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缓缓说着,慢慢将白日短暂会面时观察到的细致之处细细剥开,抽丝剥茧,一点一点说给傅琰听。
傅琰在大王子分析之始就放下了茶杯,认认真真听着,多听一点心中就多一分的钦佩。他白日不曾想过乔装打扮掩饰身份,却也稍加注意了,却不想大王子从丁点细微之处就窥探到他的身份,不可不为之叹服啊!
傅琰脱去了稚气的脸上显出佩服的神色,“您明察秋毫,小子佩服。”
大王子一挑眉,表示应下了,他是觉得自己还挺英明神武,挺值得年轻人佩服的。
“你小子军营出身?”大王子问道。
“是,小子本姓傅,家父乃大庆朝一名武将。”大王子问了,傅琰便说了。大王子的人品他深以为信,即使大王子对大庆不了解,他也不想欺瞒,面对一位睿智的长者,欺瞒,不过一戳就破的伎俩。
“你要马,是为了训练骑兵?”
“是,我父亲镇守边关多年,匈奴日益猖獗,欺我百姓,我父亲欲培养一批好手,以期能与匈奴骑兵一决高下。”
“哦?”大王子嘴角一翘,溢出一丝戏谑,“就为了打匈奴?”
傅琰眼里滑过一丝无奈,“大王子您睿智过人,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
大王子骄傲地颔首,十分赞同。
傅琰轻笑出声,“打匈奴确实是真,只是背后有些朝堂腌臜事,小子实在不方便多说。”
大王子点头,他也是皇室族人,自然知道朝堂风云变幻。
“好吧,我不追问。我大泽一族被匈奴欺压,无奈迁移至此,这一路历尽艰辛,更有无数族人丢了性命。我大泽族人少,更伤了根本,已无力与匈奴一战。只是,这血海深仇,我大泽人永世不忘!”
大王子眼中赫然一片嗜血光芒。
“打匈奴,你要买,我可以给你。”大王子紧紧盯着傅琰,连嘴角的笑都带着血腥气“不过,你拿什么换?”
傅琰缓缓笑了,极致温和儒雅。
做买卖,从不会有人愿意亏本。他是这样,大王子更是这样。他不怕大王子不提要求,他只担心大王子不愿意将马给他。只要大王子要交换的条件,那么,他给出的,绝对是大王子无法拒绝的**。
看着傅琰的笑,大王子心里一凉,恍惚间觉得自己怕是掉入了傅小狐狸早已挖好的陷阱里。
“我要拿出来交换的东西,可远远不知一千匹好马,二十匹圣马的价值,”傅琰慢慢说着,没有一点急切。最大的筹码现在在他怀里揣着,主动权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他不着急亮出筹码,一点都不着急。
傅琰是不着急,可大王子心里却跟猫爪子挠似的,一阵赛一阵的痒,憋着气等着傅琰主动说出来憋了半天,见傅琰气定神闲地坐着,实在忍不住了,“喂,你小子有什么好东西藏着,赶紧的拿出来看看!什么东西比那么多好马还值钱……”
叨叨念着,大王子把头凑到傅琰面前,一脸的急不可耐。傅琰摇摇头,又想起了自己的老爹,还真跟大王子有些相像,边摇头,边拿出了怀里的东西。
大王子眼尖,又凑到了傅琰眼皮子底下,见着傅琰从怀里掏出一东西,一把就抢了过去。
傅琰收回手,实在忍不住又摇起了头。
“什么东西啊?”大王子抢过东西,握在手上捏了捏,软的,抬起头瞟了眼傅琰,“羊皮卷?”
傅琰含着笑点头,也不解释羊皮卷上的内容是什么。
三下两下快速地摊开卷着的羊皮卷,铺在桌上,也不过小半个桌面大小。大王子本来以为傅琰会拿出天下至宝之内的东西,还暗暗想了半天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居然是一副羊皮卷,心下便不以为然,戏谑道:“莫不是藏宝图?”
说着,漫不经心地朝羊皮卷看去。
藏宝图?
恩,也能这么说吧。
傅琰想了想,觉得大王子说的也不能算错,便又点了点头。面上仍是古井无波,没有对大王子待会儿的反应流露出期待,也没有自恃宝物在手的洋洋得意。
只是安安静静地端坐着,温和地目光柔柔落在羊皮卷上。
大王子不在意地看着羊皮卷,眼神起先只是随意地扫过,然而就这样略略地一眼,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唰”地一声猛地站起身,沉重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与地板摩擦出巨大的响声,随后轰然倒地。
然而,这般大的动静,大王子却完全无动于衷,他甚至连一丝目光都没有逸出去留给椅子,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了桌面上明显是新作的地图上。
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地图上逡巡,手指跟随者目光的移动慢慢地滑动,很久很久。
“啪”,火光之中发出细微的响声,声音很小,只是这夜太寂静,再小的声音也变的响亮起来,惊醒了沉醉的人。房间里虽然有两人,却仿若无人一般,连呼吸声都近乎听不见,随着那一声细微的响声,一道低沉的叹息之声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响起。
大王子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噙着笑容的傅琰,嘴角一丝苦涩:“傅小子,你这份至宝,让我没有办法拒绝。”
傅琰淡笑,“大王子,我了解这份地图的价值,但我更加了解大泽的好马带给我的价值,所以,拿出地图,我是真心实意想与您交换,而且请您放心,我不会有其他附加条件。”
大王子闻言,低头再一次看过地图,有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开口问道:“你之前说的没有错,每年一千匹好马,二十匹圣马,的的确确比不上你的这份宝物的价值。可正因为是这样,”大王子停了下来,写满了沧桑的双目深深地看着傅琰,“正因为如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将这至宝拿出来。你应该知道,即使你付出一千匹好马,二十匹圣马等额的价钱,我也会同意的。你没有必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何止超过一千匹好马,二十匹圣马价值的十倍百倍啊!”
