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要竭力安抚之外,自然也要拿肇事之人开开刀,做出一番姿态。这人既然是死在了公主府里,李玲珑难辞其咎,付出人力物力的代价不说,难免给人落下了口实。但是若是在表演之中,伎人自己失手致死的,便与李玲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古往今来,百戏杂技本就是因为惊险刺激而受人喜爱。失误在所难免,到时候给些钱安抚一下家人便是了。至于说到阿伊公主,她这样一个天生的公主,又在后宫之中浸yin了世纪二十年,若是一般的伎俩,自然不会轻易蒙骗了过去。但是若是心爱的人面临死亡的威胁,自然便是不同了。所谓关心则乱,在事情发生时的表现是最自然而然也难以掩饰的,又有在座那么多双眼睛的见证这个“私通伎人”之罪,也就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阿伊公主初来乍到,与李玲珑也无怨无仇,众人自然不会认为她与这件事有任何的牵连。等到吏部一查,查出了李正煜暗中帮助过阿伊公主与海因斯,怕是要步上李正炜与李正炀的后尘。
柳长宁只觉得寒意透骨,连眼角都微微颤抖起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狠辣至极,若是失态按照她的布置进行下去,自己的命运也就终结在了此地。她无奈地一笑,如今海因斯已经站到了高台之上,只等着她的示意,便要走上那细细的钢丝,事情早已是难以挽回。
她抬头去瞧那细细的索道,若是她猜得不错,李玲珑一定是在这里动了手脚。她不敢想象,若是从这高达十余丈的高楼之上掉了下来,该是怎样一副可怕地场景。
李玲珑见身后的人群渐渐激动起来,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传进耳中,她的唇角突然微微一勾。她重重地拍了三掌“啪啪啪”,那报幕的小太监即刻会意,朗声唱到:“高楼索道表演开始。”
海因斯看上去似乎颇为紧张,他咽了咽口水,喉头明显地上下动了动,胸口也是不断地上下起伏着。他平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用来保持身体的平衡。脚下走得不快,却是坚定沉着。这高空走索道的技艺,每一个突厥武士从小便要学习。一来是为了训练身体的协调性,二来却是为了培养视死如归的勇气。若是连这索道也走不过去,岂不是妄担了武士之名!
海因斯一步步坚定地走着,底下的人群却比他要紧张许多。阿伊公主使劲地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刺进皮肉,鲜血染红了素色的帕子。那些个从未见过如此惊险场景的女眷们,则是将双手举在眼前,只敢透过指缝去瞧他走索道的样子。嘴里更是一刻不停地发出“啧啧”的惊叹之声。
当柳长宁再抬头朝上去看时,却见到不远处的树梢上极快地闪过一道寒光。她心中一惊,想不到李玲珑今日的计策竟是暗杀!可下一瞬,她却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暗杀海因斯,事态还是会扩大。李玲珑一定是想要制造出一些混乱骚动,让海因斯自己从索道之上跌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袖口,里头传来的冰冷之感带给她稍许的安慰。她目不转睛瞧着那蓬茂密的树叶,虽然瞧不见杀手的身影,但只要他稍稍一动,那箭簇上的光芒便无所遁形。柳长宁的脑海中飞速地盘算着,能够救下海因斯的几率差不多只有万分之一。就算是她能一击即中,也保不定海因斯心中慌乱失足跌了下来。又或者李玲珑做足了准备,布置下杀手的同时也在索道上做了手脚,那他几乎是必死无疑。
柳长宁的手心早已被自己的汗水濡湿,手中的瓷杯拿不稳,微微地打着滑。忙乱间,她失手打翻了几案上的茶水。李玲珑递来一个尖锐如刀的目光,她见了却是抱歉地一笑。
海因斯仍旧是在数十丈高的天空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走得心无旁贷,手上长长的竹竿也始终保持在平稳的状态。只是底下的声音越来越响,眼前那个穿着紫色长袍的身影又让他枯井一般的心田顿时泛起滚滚波涛。rs
第一百四十四章 美人无泪()
当海因斯行至索道的三分之二处时,忽然耳中听到一声异响,接着,几乎是同一时间,又是一阵金属碰撞发出的响声。就要迈出的左脚略有迟疑,用来权当支撑的右脚便是一晃竟是险些要从索道之上跌落下去。求生的意志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思维,他脸色一沉,尽力稳住心神,右臂一使力,竹竿轻晃,身体才又勉强恢复和平衡。再放眼瞧去,脚下的人群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喊之声,许多人已经四下逃窜起来。他当即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心里有一个念头告诉他,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他提了气,一路加快步伐,脚不沾地般地走到了索道的另一段。
柳长宁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阿伊公主,一把抓着她往湖边退去。另一边暗影与冰刃早就得了暗示,将隐藏在树梢的杀手点了穴,扔到了草丛之中。公主府中的守卫倾巢出动,不一会的功夫便找到了草丛中的杀手和掉落在地上的箭簇与袖箭。
柳长宁的音量并不高,但是在满场的尖叫之中却显得分外清晰:“有人意欲行刺端妃娘娘,还不速速将那刺客绑了,保护娘娘与大长公主殿下的安全为上!”
