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黑,日落,已暮。
用完晚饭,苏萦与楼瑄对视一番,牵着女儿回了自己卧室。看来,玉姨已经把下午的事告知了爹娘吧,楼妤心想。
苏萦与楼瑄并坐在小榻上,二人目漏焦虑。
“妤儿,”苏萦轻抚楼妤的脸,柔声问道:“下午妤儿可是吓着了?”
站在爹娘面前,看平日对自己疼爱的有加的爹娘眼里掩饰不住地焦急担忧心疼,楼妤心中一动,后退一步,正色说道:“娘,妤儿快六岁了,娘可以给妤儿生小弟弟了。”
苏萦闻言一愣,随即红了脸。楼瑄大笑:“妤儿这是想要弟弟了?萦儿,咱们努力些应了妤儿的心愿怎么样?”
苏萦嗔怪地瞪了眼楼瑄,把后退的楼妤又牵回自己身前:“妤儿,别听你爹爹瞎扯。”楼妤条件反射看向自己爹爹,却发现爹爹笑意已然隐去,并好似在压抑满身怒气般。眼见爹爹如此,楼妤心里漏了一拍,看来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腌臜事发生过。赶紧扭头看向娘亲,却发现娘亲虽然红着脸笑着,整个人却都仿佛都透着悲哀。只是爹娘都拼命掩饰着,在幼小的自己面前苦苦掩饰着。
“妤儿,娘亲啊,有妤儿这一个宝贝就够啦。咱们妤儿这么乖巧懂事,最贴娘亲的心,娘亲疼妤儿一个都嫌疼不够呐!”
定定地看看楼瑄,又看看苏萦,楼妤的心意越来越坚定。
“爹爹,娘亲”,楼妤一字一字唤着。
楼瑄默默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儿并不像平日表现出来的那样傻乎乎,否则那日根本不会让女儿去陪傅琰。女儿虽然小,可是是极有主意的。默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毅然着小脸的楼妤,楼瑄觉得小小的女儿将要说的话,会让自己惊叹一生。
“爹娘如果决定了只要妤儿一个孩子。那么,爹爹,”女儿朝自己这方偏转过身体,楼瑄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动了动。
然而噗通一声,女儿竟是跪在了自己跟前。
苏萦惊呼这站起身来想要抱起女儿,却被楼瑄一手拦住。苏萦不满、疑惑地看向自己相公,却发现自己相公紧紧抿住唇,双眼微阖直直低着严肃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儿。
第七章 初学()
心脏猛烈地在身体里跳动,乖巧的小小的女儿如此执拗地看着自己,楼瑄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充溢着,心脏鼓动得似乎自己都能清晰听见。
“爹爹,教妤儿吧!”上半身挺直着,楼妤像要一眼望进楼瑄心里一般,目不转睛地与自己爹爹对视。
半晌,儒雅的楼瑄眼光柔暖,缓缓问道:“好,爹爹教你。不过,妤儿想学什么呢?”
爹爹眼里盛满的慈爱打碎了楼妤仅余的一丝忐忑。有父亲若此,有父亲宠爱若此,有什么好忐忑好不敢开口的呢?就因为怕被至亲的爹娘怀疑自己这说出去谁都不相信的来历么,就因为这就能心安理得地不担起为人子女的责任么?
“爹会什么,妤儿就学什么!”楼妤每一字都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女儿仍跪着,楼瑄心疼,但更欣慰。聪明如他,早已猜到女儿今日做出这番举动的原因。傻丫头是看着郑家败落,富贵一朝散就罢,最后只能回归老家靠几亩薄田度日,连能出来主持这败局的人都没有,更遑论扭转乾坤了。自家傻女儿这是怕自己有朝一日落得跟郑家家主一样的下场,想要自己承担责任,在自己撑不起之前接过这重担。她是希望自己与妻子能一生富足安稳呐。
才五岁大的丫头,把自己跟妻子看得何等重要,才在这年纪就替自己想得这么周到。这丫头,这丫头,这丫头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呢?自己会什么就要学什么,小小的身板何等有底气!不愧是他楼瑄的种!
