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宁不由得扶额,那里头充斥着太多的声音,让她痛苦不堪。她的声音低沉而黯然:“我头疼的厉害,那么多事我都是头一回听说,仿佛……仿佛许多事都和我想的完全不同。我先去与随军的校尉商讨一番布防之事,晚些便去休息。今日不用让伙房给我准备晚餐了。”
忻毅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她的这番话,因此并为露出半点惊讶的神情,只是郑重地点头:“唔,我明白。”
这一夜,柳长宁做了无数的梦。一会是自己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之中,明明可以看见李正煜在不远处,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他;一会又是李正煜背对着自己,那宽而挺的后背上布满了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伤痕,鲜红的血液将月白色的袍子沁得湿透,让人一见便觉得触目惊心。她好不容易从可怕的梦境中醒来,伸手所及处却发现连颊边的发丝也被打得湿透。她微微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流下的到底是汗水还是眼泪。
她想到离别时自己同李正煜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也许自己以为的决绝不过是另一种成全,心里却是希望用这些残酷的言语来让李正煜放下自己心中的愧疚。如今,忻毅的一番话终于将她长久以来的疑惑不解都尽数解开,她才终于晓得自己的一番心软却并不是毫无道理。若不是到了走头无路的地步,李正煜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亲自娶了胡国的公主。她嘴边噙起一个无奈又酸楚的笑容,只是连她也晓得,李正煜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李正煜又何尝不晓得?他的下一步究竟会如何,怎样才能将胡国与朱长贵这两个心腹大患除去,还后商一个清平天地,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了。
她心乱如麻,再也难以安眠,便索性起身。窗外仍旧是沉沉夜色笼罩着大地。因为是在边关,连寻常人家的烛火也尽皆不见。黑暗里除了“呼呼”的风声,还能听见刀剑舞动发出的响声。她想起忻毅从小便有“闻鸡起舞”的习惯,没曾想连他麾下的士兵也沾染上了他的习惯,比寻常人更多了几分刻苦与努力。
她随手拿起剑架之上的双剑便朝外走去。借着东沉的一弯新月,正在操练的士兵们便瞧见了她。合格的士兵必然是带着介胄之士不拜的勇气,他们给她的反应仅仅是手上的力度更加重了些,呼喝的声音更响亮了些。
忻毅微笑着走到她的身旁:“你可想明白来?”
柳长宁亦是微笑着点头:“自然。”
两个人似乎是在打着哑谜,似乎又不是。当事情的真相逐渐展开的时侯,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种灵犀相通的地步。
肤色黝黑的小小少年完成了全套的操练之后已是满头大汗,他含笑地望着柳长宁,脸上却没有半点敬畏害怕的神情。他眼珠一转似乎是计上心头:“柳将军,将军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的丰功伟绩,没想到今日见了,竟是个美貌的女子。我们兄弟可是对你好奇得紧,你既然带着剑,能否在我们面前露一手,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忻毅眉头微蹙,似乎是要开口劝阻。却不料柳长宁豪迈一笑:“好。”转眼间,已经舞出了一片炫目的剑光。
忻毅负手立在一旁,剑影之中的柳长宁风姿绰约,俨然如迎风起舞一般。这样意气风发的柳长宁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印象中的样子似乎眉宇间总是带着些淡淡的、难以抹去的忧色。他嘴边不由得凝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经历了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磨折,若是回到军营便能让她找回本心,岂不是转忧为喜?
果不其然,众将士之中,十有八九都是初出茅庐的新兵,他们最小的不及弱冠,到得边关除了草原与荒漠也没有多少新的见识,一见柳长宁的武艺风采,当即睁大了眼、张大了嘴,露出惊异万分的神情来。
方才那个叫嚣得最甚的少年,如今却已改成了心服口服的口气:“柳将军好厉害的功夫,怪不得人人都道将军是后商最厉害的女子,只要是将军率军出征,向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往而不胜的。”
柳长宁刚刚收了剑势,挽了一个剑花,冷不丁地听到少年这番夸赞的话,不由得一笑:“年纪不大,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不小。我且问问你,你听说过多少的传言,如何便能肯定我便是后商最厉害的女子?”
