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宫家令牌如此之多,又并非每每刻字,几名普通宫女如何识得这是谁家令牌,一人捡着,只觉有趣,难免向其他人献宝,如此一来——”
她说到这里暗暗心惊,一时竟停住,素珍却镇定如故,接过她的话,把话说下去,“如此一来,得知玉妃真正死因的宫女也看到了,这个宫女立时意识到什么,知道这东西很大可能就是刺客所遗。”
“这姑娘当时必定吓坏了。遗失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刺客能不回头找?只要一想,便会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将东西遗落在这该死的宫女屋中。”
她眼光深邃,咋地上红油伞被风吹动,众人想起当日所见,仿佛在她低缓的声音中全都回到了当年深宫那个屋子里。
早已斑驳灰螨的床榻、蓝被、枕子、铜镜、尚未来得及盖上的胭脂、妆奁一一在眼前清晰起来。
“即便这些宫女本不知这东西是什么,但若消息泄露出去,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先帝并不关心小玉的死活,但绝对是一个容不得任何人在自己眼皮子下耍手段的人。他宠爱霭妃,但仇靖一旦损害到他的利益,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处理掉。”
“刺客回去一报告主子,我不知道主子怎么对待这个刺客,但可以肯定的是,主子决不会放过这些宫女,因为这落在屋中的令牌指不定已被人发现,谁发现了?多少人发现了?不知道,最好的办法,是把她们全部杀掉。”
“另一边,这个可怜的姑娘不得不把当晚所见都告诉了所有的……室友,这个节骨眼上,只能大家商量该怎么做了。”素珍紧紧看着慕容景侯,“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和这个人谈判,可是,她们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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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该怎么办?”慕容景侯目中亮芒愈盛,笑意却慢慢敛去,淡淡出言相问。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如此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这些姑娘凑到一块,虽不比将军高明,却也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当然,这只是我猜测的方法,对还是不对,还需将军证实。绪”
“什么办法?”
慕容景侯还没问,铁手和追命先自紧张地问了话。小周神色自进来后就很难看,此时,这话也引起她注意,皱着一张脸看过去患。
素珍抚抚额角,似有些迟疑,“也许将军来说更妥当?”
慕容景侯微微挑眉,“李提刑的能耐就到此处了,李提刑一直说得头头是道,为何不说下去,还是觉得,自己所说一切,不过是信口雌黄?”
素珍淡淡一笑,“也罢,那便容下官把后面的也信口雌黄完。”
她说着面向提刑府众人,“若将东西上报到内务府,不会有回响,其时皇上还没被收yang,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惹到上了什么人,这个人的权力有多大。”
“这个时候,她们只能找人帮忙。”
“可是这只是一众在女红房做事的卑微宫女,也不似高等宫女有自己的主子。找宫中主子,不可能,朝廷大臣,她们又不认识,再说,即便真的去找,这些人就会帮她们?”小周眉头越蹙越深。
“但有一个人,也许真能帮上她们。”素珍低头看着地上的红油伞,还有那自地窖中轻轻飞起的细微炭火。
“谁?”追命之后,多人声音响起,包括前来援手的六扇门众捕。
每人眼都写着深重的疑问。
“冯少卿。”素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全场霎静。
慕容景侯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李提刑,你还真识得为你父亲戴高帽、攒名声。”
眼见提刑府众人都是惊愕,一脸的将信将疑,素珍依旧低着头,只是轻声道:“慕容将军,怀素曾经憎恨过自己父亲,因为一度认为他就是当年害死玉妃、杀死三名宫女的凶手。若有诳言,天地不容。你说我自己父亲攒名声,可是,在此之前,他便已经破坏过你的好事了不是吗?这也是你问第一个问题。下官为何敢肯定父亲不是凶手。”
她说着顿了下,慕容景侯微微变了脸色。
“怀素,你到底在说什么?”追命是个急性子,目中一派迷惘,“我都让你弄糊涂了。”
“等等!”小周低喝一声,竟飞快打断了他,她似骤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的,不敢相信地看着素珍,甚至冲上来质问,“你意思是,他换掉的羹汤……”
“是。”素珍倏地抬头,小周逼问的双目中便映上她笃定的眸光。
“他是把羹汤换了,但是是把本来有毒的东西换成了普通的羹汤,慕容将军,”素珍复看向慕容景侯,“我记得,连玉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告诉过我,羹汤是严鞑赐的。我们提刑府曾认为,严鞑有嫌疑,但后来我仔细一想,严鞑根本不可能在汤中下毒,因为连玉会来偷膳,并不在任何预料之中,你们当时也是恰好看到,膳食也是经由御膳房安排,送到现场。”
“老夫不明白李提刑什么意思,”慕容景侯微微冷笑,“既然这汤没毒,冯少卿把汤换了,岂非多此一举?”