那些护卫中有好些并不识得柳长宁,如今却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意思将月湖团团围了起来,神情紧张地戒备着。
李玲珑心中恨极,心想着自己的一番谋划都毁在了柳长宁的手里。如今她这一开口,更是为事件定了性,绝不可能再扯到阿伊公主与李正煜的身上。她只得装出一副惊恐未定的模样来:“听楚王妃的话,保护端妃娘娘要紧。”
事情发生以后,各国的舞姬和伎人也一一接受了盘问。一来他们根本没有行刺的机会与理由,二来那刺客也承认了自己是李正炀的手下,因为心有不甘,所以计划了刺杀李玲珑的行动。没过多久,海因斯也拿到了朝廷的遣散费用,离开京城自寻生路去了。
他何尝没有看到被称作端妃娘娘的阿伊公主,她脸上的神色那样的惊恐,身体又不住地瑟瑟发抖。他多想要走上前去好好地抱着她、安慰她,可却是不能。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头也不回地往城门之外走去。今天的事情给他上了重要的一课,只有自己再也不出现阿伊公主的面前,她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阿伊公主在柳长宁的搀扶下缓缓地上了车。她似是惊魂未定,握着柳长宁地手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些话。柳长宁却是一脸微笑地拍着她的手背,语气和缓地安慰着:“儿臣已经找到了关于刺客的最新证据,娘娘尽管放心,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阿伊公主的双唇微微颤抖着,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车轮滚滚,扬起一阵轻烟。柳长宁忽然绽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她一转身见到李玲珑,颇为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别人都道她是为了事件的顺利解决而欢欣雀跃,唯有李玲珑的心头滴着血,她最清楚这种耀武扬威的微笑意味着什么,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把柄落在了她的手上,自己今后便要任她拿捏了。她尽力挤出一个笑容,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具纸扎的人偶:“本宫就此谢过楚王妃了。”
柳长宁摆摆手转身上了马。一路之上风声呼啸着滚过她的脸庞,颊边的发丝迎风而舞。眼前那个落寞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那聋拉着的肩膀与数月之前初逢时的器宇轩昂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她却只能在离他半里地的时侯驻马,马儿发出一声长嘶,终于只能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柳长宁将一只略显沉重的钱袋递到暗影的手中:“我这便要回府了,这个钱袋还是由你交到海因斯的手上吧。如今风声尚紧,我要他今日便就此消失。”
暗影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终于一拱手:“属下遵旨,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海因斯此人。”
柳长宁不再多言,调转缰绳,朝着来时的方向缓缓踱去,却是仿佛一头钻进了杏花疏影之中。
自那以后,阿伊公主便不再出宫。过了二旬,宫中忽而传出了她身怀有孕的消息。柳长宁其时正倚在李正煜的怀中,瞧着他处理公务。李正煜浓黑的眸子倒映着桌上的灯光,那光泽飘摇闪烁,仿佛夜色里的幽潭。他的声音亦是低沉:“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至少这一生,两人都会为了对方而活下去。”
柳长宁心中一恸,却是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在他的肩上假寐。透过长长的羽睫,李正煜的神色和笔尖流淌出的墨迹都瞧不太分明。可她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此刻李正煜脸上的神情定然是凝重的,而他看似平淡的表象之下,却是发布着一道道生杀予夺的政令。她想到未来将要发生的那些惊天动地、悲欢离合的故事,不由得生出辛酸。眼前这个男人虽不至于不善言辞,却是鲜少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在这条看似光芒万丈实则寂寞孤独的道路上,他走得战战兢兢、殚精竭虑,最后终于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左手,掌心里传来的热度让她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终于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翌日一早,却是传来一则令柳长宁颇有些义愤填膺的消息,皇帝一大早便将李玲珑召到了宫中。按理说,上次出了那样的险情,李玲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说之皇帝却像是没事儿人一般,既不差人去训斥李玲珑,也不见得有任何的疏远之意。其他的人见了,晓得这是皇帝有意偏袒,也就默契地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绝口不提。
柳长宁一听说李玲珑进了宫,更是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父皇只昭了她进宫,若是被她口灿莲花、巧舌如簧地一番解释,这事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结果。按理要当庭对质,还要有证人在场的嘛。”
李正煜气定神闲地宽慰她:“父皇既然是有心隐瞒,哪怕罪证确凿他也会视而不见。如今他招了长姊进宫,我反倒安下心来。父皇虽然原谅了她,却并不是可以纵容。如今他怕是在敲打警告她,今后可不许再设计害人。”他伸手去抓起柳长宁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父皇的心意你我如何不明白,这番杞人忧天又是何故!”
