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非同此时怒极反笑,冷眼搜索着几面山头,果见,侧面山上,一身明黄迎风伫立;在慕容军逃跑的方向,慕容定前方,慕容家军旗亦随风摇曳。那些窜逃的士兵,则已全数转向,手持刀剑,双目含威,时刻准备进攻!
而几人的视线最终却落到另一侧山上,两名年轻男子,策马并立,那是连捷连琴兄弟——在他们下山杀敌的时候,连捷悄悄离开了。
人以十数万计的山谷突然变得悄无声息,权非同大笑出声,“好,皇上,你手段真是厉害。竟连我也被你骗过了。”
“假的,兄弟反目是假的,火烧兵营也是假的!你做得如此逼真,连太后和百官都骗过了罢!”
山上,玉冠男子身形削瘦,眸中充满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难言,他淡淡回道:“对方是你,不做得逼真,如何能瞒过你安放在我军中的探子,朕又不知道这眼线底细,到底什么人,自然得处处得防。正如你所说,连太后与百官都不知道我的实际布防,你权非同被骗过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权非同身上晃动微微一剧,李兆廷立刻按住他,低道:“师兄稍安勿躁,我们能否突围全凭你指挥,若此时为他所激,难免自乱阵脚,万万要稳住。”
“你且宽心,我不是连玉轻易就能打败。”权非同轻声回道,他随即改看向连捷兄弟,“你二人是傻子吗?连捷,他抢了你的帝位,连琴,他杀了你的父亲,你们竟然还与他联手来对付我?你以为那密诏是假的,蠢材,那却是真的!”
“我一旦出事,你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山上,连捷策马上前,盯着他提唇而笑,末了,一字一字道:“权非同,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的这位六哥都做了些什么。”
“早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了?”这次颤然出声的却是仇靖,权非同尚未答话,他已按捺不住,怒吼起来,“知道你还帮他,你是疯了吗?你这孬种,懦夫,扶不上墙的阿斗!”
连捷目中也血色满布,与对面山头上的大周天子一般,他看着自己舅父,缓缓道:“舅舅,我没有疯,我确实早就知道了这事,早在岷山,我撞破权非同和李怀素在酒肆……谈话,权非同第一次对我说起对我暗示此事的时候,我便和六哥谈过了。那晚,我二人促膝长谈一夜,我假意试探,他没有隐瞒,也没有杀我。权非同机关算尽,但他少算了一点,他不认为我会傻到跟六哥坦白,也不认为六哥一旦知道,会放过我,但我二人是真把对方当作手足兄弟,是以我们在生死关头,敢跟对方坦白。我心中恨极六哥,但我更清楚知道,这连家的江山,我能力有限,接不稳,至少,在诛灭权非同之前,我不能接。你们并非真心扶持我,你们更希望巩固的是你们自己的权力,为了这份权力,你们可以滥杀无辜,六哥杀了父皇,是天地不容,但他对得起这大周百姓,对得起这天子之位。我们约定,二十年后,大周大治,哪怕他还正值壮年,我和连琴也将亲手取他性命,还了父皇这身骨血之恩,但在这之前,我们兄弟二人必定站在他背后,共同守祖宗百年基业,保大周子民安居乐业。”
——
昨晚发稿遇到好些需要整修的的地方,就先没有发布,修整后放到今天两更一起更新。明天见。
451()
仇靖听着,目眦欲裂,扬手指向他:“你……你……”
他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此后,气怒激动得半天才把话说全,“连捷,你以为老夫要图你的江山?认贼作兄,你早晚会后悔。我们仇家也没有你这般愚笨的子孙!”
“舅舅,那你敢当天发誓,你心中对我连家的江山没有丝毫想法否则五雷轰顶吗?”连捷轻声反问妲。
仇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窀。
连琴在旁道:“七哥,你还和他废话什么,他是你舅舅,我们留他一条命就是。其他叛党,就像权非同,真正的篡国。贝戒,今晚,小爷就要杀个痛快,要你们把命折在此处!”
