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微微一笑,“她写给朕的信中曾道,倒也不曾后悔,但朕却想,如果可以,没有遇上最好,那末,我也没有了如今执念的理由,明知她不愿,却死也不肯撤手。人世不易,路路难走,少了儿女情长,倒自在许多。”
素珍不知连玉在院中站了一夜,但她也一夜没睡,她一夜无话,连欣也不敢多言,到了天亮,她才合了下眼。
朦胧中,连琴在外敲门,似乎是来唤连欣,连欣蹑手蹑脚下床,出了去。
起来的时候,院里已没有了人,她想起了昨日众人所说,知道他们到开会的地方去了。
院中,石桌放了一张纸条,简单一句,药汤膳食皆在厨下,落款是慕容六。
连他都出去了。
素珍回屋收拾了一下。她也要走了。
不和连欣告别也好,省得这丫头伤心。
她还是输给了连玉,她无法与他继续再处下去。她很清楚,她是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但还是会为他伤情动绪。
这不是件好事。
才踏出院门,没想到,桑湛却再度来访,一双男女仆从手上均拿着礼品。
素珍对这人好感更多一丝,不为这些礼品,而是他对亡母那份心思,她想到什么
,开口道:“桑公子,若你真想道谢,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只要把我带出这山谷便好。”
桑湛被她的话带出丝轻怔,他也是个聪明人,朝微开的院门微微一瞥,不动声色问道:“姑娘不是一大家子迁居过来的吗?为何突要独自离开?”
“我是被他家人强硬带来的,你莫看这家子的男主人长的人模人样,却是身有顽疾,无法行。房,无法生育,发病时还直如疯子一般。我寻着机会自然要走。”素珍摇摇头,一番话说的面色不改。
415()
“你来此不是自愿,是被逼?”
“是。 ”
那桑湛有些诧异,他盯着素珍看了一会,终是颔首,“好,随我来。”
二人才走了几步,两道身影如电,落在两人面前,却是一瘦高一黝黑两名男子钤。
“夫人这是要上哪儿去?属下两人请求随行保护。”其中,瘦高男子淡淡开口。
素珍心中一凛,这两人她有些印象,尤是瘦高男子,这声音,他曾开口堵塞过权非同,他们是……当日杖刑的内监!
她真是大意,连玉微服,怎会不带护卫?这院子四周只怕还不知藏了多少这样的人,她心下发冷,昨日明明有人,他还上树替她捡相思!
她看了这人一眼,焉知这男子也淡淡回看,言道:“得罪了。”
她心里莫名一动,对这人有些难言的反感,但她自不能连累桑湛,正要让他们带她过去找连玉,而桑湛两名仆从正露出警色,桑湛却缓缓挡到素珍面前,突然,后面又有一名华服男子匆匆走来,面上都是焦急,“阿湛,终于找到你了!几名大医联手检验尸体,兰娜从死了的阿川叔发顶取出一枚金针,证明这死是人为,在鹰炎的煽动下,族中大会上许多人都将矛头指向你,说是你暗中杀了阿川叔,再伪成是大地母神发怒,阻止开矿,原本支持我们的人如今也好些倒戈相向。这情况越发不妙,你看要怎么做?”
桑湛沉默未语,男仆阿布却已忍不住愤然出声,“我看这事分明是鹰炎做的,故意栽赃我们阿湛主子,这兰娜小姐也是,竟帮着鹰炎。”
“阿布你就别添乱了好吗?”那华服男子横他一眼,对桑湛道:“阿湛,兰娜向来是帮理不帮亲,也一心希望我族能复兴,而非让屈居在这等小地方,当然,不是说,理不在你,而是……总之,我的意思是莫要伤心,我们几个自小长大,你不是不知道,虽说亲事是父辈所订,但她心里对你最是有好感……”
桑湛止住他,“阿奇,我和兰娜不合适,但你放心,多年情谊,我绝不会因此恨她。”
“走吧,”他说着,又看向素珍,正欲开口,那女仆低声劝道:“主子,如今这种情况,阿奴认为,你还是出谷避避更好。否则,他们正在气头,对你很不利,万一大伙要把你捉起来,这鹰炎目前要的也是再无阻力地开矿,我们先出谷,看看怎么杀他一个回马枪才好。”
“不行,他们定要挖矿,我可以做的是不去祭兴,但如今族中同胞被害,我不能不去,为自己也为阿川叔讨个说法。”
桑湛微微扬眉,眼中透出丝苦涩,更多却是坦然和从容。
素珍心中叹了口气,冷不丁又听到他温道:“姑娘,随我过去,我在此处也还算有点小力量,待我稍一处理此间事宜,便遣人送你出去。”
他说着目光淡淡从素珍身前两名男子身上掠过,接着又低声对素珍道:“看的出姑娘方才所言虽非确实,但姑娘需要援手,我一定尽力。”
阿奇几人都有些吃惊,素珍也是微微一怔,他已是自身难保,却还对她仗义。她本想退回作这院子,待连玉回来,闻言,心中豪气陡生,决意跟过去,
也算是给这个萍水相逢的侠义青年一丝支持。
也正好和连玉言明。
“那素珍先谢过了,桑公子,请。”她笑笑,向他先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桑湛一笑颔首,阿布低声嘀咕,“姑娘,我们公子人好,可这当口你能不能别跟来再添乱?”