那少年的脸上并无半点恐惧的神情,反倒是叫人瞧出点临危不惧的风采来:“将军之事我自然是清楚的。我家自我爷爷那一辈起便是行伍出身,爷爷一辈子最最钦佩之人便是当年的镇国公。听爷爷说,他曾经隔着老远见过镇国公耍枪,那气势,几乎便能让人立即投降。至于镇国公的箭法,那也是神乎其神。莫说是百步穿杨、一箭双雕,他可以一支接一支毫无停顿地射出,而每一支箭都绝不会射偏。那时候军中谁人不知镇国公的‘连珠箭’,可是能学到他三成功力的也是寥寥无几。”
柳长宁本是抱着臂,带着几分玩笑的心态瞧着眼前的少年。可是等他一番话说完,她脸上的神情却已是认真严肃起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低沉与哀伤:“是啊,爷爷的连珠箭,连父亲都没法学上十成,普通人又怎会及得他三分?”她眼神如水波般柔柔漾漾,似乎是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再提起又有何义。不过你这样的年纪能有这般见地倒是委实不俗。”她浅浅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到底是少年人心性,那少年听了柳长宁的称赞脸上顿时一红,又颇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小的姓仇,大名富贵,平时大家都叫我一声‘阿贵’。”他本来说得气势十足,到了后来声音却低了下去:“将军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这样叫我。”
周围的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少年不晓得是懊恼自己的失言,还是处于被同伴们嘲笑的愤怒,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脸色也烧得通红。
柳长宁却是将手搭在了少年的身上,又煞有其事地拍了两拍:“好,阿贵,从今往后你便追随我的左右,做我的贴身侍卫吧。”
阿贵张了张嘴,年轻的脸上似乎带着些不肯妥协的神气。柳长宁却是笑着宽慰道:“我也不会让你一辈子做侍卫,跟着我,学到了祖父的枪法和‘连珠箭’,还有怕没有你发挥的那一日么?”RS
第二百零七章 相见无期()
阿贵张了张嘴,年轻的脸上似乎带着些不肯妥协的神气。柳长宁却是笑着宽慰道:“我也不会让你一辈子做侍卫,跟着我,学到了祖父的枪法和‘连珠箭’,还有怕没有你发挥的那一日么?”
阿贵终于明白了柳长宁的良苦用心,便将一腔的激动之情化作了实际行动,当即跪倒下来行了拜师的大礼。
忻毅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热闹,这时忽而笑着对柳长宁道:“你初来乍到,难不成真的要收他做徒弟?”
柳长宁不由得侧目:“为何不可?我觉得阿贵同你小时候像了八成,光是那副执拗的性子,若是能够走正道,将来或许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她叹了口气,语气轻松,可说出的内容却是让忻毅有些怅然:“祖父一身的武功,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了。若是不收个徒弟让他继承了祖父的武艺,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向他们交代。”
忻毅道:“看来,你是下定了决心,不打算再回京城了?”
柳长宁亦是坚定:“那是自然,边关那么好,我又为什么要回去。”
—三年后—
柳长宁立在风雪之中,昨夜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个边关变成了银色的天地。自三年前来到这里,她便仿佛扎了根、发了芽,虽然风吹雨淋不免艰苦些,但生命力却比之前更顽强更茁壮。
人们都说,时间是疗伤的圣药,这句话当真不假。当年离开京城时,曾经那样的心痛,痛到她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然而,自己还是这样撑了过来。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疼痛每一天都消散一些,到了如今,大可以潇潇洒洒地说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柳长宁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去面对与李正煜有关的事情。也终于明白,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责任,最后只能是如今这一个结果。原来她也曾想过,两个人既然是真心相爱,为何不能同甘共苦,两个人为了后商的前途命运而共同奋斗,岂不是美事一桩?如今想来,李正煜必然是真心爱着自己,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他这一番谋略,可说是成王败寇,因为危险,他便不容自己有任何的闪失。早早将自己打发到边关,这三年除了寂寞些,也委实比在京城里要舒心许多。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命运的愚弄,自己爱了他这些年又恨了他这些年,等到真相终于揭晓时,却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局。她不由得有些恍惚,隔着漫长的时光,自己到底是爱李正煜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早已看不分明。至于若是再见到他,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更是无法想象。她伸出手去,掌上的纸屑在狂风中四下乱飞,就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但愿过往的一切也能随着这些纸屑烟消云散。
肩上没有来地一暖,她不由得回过头去,却是见忻毅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外头天寒地冻,我寻你不见,便知你在此处。”他见柳长宁目光中隐隐透着询问之意,便又说道:“方才阿贵回来了,说是护国大军的前锋离我们尚有五十里之遥,至于大部队,怕是还在胡国待命。至于朝廷的增援部队,两日内便能集结完毕。有了粮草和增援,这场仗就算是不免要硬碰硬,我却并不担心。”
柳长宁负着手,脸上的笑容像是苍茫的远山,带着点云遮雾绕的朦胧之感:“胡国兵强马壮,那些士兵亦是勇猛无畏,如猛虎下山、苍狼扑食,与你历来碰到过的对手都不尽相同。我听说那个带队的苍梧将军,为人最是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一旦攻入一城便要将城中的军民尽皆屠杀殆尽。听说胡国朝野上下对于此人褒贬不一,更有甚者希望特提能够严惩这个将人民视作无物的刽子手,然而特提却是一力做主将他保了下来,不但加官进爵大肆封赏,还对与他为敌之人大肆镇压。如今,在胡国之内,人们对他皆是心生畏惧,喏喏不敢言了。”
忻毅不由得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这个倒是新鲜,我也听说过苍梧为人残忍嗜杀,可是却不知竟有屠城一说。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柳长宁微微一笑:“当年我要收阿贵为徒的时候,你不是对我的做法还颇有微词?如今,你终于应该明白我的眼光并不差,收了他做徒儿,我便是坐镇军中也能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了。”
忻毅击节赞叹:“这小子果然有能耐,这些事还瞒着我。”
柳长宁显得颇有些忧心忡忡:“那也是因为他忠心耿耿,我让他向所有人保守秘密,他便三缄其口,连你也不透露半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所以,这个苍梧,便是特提手中的一把利剑,只要长剑出鞘,不杀的天昏地暗绝不会收手。这一回,特提准备了三年、筹谋了三年,为的便是这一仗。也不知道苍梧到底会祭出怎样的手段来对付你我?”
