
“这高门大户里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可四少爷才六岁呢,既然也这般懂得忌讳。”
红英说着便捂唇笑了,这一年来季崇宇亦加老成,她在身边侍候着,也说不上是种欣慰还是感怀,没娘的孩子早当家,看季重莲待人接物的成熟与稳重便知道了。
“好了,闲话不说,快把姑娘弄起来才是正事。”
碧元这才与红英小心翼翼地将季重莲给拖了出来,她竟然睡得意外地沉,连身子被人给抹干了,再穿上亵衣都不知道,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又打了个滚,面向里背向外,这才沉沉睡去。
夜里起了风,碧元在外间值夜,窗棂被风吹得有些响动,她本来没在意,可之后好似有一阵香气漫进了屋里,极清极淡,闻着闻着便觉得身子发软,眼皮一沉,便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原本半掩的镂空窗棂竟然被人从外给打了开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矫捷地跃了进来,四下里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衍转过一扇草色的七彩琉璃屏风进了内室,紫檀木的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罗纱的草青色帐幔,朦胧之中他似乎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蜷缩着,脑后长长的青丝披斜而下,仿若浓墨挥洒,是化不开的纯黑色。
他轻轻撩开了帐幔,这丫头果然睡得挺沉,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酒气,裴衍薄唇微勾,今儿个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饮了酒的。
随手取过一旁素青色绣着莲叶的外衣,将季重莲打包一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模样,裴衍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细腻的脸庞,若是没有她的主意,如今的他也不可能有这番际遇吧?
当日季重莲不顾危险地传递了信息过去,也好在那武僧不算太愚钝,找到他后再细细商量了一阵,拟出了大致的行动计划,他们同时行动才不会受制于人。
而被困在厢房里的女眷们,他不是不去管,而是腾不出手来,那看守的几个贼人若是知机的,知道大势不妙必当退去,那样女眷们就不会有危险,他虽然算到了这一点,可也怕有意外发生。
当得知有几个姑娘被逃命的贼人掳了去时,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倒灌,整个人都要发狂了,直至见到了石毅石大人的护卫何良,得知季家几个姑娘安好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处理了盗匪的事宜,又被燕王座下的骆无峻骆将军叫到一旁叙话,直至季重莲离开,他都没再见上她一眼。
但却是因为有了这次的际遇,骆无峻赏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一同离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毕竟年轻,虽然智谋武艺不弱,但是却缺乏历练,他这样一个外来兵到了燕王的地界能做什么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历,又会不会与皇上一样,因为忌讳着种种,将他束之高阁?
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但无可否认的,这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回到季家后与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来是靠自己拼闯出来的,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对于燕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因为母亲只是宫中女官,偶然被皇上临幸这才生了他,母家没有雄厚的实力,已至燕王还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在西北的这几年,燕王的韬光养晦之中又暗藏机锋,岭南王的强势,东宫太子的懦弱无能,以及皇城内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这些消息能够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脑海,也多亏了他那四处云游的师傅。
在这一众龙子中,师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契机,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智谋,想要立马挤进燕王的核心营帐怕还是不可能的,可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他要历练,他要用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告诉燕王,他是可堪大用的。
这不是自信心的膨胀,而是他对自己的肯定。
他的身后背负着裴家的冤屈,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
第【58】章 浪漫一刻,陆氏来访()
这是一处奇妙之地,四周密林环绕,郁郁葱葱,当中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湖水透凉清澈,直可见底,铺成的鹅卵石在水底堆成了形状不一的大小山包,有风静静地吹过,碧波轻荡,仿若人间仙境。
季重莲只觉得鼻间吸进一股透骨的清凉薄荷香,感知到周围环境的转变,她猛然睁开了眼。
裴衍就立在湖边,颀长的背影拉出一抹淡淡的孤寂,他微微转头,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你醒了!”
“我……你……”
季重莲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此刻,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脑中也有晕眩的感觉,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尖叫才对?
