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家常的蜜色大袄,季重莲在炕头上刚刚坐定,裴衍已是风驰电掣地卷进了正屋,焦急地奔向炕头,握紧了她的手左看右看,急声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若是实在不行,我立马差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有病就治,绝对不能耽搁了。”
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屋里侍候的丫环都退了出去,她这才笑着牵了裴衍的手,只觉得刚才在屋外染的周身寒气在他这番急切的关怀下瞬间便化为了无形,胸口浮起了一阵暖意。
平常这个时辰,裴衍还在当差,马车那事也不过耽搁了一会,他们俩却是前后脚地赶回了将军府中,可见裴衍来得有多么迅速。
“瞧你,这头上都染了白霜,脸也那么冰……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咱们再说不迟。”
季重莲腾出一只手来了抚了抚裴衍的鬓角,又摸了摸他的脸庞。
裴衍犹豫了一阵,再看了一眼季重莲,只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晶亮,哪有一丝病态的表现,不由气恼道:“好你个丫头,竟敢骗我,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两手便袭向了季重莲的胸前,弄得她左躲右躲连连告饶,裴衍这才作罢,转身去了净房洗漱,换掉了这身当值的官服,穿了身灰绸夹棉的袍子,和季重莲一起挤在了炕头上。
季重莲半跪在炕头,从一蛊甜白瓷的梅花小蛊里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递到裴衍的跟前,“先喝碗汤,暖暖胃!”
裴衍笑了笑,接过汤碗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全身上下通泰了不少,用棉布巾子沾了嘴角,一脸认真地看向季重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要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我找回来?”
季重莲这才将今日去看望了大太太一事说与裴衍听,末了才说起大老爷季明德,神情凝重,“大伯父一脸地难言,言语中甚至透露出这可能是灭族的大罪,我只能猜测他与叛王有关,若真是这般,季家怎么办?”
季重莲紧紧地握住了裴衍的手,眸中已是盈上了泪花。
季家不仅是她的娘家,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蒙难,而她一人却置身事外。
裴衍皱紧了眉,却还是轻声安慰着季重莲,“或许还不到这个地步……上面倒是有人在查与叛王勾结的官员,我去探个口风,若真是……真是你大伯父,我看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典,其他的都不重要,保住这条命才是正理。”
“但是……”
季重莲看了裴衍一眼,有些担忧道:“这事会不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咱们家?”
裴衍牵唇笑了笑,将季重莲拉进怀中,低声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将自己摘出去的,皇上是明白人,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就算会有牵连,也罪不致死!”
“阿衍……”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轻轻倚在裴衍的胸膛,心中却泛上一阵酸楚。
她是知道裴衍有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战场厮杀,血腥拼搏,那是他用汗水与生命才换得了今天的一切,可若是为了季家,他辛苦得到的这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她怎么会不难过?
她心疼裴衍,却又不能不管季家的死活,这一刻,季重莲陷入了无比纠结的矛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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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代价交换,裴氏上京()
在岭南王控制上京城局势之时,确实有一部分官员迫于权势和威严倾向于他,这些人本来就是心中惶惶,怕皇上稳定了政事之后,再给他们来个秋后算帐,那才是真的惨。/》 但皇上也算是个明君,知道眼下政局初定,正值用人之时,再说这些官员当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只能明哲保身,难道真要像陆阁老一般在金銮殿上当场撞了柱才叫英勇吗?
虽然陆阁老这样的气节令人敬佩,但转过头谁不骂他一声傻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使不看好岭南王登上大宝,那当时也可以增只眼闭只眼,对岭南王虚以尾蛇,待他朝遇到明君再转投阵营也是一样。
就如当时的丰台大营都督何讳与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他们暗兵不动,最后才押宝在了当今皇上的身上,这不就一举翻身,成了当之无愧的从龙之臣。
但季明德的情况还要复杂些,因为他并不是在岭南王拿下上京城后才迫于权势而妥协低头的官员,而是早在这之前他便投靠了岭南王,为岭南王谋夺皇位也出了一份功劳,当然,这样的官员并不止他一个。
裴衍也是托了好些关系,又走了刑部一趟才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如今季明德证据确凿,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跑脱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与叛王勾结,那就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要如何去救?
裴衍想着,后背便已经覆上了一层冷汗。
如今想要将季明德摘出去是不可能了,只有尽量让其他人脱罪,不能因为季明德一人的过失便牵扯上整个季家。
季老太爷早已经去世,季家在朝为官的人也只有季明德一人,其他不是老弱便是妇孺,季三老爷季明忠又在外从商,季四老爷季明宣更是个百事不官的闲人,几个子弟除了季崇宇之外都未踏上科举之途。
这件事情只能了结在他这里,裴衍不想多生事端,在清楚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当天便求到了皇上跟前。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桌案后一身明黄衣衫的男子正在认真看着手中的奏折,旁边站着两个内侍皆垂首不语,就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裴衍跪在桌案不远处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只是额头下的汗水顺着发鬓滑落了些,浸湿了他暗红色的襟口,留下了一团深色的印渍。
“这是什么时辰了?”
