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放晴的廿二这一日时,为了抓紧时间修补好屋顶,不影响到学生们来日的进学,学堂里的方先生便给学生们在这日放了一日的假。
带着放假回家的弟弟走上大街,因为四月里忙碌着婚事,以及五月中旬忙于向陆绍云讨要关于避子问题的说法,故而最近两个月基本都没能带着依恋姐姐的夏朝阳上街逛逛的夏霜寒,决定利用今日陪弟弟好好玩一玩。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领着弟弟去吃过小吃、看过杂耍,正欲再带着他去买上两本志怪话本的夏霜寒,忽然被街边的某个摊子吸引了注意力。
占地不大的摊位上,摊主正在出售着从东洋漂洋过海运到大夏来的傀儡娃娃。
做工精巧、造型别致、彩绘明艳的傀儡娃娃,在被摊主拧上背后的机括发条后,当即便转动着脚步的小轮子,在摊位上灵活地移动了起来。它那周身关节均可转动,眼皮以及下颌也会开启的精巧做工,直惹得许多围观百姓啧啧称奇。
“朝阳,傀儡娃娃,你想要吗?”牵着弟弟一步步来到摊子旁,依照自己对弟弟的了解,认为他定然会对这样的玩偶爱不释手的夏霜寒笑着道:“你若是想要的话,姐姐可以买给你。”
“这这个东西一定很贵吧?”意识深处有着“漂洋过海来的东西一概都不便宜”的观念的夏朝阳,一边看着那不停移动的傀儡娃娃目露渴望,一边压抑着渴念懂事道:“咱们家并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姐姐的银子也是辛辛苦苦通过卖画赚回来的。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在玩的东西上花这样的大钱了。”
“姐姐知道朝阳懂事,可其实有时候你太懂事了姐姐也会不怎么高兴呢!”
半蹲下身来直视着弟弟的眼睛,面带微笑的夏霜寒道:“朝阳从小就一直很懂得克制自己,贵的零嘴不吃、贵的玩具不玩、贵的衣服不穿,哪怕是压岁钱,你给总是上交给姐姐,从来不肯自己用。你这么懂事,姐姐非常高兴也非常欣慰,但是有时候,姐姐还是希望你能为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而向姐姐撒娇说你想要。”
“那这个傀儡娃娃,可不可以算作用我以前的以及日后的所有压岁钱,攒在一起买的呢?”在夏霜寒的劝说下又一次渴望地看了看那漂亮有趣的傀儡娃娃,从小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口说想要买一次贵的东西的夏朝阳,最终拿定了买下它的主意。
东洋来的傀儡娃娃因其精巧的机括构造以及稀少的出售数量,多年来在大夏一直很受追捧,故而,当夏霜寒掏出银子为弟弟买下傀儡娃娃的时候,她所买的这一个,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给,朝阳,回去玩的时候记得要小心爱护,同时不可以耽误了学业,玩物丧志知道么?”从摊主手中接过傀儡娃娃,随即将其交给弟弟,还没来得及牵起满脸带笑的弟弟转身离开这个摊子的夏霜寒,却忽然被人给出声叫住了。
“喂,前面那个棕头发的蛮夷女子,快把你身边的小鬼拿着的那个傀儡娃娃给我留下。”
语气极为嚣张狂妄的一句命令,让怀揣着好心情同弟弟一起上街来的夏霜寒,非常不舒服地蹙了蹙眉。直起腰来转过身,伸手将抱着娃娃的弟弟揽在身侧的夏霜寒,抬眼见到的,是一个无论是从其穿着打扮,还是从其神情语气来看,都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的华服男子。
“喂!我们家少爷在和你说话,怎么你听不懂吗?”华服男子身旁,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一条狗腿子的某小厮,脸上有着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最典型表情,“如果是连汉话都听不懂的蛮夷的话,那就更加没有和你好好说话的必要了。”