“阿布!”桑湛语气一沉,阿布惊,连忙低头。
阿奇和阿奴连连看了素珍几眼。这时,那瘦高男子皱眉,又欲再开口,却被素珍一眼瞥来。
“你们要拦我?”她含笑问。
黝黑男子立回,“不敢。”
素珍也不多话,只对桑湛道:“公子不必招呼我,和阿奇公子继续商谈正事便好。”
她说着自动走到两人背后。桑湛眸光微闪,再次出于意料,看了她一眼,也不客套,只和阿奇先行。
族中大会召开的地点并不太远,是在族中祠堂举行。
那祠堂院落极大,高墙敞地,里间也是极为开宽,羽翅彩服,好不热闹。
“桑湛来了。”一道道声音从堂上传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话语顿止,院中人们让出一条道来。
素珍跟在后面,在院里前方人群中止住脚步,桑湛几人快步走进堂中。
又数道目光从旁侧过来,都带着惊喜,是连欣他们。
他们正好在院中另一侧人群之中。
“你不是不来吗?”隔着人群,连欣口型向她传话。
当中,唯独连玉没有吃惊,眼中波光如瀚,笼到她身上。
她朝连欣点点头,避开连玉的目光。
堂上人群也是两侧分开,倒是能看的清楚,地上一只担架,架上眠着一个大汉,双目紧闭,脸色痛苦。正中是七八个人,这些人分站在尸首两边,左侧,其中一个是昨日见过的族长,他背后是几个年轻男女,想是他的子女,他身旁是一个看去城府颇深的微须老者,旁边是一名青年,青年棱角分明,眼目精警含威,淡淡看来,让人尤感压迫!
他背后是四名服饰不俗的青年,尸首右侧,是一个白面无须的老者,眉心深蹙,他身旁是一个明艳绝美的姑娘。
这姑娘另一侧,又是几名上了年纪的男女。
素珍大约能猜出各人身份。族长旁边的就是鹰炎、和他的得力支持者,两个老者则很可能是鹰桑两家的家长。
这美丽的姑娘就是桑湛的未婚妻,兰娜,兰娜旁边却是族中几名权威的大家长。
眼见桑湛到,族长先怒而开口,“阿湛,这事你怎么说?你可敢当着死去的阿川承认,你犯下的罪孽?”
“阿湛卑鄙!”
“他不支持采矿,是想将矿物暗中占为己有!”
他此言一出,立惹来群情汹涌,堂上院中族人齐声声讨。
“人为财死,你们都忘了阿湛从前替族中做过的事吗——”
“他母亲是外族人,他怎么会为我族真正谋福祉?”
“让他滚出我族……”
无须老者又惊又急,辩驳了几句,但须臾便被人们压了下去。
鹰炎甚至还没开口,只是微微笑着望住桑湛。
阿布忠心,急得快哭了,“你们冤枉阿湛主子……”
可惜,这哭声很快被沸腾的人声湮没,直到鹰炎举手,四周偾张的激烈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缓缓开口,“阿湛,不能只是你家富裕,我们整个族群都需要富裕,我这人率直,做事得罪人多,但带领复兴我族昔日富强是我毕生所愿,长老之位我也可以不要,只要你消除私心,我鹰炎第一个奉你为下任长老,你莫要伤透所有人的心,伤透兰娜的心?”
“是这片土地给了你荣耀,你该好好珍惜。”
桑湛脸色微白,但只是微微的笑,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兰娜有话说。
兰娜握着手中金针,望住鹰炎,“阿炎,此事未经证实,你先莫要这般说。”
“阿湛,”她眉头深蹙,“告诉我,你没做过这样的事,阿川叔不是你杀的,你没有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告诉我,告诉大家,你已经知道从前不对,不该将矿物据为己有……”
桑湛突然道:“我没什么能承认的,若你们当真认为我犯下杀戒,那便按族中刑罚将我处置。”
他竟也不辩驳,这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兰娜眼中透出失望,苦笑道:“我是为你好,为何你非要将我好意曲成是诬蔑?”
