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音兰脸上有些挂不住,伸手便在煜哥儿的臀上拍了一下,母亲打孩子自然是控制着力道的,不算重,顶多就是想要吓唬孩子,这个方法季重莲也用过。
不过这下可不得了,煜哥儿哇哇地哭了起来,在蒋音兰的怀中挣扎了起来,一直往奶娘那方伸手,显然是很想回到奶娘的怀抱里去。
“你这孩子!”
蒋音兰黑了脸,奶娘有些踌躇地上前道:“夫人,要不还是让奴婢抱着哥儿吧,刚才他奶还没喝完,只怕现在还饿着呢!”说着好似带着几分怨怪的意思看了季重莲那方一眼,又极快地垂下了头去。
看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儿子,蒋音兰深吸了一口气,平息着胸中那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缓缓地将煜哥儿递了出去。
果然,煜哥儿一到奶娘怀中便止住了哭声,亲昵地倚在她怀中很是安心的模样,反过来却是瞪了蒋音兰一眼,那模样又是委屈又是怨怼。
“罢了,带他下去吃奶吧!”
蒋音兰挥了挥手,奶娘如蒙大赦,抱了煜哥儿转身就走,她这才歉意地向季重莲道:“对不住,这孩子就是这般淘气,我也拿他没办法!”
季重莲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弯下身子对筝姐儿道:“和琉璃去园子里玩会儿,待会娘再来找你!”
看着琉璃牵着筝姐儿出了门,蒋音兰又挥退了左右的丫环,这才一脸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交叠覆在眼睑上,声音低沉,“你也看出这孩子的不同了吧?”说罢抬头看向季重莲,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季重莲挨着坐在了蒋音兰身边,一脸的凝重,“这孩子看着比同龄的孩子瘦弱些,不会是胎里带的弱症吧?”
蒋音兰叹了一声,缓缓点头,“这孩子像我,出生的时候身子便不好……你也知道我怀他那会儿,因为身体的缘故这汤药就没有断过,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孩子顺利地将他给生了出来,可是……”
“可是什么?”
季重莲发现蒋音兰搁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由伸手轻轻地覆了上去。
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手掌,蒋音兰无声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苦涩和无奈,“我没事的,只不过有时候有些难受罢了,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或许他也不会是这般模样,像我这样的身子,原本就不该孕育子嗣,他如今的这一切或许是我造成的……”说着说着泪水便滑落了脸颊,“你知道吗?他到现在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这纵然和咱们这些大人的纵容有关系,可我也怕这是他天生的缺陷,如今他只会依恋奶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音兰,你先不要自责!”
季重莲握紧了蒋音兰的手,刚才她脑中便在琢磨这个问题,孩子就像一张白纸,该怎么塑造,大人的确有引导和培育的责任,顽固、无知、倔强都可以通过时间慢慢地引导和转变过来,关键是看你怎么去做。
煜哥儿眼下还那么小,他的将来有无所的可能,不能因为他如今的情况便否定了一切,未来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他会走成什么样,但从现在给他一个正确的引导却是很有必要的。
“东方伯母对孩子是怎么样的?是否也是一味地纵容?”
季重莲知道蒋音兰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但东方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子也是很重视的,婆媳之间往往会因为孩子的教养问题起争执,不过她丝毫不意外蒋音兰能够守住自己的孩子,没有被东方夫人抱到自己跟前养去。
“那可不是,”蒋音兰抹了抹眼泪,抬头道:“婆婆对煜哥儿很是疼宠,我却希望他能慢慢学着自己懂事起来,为了这咱们都争吵过无数次了。”
蒋音兰头痛地抚额,比如让煜哥儿学走路这事,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早该会走会跑了,他却始终赖在奶娘的怀里,不是他不能走,是他祖母不让他走,自从那一次见着他学走路时摔伤了之后,婆婆死活要跟她急。
孩子学步怎么会没有磕磕破破的,煜哥儿受伤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会心疼,可她知道这是必经的路程。
煜哥儿已经比别的孩子生得要瘦弱了,这是他天生的体质,他们也试过无数的调理方法和珍贵的药材,可还是改变不了根本。
她就想着至少在其他方面他能慢慢学着点什么,若是事事假手于人,将来的他只会是个连吃饭走路穿衣都要靠别人来帮助他完成的废物。
而她蒋音兰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个废物呢?
她与婆婆为了孩子的事经历过无数的争吵,起初她还能据理力争,但最后她也乏了,索性便由得婆婆了。
蒋音兰又细细地跟季重莲讲了在府中的种种,关于婆婆怎么对抗她教养孩子,以至于如今身边随时都有婆婆的眼线,若她有一点出格之处只怕又要引发一场战火,更别说那个奶娘还是婆婆派来的,煜哥儿如今只缠着奶娘,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要靠后,这一点最让她头痛。
东方夫人毕竟是蒋音兰的婆婆,东方透的母亲,即使她的种种做法有些不妥,但出发点想必也是为了孩子着想,想着孩子按照着她的想法成长下去,不能说她错了,只是她的这个方法对孩子却不是有益的。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问道:“你试着找你婆婆谈过吗?”