“哈哈!养着几条只会叫嚣的家犬的、畜生的主子说的兽语,我作为一个人,自然是听不懂的。至于这不知道打哪传过来的狗吠声,我就自然更是听不懂了。”
对这种仰仗着家里的几个臭钱或者祖宗与长辈打下来的基业,就敢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纨绔,夏霜寒打小就一直看不惯,故而现如今,面对着面前的华服男子,即使她并知道他的确切身份,夏霜寒也依旧没有任何想要退让的打算。
“哟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胡人,你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么?你他娘的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胆敢这么和我家少爷说话?”牛气哄哄地昂着脑袋,脸上的表情让夏霜寒看了就反胃的小厮,侧身朝着他身后的华服男子,面向夏霜寒介绍道:“我家少爷那可是——”
“爱谁谁,我没兴趣。还有,我告诉你,少拿身份来弹压我,老娘我不吃这一套。”
要论起身份,身为曾经被圣上两次下圣旨进行封赏的忠义乡君的夏霜寒,其身份明显并不低;要论起靠山来,陆啸清、夏敬之、苏淳风陆绍云、柳子润、苏逸兴,他们全部都是她靠得上的助力。故而,从华服男子周身的气质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其绝对不可能是身份比她更高贵、靠山比她更强硬的皇亲国戚的夏霜寒,对这种她完全惹得起的人,根本就不打算做出任何的妥协与退让。
“那边那个纨绔子弟我告诉你,不论你是想仗着权势和身份,来硬抢这个傀儡,还是你想仗着财势和金银,来强买这个傀儡,我都不会把这个东西让给你。你若是当真想要,要么去找别的买家做这笔交易,要么就去找卖家预定下一批。反正如果想要我手里的这个,那么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三个字——不可能。”
话说至此,完全不打算再继续理会那对出言不逊的主仆的夏霜寒,当即便揽着弟弟转过了身、迈开了步子。而被她不留情面地晾在原地的那对主仆,也当真如她已经做好的准备一般,为着自己被伤及的颜面,而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上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伸出手来一把拽住夏霜寒的衣袖的小厮叫嚣道:“辱骂了我家少爷你还想走?简直做梦!今日,我非得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一点厉害瞧瞧。”
“还不快点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抬起胳膊狠狠甩开拉住自己的小厮,重新转回身来睥睨着那对主仆的夏霜寒,在用凌厉的眼光瞪视着那小厮的同时,还不忘叮嘱弟弟道:“朝阳,抱好你的傀儡,紧紧地贴着姐姐知道吗?”
“嗯!我知道。”从小到大不知道紧跟在姐姐身边看她打过几次架的夏朝阳,早就已经掌握了如何一边接受姐姐的保护,一边配合姐姐移动,以便不给她造成任何障碍的要领。故而,紧紧将属于自己的傀儡娃娃抱在身前,紧挨着夏霜寒的夏朝阳,也就此做好了“战斗”准备。
“哟嚯!你这蛮夷,看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眼见看着自己的小厮被夏霜寒在扬手间甩到了一边,方才一直自持身份,不愿意与身为蛮夷的夏霜寒多说话的华服男子,这才气急败坏地抬手指着夏霜寒的鼻子叫嚣道:“今日我不把你打得跪地求饶,乖乖双手奉上那个傀儡娃娃,我就绝对不罢休!”
“你。。。。。。还有你。。。。。。”话说到这里,左右回头各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另外两个小厮,依旧抬手指着夏霜寒的鼻梁的华服男子道:“上!你们通通给我上!”