建元帝搁下手中改批奏折的朱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缓缓仰靠在了雕着盘龙纹的紫檀木大圈椅上,圈椅上还垫了整张黄白相间的虎皮,柔软而又暖和。
一名内侍转头看了沙漏,这才上前一步,轻声回道:“皇上,已是亥时了。”
建元帝瞟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裴衍,淡淡地说道:“你可考虑清楚了,为了保住季家,真地不惜一切?”
“为臣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裴衍缓缓抬起了头来,若是初时他还有一些挣扎和不舍,可想到季重莲那期待无助的眼神,他就不忍心让她失望,更不能眼看着她伤心。
他说过,他要堂堂正正地回到上京城里,为裴家洗清冤屈,而这一切到了今天他已经做到了,还有什么遗憾呢?
建元帝叹了一声,“朕早知道你是个重情重意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提拔了你在身边……但此事事关重大,朕不能厚此薄彼!”
裴衍目光低垂,“让皇上为难了,是臣的不是!”
“也罢,季家朕为你保下了,只季明德一人不能脱罪,至于你……”建元帝敛了面色,深深地看了裴衍一眼,“前锋营的差使暂时交给骆无峻,你就在家自省吧!”
裴衍微微颤了颤,两手触地,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了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上,“为臣谢皇上隆恩!”
为了保住季家老小,裴衍丢了差使闲赋在家,只挂着个忠勇将军的名头。
季明德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日,当刑部的人要去季家捉拿季明德时,他已经畏罪自杀,在他的桌案上留下了一封请罪书,里面详细记下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岭南王曾经的恶行和见不得人的勾当,也算是将功折罪,为季家老小将来求一条活路。
建元帝看了那封请罪书后,唇角微翘,“总算这个老匹夫还知道悔悟,如此季家的家财便不作充公了!”
皇上金口一开,下面的人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是与岭南王有牵连的其他叛党便没这么简单就逃脱这厄运,不过建元帝并不想延续岭南王当时的血腥与高压,只将这些叛党家中的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收入教坊,奴婢充当营妓。
这样深刻的教训便是成王败寇者的命运,也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明白,谁叫他们初时便站错了阵营呢?
清理了叛党之后,对后宫众多妃嫔的册封也跟着颁布了。
燕王妃因为战时失察的过失而被降了妃位,即使她心有不甘也只能隐忍了下来,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低头。
石侧位众望所归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在祭祖之时率领后宫嫔妃,那份雍容和气度见过的人无不称道。
而樊侧妃也晋了皇贵妃之位,连她的父王西凉王都被皇上赐了异姓王,西凉部族收归大宁国,与梁城守卫同御外敌。
兰氏与古氏同晋妃位,与从前的燕王妃平起平坐,也算是到了她们扬眉吐气的时候。
叛党伏法,后宫初定,眼见着上京城已是一派新气象,而忠勇将军府的上空却是愁云惨淡。
即使主子们依然在笑着,可看在下人们眼中那却是强颜欢笑,从前多威风,如今便有多憋屈,忠勇将军府的下人们只觉得腰板都直不起来了,连出了门都是低人一等的感觉,惹来无数奚落嘲讽的目光。
不过这些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季重莲,裴衍能放下公事陪在他们母女身边,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如今甘肃不平,辽东内乱,再从皇上对这件事情的处置态度上来看,裴衍早晚有起复的一天,而如今便正该是他战后歇息调整的过度时期,所以季重莲一点也不愁。r /》
但是对于这些惯会应高踩底看人眼色的仆佣下人,季重莲趁此机会也发卖了一些,留下的人虽然精简,但却实在,整个将军府里骤然清静了不少。
裴氏夫妇带着一双儿女在二月十五这一天才来到忠勇将军府,下人将消息传到内院时,季重莲与裴衍亲自迎了出去。
裴氏穿了一件深紫五彩刺绣镶边粉红撒花对襟褙子,露出内里一截滚了澜边的绣花百褶裙,她身姿挺立,容貌娟秀,只往那里一站就像是画中走出的美人一般。
裴氏的丈夫季宁站在她身后,他个子稍微有些清瘦,却有读书人特有的文雅,一身青竹袍子裹在身上,朴素而又飘逸。
裴氏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季乐明今年该有九岁上下,而季乐晴也有七岁了,两个孩子增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裴衍和季重莲。
裴氏笑着对两个孩子道:“还不见过你们舅舅和舅母。”
季乐明乖巧地上前行礼,季乐晴却是眼珠子一转便扑向了裴衍,笑着道:“舅舅,你送给我的小马驹现在已经长得好大了,我会骑了喔!”