他说着哈哈大笑,拔出腰间大刀,高举到半空,眼中闪烁着战斗的热血快意。
权非同看了眼四周,火势已渐熄,无数灰烬残帛,盾牌不足,地上身中利箭、被巨石砸死的兵士放眼不尽。
此行仍是此前十万军队,折在此处的至少接近二万!
虚空中都是残烟,冰冷和血腥……这里才是连玉真正设伏的地方!半路上那些所谓精兵只是用来消耗他们盾牌护甲和战斗力之用。
如今他们在地势最低的地方,对方在半山,三面环敌,密密麻麻,但他眯眸看着连玉,他的对手,他的敌人,唇上掠过一丝谑笑,“这人生无趣,能睥睨天下、棋逢敌手才有趣,皇上,你认为能把我扑杀于此吗?”
连玉负手而立,头颅微微后倾,也轻风淡水的一笑,缓缓吐出几字,“姑且试试看。”
晁晃大怒,权非同迅速在他和李兆廷耳边低语几句,他再次高举大刀:“众将听令,撤!我们的援兵就在数里之外!我们只消离开这里,翻身可待!若不想亡,便给我冲杀出一条血路!”
他话音刚落,李兆廷从怀中掏出一枚焰火,放到空中,顷刻灿烂,仿佛星星碎片,从空中散落。
连捷眉头一蹙,大声喊道:“他们没有援兵,这只是晁晃胡编瞎造!”
连玉跃上旁边玄武牵着的一匹瘦马之上,那马其貌不扬,但昂头长嘶,一双眼睛如宝石般曜利,连玉乘于其上,竟也毫不违和,反另有一股气势,轩昂藏锋,仿似转瞬御风而去!
他一夹马肚,抽出腰中长剑,竟身先士卒,飞驰下山,四个风中传他低沉的声音。
“身为皇家卫兵,首仗败北,关于朕的失败和你们的失败都被叛党加以渲染,在城中流传,在百姓中流传。你们的耻辱,只能用鲜血和胜利来洗刷!这一仗不仅为朕,也为了你们自己的信仰,为了大周子民,为了日后你们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不必在暴政和权力至上的统治下生活,杀!”
连捷和连琴相视一眼,顿感豪气充盈胸臆之间,一拉马疆,也当即策马而下。
“杀叛党,保皇卫民!”
受此前胜利和此刻天子威仪所染,前排弓箭手往后一退,两侧山腰无数湖蓝铠装战士摇旗呐喊,骑兵从隙奔出,手持矛剑,如出弦之箭,迅猛冽狠,向谷中冲杀而去,步兵紧随而后。
慕容定屯兵在晁军方才前进的方向,假装带兵从火海中逃窜,慕容军首仗战败,他与几名副将最是耿耿于怀,此时自是不甘于人后,份外勇猛,大喊一声“冲”,也加入战局。
山谷中这仗顿时杀得如火如荼!
晁军急于突围,大有破釜沉舟之,而慕容军要洗刷耻辱,又受胜利所激励,兵刃相接,血肉横飞,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要把整座山林掀翻。晁晃久历沙场,擅见机布阵,晁军也是出了名的勇猛,而慕容定在兵法方阵运用上不及晁晃,连玉聪睿沉稳,手段高明,运筹帷幄间歼敌杀强,但毕竟不是神仙,是以,慕容军在再次重创晁军之后,还是让晁军突围而出。
“追!”