蒋音兰摇了摇头,一脸的愁容,“谈什么呢?一说到孩子听不进三句话她就要跟我急,闹得我头都晕了,每次都是这样疲劳而返,我真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什么才好。”
季重莲斟酌道:“那你想过将孩子带回娘家养吗?”
蒋音兰毕竟是嫁进来的媳妇,只要有东方夫人当家作主,这个家还不由得她说了算,能够将孩子留在身边照顾,却也逃脱不了她婆婆的各种眼线和施压,对她和孩子来说都没有益处。
“带回……娘家……”
蒋音兰怔了怔,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眼前陡然一亮。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被这些琐碎的事情消磨着,她竟然自己都糊涂了。
她是可以找个借口回娘家,当然也要带上奶娘,在蒋家可就不由得她婆婆说了算了。
她可以慢慢让煜哥儿撇掉对奶娘的依赖,教他走路、说话。
就算婆婆想要过来抢人,她也可以与父亲和哥哥先通好气,蒋家那么多庄子遍布在各地,她就算带着孩子历练也好,一段日子住一个地方,或是见着哪处地方合适再重新置办个住处,总归不能让婆婆给找到。
等到她将煜哥儿给重新掰正了再回到这个家来,到时候婆婆再怎么溺爱他,那些形成的习惯也不可能轻易改变了,再说还有她在一旁看着呢。
她如今需要的就是一个没有婆婆随时监视着,并且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干涉她的地方而已。
这件事情她会写信告诉东方透,她是一个母亲,她有自己教养孩子的方式,相信他一定会赞同她的。
等着煜哥儿听话懂事的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谁又能说她的教养是不成功的呢?
蒋音兰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感激道:“谢谢你重莲,你教会了我该怎么做,若是你能早些回来就好了,我也不至于……”说到这里才猛然顿住,蒋音兰知道自己口误了,不由有些歉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裴大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
“没事的,我知道的。”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蒋音兰的手,“你要回娘家就尽早做好打算,你那么聪明,之后应该怎么做想必不用我教你了吧!”
“嗯,我都想好了。”
蒋音兰点了点头,一瞬间又变得成竹在胸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是她所认识的蒋音兰,那个风华绝代又自信满满的女子。
不过想来今日离开这里后,她今后一段日子都要躲着东方夫人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但到底是站在蒋音兰的立场和东方夫人对着干了一次,若是人固执了起来,这误会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除得了的。
只能希望蒋音兰的言传身教能够将煜哥儿给重新塑造起来,直到有了成果东方夫人便知道她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决定!
*
大概过了有十来天左右,季重莲才从叶瑾瑜的口中知道了后续情况的发展。
听说东方府上如今已经已是人仰马翻,但好在东方夫人治家甚严,上京城里倒是没有闹出什么风言风语,也就是在叶夫人母女拜访时才知道了些事情的始末。
在季重莲那一日到访之后蒋音兰还一直是按兵不动,三天之后才借故回到了娘家,说是想要带煜哥儿住上几天再回。
丈夫不在身边蒋音兰想念娘家的亲人无可厚非,再说煜哥儿还是蒋阁老的外孙,外祖父留着他们母子俩住住这也没什么。
东方夫人安下心来,可几日后东方府的马车要去蒋府接人,却意外地找不到了蒋音兰母子,蒋阁老也打起了太极,就说他们母子到城外散心去了,具体到了哪座庄子上他也不甚清楚。
东方夫人哪里肯信这番说辞,又找了东方大人去讨个公道,可这哪有公道可讲,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的家务事。
东方夫人又派人去城外的蒋家庄上找过,可蒋音兰母子压根就没来过,这下她可真地犯傻了。
还是蒋阁老与东方大人谈了一通,又说起蒋音兰会这样做的种种原由,总算是将人给劝回去了,若是这事真闹大了丢的可是两家人的脸,孰轻孰重还是能够权衡的。
再说东方夫人虽然是煜哥儿的祖母,但蒋音兰还是他的亲生母亲,又怎么会害了他?
大家都是为了煜哥儿好,只是方法不同罢了。
但东方夫人见到叶夫人还是免不得哭了一场,她处处都为煜哥儿着想,怎么在媳妇眼中反倒成了害了他?
这话叶夫人也不好接,只能劝她尽量放宽心,煜哥儿是比其他孩子瘦弱了些,如今蒋音兰将他带着四处走走,指不定回来时身子都要好些,给她一个活泼健康的孙子岂不更好?
东方夫人听了这话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天大地大,蒋家在外的产业又何其多,难不成她真要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找过去不成?