柳长宁却仍是神情凝重:“那一日,你不在公主府,自然不晓得那场面有多惊险。千钧一发之际我发出了袖箭,可我心里却完全没有底。那成功的概率不过是万分之一,若是失败了,海因斯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个圈套李玲珑筹谋已久,自然是环环相扣、箭无虚发。她针对的绝不只是阿伊公主一人而已,那可是一箭三雕的毒计,就连你也免不了受拖累。”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攥住李正煜的手腕,却不晓得自己因为过分紧张,使出的力度实在忒大了些。
仿佛是接收到了她的关心,李正煜的眉眼之间添了几分柔情,变得愈加醉人:“不管如何,如今海因斯好端端地活着,阿伊公主也有了孩子,不正是最完美的结局么?”他将额头抵在柳长宁的额头上,细语道:“何时你能给我添一个孩子,属于我们俩的孩子。最好是女孩,长得像你便美满了。”
柳长宁的脸上瞬间升腾起两抹红晕,声音也变得清幽飘渺起来:“还是男孩子好,像你。”
李正煜忽而一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啦,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难抑的激动:“大好*光岂能辜负,这便同我努力去添个孩子。”
柳长宁只觉得脸上发了烧,连心跳声也仿佛鼓点般激荡起来。她将脸埋在李正煜宽厚的胸膛里,脑海里却成了一团甜蜜的浆糊。方才那些担忧和愤恨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也许是体力消耗得太过厉害,这一觉睡的极沉,等到醒来时已经是月近中天。她一睁眼,便见到李正煜以手支颐,正一瞬不眨地瞧着她。那原本利得如同箭簇一般的眼神,如今却像是笼着一层纱。眼神中的温柔仿佛能将人溺毙。柳长宁还未开口,却听得他幽幽地说道:“方才在睡梦里你又哭了。”柳长宁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抹脸,却被他轻轻地握住:“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这句话问得突兀,柳长宁便是一愣。她沉默许久,终于嗫嚅道:“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能同你在一块,便已经满足了。”
李正煜叹了一口气,终是欲言又止。他轻轻地替柳长宁掖了掖被角,语气温柔地说道:“这些天你也够担惊受怕的了,好好休息吧。”
便在此时,血手忽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门外。她的声音仍旧是恭敬内敛,语调却是有些不稳:“王爷,大事不好了。”rs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帝之死()
这些年来,血手可以说是李正煜培养出的最顶尖的暗卫。在任何时候,哪怕是生死关头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如今一开口便让人听出了惊惧之意,着实蹊跷。他伸手正了正衣袍,又将绣着龙凤纹样的帷幔遮上,这才信步走到了前厅。哪怕是大难临头,他的声音永远是不疾不徐:“进来吧。”
血手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晒得黝黑健康的肤色里透着几分苍白,嘴唇也微微颤抖着:“王爷。”
李正煜双眉轻挑:“孤教了你这么些年,一遇事怎么还这般失态?有什么事孤都会顶着,直说便罢。”
血手却是深深地拜倒下去,他脸隐在阴影里,背脊却是瑟瑟发抖:“方才属下接了飞鸽传信,说是皇上不好了,恐怕拖不过今天。”他一番话说完,又深深地拜了下去。
李正煜原本正自斟自饮,如今一双手虽未颤抖,茶水却已漫过杯沿倾洒在了桌几上。他的手被滚烫的茶水溅到,神志突然恢复了清明:“你说什么?”
血手仍旧是跪着,他的声音隔着层层衣料便有些沉闷:“此事乃是秦姑姑亲口所言,定然不会有错。再等片刻,怕是便有公公来传旨了。”
这些年,李正煜与皇帝的感情一直算不上亲厚。大多数的时侯是畏惧忌惮,便如同朝臣之于天子。直到近来,他渐渐晓得了皇帝对郭婕与两兄弟的感情,他才下定决心要弥补这些年的隔阂与疏离。只是,如今……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死讯打破了他一切的计划,让他瞬时有些无所适从。原来,他并无法体会柳长宁口口声声所言的“孤身一人”的凄凉,如今却陡然生出了感同身受之感。
他“霍”地一声从席上站了起来:“孤这便去瞧瞧父皇。”
血手吃了一惊,只得伸手去抱住他将要迈出的右腿:“王爷,使不得啊。这消息乃是秦姑姑事先透漏,若是王爷便这般光明正大地闯将进去,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您在宫中埋伏了眼线?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追究起来,不晓得要惹出怎样的事端!”
李正煜忿忿地想要将脚从血手的钳制之下抽出,却不料他抱得太紧,几番努力终于失败。于是话语间便有些不大客气:“你是要孤坐在这里空等?若是没有来使通知,等到孤进宫之时看到的岂非是一具没了体温的尸体!”他语音凄厉,脸上的神色亦是狰狞恐怖。血手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当即一呆,手中的力道登时减弱。
李正煜失了钳制,便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便在这时,手上一沉,冰凉柔软的感觉从掌心上透了过来:“你向来都是处变不惊的性子,今日为何出此着急?”柳长宁瞧着他的背影,心里仿佛被钝刀割过一般难忍:“父皇乃是一国天子,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不敢隐瞒不报。宫中离王府也不过是一炷香的距离,稍待片刻,便然会有使者上门通报。”