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与苏逸兴于京郊临泽湖上所发生的所有恩怨俱都一笔勾销,永不提起。
再下面,便是夏霜寒的签字画押。
低头看完夏霜寒递过来的信笺,苏逸兴总算是相信了:夏霜寒不是闹着玩的,她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急着要去告诉陆绍云。只是,再看一眼“骑马带路”那一段,苏逸兴还是忍不住笑了:“如果我骑得太快,你跟不上,这又要怎么办?”
闻听此言,夏霜寒力透纸背地甩过去一句:“有本事,你尽管试试!”之后,她便径自走到一旁,在与苏逸兴拉开距离后,用簪子将披散下来的头发固定回了头上。
画舫带起流畅的波纹,很快就无声地靠了岸。而在画舫靠岸之前,接到指示的李青岚就先一步上岸,为夏霜寒和苏逸兴牵来了马匹。
翻身上马后,苏逸兴打头,李青岚殿后,一行三人很快就在官道上策马扬鞭地跑远了。
马背上的颠簸,加重了夏霜寒自方才胡乱冲开哑穴后,就一直存在的气血紊乱的症状。嗓子里的腥甜和胸口的憋闷感一直挥之不去,一心记挂着陆绍云的安危的夏霜寒,却根本分不出心神担忧自己的状况。
是她大意了,为什么她就没能早一点想到呢?前世,去查“血丹”一案而进入了三清观炼丹房的金吾卫,可是全都殉职了啊!今生,换做前世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这个案子的陆绍云去办案,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血丹,顾名思义就是以血为引所炼的丹药。
夏霜寒清楚地记得,前世,三清观的某妖道有言,只要以中空金属管分别刺入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十岁以下的男童与女童的心脏,各取一碗心头血炼丹,炼成的丹药,不但可以根治痨病、心疾、气血双亏等疾病,同时还有延年益寿、滋补养颜的功效。
前世,乙丑年开年的几个月里,京兆尹衙门一直将那些被拐去或偷去炼丹的孩童们的走失案定性为一般的人口买卖案,直到追查至四月末时,案件才被重新定性,随后在五月份移交给了金吾卫衙门。
只不过,前世在进入五月后,陆绍云为了和娜鸣村的商队打好交道并为接下来的潜伏行动做准备,而被太子假意调离了京城,所以并没有接手血丹的案子。
而后来,得知同僚们因公殉职的陆绍云,又为了不让夏霜寒将金吾卫的职务危险性理解得过高从而对他过度担心,故而没有在离京前对夏霜寒提起过血丹的事情。随后,等陆绍云离京后,听说了血丹一事的夏霜寒则因为记挂着远在边关的陆绍云,而对这个案子听过就忘了。
所以,换成今生,夏霜寒才没能在一开始就占领先机,提醒陆绍云,围剿三清观的行动存在着巨大的风险。
现如今的夏霜寒只依稀记得,据说前世的金吾卫里,有个姓曹的卫兵为了治好自己那得了痨病的妻子,而当起了叛徒。他为了得到足够的血丹,一直悄悄伙同三清观的妖道,一起用假线索不断地干扰案件的侦破。
只不过后来,探查到真相的金吾卫却还是拟定了围剿三清观的计划。
围剿计划执行那日,在亲眼目睹潜逃失败的妖道被斩首后,曹某为了得到最后一批血丹以救治自己的妻子,而和同僚们在炼丹房里大打出手。最终,丹炉在众人打斗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在场七人无一生还。
“五月初五那日,如果在庭轩为了子润的事情吃醋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血丹的事情,然后提醒他关于叛徒的事,今日的他是不是就绝对不会有事了呢?”
