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塔仔细地盯着她父亲看,见那双温和的眼中露出彻骨的惋惜,忍不住道:“父亲,您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伯爵皱眉努力地回忆:“似乎是从庄园里逃了出来,但逃离的路上,精神一直时好时坏,剩下的我记不太清了。”
瑞塔是真心实意地敬爱着父亲,遂据实说道:“您逃到了法兰托利亚的卡塔赫纳,是陛下带人将你从法兰托利亚追回来的。”
伯爵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看着瑞塔。
瑞塔伸手握住他的左手,道:“父亲,您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几乎以为我要失去您了。”
她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哭泣道:“父亲,究竟是什么那么重要,重要到让您豁出命去,一定要去法兰托利亚?您想要离开,悄悄藏起来不被陛下发现不就好了吗?您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我再也不要看见您奄奄一息的样子了。”
她捂着双眼,泣不成声。
伯爵伸手将她揽在肩头,轻轻地拍着瑞塔的肩膀道:“对不起,瑞塔,我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但是,那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
他哽咽一声:“我不是个好父亲。”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父亲。
*******
菲尔德回到房间并没有像他口中说的那样,在研究什么药水,他喝了药水,换了睡袍。
动作迅速地爬上床,倒头就睡。
昨晚上一番折腾,很不幸地,他感冒了。
想到今天晚上他的计划,菲尔德赶紧闭眼,养好精神才能有实践的体力。
他沉入梦乡前,还在回忆,自己的魔法阵有没有画错,记得瑞塔是睡在伯爵卧室的外间,最棘手的是这个伯爵十分的难搞,要怎样才能让他配合而不惊动门外森严的守卫呢?
**********
深夜,伯爵的卧室。
威弗列德此刻睡得很沉,他陷在软被间神情疲惫。
卧室的一面墙,忽地红光一闪,紧接着浮现出一个暗红的魔法阵,法阵完全显出样子后,才开始悄无声息地转动起来。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穿过墙壁,缓缓从魔法阵中走了出来。
菲尔德回手用法杖轻点墙壁,魔法阵又再次隐去。
这个魔法阵好用倒是好用,就是画起来有些麻烦,他弄了好久才制成无色的墨水,又分了好几次,才把魔法咒文全部写在墙壁上。
好在他弄完魔法阵的时候,伯爵还住在这间卧室。如果真的让伯里斯带走威弗列德,他每日里辛辛苦苦、偷偷摸摸,一点点地画完的这个魔法阵,就算白搭了。
菲尔德朝着床边悄声走近。
床幔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菲尔德踮着脚,不得不再走近一些。
他一边犹豫着是要出声叫醒伯爵还是要伸手推醒伯爵,一边撩开了床幔。
宽大的床上,被子向外翻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菲尔德脑后生风,一阵寒意向他袭来。
那是一把朴素又锋利的匕首,凶器毫不留情地向着菲尔德的后脖颈刺去。
然而就在将碰未碰到菲尔德斗篷的时候,紫色的电光忽然从他身穿的那件法师袍上窜起,沿着斗篷的表面聚在一处,猛地击向匕首。
匕首瞬间飞出,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菲尔德转身,只见伯爵隐在床角,他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刚才的电击,可不是开玩笑的,显然他的手还在发麻。
“你是谁?”伯爵眯起眼睛问道。
菲尔德退后一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才脱下斗篷帽子,仰头对着藏在床角的伯爵道:“深夜造访,打扰您休息,万分抱歉,伯爵大人。”
威弗列德嗤笑一声,倚着床角的柱子坐到床上道:“我显然感觉不到你的歉意,药剂师先生。”
菲尔德并不是来跟他说客套话的,也不顾他的讽刺,从怀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递到伯爵面前道:“伯爵大人,您看到这张就知道我的诚意了?”
伯爵盯着菲尔德,许久才将纸接过来,他一边翻开纸张,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药剂师,如果你想打什么注意,恐怕……”
他的话在那张纸被完全摊开后,戛然而止。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图案。一只肃穆的鹰鸟,展翅侧目。正是弗雷德里克的家徽。
菲尔德只见他抖着双手,死死地盯着那图案,仿佛要生生将纸面盯出一个窟窿才肯罢休。
菲尔德见他这番模样,便低声道:“伯爵大人,您虽然不记得我了,但看样子这图案,您还没有忘。”
威弗列德面无人色,他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视线从纸移到菲尔德脸上,断断续续道:“你……你……怎么会……会知道,这个图案的?”
“在那之前,威弗列德伯爵,能请您告诉我,您的真实身份吗?”菲尔德先发制人道。
威弗列德手一抖,整张纸都忽闪了一下:“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辩驳道:“我的身份,这宅子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你,而你又是凭什么在深夜在我的床前,置疑我的身份?”