“看来我的鞭子今日又要抽上几个不入流的家伙了。”从三个小厮的身形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三人根本不通武艺的夏霜寒,在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的一瞬间,就已经对自己单方面的胜利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只不过,与五月初五端午节那日的情况不同的是,今日再次用皮鞭打人的夏霜寒,却并没能如同那日一般,在教训过对方之后迫使他们签下认罪状,从而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除非下定了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决心,否则为了防止造成严重的后遗症、或者闹出人命,夏霜寒在打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把鞭子往人体的要害部位上招呼的。头脸、肚腹,这些重要部位一概尽力避开,转而只往身上肉最厚实的臀部或者并没有脏器的四肢上招呼的她,今日也依旧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很不凑巧的是,挨打的三个小厮没出任何问题,在旁边不断叫嚣着“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是饭桶”的华服男子,却出了事。
三个小厮中某个在挨了一鞭之后便暂时后退,随后静待片刻、待抓准时机之后再再次冲上前来的小厮,原本是以夏朝阳为目标,意图将其从夏霜寒身边拉过来,随后挟持人质逼迫夏霜寒就范的。
只不过,在小厮接触到夏朝阳之前便意识到了他的意图的夏霜寒,陡然间一个转身,在带着夏朝阳转换位置的同时,更狠狠蹬出一脚,直接命中小厮胸口。
于是乎,根本未能近身的小厮在挨过鞭子之后又被夏霜寒一脚踹了开去,而他那控制不稳跌扑出去的身体,则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始终在一旁一边叫喊、一边观战的华服男子。
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地叫嚷着,命令小厮们打这、打那的华服男子,在被自家小厮撞上的后一刻,便脚下一跌摔了出去。而在他跌倒的过程中,他的脑袋更是结结实实地在街边摊子的桌角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随即便头破血流。
“天啊!少爷!少爷!”眼看着磕到了额头的自家少爷在鲜血直流的同时失去意识地委顿在地,被夏霜寒当胸一踹的小厮当即便被吓了个手忙脚乱、六神无主。
“少爷!少爷!”着急忙慌地奔上前去,一边呼喊着一边抬手轻拍自家少爷的脸颊的小厮,尽管存着一颗尽快将人唤醒的心,但却始终无法如愿。“少爷!少爷您快醒醒啊!少爷!”
“。。。。。。”眼看着自己的打架斗殴最终导致了这么个头破血流的结局,当真没想到自己打了十几年的架居然会撞上这样的事的夏霜寒,微微有些傻了眼。
“不管怎么说,坚决不能闹出人命来!”迅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当即便停下了手中的鞭子的夏霜寒,飞速抬手捂住弟弟的眼睛,随后便快速朝着抱着华服男子的小厮迈开了脚步。
“我家公子都已经受伤流血了!你还想怎么样?!”四肢俱都带着鞭痕,唯恐夏霜寒再对他们的少爷不利的两个小厮,抬手便拦住了夏霜寒的去路。
“让开!你们这是在耽误时间知道吗?!”对两个小厮这种既不查看自家主子的伤情,又不赶忙去为自家少爷请大夫的愚蠢行为倍觉糟心的夏霜寒,当即便憋不住地出口斥责道:“你们这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还不快点去请大——”
“少爷没呼吸了!少爷死啦!”
夏霜寒的叱责最终没能完全说出口,因为抬手探过那华服男子的鼻息的小厮,用一声凄厉、惊惶的呼喊,将她的话,给硬生生地截断了。(。)
第二百零二章 假死()
“天啊!杀人啦!胡人悍妇打死人啦!我们家少爷让她给害死啦!”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扯着嗓子高呼的小厮,用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将“夏霜寒打死人了”的这个消息,广泛地传播了开去。
而始终捂着弟弟的眼睛,看一眼那倒地不起的华服男子额头上的伤口的夏霜寒,则完全不敢相信这番说辞地抽了抽嘴角。
“死了?他撞到的位置既不位于颅骨最为薄弱的太阳穴,额头上留的那些鲜血,在很大程度上又是源自于被桌角上的木刺划开皮肤导致的皮肉伤。他这样就死了?我前世在定国公府里亲眼看见的撞墙而死的丫头,她的伤口可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比这个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的啊!”
