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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圆顶青帷布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马车的四轮又是特别加固过的,走在路上便少了几分颠簸,到了观音庙都意外地平顺。
季重莲刚刚落了马车,冯氏便赶过来扶住她了,嘴上笑道:“沾沾裴太太的喜气,让我来年也怀个大胖小子!”
冯氏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算不得出挑,但那一双眼睛看着甚是精明,做事也干练。
冯氏的父亲是军中一个把总,从小人也生得爽利,听说母亲去得早,留下的弟妹几乎是她一手拉扯长大,父亲又续了弦,这心自然就偏向了她后母生的儿女。
好在冯氏的婚嫁上她的父亲还费了些心思,就是出嫁时年纪稍大了些,不过配上快要三十的姚千户,那也是刚刚好了,俩人成亲也不过才两年的光景。
冯氏身后站着一名少女,那少女着一身豆绿色圆领对襟长裙,束着杏黄色绣如意纹的腰封,梳着齐眉流海,一双剪水明瞳,肤色白皙细腻,让人看着便觉得可爱。
见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来,冯氏已是笑着拉了这少女上前,“我娘家的二妹妹,今年已是及笄,带她出来走走,裴太太可不要见怪!”
“怎么会,这样的小姑娘看着就喜气,生得模样也标致!”
季重莲说着话便褪下了手腕上的檀木珠子,笑着递给冯二姑娘,“怀孕了就不爱戴些金银,嫌重得慌,这珠子不算贵重,但却是得了空大师开了光的,听说很是灵验,给冯二姑娘讨个吉利!”
了空大师可是千佛寺里的主持方丈,连燕王都爱听他讲经,能得他开光过的法器,那可是千金难求。
冯氏推拒着,“裴太太,这怎么使得?太贵重了……”
“不过是个小玩意,你再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小气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冯氏一眼,已是牵过了冯二姑娘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檀木珠子套在了她皓白的手腕上。
冯二姑娘很是好奇地看了手腕上的珠子一眼,这才在冯氏的示意下红着脸对季重莲道了谢。
今日到观音庙来上香的人也是不少,冯氏想来是提前和庙里打过招呼了,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被引向了庙后的厢房,等着上香的人少了些,再清了场后,小沙弥这才请了她们出来。
季重莲身子重,左右有林桃和安叶搀扶着才能跪下,诚心祷告许愿后,她才又被搀扶了起来。
采秋如今管着内院,轻易也离开不得,三个才拨到季重莲屋里的丫环年纪还小,这次便没有带着她们一同出来,只让林桃与安叶随行。
虽然季重莲心里是不信神明的,但到了这样的地方,心中难免会感到一丝肃穆,虽然不信,但并不表明不敬,在庙里该有的礼数与虔诚她半点也不会少。
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冯氏又安排了可口的素斋,一顿饭吃下去后,季重莲又有些昏昏欲睡了,这是她每日午后的习惯,雷打不动。
好在寺庙的厢房里还算干净,林桃又从车上搬了他们自己的棉褥子,动作利落地给铺在了床榻上。
季重莲刚想脱鞋上榻,屋外便有人来敲门,主仆几个都很诧异,林桃开门一看,见是冯二姑娘带着丫环过了来,想了想,还是将她们给让了进来。
冯二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季重莲行了礼,“裴太太,有事要麻烦您,所以不得不过来叨扰,真是有些唐突了。”
季重莲此刻都已躺在了床榻上,不便起身,便由安叶搀扶着坐起,在她身后垫上了两个大引枕。
季重莲掩面打了个呵欠,“没事,你说吧。”
冯二姑娘更觉得歉意,索性长话短说,“原本趁着我姐姐休息的时候,想去这不远的金沙镇上采买些东西,可不巧的是姚家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车夫正在修整,就想来向裴太太借马车一用,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冯二姑娘这话说完也有些忐忑,手中的绫帕不觉间都绞紧了,她与裴太太毕竟是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有些厚颜,可今儿个她是应了继母的话,要到金沙镇上给弟弟买那糖酥煎饼,若是带不回去,指不定下次姐姐要带她出门,继母那厢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这事啊……”
困意袭来,季重莲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冯二姑娘,这让她更加觉得心中没底,脸颊一瞬间涨得通红,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拒绝时,季重莲已是点了头,“可以的,安叶去给车夫那厢打个招呼,再派几个护卫护送着冯二姑娘去,来回小心就是!”
“啊?!”