菲尔德就知道他失了卡塔赫纳城的记忆后,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只得道:“凭我知道这个图案,是弗雷德里克一族的家徽。凭我知道,那家徽如今也不在你的身上。”
他话一说,只见威弗列德先是一愣,仿佛不太明白菲尔德话里的意思,随后他猛地惊醒,扔了手里的纸,抬手就咬破手指。
他就着手指上的血,在另一只左手手背上,画了一个符号,嘴里伴着一句听不懂的咒语。
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威弗列德不敢置信,不甘心地一遍遍画着那个符号,嘴里重复着那句咒语。
可除了晕开的血迹,什么也没有出现。
他大惊失色,眼看着手指的伤口流出的血液渐渐稀少,张嘴便要去咬另外一只手指,菲尔德急忙上前拦住他:“伯爵,等一下,您听我说。”
然而威弗列德此刻已经有些疯狂,菲尔德上前按住他的胳膊,他一甩就躲开了菲尔德的双手,菲尔德只得再次上前,这次他按着伯爵的手腕,食指迅速地在他手腕间一划,就有一根首尾相连的如手镯一样的两个光圈套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他继续咬伤自己而又毫无效果的行为。
菲尔德匆忙解释:“伯爵,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然而,威弗列德伯爵似乎对这样的禁锢反应很是强烈,他不仅挣扎得更为厉害,更是激动地大声嚷道:“放开我,混蛋,你放开我……家徽,我的家徽怎么不见了?”
他的喊声终于将睡在隔壁房间的瑞塔吸引了过来,瑞塔只见父亲床边有一个人正在施暴,立即惊呼:
“你干什么?”
第150章 吐露身份()
瑞塔一声大叫,吓了原本就手忙脚乱的菲尔德一跳,他生怕惊叫声把守在门口的卫兵招来,立即低声道:
“瑞塔,是我!快过来帮忙。”
瑞塔听出是菲尔德的声音,更是加紧了奔向床边的脚步。
她走近了,才看见床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脸色一变。
菲尔德也来不及跟她解释,又急又快地在伯爵耳边低声道:“伯爵大人,您不要惊慌,那家徽我知道在哪儿,请您先冷静下来。”
威弗列德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注视着菲尔德,情绪却慢慢平静下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卫兵在门外道:“伯爵大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们听见您的呼叫声了。”
菲尔德回头看着瑞塔,刚才有一瞬间,瑞塔如临冰窖,以为菲尔德背叛了她和父亲,现在虽然仍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菲尔德望着她的双眼,坦荡坚定,没有一丝闪躲与退缩。
瑞塔朗声道:“没事,是父亲做了噩梦,他马上就要睡了,你们不要再来打扰了。”
伯爵状况频发,也不是一次两次,士兵不疑有他,便应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瑞塔急忙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药水和纱布,动作迅速地处理着伯爵的伤口。
菲尔德见伯爵情绪稳定,便解除了绑住他手腕的魔法。
两人在无声中对视,直到瑞塔将伯爵的伤口包扎好。伯爵倚着床头,沉声对瑞塔道:“瑞塔,你去睡吧,我有话和这位药剂师说。”
瑞塔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话要说,而且还要支开她。
她显然并不想离开,但她从来不曾违背过父亲的命令,最后也只得挪动脚步,缓慢离开。
等她关上门后,菲尔德才舒了口气,道:“伯爵大人,您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然而伯爵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缓和,他依旧阴沉地盯着菲尔德,道:“你说,那家徽怎么了?”
菲尔德知道不能再刺激他,只得迂回道:“伯爵大人,您知道我是从法兰托利亚辗转来到力库得的吗?”
伯爵只冷冷地看着他,菲尔德又道:“我从法兰托利亚的边境城市卡塔赫纳来。”
“在卡塔赫纳,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浑身是伤似乎被追赶的人,一时好心对他施了援手。”
他见伯爵神色丝毫未变,原本还存着的一丝希望瞬间变成深深的无力感,伯爵竟然真的将这段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然后呢?这又跟家徽有什么关系?”伯爵不耐地追问道。
菲尔德一摊手:“然后,我的三瓶药水,就换来了这个庄严威武的神秘图案。”
威弗列德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以为弗雷德里克的家徽是小孩子的玩具印章,想换就换吗?”
菲尔德也冷下脸,道:“这就要问问阁下了,我也并非稀罕这个什么家徽,阁下也根本就没跟我打过招呼。”
一想到他的宝贝多维特不知受了什么危害,菲尔德简直有些后悔,没在给伯爵配制的药水中,加入几味味道发人省醒的药材,好给这个能折腾的伯爵,上一堂深刻的人生感悟课。
菲尔德也没心思照顾他的感受,只道:“如果,您不想告诉我您的身份,也不要紧。只要告诉我,怎么解除这个家徽就行?”