对华服男子是否真的已经死亡,以及如果他当真死了,死因又是什么,充满了疑惑,抬起头来环顾街道,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的就在某间医馆不远处的夏霜寒,当即便抱起弟弟冲进医馆,随即拽起坐堂大夫,又快步跑了出来。
“让开!”挥动软鞭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厮驱赶开,抱着弟弟,引着大夫的夏霜寒,很快便来到了躺倒在地面上的躯体旁边。“大夫,劳驾您给看看,这位公子当真死了么?他会不会仅仅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所以给人造成了错觉,但其实还有救?”
摩肩接踵的街道上,闻听小厮发出的惊慌失措的喊叫的众多百姓,都纷纷停下了各自手中的活计,转身偏头,呆呆地凝视着身为“杀人犯”的夏霜寒。
与此同时,极少数回过神来的年轻围观男子,则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后,撒开步子朝着京兆尹衙门所在的方向快步跑了开去。
完全无视周边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与议论纷纷,夏霜寒的心中尽管因为“难道说我真的间接害死了人”的这个念头,而不可控制地滋生出了一些惊慌与恐惧,但是,始终不认为华服公子额头上的伤口可以严重到成为致命伤的她,却并没有丢失所有的清醒与理智。
“姐。。。。。。姐姐。。。。。。”怀中依旧抱着姐姐买给自己的傀儡娃娃,紧紧挨着夏霜寒站在一旁,等待大夫得出诊治结果的夏朝阳,却明显不可能拥有像夏霜寒一样强大、稳定的心智。
“姐姐,那个男子真的死了吗?”抬起一只手覆上夏霜寒遮挡着他的眼睛的右手,既想要亲眼确认自己的姐姐绝对没有害死人,同时又害怕真相当真就是“男子已经死亡”的夏朝阳,颤抖着、犹豫着,踌躇了半天也始终没能还自己一个清晰的视野。
而闻听弟弟明显带有慌张与担忧的情绪的问询,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心因为弟弟的泪水而一点点变得湿润的夏霜寒,则无法即刻便肯定万分地做出诸如“放心吧朝阳,姐姐不会被京兆尹衙门的衙差抓走,也不可能因此被问斩”的回答。
“这位公子确实已经死亡,没有救了。”探过鼻息、摸过脉搏,对躺在地上的男子进行一番诊治的大夫,最终在站起身后,肃穆了脸色:“还是尽快通知他的家属,为他办理丧事吧!”
“死了?真的死了?”即使听到大夫做出这样的回答,再次看向华服男子额头上的伤口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伤口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致命伤啊!难道说,这男子原本就患有消渴症一类的疾病并且早就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才会因为别的死因,而刚巧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死在这里?
心中始终坚信,自己方才踢出的一脚绝对不可能是导致华服男子死亡的根本原因的夏霜寒,越过那护着主子的身体的小厮,以及那位站起身来的大夫,努力平静着一颗心,在叮嘱了弟弟一句“坚决不可以睁开眼睛”之后,便挪步走到华服男子身侧,慢慢蹲下了身。
伸出手去探过华服男子颈侧的脉搏,确实感觉不到任何脉动的夏霜寒,随即又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男子额头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果然,不管怎么看,这个伤口都仅仅只是普通的外伤,就是荡秋千的时候从秋千上摔下来,应该都会比这个伤势更加严重才对。”
因着男子额头上的伤口,而越发倾向于“该男子身染重病,之所以会死在这里完全就是凑巧”的这个观点的夏霜寒,随着便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和双手,握住了男子的手腕。
在今年二月份离京之前,与夏霜寒相处了许久的沈扇仪曾经说过,一个人是否健康,从他的面色以及指甲的血色上,就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故而,现如今,趁着男子刚刚死亡不久,尸体还非常新鲜,摒弃了男子因为沾染有从额头上留下来的鲜血,因而无法仔细辨认面色的面孔的夏霜寒,这才会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而将注意力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