“到底是谁污蔑谁?这般的好意阿湛少爷承受不起。”阿奴上前,咬牙说道,字字清脆,但她很快被鹰炎背后几名青年上前团团围住。
“你们别逼人太甚!”阿奇大怒,与阿布奔上前去,想阻止几人的凶狠。
“阿奇,你算老几,你只是桑湛的走狗,谁给你这个资格在大祠堂说话!”那微须老者大声喝道。
更多的族人立刻围住阿奇和阿布。
桑湛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把眼前一切望住。
“素素,你上去检验尸首吧,指不定能找出证据,帮一帮这桑湛,我看他怪可怜的。”
背后,传来连欣小小的声音。
素珍侧头一看,但见众人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个来到她身边。她没有回答连欣,她想起当日杖刑,虽是一场惊梦,但当时,没有一个人替她……真正出头。
新科状元册封的时候,也早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
她连自己都过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去替别人出头。
“有些东西碎了,补回来确然已非当初模样,譬如你我之间。可有些东西,打破了,就去重塑。千万人来去,你还是你。”
另一把声音在后面淡淡响起。
416()
“李怀素,我始终相信,有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素珍尚未动作,堂中气氛已变得异常尖锐,桑父驳斥鹰炎,却被鹰父和另外几名大家长严厉喝止。
眼见鹰炎的人便要把桑湛这边所有人捉住,兰娜紧紧盯着桑湛,似在思索营救之法,目中既有严厉,也有失望、痛心刀。
“住手,我愿束手就擒,把他们放了。”桑湛看向族长,还有几名大家长,傲然说道恍。
他目光极快地从堂中的心腹族人身上扫过,他们原本得到他的命令,按捺不动,如今都积怒难平,蠢蠢欲动,他却以眼神止住他们,先保存下力量。
“请慢。”
鹰炎唇角噙笑,与父亲对望一眼,却突听得有人道:“兰娜姑娘无疑是最好的大夫,但在下曾从事过仵作的工作,这尸体能不能让我察看一下?”
“女仵作?”
“这世上竟还有女仵作?”
人们都大为诧异,相顾私语,却见朗朗声中,人群中一个白衣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那姑娘……”阿布先激动地大声说道,桑湛也是不无惊喜,但他终是朝素珍摇了摇头,阻止她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兰娜也充满疑虑的看了过来。
鹰父冷笑,劈手指责,“神泽被我族,赐玉石大矿,若非我等怕扰神,望尽快矿藏挖掘完毕,又怎么会让你等外族人来此参与开掘?”
“原来你们也敬畏神?我还以为敬畏神的人是不敢杀人的。”素珍淡淡反问,毫无畏惧。
连玉明白,她不愿和他破镜重圆,但却希望她,不管还会不会爱他,也还是要做她自己。不需要被万民拥戴,不需要被绝大数人理解。
爱情的裂痕,有时是穷谁一生也无法修补,但自己的尊严和价值,却是生可带来,死能带去。而她也可以笃定,只要有他在背后,她便可放手做她想做的事情。
不管,她是不是还爱他。
“你说什么?你竟敢诬陷是我们杀人?”鹰父冷冷道,目中透出一丝狠色。
“你们是桑湛的人,所有人都亲眼看着,这女子是随桑湛而来的,鹰炎挑眉笑,决断命道:“将前来捣乱的外族人给我捉住。”
素珍皱了皱眉,还未答复,连玉从人群中出来,边走边微微笑道:“外族人是不该管你族人的事,我们也不想徒惹麻烦,然而,此人死于金针刺穴,你们说是有人故意杀人,冒充神灵,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人果真是神灵发怒天谴所杀,这金针是有人在阿川死后方才刺进去,伪装成是人为,不顾神怒,继续开矿。”
“我们和这什么桑湛可并无交情,只是,他家雀鸟落到我家树上,内子替他捡拾方才认识。就凭这一点关系,我们能为他说话?我等一心来挖矿,只为‘钱’之一字,我们要搞清楚的只是,这到底是人为,还是神灵降罪,若连命也保不住,再多的金银又有什么用?”
“你们大可以现下便将这姓桑的宰杀了,看我们会不会说一句,过后只需让内子验证一下,消了我们疑虑便行。”
他在她前面一些的位置停下脚步,面向祠堂外所有族人,侃侃而言,眸如墨玉,白袍肖雪。
“什么……”
许多人脸上都现出恐色,迭连出声,纷纷看向族中几名大家长和族长。
素珍没想到这男人会反其道而行之,不说另有凶手,而依然将矛盾引往神灵身上去,什么来挖矿赚钱更是“信口开河”,但这番话却刺中了族人心脏,又是从一个号令天下的男人口中说来,竟把绝大多数人镇住。
就在鹰炎脸色微沉之际,素珍趁隙上前,半蹲跪到尸首旁,阿川尸首方才才被检验过,身上并无衣物,只以一幅长条白布盖住。
她迅速揭开布幅,将布帛掀至半腰。
玄武、朱雀上前,将尸体移成侧躺状。
那是具壮硕的身体,因是冬令时节,死后时间也不太长,倒暂未出现**肿泡黏液等状,但肩、腰、手各处却已布积了好些红紫颜色的斑纹。
尸首头部兰娜既已检验过,素珍也便先暂不查察,手,从他皮肤沿骨骼节节而下,手法娴熟,速度如电。
“斑物最快可在人死后四分之一个时辰里形成,晚则半到一个时辰不等,”她边检边道:“若身死
tang超过一定时间,斑物不会再变,然而在最初几个时辰里,如遇外力挤压,斑物可消失不见,尸身也可因更改停放位置或遇新压力形成新斑——”
“就似这样,”她说着,手指在阿川半腰处用力敲下,但见那处紫红斑纹瞬间白化,她手又往下滑去,继续检验,突然眸现愕色,往腰部某处猛力一按。人们本对她突兀动手,本十分不满,但眼见她一弱质纤纤的女子,面对死人,竟毫无惧色,五指到处,变幻精准,都一时忘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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