“妤儿,想要学,很好。不过,你可做好准备了?爹爹置下这份家业,所学所会的,你须得花费十倍百倍的心血。你可有想过?!”内心激动狂啸,怕显露出来吓着女儿,楼瑄压抑着平稳着嗓音问道。
既能有这份豪气,女儿的聪慧必然超出同龄人不知几许,那么自己便不当她是稚童!把这其中的辛苦剖析给她听,若没有抱着必成的决心,就当自己后继无人,这偌大的“玄记”随自己过世散了就是!
秋日夜晚已经有些凉了,跪在地上,楼妤能清楚地感觉到地面的凉气透过了膝盖。正是这丝凉气让楼妤头脑更是清醒,也让楼妤清楚地看到爹爹眼里厚重的希望。楼妤,楼瑄独女,大庆朝京师创造了无数神话的楼家三爷的女儿,怎可能因为怕吃苦就放弃自己的责任,怎可能因为怕吃苦就放任爹娘老去只顾自己快活?!
“想过!我楼妤,是楼瑄的女儿,必定不会弱了爹爹的名声!”楼妤稚嫩地声音里全是一往无前毫无畏惧的霸气。
“爹爹,妤儿不怕苦不怕多费心血。妤儿只在乎自己能学多少,爹爹只管教,妤儿定认真学,绝不松懈一分一毫!”
“好!”楼瑄仰头大笑,“我楼瑄有女楼妤,此生无憾!此生无憾呐!”
而苏萦,坐在一旁,早已是笑出了泪来。
“来,起来!”笑罢,楼瑄楼三爷弯下身轻轻扶起楼妤放在自己腿上。得到爹爹地应允,欣然看着爹爹毫不掩饰的愉悦兴奋,又伸手擦了擦娘亲腮边的泪,楼妤的心安定极了。终于,自己终于可以开始拥有能守护家人的能力了。
忽然,楼妤的膝盖一阵暖意,自家爹爹厚厚的大手掌覆上因跪着而冰凉、有了痛感的膝盖,正轻轻揉着,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爹爹满脸的疼惜。
觉得鼻子酸酸堵堵,楼妤想说什么却哽在喉间。不过跪了一会儿而已,以前自己天没亮就上山砍树做柴,不知道因脚滑膝盖狠狠磕在山路石头上多少次,如今这点冷这点痛算得了什么?以前,膝盖磕得又肿又紫的,连半分关注都没有得到过,甚至经常第二天继续上山又继续摔倒,伤上加伤。这一世,我是何等有福气啊!
我楼妤这辈子,拼劲全力,也一定要护住这世爹娘!
揉着女儿的膝盖,感受掌下脆弱的小身体,楼瑄宽慰极了。沉思片刻,决定从最简单但是是一定要铭记于心的事情开始给女儿讲起。
“妤儿,现在爹爹讲的话,一定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用力点点头,楼妤知道爹爹现在是就要教自己了,所有杂念一扫而空。
士农工商,这四类人的身份地位在大庆朝是这样被公认的。世人认为商人一身铜臭,轻视之,然却基本上日日与商人打交道。既离不得商人,又看不起商人,十足的不可理喻。
商,说起来最是简单,开个铺子,进上货,开门营业就是。只是如果真这么认为,那便是浅薄。
首先是想要做何营生,也就是说想要做什么生意。这是经商第一步。本钱多少,自己能力如何,有无进货渠道,等等一些,都是在选址开铺之前就需要考虑好的。若本钱不够,就只能做小本生意。若你想做得营生已经有很多人再做,那么除非你能确保自己拔得头筹,否则生意惨淡。
其次是选址。决定了做什么生意,再去寻店面。店面当街必然贵,店面偏僻便宜是便宜,可是人少。更何况,生意的性质也须考虑进去。不可能将赌坊开在学堂旁边,这可是会被人唾骂的。生意欲做大,那么店面大小就要考虑了。若要请伙计,那么伙计的食宿是在铺子里解决还是伙计自行解决,这决定了选铺子时是否要带房间,房间是要多还是要少。这又与本钱多少离不开关系了。
店铺选好,货物上齐,顾客哪里来?要么有门路招来客人,要么你的东西足够好,不需要你主动招揽,客人便源源不断。
最后,楼瑄说到这里,看了看女儿,叹了叹。
最后便是风险了。经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失败。货物的好,次,店铺里伙计的是否勤快,是否忠诚,生意对手的打压,自己决策是否正确,等等一些都是会决定生意好坏的重要因素。
楼瑄极详细极认真地一步步分析经商首先要深刻了解的知识,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心里都没有一份思量,就根本不用提什么继续学。只是自己说的这些,女儿可否明白?