忻毅微微一笑:“你害怕了?”他的眼中微光乍现,仿佛流星以优美的姿态划过漆黑的天际。割裂黑暗的同时,也传递出向上的精神:“可我却不怕,从没有人说过,上了战场,只要够残忍血腥,只要够心狠手辣,便能夺取最后的胜利。战场,本来就是以实力说话的地方,我觉得要论坚定、要论勇猛,我都不输给那个苍梧。”他见柳长宁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便沉声问道:“长宁,你怎么看?”
柳长宁认真地点了点头:“忆安,你变了。原来你虽然乐观,却并不能让身边之人与你一般乐观。然而如今你这样说着,我却不由自主地认同你。所以,不管来得是苍梧还是苍六,我都会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
忻毅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而是执着地问道:“你要应战?苍梧不是普通人,若是知道你身份特殊、又是女子,自然会想出恶毒的法子来对付你。我想,此战还是由我亲自出战,你便在帐中坐镇。若是有个意外,你再出兵维护于我也不迟。”
柳长宁却是反诘道:“我是女子又如何?大不了学那兰陵王,戴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出战,说不定那苍梧一见之下,便吓得五体投地了。至于我的身份么……”她拈着发尾,脸上仿佛带着三分笑意:“不就是个被休了的王妃么?过去还有王妃的最贵身份摆在那里,他擒住了我,至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如今就算是我死了,不过是失去了一名将军。后商那么多的将军,缺我一个不缺,又有什么用处!”她伸出手去在忻毅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做出一副潇洒豪迈的样子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愿意我在战场上出任何的纰漏,白白地去送死。可是命是我自己的,我早已想明白了要好好地活下去,又怎会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再者说,若是城破了,我也逃不开身首异处的命运,倒不如如今就铁了心拼一把,或许便能挣得一个完满的结局。”
忻毅一遇上与柳长宁有关的事情便会显出犹犹豫豫的个性来:“我是觉得你毕竟是女子,这些年为后商做的事情连男子都及不上你半分。然而如今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到底还有千千万万的男儿,又怎能让你一个女子去冲锋拼杀?”
柳长宁无言,她定定地瞧了忻毅片刻,突然便转身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忆安啊忆安,这种话你连自己都不信,又如何让我相信?我虽是女子,又有哪一点比不上男子。”她的声音因为距离渐远而变得飘忽起来:“所以这场仗我必然是要自身参与,若是那一**能想到更好的法子来说服我,说不定我还能改变主意。”
忻毅早就晓得柳长宁倔强,却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她仍旧半点不肯妥协。他心中担忧,却又在这种担忧里生出些淡淡的喜悦。柳长宁方才的那一番话,字里字外都包含着对他的浓浓的关怀之情。他不由得生出些不该有的期许,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也许他能让她爱上自己。
楚王府中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一个侍女快步走过门厅,却不曾想踢到一旁放着的提梁罐,“啪”地一声,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她惨白着一张脸,嘴唇也不断地抖动着。一旁的人见了她的模样,惊恐地将头低了下去。殿内也是“啪”地一声,仿佛是应和着方才的声响。一个尖利的女声从殿内的方向传来,那声音依稀便是华笙公主,可是那狠毒的意味分明便是深宫中不得宠爱的女子,哪有半点金枝玉叶的影子:“好没规矩的丫头,还不拖下去。不打上二十大板,怕是一辈子都这样不长记性。”RS
第二百零九章 势如破竹()
楚王府中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一个侍女快步走过门厅,却不曾想踢到一旁放着的提梁罐,“啪”地一声,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她惨白着一张脸,嘴唇也不断地抖动着。一旁的人见了她的模样,惊恐地将头低了下去。殿内也是“啪”地一声,仿佛是应和着方才的声响。一个尖利的女声从殿内的方向传来,那声音依稀便是华笙公主,可是那狠毒的意味分明便是深宫中不得宠爱的女子,哪有半点金枝玉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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