慕容定一声令下,大部队全力追击,然而,那权晁所言,果有援兵,在此前晁军停顿等候的地方,一批又一批枣服战甲的士兵倾涌而出,将权非同等纳入保护圈,连捷和慕容定等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援兵决不下三四万。连玉当机立断,长剑浴血高举,喝道:“停。听朕之令,今日止战于此。”
天际此时透出一丝鱼肚白,天,亮了。
在背后重重护卫下,权非同四人策马上前,连玉亦策马上前,连捷兄弟与四侍紧随其后。
中间相隔不到半里,两军遥遥相望。
452()
“大人真会开玩笑。连玉这人做事太谨慎,要把人从他身边带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影笑笑,说道,“属下这些天军中,都不曾看到李怀素,实不知他把人藏在哪里。”
权非同把手中书卷放下,眸中笑意微微发冷,“你这是不想替我办事,同时为你此次情报错失找借口?妲”
“属下不敢。”黑影头一低,“连玉这人……属下敢说,他的计划,只有他自己一个知悉全部,还有需要参与其中的一二个人,只是,你根本不知道参与其中的是谁,就像这次的……连捷、连琴,其他人,只怕只能知晓己参与部分,属下看,这次作战部署,孝安、严鞑还有那些朝堂重臣都不知道,便连慕容定和其他将军,想也是在冲入火海的时候才被他安排好的人告知后面的作战方案,当时,连琴的亲兵接到的命令,根本不是放火,是疏散营中所有兵士,然后放进假人,再行纵火。我们所有人都被连琴引到最后面关押连捷亲兵的地方,火势极大,根本看不真切,被连玉与连琴联手骗了。”
权非同啧啧两声,掩卷淡问,“分析的不错,只是本相怎么觉得你话里的意思仍是——没有打听到准确的作战策略是他能耐,不是你的错,是不是?”
“属下只是望大人加倍警惕此人。也……确实是无法接下李怀素的任务,连玉此人城府,他知大人必定在他身边放人,虽仍不知道道是谁,但属下怕此事一旦办不好反露了馅,若是其他,大人尽管吩咐,属下定必赴汤蹈——”
他话口未完,权非同突然轻轻一击掌,很快,一名卫兵掀帐而进窀。
黑影看到他手中的东西,眸光微微一变,随后声音却是平静,“属下明白,属下的过失绝不敢叫大人姑息。”
他说着走过去,接过侍卫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根通。体长着倒刺的鞭子,那倒刺锋锐森芒,一股幽幽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黑影拔出腰间剑,双眉一沉,随即回手倒戈,往自己肩上狠狠刺落,一股血水从他拔出的剑身上溅射开来,他二话不说,又跪到一处,那卫兵也不打话,扬鞭便往他身上抽去。
劲道之狠,啪然有声!
鞭子所到之处,衣衫尽破,勾起缕缕血肉,鞭子偶尔带到他肩上伤口,那情状惨不忍睹,那男子倒也是个顽强之人,痛的汗如雨下,嘴里竟哼也不哼一声。
三十鞭过后,黑影身上已无完好肌肤,权非同以手支着腮,在案上饶有兴致看着,就在卫兵下鞭再落之际,他淡淡开口,“够了,若在平日,你要受的可远不止这些,但总不能把你打坏,像你说的露了馅便不好。”
“谢大人。”黑影咬牙忍痛,立刻回道。
“嗯,”权非同看着他,“你此前报我,霍长安必定未回,这消息可靠与否,你必须再核实清楚,本相占了先机,后面形势对我无疑还是有利,但我必须确保不会出任何万一。”
“这消息可靠。”黑影上前,压低声音道:“霍长安是为魏无烟西渡寻药,他之所以出海,是已别无他法,当时解药的消息还是无情所转达……”
“无情转达冷血的信?这就奇了!”权非同忽地一声笑,以奇异的目光瞟了对方一眼。
“你……没有?”他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黑影淡淡道:“没有。”
权非同把桌上狼毫拿到手上轻轻把玩,“无情这人,本相还真没看错,有趣的很。他可能会给连玉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
“这后生到底是谁的人,晋王党,或许是魏老头的手下?”他略一沉吟,问道:“战事既起,这无情有消息过来吗?”