细细说完,楼瑄看着小脸熠熠闪光的楼妤,会心地笑了。瞧瞧自己的宝贝疙瘩,竟是都听明白了!
为了挣学费自己打了几年的工,知道做生意有多难。现在听爹爹分析,透彻明悟。
“爹爹,您的意思是从动了经商的念头起,从自己本身到牵扯到的无数人、物,下到贩夫走卒稚童老叟,上至官府达官贵族,近至自己动辄闪过的念头、铺子里信任的伙计,远至生意对手、供货渠道甚至稀罕物事的寻觅,包括天时地利人和,这所有一切每时每刻都要关注是么?”
听罢女儿一番话,楼瑄惊喜若狂!
第八章 习武?!()
自己女儿果真是一点就通,真真七窍玲珑!
谈话间,夜已浓。看了看天色,苏萦心疼地说:“夫君,妤儿还小,以后慢慢教罢。天色晚了,让妤儿去睡吧。”
闻言,楼瑄恍然道:“萦儿说的是,我竟高兴过头了。”见苏萦起身欲送楼妤回房,连忙阻挡,“今天由我送妤儿回去,夫人好好歇着。”
有些好笑地看着兴奋不已的爹爹,楼妤暗暗笑。还从未见过一向儒雅的爹爹这么喜形于外的模样呢,得好好记着才行呐。
乖乖地跟在爹爹身后出门,渐渐远离爹娘居住的院落。蓦地,楼瑄停住了。
夜微凉,黑夜长廊上,只有点点月光倾泻。
红色灯笼高高挂上,父女一前一后站着,举着灯笼的婢子们不知何时已被玉瑶远远拦住,此时,此刻,刻画着精致图案的长廊,一袭藏青儒装的楼瑄迎月光负手伫立,丰神俊朗。
是了,自家爹爹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兴奋过头不能自抑的人!现在的楼瑄,才是创下玄记商业王朝的楼家三爷!满身凌厉,可那又如何?那是我楼妤的爹,正该如此才能保得一家人如此安乐!至于我自己,有何好畏惧,既然许诺抗下爹爹肩上的责任,这气势便不能弱了分毫!
楼瑄缓缓转身,凌厉地眼神直视身后傲然而立的楼妤。
“跪下!”楼瑄厉声道。
楼妤应声双腿同时落地,毫不拖泥带水。
一丝满意滑过楼瑄如墨深邃的双眼。“我问你,今日所说之话是一时兴趣还是经过深思熟虑?”
直到此时爹爹居然还怀疑自己,楼妤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但也明白就现在自己的年龄,若是别人,自己也不会信的。要怎样做才能让爹爹相信自己?楼妤思索片刻,今生最舍不得最珍贵的就是爹娘给予自己的亲情,那么,就只能这样了。楼妤高高仰起头,仰视着威严极了的爹爹,语速缓慢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之言,若有违背,我楼妤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楼瑄眼睛倏地阖上。好一个不得善终,好一个气势,好一个楼妤!
“好!”楼瑄朗声应道:“楼妤你记着,誓言已立,我不会因你年龄小便对你姑息。”说到这里,楼瑄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别怪为父,妤儿。待日后,你自会知道今日爹爹为何如此严苛对你。玄记,远远与你想象得不一样。想做我的弟子,想要我教,想护得你娘与,与你爹爹我,妤儿,你以后的日子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逍遥了。”
楼瑄说得无情,楼妤却听到了寂夜里爹爹话中的微颤。爹爹深藏在眼眸中的心疼在月色笼罩下深深触动着楼妤的心。
俯首恭恭敬敬地向着爹爹叩首,楼妤鼻头微酸,:“爹爹,妤儿只要能护得您和娘亲。”
自己是想承爹爹之志,学习经商,替爹爹分忧这才想继承玄记,为何爹爹这般严肃以待?