冯二姑娘掩唇惊呼了一声,实在是没想到裴太太竟然是这般好说话,还要裴府的护卫护送自己,一时之间感动得眼圈子都红了,忙不迭地道谢,这才在安叶的带领下退了出去。
林桃这才服侍着季重莲躺了下来,笑道:“这冯二姑娘也真有意思,不过借了马车给她,感激得像个什么一样……不过那马车却是大人特意给太太准备的,她有幸坐上一回也是有福气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林桃一眼,跟着又打了个呵欠,“就你这张嘴会说,今后嫁了梁佑他还不得被你给烦死!”
“太太!”
林桃不依地嘟了嘴角,季重莲却是笑着转过了身,闭了眼道:“别吵我,咱们母女都要休息了!”
林桃笑着吐了吐舌,又给季重莲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季重莲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未时末,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了,还夹杂着女子惊慌失措的哭声,她骤然便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仿佛都被汗水给浸了一遍,白绫的亵衣湿湿地粘在了身上,伸手在额头上一抹,指间上全都是汗水。
林桃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她几步奔到了季重莲跟前,面色中难掩惊惧,咽下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道:“太太,冯二姑娘坐的马车惊了马,掉下了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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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意外有因,谁是黑手()
林桃侍候着季重莲擦净了身上的湿汗,又换了一套白绫的亵衣,穿上了来时那身秋香色柿蒂纹的蜀锦褙子,这才匆匆扶了季重莲出了门。 /》
安叶已是候在了屋外的庑廊下,见着季重莲便迎了上来,低声道:“姚太太刚才哭晕了过去,丫环将她扶回了厢房去。”
“可问过那些回来的侍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重莲脸色凝重,一边往姚太太冯氏暂住的厢房赶去,一边低声问着安叶。
安叶便道:“想着金沙镇也不远,一共派了四个护卫跟着,哪知道走到半途马便突然惊了,又跳出来一拨人挡了道,几个护卫来不及勒住马车……车夫半路便被摔下了马去,拧了脖子,护卫赶到时已是咽了气……载着冯二姑娘的马车冲下了山崖,一个护卫回来报了信,其余三个在那里守着,林护卫又多派了几个人拿了绳索去救援……姚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哭得晕死了过去。”
林护卫是谭护卫长下面的一个小队长,这次负责季重莲出行的护卫工作,季重莲没有离开,他自然也是一直守在寺庙里的。
“那冯二姑娘她……”
季重莲脚步一顿,想到那个梳着齐眉流海,眼神精亮有光,神情羞怯中又带着点欢喜的少女,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安叶默了默没有接话,观音庙来往的山崖很是陡峭,若是马车真地冲下山崖,想要活命除非是神仙来救了。
“你说马车惊了马后,还有一拨人跳出来拦住护卫们救援?”
季重莲面色沉凝,眸中亮光闪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是,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泼皮无赖,就是一味地纠缠,也没有和护卫们动手,见着那马车追不上了,也便四散跑开了,不过听说抓到了一个。”
安叶低垂着眉目,她也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冯二姑娘原本坐的正是我的马车……”
季重莲不由握紧了拳头,若是有人本想针对她呢?却不想冯二姑娘做了这替死鬼……
但是他们出行到观音庙时,一路却是畅通无阻,会不会因为那时护卫在她车旁的人太多,那些人不好下手,所以一直守在寺庙外,这下等着冯二姑娘一行人轻车简行才起了动手的念头?
若真是这般,她心下难安!
脚步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抽痛,季重莲微微蹙眉,林桃赶忙上前扶住了她,紧张地问道:“太太,你怎么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管怎么样,先去安抚冯氏要紧,毕竟冯二姑娘是坐着裴府的马车出的意外,虽然她不在场,也难辞其咎。
赶到冯氏暂住的厢房时,她已是悠悠转醒了过来,人却是像失了魂一般依在丫环的肩膀上,看见季重莲跨进了门,她的眼泪不觉间又涌了出来,哽咽道:“裴太太,我那可怜的妹妹……”
季重莲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握紧了冯氏的手,自责道:“都是我考虑不周,若是多派几个护卫看着冯二姑娘,或许也出不了这意外。r /》
“哪能怨你呢?是她的命不好!”
冯氏说着便拿起一旁的白绢帕子抹着泪,嗓音嘶哑,“我那继母的弟弟最爱吃金沙镇的糖酥煎饼,就是无事时也要派了仆人去采买,这次二妹妹走到观音庙,离着金沙镇不算远,继母想着弟弟,自然会让她跑去带上一些回来,若不是咱们家的马车坏了,我早便让车夫去买上一些,又哪里用得着她亲自赶过去一趟……这都是命!”
“你别这么说……”季重莲摇了摇头,心中也有些难过,却还是轻声劝慰道:“眼下护卫们正去寻,人还未找到,不一定会出事……”
冯氏也知道季重莲说这话是安慰她,只吸了吸鼻子,又撇过了头默默流泪。
季重莲叹了一声,扶着林桃的手站了起来,对着一旁冯氏的丫环说道:“好好看顾着你们太太,我会让林护卫好生查探这件事情的始末,总会给你们太太一个交待的。”
“是,有劳裴太太了!”