骑在马背上的夏霜寒,内心完全揪成了一团,她现在赶去三清观究竟还来不来得及呢,或许,这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答案。
三匹骏马驮着它们的主人在官道上一路风驰电掣,马蹄带起的尘土尚且还来不及飘扬到一尺高,三匹马就已经在弯道处一闪,拐了过去。
一马当先奔在最前方的苏逸兴,一开始是不相信夏霜寒的骑术的。他认为,就算夏霜寒带有戎族人的血统,但作为一个翰林家的小姐,夏霜寒的骑术也顶多就是唬人的假把式,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很快,在官道上跑出一里路之后,苏逸兴就明白自己错了。
重生之前在关外生活了三年多的夏霜寒早就已经适应了马背上的生活,尽管现如今的她胸腔憋闷,嗓子眼里的出血也一直没有止住,但要跟上苏逸兴,对她来说却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朝前带路的苏逸兴,在不断加速以试探夏霜寒究竟还能不能跟上他的过程中,很快就带着身后两人来到了三清观所在山林的山脚下。
最先翻身下马的夏霜寒咽下喉咙里又一次翻涌上来的腥甜,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请,只一把扯过苏逸兴的衣袖,拽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三清观的门口。
金吾卫办案的风格夏霜寒是知道的,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只要是执行围剿行动,那么不论围剿地点有多少正门偏门、明道暗道,金吾卫都会将其把守得非常严实,力求一只苍蝇都无法进出。
因此,如果苏逸兴慢悠悠地不拿出令牌,那夏霜寒就算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是进不了三清观的。
在正门处把守的卫兵看过苏逸兴出示的令牌,尽管有些纳闷“没听说今日的行动刑部会插手啊”,但秉承着“上面的事情我们下面的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的观念,他们还是在确认令牌为真后,就果断地让开了路。
迈步踏进三清观地界时,苏逸兴代替依旧难以开口的夏霜寒,问出了她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你可知道,你们陆副统领现在何处?”
“回大人,三清观占地极广,副统领现下究竟身在何处,卑职实在不知。”
早就料到会得来这么个答案的夏霜寒也不气恼,只嘶哑着声音勉强道:“炼丹房所在何处?怎么走?其建筑外观又有何特征?”
卫兵看一眼夏霜寒那沾染着血迹的苍白面庞,猜测她带伤前来定是有要事需要禀告上级,于是利索地回答道:“炼丹房在后山半山腰上,为重檐攒尖顶建筑,上盖琉璃瓦,建筑体量并不大。至于如何走。。。。。。”
卫兵抬手指着几人正对面一段长长的青石台阶道:“登上台阶,在半山腰附近走右手边的山道,一路跑下去就是。”
“多谢。”得到答案的夏霜寒抱拳施了一礼,之后便撒开步子,向着卫兵所说的台阶跑去。
“夏霜寒,你不找陆绍云啦?”陡峭的多到数不清的青石台阶上,身高腿长的苏逸兴几步赶上了夏霜寒,他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纳闷道:“你不打算再找人问问陆绍云的下落了?”
“不用。”被扯住手腕的夏霜寒实在不想再耽误时间,她费力地咽下喉咙里的血液,调整了片刻呼吸,在极力避免自己再一次呛咳起来的情况下,开口解释道:“去炼丹房就可以找到庭轩,你若是不信,尽管跟来。”
话音落,夏霜寒甩开苏逸兴的手,再一次在陡峭的台阶上跑了起来。
其实究竟能不能在炼丹房附近找到陆绍云,夏霜寒自己也不知道,但她认为,与其现在时间满山瞎跑地寻找陆绍云,还不如直奔炼丹房来得有效。
毕竟,如果她能抢先一步赶在陆绍云的前面赶到炼丹房,那么,想要防止陆绍云被卷进丹炉爆炸所产生的冲击中,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知,陆绍云现如今,会不会已经身在炼丹房之中了呢?(。)
第九十二章 爆炸()
“庭轩,求求你了,你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忍耐着因为超负荷奔跑而产生的肋间刺痛,夏霜寒终于汗流浃背地到达了半山腰。不停地在心中祈祷着的她来不及休息,转身便在起伏波折的山路上再次奔跑起来。
满溢的泪水被风卷过,横擦着她的太阳穴向后飘落。抬手擦去眼泪,还模糊的视线一个清晰的视野,一马当先奔在最前方的夏霜寒,却让紧跟在她身后的苏逸兴禁不住心生感慨。
“这是。。。。。。是眼泪吧?”跟在奔跑在坡道上的夏霜寒身后的苏逸兴,脸上不知怎地忽然沾染上了一滴冰凉。抬手触摸后,指尖上沾染的是透明的晶莹。望望前方那个不停奔跑的背影,她从眼角擦过的手背上蹭上的那一片水渍,让苏逸兴明白了自己指尖上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就这么担心陆绍云么?方才你被我欺负的时候,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啊!”