她明明应该是睡在自己卧室的床榻上,怎么一惊醒却置身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里很美,让她有一刹那的迷醉,旋即又清醒了过来。
轻轻撩开外衣,瞥见内里果真是自己睡时的亵衣,季重莲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小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怒瞪向裴衍,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做什么要掳我出来?”
是的,掳!
裴衍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给掳了出来,不然她怎么会在抵达目的地后才会有感觉,她不是睡得沉的人,相反的,就算夜里碧元微微翻个身,或是起夜上净房,她可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跟喝没喝酒没关系,更何况那桂花酒的度数能有几何?
不过是姑娘们当作甜酒饮料喝着玩的,既然是季老太太都允了的,又怎么会让她们喝得酩酊大醉?
季重莲眼下担心的是,若是有人发现了她不在屋里,翡翠潭里不是会闹翻了天,那她今后的名声……
裴衍这人怎么都不考虑到这些,虽然她只有八岁,但也是闺阁姑娘,名声的好坏可是影响她一生的硬伤!
季重莲几步跳到裴衍跟前,柔嫩的小脚未着鞋袜,踩在青草上有种细麻的痒酥感,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原本还在心里念着裴衍的好,可眼下她只想跳起来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可季重莲还未说话,裴衍的目光已是微抬,盯着头顶的某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叶子,只是对着上方轻轻一弹,“你看!”
看什么看?!不知道她眼下已经气得要冒火了吗?!
季重莲火辣辣地抬头,目光一滞,却是怔在了当场。
头顶的树丛上伸出一片枝丫,枝丫的顶端好似吊着一团荧光闪闪的物什,随着裴衍弹出的叶片侵袭,原本围着那物什的兜网竟然像裂帛一般从中破开,仿若星芒一般的荧光点立时像被释放了一般,向着四处奔逃而去,夜空中煞时银芒闪闪,璀璨一片,仿若银河坠落!
“荧火虫!”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这样的美景想来这一生她再不会看见第二次。
无数的荧火虫在夜空中旋转飞舞,带着腹上一点荧亮,跳出一断迷幻之舞,湖泊仿若一面平镜,与那一片璀璨光芒交相辉映,美得令人屏住了呼吸!
季重莲知道,萤火虫体内有一种磷化物属发光质,经发光酵素作用,会引起一连串化学反应,它发出的能量只有约一成多转为热能,其余多变作光能,其光称为冷光。常见萤火虫的光色有黄色,红色及绿色。雄萤腹部有两节发光,雌只有一节,亮灯是耗能活动,不会整晚发亮,一般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
裴衍到哪里收集了这般多的荧火虫,季重莲眼下看他的目光只剩下了惊叹。
“子夜未过,便还是你的生辰!”
裴衍勾了勾唇,侧身看向季重莲,荧光之下他的眸子忽明忽暗,仿若敛尽了世间的烟火,浓重的墨色衣袍像神邸一般高贵神秘,在这个时候只让人想要仰望。
裴衍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在耳边的乌发,季重莲的发顺滑得犹如绸缎,手指穿插在其间绝对是一种享受,他无意间发觉了这个秘密,便有些爱不释手了。
“我的生辰?”
季重莲恍惚中好像记起自己的确与裴衍说过这事,不过却是在广福寺受困之时,那时的暧昧感觉不觉袭上心头,她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个通透。
老天爷,她才八岁,裴衍也不过十五,他们这算什么,搁现代就是一小学生和初中生,这早恋的界线也太挑战她的神经了吧?
不过,裴衍肯花心思为她收集这么多的荧火虫,只为了在生辰当天让她看到,要说不感动也是不可能的,那顶多对他这般无理地掳了自己出来这事,她心里的火气可以小上一些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裴衍那有意无意碰触在自己面颊边的温热手指,季重莲清了清嗓子,看向裴衍,“你的生辰礼物我收到了,可否将我送回去了?”
裴衍收回了手,掩住了眸中的一点失落,却仿若未将季重莲的话听入耳中,径直在草地上一坐,整个人向后一仰,双手枕在脑后,竟然显出一种狂放与不羁,那冷峻的神情无端地让人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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