伯爵不敢置信张大嘴:“我真的把家徽交给你了?”
“那好,你先让我看看家徽的印记。”他道。
菲尔德胸口微堵,这位伯爵说将家徽转嫁他人,摸个手的时间就默不作声地将家徽转移到一个两岁孩子身上。现在忘得一干二净,倒是说看就看,还如此理直气壮,简直是太任性了。
他没好气地环胸冷声道:“伯爵大人,您以为我冒险进入城主府,又费力配置药水,帮您治好旧疾,恢复身体,是为了让您此时此刻在我面前发号施令的吗?”
伯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晌,只得妥协道:“那你想要怎么样?”
菲尔德见他态度稍软,终于松了口,便道:“您要先回答我,您跟弗雷德里克一族,是什么关系?”
威弗列德低头沉思,身世的秘密,他不敢告诉瑞塔,是因为怕连累瑞塔。而眼前这个药剂师能力卓越,法力不凡,又不是波尔蒂那之人,自然没有那些多余的担心。即便以后传了出去,又会有多少人相信呢,即便有人相信,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又能改变什么呢?
威弗列德扭头望着床头瑞塔刚刚点起的萤石灯,眼中的光亮恍恍惚惚,他的声音也飘忽起来:“我自然是弗雷德里克家族的一员。”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测,可听他亲口承认菲尔德的内心还是颇为震动。
他咽了咽口水,似是不信道:“据我说知,弗雷德里克一族的家徽,只有族长才能继承和传承下去。”
伯爵扭头看他,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容,似是称赞道:“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错,我的名字是阿瑟·弗雷德里克,二十多年前我曾经是弗雷德里克的一族之长。”
他惨然一笑:“可我算什么族长,我不配啊,我是弗雷德里克一族的罪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左手的手背,那上面的血迹已经被瑞塔细心地擦拭干净了,指间也缠上了纱布。
只是原本会出现鹰鸟图案的位置,此刻熟悉的东西荡然无存。
菲尔德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是惊骇还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巨大的冲击使他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抖。
这一瞬间,他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在波尔蒂那?
你怎么变成了威弗列德伯爵?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格那茨究竟是怎么死的?
亦或是,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儿子?
然而千言万语,翻腾着最后都归于平静,汇聚在菲尔德的双眼中,犹如璀璨的流星一闪而过,最后又恢复了沉寂。
菲尔德淡淡开口道:“看来,您需要解释一下这复杂的称呼问题。”
威弗列德,不,现在该称呼为阿瑟子爵,讽刺地笑笑,道:“有什么复杂的,我就是阿瑟·弗雷德里克。”
他似是不想提起这些事,幽幽问道:“现在,你能让我看看家徽了吧,即便转移到你的身上,现在也应该还没有隐去。”
“家徽并不在我身上,你不记得了,当时你说要抱抱我的儿子,我回去后才发现他的手上亮起了你们弗雷德里克的家徽。”菲尔德如实道。
阿瑟子爵愣了愣,并没有注意到菲尔德口中的‘你们’,只是沉默了良久,才喃喃道:“是这样,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目光重新落在菲尔德身上,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再次打量起他,又好像透过他的样貌在想象着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儿子。
“你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如此卓越的药剂师,你的儿子想必也能生活的健康快乐。家徽在他身上,总比在我身上的强,我没有资格带着弗雷德里克家族的荣耀死去。”
菲尔德听他话锋不对,立即打断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瑟子爵神情居然缓和了下来,他慢悠悠道:“尼克,你放心,我的家徽并不会有什么危害,那是弗雷德里克家族世代相传的图腾,你的孩子虽然不能操纵它,但既然是宿主,关键时刻,它也会保护你的孩子。”
他下意识地摸着光洁的左手手背,似有留恋。
最后,他低声道:“如果你想要知道解决家徽方法的话,只要你答应我能找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转移,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他目光坚决地看着菲尔德,断然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菲尔德对‘条件’这个词非常反感,也不知怎么人人都要跟他提条件。
即便如此,他还是问着:“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你带着瑞塔,离开波尔蒂那。”他道。
菲尔德心里咯噔一声,子爵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并不算过分,但只要细想,任何人都能听出来,其中安排后事的意味。
眼前这人既然知道了事情真相,阿瑟子爵也不打算隐瞒他,道:“我已经是个不伦不类的人了,浑浑噩噩地活着,着实没有什么意思。如今既然家徽已经有了去处,我便没有什么牵挂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瑞塔。”
他看着手指间的绷带,瑞塔对伤口的处理和包扎已经很熟练了。这些年她在自己身边,就只学会了这些。
他道:“假如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我怕她活着会很辛苦。不如你带她走,离开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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