胸腔里的憋闷正在渐渐变为胀痛,一心记挂着陆绍云的夏霜寒根本不可能听见苏逸兴悄无声息的低语。
周围有没有人会伤害到她,从前方跑过的人究竟是来买血丹的买家还是三清观的道士,朝着她的方向大喊大叫的人在说些什么,苏逸兴到底还有没有跟在她的身后向沿途想阻止她的人出示令牌。。。。。。
这些和陆绍云的安危无关的事情,夏霜寒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全都扔到了脑后。她现在,只全神贯注地想着,“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了,庭轩,你等我,你千万要等我啊!”
已经能看见守门卫兵所说的,体量不大的二层攒尖顶建筑的夏霜寒,边跑边拼命地向远处眺望着。
半山腰上,屋顶闪着金光的炼丹房就坐落在由大理石铺就的宽广平台上,巍峨的汉白玉栏杆围绕间,陆绍云那个在奔进炼丹房之前的,一闪而逝的身影,瞬间便攥紧了夏霜寒的心脏。
“庭轩!陆庭轩!”心急如焚的夏霜寒顾不上嗓子里的伤,她拼着即使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也在所不惜的气势,朝着陆绍云消失的方向高声嘶喊着:“陆庭轩!不可以,你不可以进去!”
可是,夏霜寒带血的嘶喊却并没能唤回陆绍云的折返。
“不行,不行,庭轩你不可以进去啊!庭轩!”止不住的悲啼中,夏霜寒顾不上擦拭从嘴角淌下的一股又一股浓稠的鲜血,只依旧拼命地往炼丹房的入口处赶去。
青石铺就的山道上滴落的血迹如同无数盛开的红梅,而跟在夏霜寒身后的苏逸兴,眼看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实在无法再任由夏霜寒继续这么奔跑下去。
“再这么咯血下去,夏霜寒到底还有没有命下山,都要说不准了。”如此在心中低语着的苏逸兴,正预备奋起直追,好拦住已经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的夏霜寒。山道旁一条被树木掩映的小路上,却突然蹿出个人来,撞倒了根本注意不到左右两边情况的夏霜寒。
扑倒在地面上的夏霜寒护住头部,在起伏的坡道上翻滚了几圈后刚刚停住,那个撞倒了她的人就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面上扯了起来。
“你们,你们别过来!”撞倒夏霜寒的,是个三十余岁,身量瘦削的道士打扮的男子。他一边扯着夏霜寒的头发将她拖起来,一边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到了夏霜寒的脖颈上。
接着,他分别看一眼从小路那边追上来的一个金吾卫,以及从山道那边跑过来的苏逸兴和李青岚,高声喊道:“你们都别过来,你们谁要是敢过来,我就,我就杀了他!”