“乖孩子!”
裴衍双臂一张便将季乐晴抱在了怀中,点头笑道:“晴姐儿真能干!”
季重莲揉了揉季乐晴的额发,又牵了季乐明的小手,这孩子还有些腼腆害羞,被季重莲牵着的手想收不收的,整张小脸已是微微发红。
“见过姐姐、姐夫!”
季重莲笑着对裴氏夫妇行礼,又看向季乐明,“这孩子还是那么害羞啊!”和几年前倒是没什么差别,季乐晴却是一贯地开朗活泼,走到哪里都惹人爱。
“姐,姐夫!”
裴衍抱着季乐晴走了过来,笑着和裴氏夫妇打招呼。
几个人寒暄着向里走去,一路见到的丫环婆子无不侧身立在一旁行礼问安,忙中不乱,井然有序。
裴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说明季重莲治家有方,下人不管蛮横还是刁钻都是不敢犯上欺主的。
待几人在正厅坐定,裴氏目光才转了一圈,笑着看向季重莲,“怎么没见着霜姐儿,我可等不及要看我这侄女了。”
季重莲笑道:“霜姐儿刚才正在喝粥呢,眼下怕是也吃完了,我让人抱她来,也该见见她姑母和姑父,还有表哥和表姐了。”说着便对身旁的琉璃吩咐了一声。
采秋带着丫环上来奉了茶水和点心后,这才垂首站在了季重莲的身后。
季乐晴还懒在裴衍的怀中不肯下来,季宁对她招了招手,小姑娘噘起了嘴将头转向了一边,竟然是不搭理自己的父亲。
裴氏轻哼了一声,沉下脸来,“晴姐儿,怎么这样没规矩,刚才赖着你舅舅就好了,如今坐定了,回自个儿的位置上去!”
季乐晴对裴氏的话倒有些畏惧,这才从裴衍身上滑了下来,一声不响地走到了季宁身后,季宁拉了她的小手一阵哄劝,小丫头这才挨着一旁坐下了。
裴衍看了不禁笑道:“姐姐,还是你管得住孩子,姐夫一看就是疼孩子的人,半点舍不得打骂!”
裴氏看了季宁一眼,眸中溢满了柔情,“你姐夫性子绵软了些,晴姐儿又是个跳脱的性子,我再由着她,这丫头便要无法无天了!”
季重莲跟着道:“我看明哥儿倒是个知礼懂事的,可启蒙了?”
裴氏慈爱地看着季乐明,“两年前他父亲给启的蒙,这两年倒是读了几本书,看看再说吧,咱们做父母的也不强求。”
看来裴氏的想法很开明,季乐晴性子跳脱了便要拘着些,季乐明本就懂规矩守礼数,不用特别教导他都能长直了,便任其发展不作强求。
裴氏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来说倒是难得。
季宁笑着看向裴衍与季重莲,“咱们家也就你姐姐主事,她说怎么就是怎么,我也乐得清闲,做个田舍翁!”
当初季宁本来就没想过与季家二房争这族长之位,等着老族长去世后,他们七房也就搬出了老宅,如今住在庄子上,闲来无事养养花种种草,那也是一种野趣。
裴衍看着季宁,突然心思一动,道:“姐夫,你当年也是考上了秀才的,如今皇上新政,除了延迟到今年的科举外,明年还要再开一次恩科,若是姐夫有意,不妨试上一试!”
季宁怔了怔,却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氏,裴氏却是对他温柔一笑,“不用看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决定我一定支持!”
裴氏当年不想让季宁出仕那是有许多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裴家的变故,让他们对先皇有些寒了心。
但如今皇上新政,就连裴衍都做了二品大员,若是季宁真想要出仕为官,裴氏也不会拦着,自己的丈夫与弟弟一文一武,将来也能有个帮衬不是。
“这……”
季宁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遂道:“容我想想再说。”
科举出仕,那是学子们的终极梦想,从前他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追求和向往,只是诸事缠身,他的名利之心也不重,一度便放下了。
可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不是要重拾书本呢,季宁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了。
一旁的季乐晴却是扯了扯季宁的衣袖,低声道:“爹爹,你就考一个官做吧,免得二伯母在咱们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我真是看不惯!”
“你这孩子,不可以乱说话!”
季宁嗔怪地看了一眼季乐晴,他从小就疼爱这个女儿,到底也不想把话说重了。
“本来就是嘛!”
季乐晴噘着嘴继续道:“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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