被大王子蕴含着智慧的光芒的眼睛锁住,傅琰镇定自若,他所作所为从来都光明正大,就算是算计,也不会算计他尊重的强者。
“这羊皮卷上的地图,是妤儿花费了大力气绘制而成。地图从叙州起,到达漠南,穿过荒漠,再到大泽,途中多少绿洲,绿洲方圆几许,都标记得一清二楚。至于这绿洲之上绘成帐篷模样地方,则是已经在着手搭建的驿站。”傅琰一字一句,手指点到之处,便耐心地讲解到某处。
大王子方才已经细细看过地图,大致知道地图绘制的内容,只是当傅琰认真说起,他依然听得细致。这地图太打动他,若地图之上所有成真,那么大泽国的百姓就不用世世代代被困在这里,能走出荒漠,去看看富饶的大庆,他大泽国子民势必会生活地愈加好。此时此刻,身为一国实际的掌权人,大泽国的大王子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他的子民,他的百姓。他在这一个改变了大泽国未来的夜里,没有想起通过这一副地图,去寻找他杳无音信的妹子。
并不是他忘记了曾为了他的子民将终身幸福都放弃了的妹妹,而是他将这一切埋在了心里。因为他很清楚,现在若是妹妹们还在,除了大泽的未来,脑海里也一定再装不下其他。因为他的妹妹们,是世上最善良的公主,最一心为民的公主。
“驿站……”大王子重复出声,语音一落,抬起头来,一道锐利的视线直视傅琰,语速极快也格外严厉,“为何设驿站?为何在这么一幅从大庆通往大泽的地图上会有你们的驿站?你想做什么?!”说着说着,大王子的语气逐渐变重,到最后,竟有了质问的意思。
大王子怒极的质问听在傅琰耳里,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不满,没有一个君王会任外人设下威胁,不过大王子明显是误会他了,这驿站,并不是为了监视大泽或是传递消息用的啊。
“大王子,”傅琰轻轻开口,温和的嗓音无形地安抚着大王子噪乱的思绪,“您误会了。这驿站,是用来接待来往的商人的。”
傅琰不慌不忙的解释,从容不迫,大王子漆黑如墨的眼紧紧盯着他,慢慢地,眼里的火焰渐渐平息,直至平静。
傅琰的解释他听在耳里,熄灭了他内心的怒火的,不是傅琰的解释,而是傅琰此时的态度。不紧不慢,不慌不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包括他的怒火,也包括他怒极过后的平静。
至于傅琰说的商人,他刚刚实在太生气,现在脑袋里面有点乱,什么叫接待商人,还是来往商人,难道?!
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一丝念头,大王子惊愕极了,这念头太不可思议,他不敢置信,若,若真如他脑子里那如天马行空一般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念头成真,那、那对于大泽国来说,是千秋万代的福祉啊!
像是知道大王子心中想的是什么一样,傅琰笑得莫测,眉目间却俨然在传递着“你猜对了”的信息。
“以大王子的睿智,应当想到了吧,”傅琰说道。
大王子闻言呼吸一紧,眼里流露出不可遏制的期待。
然而,傅琰对大王子浓烈的猜测、小心翼翼的期待好像视而不见一般,嘴角一翘,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头。
“妤儿,不是我的亲妹妹。”
莫名其妙的一句,让大王子愣在当场。妤儿?亲妹妹?这又是什么鬼?他们刚刚不是在谈论驿站的事吗,怎么又扯到这上头去了?他现在没有丁点兴趣想知道那小丫头是他的亲妹妹还是不亲的妹妹啊?!
大王子再次暴躁了,胡乱抓了把头顶的头发,没甚好气地说道:“她跟驿站有关系?!”
这小子,是在逗着他玩么!
“啊,有啊。”傅琰轻飘飘回了一句,一脸的“本来就是,你为什么要暴躁“的无辜表情。
……
大王子蔫了劲儿,一把拉起可怜兮兮倒在地上的椅子,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姓傅的小子心眼根本就是黑的!明知道他着急,就是故意吊着他,一点一点往外抠。哎,你说他年纪轻轻的,咋的跟老油条似的满肚子,啊不,是满身的心眼呢?