再说万一蒋音兰又另长了心眼,根本没有住在蒋家的地方,她又到哪里去找?
东方夫人知道她这个媳妇是个聪明的,她人老眼花,斗智斗勇又怎么比得过年轻人?
如今也只能任命在家,安心地等着。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东方夫人还是打定主意要给儿子写封信,好好数落数落媳妇的过错。
季重莲起身又给叶瑾瑜斟了茶水,抬头望了她一眼,“那这么说这事算是过去了?”
东方夫人竟然没来找她的麻烦,只怕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岔吧,季重莲稍稍安了心。
她也不想和长辈争执什么的,有些道理讲不通也只有用事实来证明。
“算是过去了吧,”叶瑾瑜笑了笑,不过话语间还是有些感慨,“我竟没有想到蒋音兰这般大胆,竟然敢带着孩子就这样走了!”
她原以为会做出这种冲动事情来的非她这种人莫属,蒋音兰可是大才女,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怎么会干出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见过煜哥儿没?那孩子的确是不教不行了,再由着那般养着,长大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我倒是赞成音兰的做法!祖父祖母那一辈多是溺爱孩子,却不知那对孩子的成长没起到助力,反成了阻力!”
叶瑾瑜面露深思,想了想,才道:“煜哥儿我自然是见过,那个头和咱们家叶举差不多,可俩人站在一起,这孩子却要瘦弱得多,听说是胎里带出的毛病,这也没办法……不过东方伯母确实是太惯着孩子了,如今连路都不会走。”
他们叶家都是武将出身,孩子身板从小就硬朗,再说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叶举就更是放任生长,这孩子会走路了就满地的跑,可将大人累得够呛。
不过这种辛苦却是值得的,叶举从小就很健康,长到一岁多了连病都没生过呢。
季重莲笑道:“咱们就好好等着吧,指不定音兰再回上京城时,煜哥儿已经又蹦又跳,还会站在咱们面前礼貌地唤人了!”
“希望吧!”
叶瑾瑜笑着点了点头,同为母亲她也渐渐开始了解蒋音兰的心态了。
或许蒋音兰的做法是对的,隔离开了东方伯母与煜哥儿,这婆孙没到一处了她才能用自己的方法教导孩子,给孩子一个独立成长的机会。
*
到了五月末,季重莲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彭泽的信,算算日子距离上次不过才半月有余,按道理夏天的物资应该还没送到,怎么又来了信?莫不是写信来催的?
带着种种疑惑季重莲看了这封信,这次可以确定还是裴母的笔迹,依旧简短,却是让她务必来彭泽看她一次。
季重莲陷入了深思,去,还是不去?
“夫人怎么了?”
琉璃上前给季重莲续茶,偶然瞥见了信中的内容,不由诧异道:“老夫人要您过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没有细说,可就是这样模棱两可才让人生疑。”
季重莲一指轻敲着桌沿,嗒嗒的声音有节奏的响在耳畔,她却觉得自己脑中像是缓缓绷紧了一根弦,唇角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裴母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季重莲又将信纸拿了看了几篇,字迹上虽然能够分辨出是同一个人,可在落款那里滴了少许的墨汁,这是裴母的手打颤了?
不过老年人手不稳也是常事,不能仅仅从这一点便分辨出什么。
倒是那两个宫嬷嬷……听采秋说从上个月开始便没有收到过这两位宫嬷嬷的来信了,按例她们每个月都会向上京城寄一封信的,一方面是告诉他们最近裴母的近况,另一方面需要什么也会在信里提出来。
可是为什么这次却是裴母写的信来,还是接连的两封信?
或许彭泽那厢真的有什么变故了。
季重莲倏地站了起来,面色凝重,“或许我真要往彭泽走上一遭了。”
再怎么说裴母也是裴衍的亲生母亲,她的婆婆,就算俩人处不来她也不会希望裴母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且是在裴衍不在上京城的日子,若是他回来了,她又如何交待?
眼下裴氏又跟着季宁在任上,她也不好去打扰他们一家人宁静的生活,这事她一人也应该能够办妥。
敏福郡主如今怀孕了,季重莲不好将几个孩子托给她照顾,再说季芙蓉与季海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三个孩子带在身边一起去彭泽看望他们的祖母,就算裴母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见到几个孩子也应该会开心的吧。
到了彭泽住上几天,之后还能顺道回丹阳看看季老太太与胡氏他们,总归在上京城事情不多,她也能讨得这个闲。
也许一去又是好几个月,季重莲对采秋与朱管事好好交待了一番,这才带着孩子们启程。
安叶是必定要随行的,浣紫与琉璃连同竹叶竹青她都带上了,谭护卫长离去后杨凡便肩负起了将军府的护卫差使,这次点了五十名得力的护卫随行,至于暗卫方面有安叶暂时安排了一些,足够应付这次的远行。
开了春后江面上的冰已经化开了,季重莲选择了一半陆路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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