玄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躺在床上,楼妤陷入沉思。
爹爹不说,自然是不到说的时候,这一点楼妤很清楚。玄记,不管到底如何,自己只要认真学了,爹爹放心了,自然会告知的。自己要做的,就是一个字:学!
次日,寅时刚过,才到卯时,楼妤便被敲门声惊醒。敲门之人似在与人说话,只断断续续听见“还未醒”、“备洗漱的水来”。不过只有这断断续续的两句就足够楼妤清醒了,敲门说话之人竟是爹爹!
赶紧掀开被子,楼妤穿好鞋去开门,眼睛瞟过窗外,还没天亮!
打开门,楼瑄赫然站立在门外,而玉瑶端着盆水在旁侧垂首候着。见楼妤开了门,楼瑄扔下一句:“快些洗漱。”便疾步走向楼妤房间正对着的小花园子的空地,也就是当初傅琰练剑的地方。
玉瑶端水进门,楼妤快速穿衣,洗漱。玉瑶给楼妤挽上最简单的发辫,看着从未这么早起来过的小姐,有些担忧:“小姐可清醒了?”
坐在梳妆台前任玉瑶麻利绑发的楼妤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玉姨放心,妤儿很清醒。”
挽好楼妤的头发,玉瑶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看铜镜中面色沉稳,已不似从前天真的小姐,还是说了:“小姐。从今日起,请小姐用心。”
楼妤诧异地抬头,玉姨这番话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昨天之事?可是玉姨,虽然以前伺候了娘亲,自己独住之后又来照顾自己,可是毕竟是外人,怎么会知道昨天的事呢?自己没有说,难不成是爹爹说的?!怎么会?
楼妤心中疑惑极了,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只得任玉瑶牵着自己出房门,走向自己爹爹。
在爹爹面前站好,楼妤才发现爹爹的异样。爹爹居然穿着劲装!睁大了双眼,爹爹穿白色劲装还真帅啊。哎哎,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楼妤规规矩矩站好。
“今日开始,每日这个时辰习武,”楼瑄看着粉嫩嫩的女儿,有点不忍心,平日那么可爱的小丫头这回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了。
本来就是疼女儿的傻爹爹,想到练武的难,不由得心软了。只是,楼瑄很是明白,纵使再心疼再心软,也不可松懈,否则,等妤儿接管玄记,焉能有命在?!
楼妤心猛然一跳,看向爹爹。
“不必这样看爹爹,你不是早已知晓爹爹会武吗?”楼瑄淡然道。
楼妤眨眨眼。自己确实知道,只不过知道得不算早。傅琰练剑那天自己好奇地研究了他拿剑的手,发现傅琰右手虎口处已经生了厚厚的茧。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常年握剑,虎口就磨出了茧子。那天去铺子,被爹爹牵着,意外地看见爹爹虎口出同样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当下就怀疑了。却不知,自以为偷偷摸摸的注意早已被爹爹捕捉到了。爹爹果然很棒!
嘿嘿一笑楼妤打算混过去。
瞟了嘿嘿装傻的女儿,楼瑄眼露笑意,“我是会武,不过教你的不是我。就你,还没有让我教的资格。”
被自家爹爹鄙视了么,这是被自家爹爹鄙视了么?
楼妤小脑袋耷拉下来了,一副委屈的样子。
“哦……那,那谁教妤儿啊?”楼妤瞅瞅四周围,也没看见别人啊,嘿,莫非是高手中的高手,隐身了?
自家女儿眼珠子溜溜直转,楼瑄好笑。
“乱想什么,”楼瑄正了正脸色。接着却唤了一个让楼妤不敢置信的名字。
“玉瑶。”楼瑄眼睛看着楼妤,缓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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