那丫环也是个懂礼知趣的,见冯氏没有出声,这便快步上前引了路,“婢子送裴太太出门!”
季重莲点了点头,行到门口微微一顿,又转头看了冯氏一眼,心下有些感慨。
冯氏说是不怨她,可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膈应吧?想着若是她没有借出马车,自己的妹妹说不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人心是个奇妙的东西,就算冯氏这样想季重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那毕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季重莲心下一凛,回到自己的厢房坐定后,又对安叶吩咐道:“那些护卫回来后,让林护卫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再到我跟前来回话。”
“是。”
安叶低头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房门。
季重莲坐在房中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窗台下的长条桌案上点着宁神静气的安息香,一缕缕清烟正从梅花錾银的香炉孔中缓缓冒了出来,袅娜飘舞,就像少女轻折的柳腰!
“啪”地一声!
季重莲突然一掌拍在四方桌上,林桃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道:“太太,仔细手疼,护卫他们一时之间还不能回转,你且再耐心等等!”
季重莲烦躁地摇了摇头,一手指向那香炉,“把香给灭了!”
林桃诧异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还是小声地应了,转头提了水壶,揭开炉顶盖子,将水注入炉中,只听“嗤”地一声,一股清香倏地冒起,连火星也给扑灭了。
季重莲看也没看一眼,只撑着腰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心绪难宁。
若是今儿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她,是不是眼下早已经是一失两命,还要搭上个林桃。
即使安叶武功了得,在那摔下山崖的力道冲击下她又能救得了谁?
更何况她腹中的孩子最是脆弱,若是有些磕磕碰碰……只怕也能要了小家伙的命!
是谁?
到底是谁要害她?
这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意外!
季重莲双手抚在腹间,额头上已是冒出了颗颗冷汗,林桃在一旁看着心慌,扶住了季重莲的胳膊,轻声劝道:“太太,就算你不歇着,也要让肚里那个歇着,快别走了!”
“我腰有些酸,你给我揉揉!”
季重莲抿了抿唇,由林桃扶着她上榻,她半侧着身子,林桃便跪在榻下的一截木质横搭上,轻手轻脚地给季重莲揉着腰。 /》
看着季重莲垂放在腿边的手依然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林桃心下惴惴,就算她再愚钝,也意识到今天这事不同寻常,可是她又没有采秋这般会说话,要不然也能哄得主子放宽心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季重莲倏地坐直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便听到安叶在外唤了一声,“太太?”
“快进来!”
季重莲扶着林桃的手站了起来,只是一下没站稳人又晃了晃,吓得林桃手忙脚乱地揽住了她的肩。
“我没事!”
季重莲看着推门而入的安叶,急切道:“怎么样,人都回来了?”
安叶面上难掩激动和喜色,上前便对着季重莲行礼,“太太,冯二姑娘还活着,只是一条腿摔断了,可人没死!”
“这……”
季重莲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便是一松,挥手道:“快,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姚太太知道,也能让她安安心!”
冯二姑娘还活着,季重莲原本已是不抱希望,却没想到……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人活着就好!
“是,婢子这就去!”
安叶应了一声刚想转身离去,又被季重莲给唤住了,“林护卫人呢?”
安叶微微一顿,又转身回道:“就在屋外候着!”
季重莲略微沉吟,便道:“林桃去给姚太太报信,安叶请了林护卫进来。”
安叶与林桃对视一眼,应了一声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冯二姑娘他们眼下还在庙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林桃不过先一步去姚太太那里报信,人跟着就能到眼前。
林护卫步履轻盈地进了屋,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国字脸,面容刚毅,站在那里便如擎天巨柱一般,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他几步走到季重莲跟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恭敬地垂首,“太太!”
“快起来说话!”
季重莲此刻的心情已是一喜一忧,喜的是冯二姑娘命中有福终于脱险,忧的是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躲在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她致命的一击!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郑宛宜!
难不成……郑宛宜还没有离开梁城?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兴起,季重莲便缓缓摇了摇头,风声那么紧,郑宛宜是傻地才会仍然留在梁城!
而就目前她对郑宛宜的认识,这个女人隐忍而又狡诈,惯会支使别人做事,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就算事发也会先一步脱离,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绝对不会惹祸上身!
这个女人太难缠,季重莲也希望她能早日落网!
可除了郑宛宜,在梁城里还有谁和她是对头?
燕王妃吗?
不,也不应该是她,若是燕王妃要出手,一定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又哪能让他们逮住任何把柄?
那到底是谁要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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