闻听此言,跑上前来的苏逸兴、李青岚还有那个金吾卫,全都立马刹住了脚步。
金吾卫看一眼夏霜寒那边咳边往外咯血的模样,瞬间就认定了夏霜寒定是一个因为患了痨病,而前来购买血丹的买家。
秉承着“买丹有罪但罪不致死”的观念,刹住脚步的金吾卫正想与道士展开周旋以寻机救下人质,被扯散了头发的夏霜寒,却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庭轩已经进了炼丹房了!我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怒火中烧的夏霜寒根本不等那金吾卫以及苏逸兴、李青岚采取行动,直接施展开陆绍云和林熙然最近所教给她的,对付不了高手,却对付得了小毛贼的擒拿招式,眨眼间便摆脱了那道士的钳制,照着他的命根子狠狠来了一脚。
绕过跪地哇哇惨叫的道士,夏霜寒再一次拔腿飞奔起来。她距离那一片反着白光的平台已经很近了,她马上就可以进入炼丹房了,可就在夏霜寒怀抱着希望奔跑过去时,一声如同开天辟地般的轰然巨响,却在平台上陡然炸响开来。
“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重檐攒尖顶的炼丹房在滚滚烟尘中垮塌下来,奔上平台的夏霜寒看着那在烟尘中坍塌了一大半的炼丹房,目眦欲裂地喊道:“庭轩!庭轩!”
而原本在看见夏霜寒踢出的那“致命一脚”后微微愣神的苏逸兴,也在回神后越过那个跪地惨嚎的道士和那个夹紧双腿的金吾卫,一步三个台阶地奔上了炼丹房所在的平台,赶到了不停咯血的夏霜寒身旁。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三个浑身狼狈的金吾卫半拖半抱着几个遍体鳞伤的孩童扑倒在地。依据夏霜寒亲眼所见,她知道,他们就是在爆炸之前最后从炼丹房里跑出来的幸存者。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的夏霜寒快步跑上前去,在确定几人中并没有陆绍云后,她一边咯血,一边艰难地问道:“你们副统领呢?你们谁知道陆绍云在哪,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啊!”
从地上爬起来的金吾卫们谁也没有回答夏霜寒的问题,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夏霜寒的存在,一个个只管焦急不已地注视着那片在烟尘中隐隐绰绰的废墟,眼都不眨一下。
随后,赶上前来利用自己的职权问话的苏逸兴,在向三个金吾卫几经问询后,面色凝重地转过身来,向夏霜寒提供了那个她已经猜到了的答案:“他们说,陆绍云为了救下最后两个被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孩子而落在了后面,所以,没能逃出来。”
“不会的!不可能!庭轩他不会死的!”压根就不相信陆绍云会在今日的行动中因公殉职的夏霜寒狠咬着下嘴唇,坚决地摇了摇头,之后就要转身往那片已经冒起了冲天火焰的废墟冲去。
“夏霜寒你冷静一点!”不可能看着夏霜寒就这么白白去送死的苏逸兴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残酷道:“夏霜寒,陆绍云已经死了!就算接受不了,你也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放开我!苏逸兴你放开我!”声泪俱下的夏霜寒拼命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苏逸兴的钳制,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庭轩不可能死的,他绝对没有死,他在等我,我要去找他,苏逸兴你放开我!放开我!”
“夏霜寒!陆绍云已经死了!”拼命拉扯着夏霜寒的苏逸兴,因为忍受不住她张嘴朝他手腕咬过来后造成的剧痛,眼看就要失去对她的控制。于是,顾不上自己往日里对女人的厌恶的他,情急之下只得展臂将夏霜寒拦腰抱进怀里,以竭尽全力阻止她去做傻事。
“你放开,你放开我啊!庭轩不可能死的,就在刚才,刚才他还好好的,我看见了,看见了啊!我要去找他,你放开我啊!”被苏逸兴禁锢在怀里死命挣扎着的夏霜寒不明白,命是她自己的,她愿意为了陆绍云拼上自己的生命,这和苏逸兴有什么相关,他凭什么来阻拦她?
“夏霜寒,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了,可是你的家人朋友呢?你确定你要让他们伤心,让他们落泪么?”
苏逸兴的话唤回了夏霜寒的部分理智,是啊,她还有爹爹和朝阳,她若是死了,他们怎么办?可是,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办法救下陆绍云了么?难道说,今生,他们就真的要这么天人永隔了么?
如果早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要分离,她重生回来后还执拗什么倔强什么呢?她为什么没能好好利用这几个月和陆绍云在一起的日子,制造更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