素珍摇头,目光似电,“连玉说,你当时曾给过他眼色,提点他不要把任何东西拿走,因为这样会得罪连捷、连琴他们。太后无子,和霭妃更是生死对手,据说当年你们曾提议太后从嫔妃手中收yang一个孩子,作为和霭妃竞争的筹码,可是,太后无心,先帝无情,利用完慕容家的势力登基,虽看似仍尊重她,但对霭妃宠爱有加,她伤心之下,还在悼念她死去的爱情,根本无心收yang孩子的事。这,也许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区别。而你们也因此一直没有把皇子的人选确定下来,可是,当晚,你亲眼看到了那在宫中卑贝戋如泥的连玉。这个孩子竟敢和连捷连琴打架争斗,即便身份是云泥之别,却不畏惧,被他们狠打也不讨饶,作为一个决战沙场的大将军,你喜欢上了这孩子,而作为霭妃的眼中钉,他也恨霭妃,其他皇子中,还有谁比他合适作为太后的养子?”
“可是,光有勇气是不够的,他还必须具备其他成为王者的条件。看到他要拿严鞑赏的东西,你给他使了眼色,这孩子果然够聪明,他没有拿走所有的赏赐,只拿了一碗羹汤,他知
tang进退,甚至还给连捷他们叩了个头。”
听她说到这里,慕容景侯目中竟有片刻的柔和,“霍长安是我教出来的,保家卫国,连玉也是我带出来的,把这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不姓慕容,却都是我慕容家的好孩子,是万里挑一的孩子。”
素珍点头,“是,他们都是你教出来的。”
“可是,你既下了决心,便也起了杀心,只有小玉死了,这孩子才真正属于慕容家,你妹子才会对他产生相依为命的感情,他也才会视你慕容家为唯一的亲人。慕容家的荣耀让他成为一代帝王,而他也将继续为慕容家带来无上荣光。”
素珍淡淡述说着,语气无华,却让人听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慕容景侯没有答话,目光却没有了方才的犀利,只淡淡提醒道:“李提刑,你的故事还没完呢。说下去,老夫想听。”
“好。”素珍点头,眼中透出丝笑,不无叹息,“这羹汤连玉若是要喝,当时就喝了,你很清楚,他是要带回去给母亲,他离开后,你找了人,让他设法在连玉带走的羹中下毒,把事情做得隐秘。”
“连玉和连捷他们打架时看到的那个一晃而过的内侍,并非我爹所指使,是你。后来老提刑重查此案,你们早在宫中得到消息,知道连玉怀疑我爹,遂传讯于他,让他把人说成是我爹。”
“实际上,我爹确实换了羹汤。那晚,我爹和傅静书迟到了,我爹这人做事虽从不按牌理出牌,荒诞的很,但决不无礼,他迟到先帝宴席,必有原因。他其实早来了,把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将军,他猜到了你的心思,后来,他尾随你,发现了那个内侍。”
“在内侍去把连玉的羹汤换成毒汤之前,他先把那内侍的毒羹换了过来,再回来参加宫宴。内侍给连玉换的已是无毒的羹汤。只是,阴差阳错,连玉竟在回程找东西的时候听到了我爹他们中途休息出来的谈话。”
“当时,有人问,冯兄你将东西换下,改换生死,不怕惹出大麻烦?我爹笑说,皇上邀请,名为挂念,实为卦卜。可我这一卦却偏卜出另一位真龙天子。当然,这话自不能对皇上说,但相信也有人看出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将这乾坤偷换。”
“这句相信也有人看出来了,指的其实是你,将军。偷换乾坤改换生死,指的是把连玉生母的死换成为生。我不知道,我爹是一念之仁,还是他为晋王所做,有意阻碍你们的收养计划,但这才是真相。”
“你既打算毒杀玉妃,必定派宫人到其住所察看,哪知玉妃却一直并未出事,你遂决派杀手解决,做成中毒模样,因为你知道,在此之前,霭妃带着瓜果来闹过事。”
四下无声,显得格外的静。
素珍并未停歇,“而宫女们会想到我爹,是因为,我爹为官数载,确实为民请命,查办了许多冤案,为此甚至得罪了不少朝廷命官,我从前为替冯家翻案,曾翻查过当年所有的资料,我爹为官种种,并非虚假。事发时,他又正好进宫参加宫宴,翌日并未离去,仍留宿在宫外好友傅静书家中。”
“宫女们问到了消息,出宫找了我爹。”
“玉妃身死翌日的晚上,您不会放心,必定亲自进宫,想在杀死她们之前做最后盘问,看她们有没有把秘密说出去。”
“她们只是最下等的宫女平素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大人物,根本不知你是谁,我爹哪怕认得令牌,但为了她们的性命,只怕并没有告诉她们,你是谁。他只教了她们活命的方法,让她们安静侯在屋中等你来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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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可怜的姑娘,用令牌和你谈,告诉你她们若连续死在宫中,闹出大动静,先帝彻查起来,你也会很麻烦。你知她们没有这个胆量说出去,放了她们一马。绪”
“我爹应劝过她们不要出宫,直到连玉登基。可数年后,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她们眼见安然无虞,忘了危险,还是离开了这令人生怖的皇城,回乡嫁人。也是直到这时,你才杀了其中三人,造成失踪模样,却把尸骨埋放回旧日宫所地窖之中。我查过名单,那是当日对连玉母子不怎么友善的三名宫女。”
慕容景侯轻笑,“为何其他人老夫不一起杀了?”