黑影颔首,“遣人送过信来,连玉让他暂且按兵不动。”
“好,我就等着看好戏了。”权非同摸着鼻子,微微的笑,指着卫兵道:“你随他下去换套干净衣裳回去罢,这霍长安的消息本相姑且信你,连玉营中有任何动静都要设法通知。”
“是,属下明白。”
黑影随卫兵出,冷不丁背后声音再起。
“你罚是领了,但我没说李怀素的事你不必去办。这事你需抓紧。你知道吗,我先前给你的……既是解药,也是毒药。”
黑影背脊微微一震,半晌,沉声答道:“属下明白了。”
权非同见他出去,突然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字迹遒劲挥洒,正正是“李怀素”三字。
453()
该死,我们不该信任你。”小周狠狠咬了咬牙。
明炎初声音沙哑,“是我的错。”
他二人奋力要起,然而药力发作,却无论如何不得动弹。
“信任?你们也不见得信任我,否则连玉能打赢这场仗?”男子声含讥诮,“好了,朱雀使,莫要再浪费时间了,你故意和我说话,是想等救援的人过来。”
“李提刑,在下不想再浪费唇舌,请立刻随我离开。否则,我定杀了这二人。”他再次看住素珍。
素珍神色倒是平静,“好,我跟你走,别伤他们,否则我咬舌自尽,你人带不到权非同面前,也无法交差。”
瘦高侍眸中突然现出一丝笑意,“李提刑,你的手这是放到哪里去?你怀里放的是灰粉面儿罢?”
素珍焦急如焚,暗下咒骂,这王八蛋倒对她了如指掌!
她目光突地一变,却是瘦高侍忽欺身上前,往她身上疾点几下,随即又俯身在小周和明炎初身上连点数下。
他挑眉一笑,把她抱起,踢开殿门,扬长而去。
小周和明炎初瘫跌在地上,哑穴和身上几处大穴被点,二人都是痛恨愤怒之至,明炎初更是悔疚,突然,小周大叫一声,弹跳起来,明炎初大惊,知道她是运功到极点,强行冲破所有穴道,她连续几大口鲜血喷出来,一身紫衣尽皆染成红黑,她却捂住胸口,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伸手往明炎初身上用力一拂,笑道:“抱歉,我的力气如今只能解你哑穴,但白虎等在秘道那边,晚了不见我们过去,定会过来寻人,你只要留着嘴巴跟她说话就行,她会帮你解开其他穴道的,我要过去……去拖延住那贱。人。”
“好!”明炎初大声答应,他不会武功,无法帮上什么,只能哽咽地看着她跌跌撞撞的拿着剑冲奔出去。
“我如果回不来,你替我告诉无情,我……算了,他和公主也算得上是桩好姻缘,告诉他我喜欢他又怎样,何必让他……”她出得门口,顿了一下,却随即笑笑,施展轻功飞快走了。
明炎初心中侵凉,多年皇帝身边的红人,已冷眼过太多人情世态,此时,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他们这伙人身份地位全然不同,这些年来,却就好似一家人。
*
小周出得殿外,她目力极佳,远远看见瘦高侍抱着素珍折进前方一处林道,她瞥了瞥相反的方向,他们方才把禁军遣散到那边,妈。的那人来时看到了,如今竟向另一个方向而行,若她过去通知禁军,尚有一段路程,失去对方踪影,这人有皇宫出入腰牌在身,说不定就此出了宫。
她一咬牙,拔剑在自己左臂上狠狠一划,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追去。
鲜血不停从臂上淌下,在路上留下了一条可以追踪的痕迹。
白虎,快带人赶过来!我快支撑不住了。她心中不停道。
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把她的衣服全数打湿,心腹绞痛得如撕裂开来一般,她深吸口气,把下唇咬得稀烂,不让自己倒下去,放轻脚步,远远尾随着前方的黑影进了林荫。
这是一片大密林。这是夏天宫中人乘凉的好去处。
这时,走到林腹处的瘦高侍正察觉到前方有人走来,他心中一咯噔,抱着手中女子,闪身藏到一株大树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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