算了,他也懒得跟这小子摆架子再斗下去了,他认输,认输还不成?还是慢慢听他说吧,他不打断他说话了总行了吧。
瞧着大王子的举动,等大王子坐好,傅琰优雅地提起茶壶,给大王子倒了杯水,略略带了磁性的声音悠悠响起,娓娓而来,带着平复人心的和煦。
“家父是一名武将,所以我需要马,这个您已经知道了。妤儿与我以兄妹相称,却无血缘关系。妤儿的爹,是一名商人,正经商人。”傅琰面不改色地说道。
大王子本来还好,只是听着听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什么叫“正经商人”,要真是正经商人,你强调一遍做什么?!
不过,大王子垂下眼眸,遮住了双目里莫名的光芒。傅小子这般说,明摆着是将底牌摊给他看,这既是傅小子坦露出的诚意,亦是傅小子对他的信任。而很奇怪的,对于这少年的这么一份信任,他竟然觉得很自豪,他不想辜负了这份信任,他甚至能断定,将来无论遭遇何种危难境况,或是傅小子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他也不会出卖了这一份信任。
大庆人总说惺惺相惜,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过,听见傅琰肯定地告诉他小丫头的爹是商人,他心里悬着着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傅琰的话带给大王子的,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其中夹杂着的,还有各种情绪。
兴奋、激动、紧张,种种心情汇集在大王子心之深处,即使掌权多年,自认风雨不动的大王子,乱了。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通商?!”大王子急切地问道,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小心。
目光灼灼,仿若有着真实的温度,烫得傅琰的心都澎湃起来。
那般的急切,真真切切的毫不作假,傅琰再一次确定,他是真的钦佩眼前抚平整个民族的伤痛、强盛整个民族的王者。
直视着大王子,让眼里的坦然完完全全展露给大王子看,他没有半点欺瞒。
“是的,通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同巨石一般砸进大王子心里,卷起滔天巨浪。
“真的,真的是、是通商?”大王子看着傅琰,从嗓子里艰难的逼出这句话,他拼命握紧椅子的扶手,宽厚的大手上青筋暴起,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内心的激动转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功地逼自己还能稳着声音,说出话来。
傅琰就在大王子强力克制自己的情况之下,重重点了头。
扣,扣扣。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一道具有威严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低低传了出来。
太监打扮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身体,应声推门而入。一手关上书房的房门,转过身,收回手重新掌上另一只手端着的漆红描金盆子,稳稳当当,整个过程中盘子正中间立着的雪白瓷小盅纹丝不动。
坐在书案之后的赵崇烨一抬眼,白瓷小盅映入眼帘,赵崇烨难得地闪了神。
老太监将小盅放在书案一角,见了赵崇烨晃神,心里软了。他打开小盅的盖子,将小盅旁丝绸上的汤匙放入小盅,苍老的声音里含着深深的慈爱,“殿下,用一些吧。”
赵崇烨看着小盅,神色莫名。
老太监照顾赵崇烨长大,虽说身为奴仆妄自揣测主子心意是为大忌,只是这么多年了,二皇子的心意他哪里还需要揣测。莫说二皇子无意瞒他,就是瞒了,这些年朝夕相处,那一举一动早就了然于心了啊。
老太监见赵崇烨如此,心疼溢于言表,“殿下,老奴的好殿下,您就看在最近夜里您睡得安稳的份上,用一些吧,啊?”
从小勤勤恳恳伺候自己的老太监两鬓已然全白,枯瘦的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老人此时苦着脸,带着期待看着自己,赵崇烨沉默着点点头。
老太监立刻笑了,脸上褶皱越加深刻,本就不好看的脸更加不好看了,可赵崇烨却觉得那褶皱的加深让他心里有一丝高兴。
看了眼被老太监麻利地放在他面前的小盅,隐隐的些许热气蒸腾,稍许浓稠的汤盛在雪白的瓷器里,赏心悦目。
拿起汤匙轻轻拨了拨汤汁,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凤目下意识地眯起,昭显着主人对嘴里滋味的享受。
老太监看了,又笑眯了眼。
一勺一勺,大半盅的汤汁被赵崇烨快速又不失优雅地喝得一干二净,拿起丝帕抿抿嘴,赵崇烨突然开了口。
“这回又是什么?”
老太监笑着收拾小盅,放进盘子里,回道:“川贝炖雪梨,娘娘炖了快三个时辰,川贝雪梨炖得烂烂的,老奴偷偷去瞧了一眼,娘娘一直守在小火炉旁边呢。”
赵崇烨好笑地看了一眼老太监,“吴老公公,我可是记得半个月前你提都不乐意提起她的。”
赵崇烨斜斜看着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堂堂大庆国最受宠的幌子,刚刚在一个奴仆面前没有称“本殿”,而是自称了“我”。
被赵崇烨称为”吴老公公”的老太监听见赵崇烨的戏谑,“嘿嘿”一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赵崇烨那一个“我”字。
“殿下,以前呢,老奴是觉得娘娘没啥好的。可现在不一样啊。”老太监收拾好了东西也没走,就站在赵崇烨旁边,慢慢地解释起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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