素珍:“我到过陈金家,日子过得不错,应是连玉吩咐当地官衙照料所为,以还旧情。除了陈金,还有其他几人,当年对他和玉妃都非常不错,他既让人照拂,杀人不免引起他注意。”
“谁料,此案还是复查,你遂设下陷阱,一个一个诱杀主审的人,先令李兆廷落单掉入地窖,我一直想不通,缻妃那天为何把我叫离,还有那引开提刑府的内侍,如今终于明白,只怕都是出自将军的指示。但阴差阳错下,我们没死,窖中尸骨被起出,你为防我们会查到宫女身上,便派人过去将所有人杀了。”
她说到这里,缓缓顿住,四处也是静悄悄的,只有树叶沙沙,仍在轻轻响着患。
“故事到这里完了吗?”慕容景侯笑问。
素珍神色一肃,“将军,这是不是故事你心里有数,当年事远,大多已不可追,当中更有我的猜推,但今日杀手是你所派,证据在此,难道,堂堂一个护国将军竟敢做不敢认?”
慕容景侯:“老夫敢做自然敢认,只是矛盾的是李提刑你。你不会拿我。”
他说着环看四周,眼中透出看老练世故的洞悉,“你把人分开来检,只怕不仅仅是希望把一切清楚展现出来吧?再说,皇上也不在此处。”
素珍被册状元当日,到御书房时拜会天子,被连玉他门生的姿态训了一通话,当时觉得连玉讨厌透顶,身上一股子狈味,狡猾的很,当时慕容景侯也在,她这时终于明白连玉像谁了。
四下众人却为之惊心,这慕容景侯是什么意思?
无情向来冷静,闻言按捺不住走到素珍面前,“你难道打算放过他?”
“是啊,怀素,这人是惹不得,可他杀了人,甚至还杀了皇上的母亲,”追命和铁手也趋步上前,眼中都是惊色和不解,铁手道:“你把他交给皇上,皇上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你在接案之前,不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追命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难道你是怕皇上痛苦?”
“不,再难受,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素珍本默着,此时终于开口。
“还是你真怕因此罪了慕容家,也让皇帝羞恼成怒,毕竟,对他来说,如何处置慕容景侯,是个大难题,杀,得罪太后,不杀,于心难忍,你怕他因此怪责于你,不许你再为冯家翻案?”无情缓缓出声,语气却已冷了下来。
“够了,你们让怀素说,她才是主审,她才有权力决定怎么做!”眼看众人声声逼问,小周突然大喝一声,狠狠看着无情。
无情冷冷一笑,“世情黑暗,我原以为提刑府最后是一个能伸张正义的地方,原来我错了。我知你最懂趋吉避凶,可恕我无法苟同。”
“你!”小周双目通红,握紧双拳。
一旁,青衣捕和无名女捕也都愤怒异常,女捕冷冷道:“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所有的伤也白受了,这世间只有真相没有判决又有什么用?”
素珍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油伞和被慕容景侯扔落的胫骨上。
在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之际,慕容景侯再次出声,“李提刑此举,慕容家铭感于内,冯家来日翻案,慕容氏必定全力支持,助你再耀门楣。”
这次,他眼中倒再无一丝讥嘲。
他并无面上这般有恃无恐,连续的挑衅和问话,不过是想知道她到底掌握了多少,如今,他心里明白,她知道太多,哪怕连玉不在现场,但若她与连玉说上什么,是变天的事。提刑官的位子,连玉不是随便任命的,那必定是他信任的。他不能再敌意对待,而她似乎也是有心放行,他自然该表示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怀素!”无情握住素珍肩膀,一双清俊眸子已是染上怒火。
无情如此的次数屈指可数。
tang素珍心中堵闷,但她已然拿定主意,是以,她握住他的手,缓缓放开,“对不起。”
她转对慕容景侯,手指向宫墙外,笑道:“将军说得对,下官将人分开彻查,也没让李兆廷等参与,防的就是出现这种局面。”
“今日,怀素必定让将军走出这个院门,但这和我冯家并无关系。说句不中听的,若今日在此的是严相,下官会高兴百倍。但将军不同,你出事,比太后出事还要棘手,在霍长安回来前,代表着天子兵权的慕容将军绝不能出事。”
“但一旦霍长安回周,下官便将今日所有上报,如何处理,就听由皇上定夺。”
素珍又看向提刑府众人和六扇门众捕,“不是不判,是缓。若现下被皇上知道,慕容将军一死,则无人统军,即便不杀,皇上心中也必定有隙,霭妃那边已是蠢蠢欲。动,背后还有我们完全不知的晋王党势力,两厢趁虚而入,政局必乱,作为帝王,皇上是名君,百姓如今生活安稳,不能再陷战火。”
慕容景侯眉目紧锁,冷厉地看来,“几名宫女能抵上一个护国大将军的命?”
素珍迎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